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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1

    雨幕下的真相

    米砂的葬禮上,雨絲像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黑傘上,也扎在每個人的心上。

    空氣里混雜著濕土、百合花甜膩的香氣和一絲若有若無、卻頑固縈繞的消毒水味。

    我站在人群最外圍,像一尊被雨水泡透的石像,看著米砂的父母,曾經(jīng)那么溫潤和煦的一對璧人,此刻被攙扶著,身形佝僂得如同兩片在狂風驟雨中被徹底撕碎的枯葉。

    他們甚至哭不出聲音,只剩下空洞的軀殼和絕望的眼神。

    七天。

    僅僅七天。

    張辰的頭七剛過,米砂就隨他去了。

    以一種決絕到讓所有人窒息的方式,從他們那個曾裝滿甜蜜回憶的公寓,結(jié)束了自己二十六歲的生命。

    世人唏噓,媒體渲染,朋友圈刷屏。

    一場感天動地的生死相隨,一曲獻給愛情的凄美絕唱。

    口袋里的手機在震動,固執(zhí)地,一遍又一遍,震得我肋骨發(fā)麻。

    我機械地掏出來,屏幕上是張叔叔。

    接通,那邊傳來張辰父親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喘息:

    小林…你還在…還在米砂那兒吧對不住…這個時候打擾你…

    他頓了頓,巨大的悲痛幾乎要沖破聽筒,…辰子的東西,他…他那個背包,出事那天背著的…我們老兩口…實在弄不動了…他公司那邊…催著要手機里一個什么工作資料…密碼我們不知道…也…也不知道怎么弄…你懂這些…能…能幫我們看看嗎資料拷出來就行…背包…你方便的話…也先幫我們收著吧…

    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擠出一個干澀的好字。

    掛斷電話,目光不受控制地飄向靈堂正前方并排擺放的兩張大幅遺照。

    左邊是張辰。

    照片上的他笑得陽光燦爛,露出一口白牙,眼神明亮自信,是那種走在人群中會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英俊青年。

    右邊是米砂。

    她微微側(cè)著頭,笑容溫柔嫻靜,帶著一點羞澀,眼神清澈得像山澗的泉水。

    兩張照片擺在一起,任誰看了都要贊一聲: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多么登對。

    多么諷刺。

    周圍低低的啜泣聲、司儀沉痛的悼詞,都在反復吟誦著這個感人至深的愛情悲劇。

    只有我,只有我心底最深處,在那個頭七之夜,用備用鑰匙打開他們公寓的門,看到米砂像一只破碎的蝴蝶般躺在冰冷地板上的那一刻,一種巨大的、冰冷的違和感就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

    它纏繞著我的心臟,勒得我日夜難安。

    那不僅僅是對米砂選擇離開的悲痛,還有一種更深、更尖銳的…懷疑。

    那粒名為不安的種子,在張辰父親這個關(guān)于遺物、關(guān)于手機的請求里,終于找到了破土的縫隙。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2

    逝去的雙影

    葬禮結(jié)束后的混亂和麻木持續(xù)了好幾天。

    幫忙處理米砂的后事,安撫她那對一夜白頭的父母,應付一些必要的詢問。

    每一刻都像在夢游,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虛軟無力。

    記憶的碎片不受控制地閃回。

    那天也是個陰雨天。

    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凌晨的死寂,是張辰的同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深姐…張辰…張辰他…高速上…車禍…人…人沒了…

    世界在那一刻轟然坍塌。

    我跌跌撞撞趕到醫(yī)院,只看到被白布覆蓋的輪廓。

    張辰的父母癱倒在走廊,哭得撕心裂肺。

    而米砂…她就那么安靜地站在角落,靠著冰冷的墻壁,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神空洞得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她沒有哭,沒有喊,只是那么站著,仿佛靈魂已經(jīng)被瞬間抽離,只留下一具空殼。

    我沖過去抱住她,她的身體僵硬冰冷,沒有絲毫反應。

    那一刻,我就知道,她的一部分,已經(jīng)跟著張辰死了。

    張辰走后,米砂的狀態(tài)肉眼可見地垮了下去。

    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像一株迅速枯萎的花。

    頭七那天早上,我去看她。

    她竟然難得地把自己收拾得干凈了些,雖然依舊瘦得脫形,但眼神里有了點微弱的光,或者說是…

    一種詭異的平靜。

    她甚至對我擠出了一個極其虛弱的笑容:深姐,你來了。今天…是辰的頭七。我想一個人…在家里好好陪陪他。別擔心我,我就想…一個人靜靜。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種不真實的縹緲感。

    我心頭一跳,那種不安感驟然加劇。

    不行,米砂,我留下來陪你!我語氣堅決。

    她卻異常固執(zhí),近乎哀求:深姐,求你了…就讓我一個人…陪他走完這最后一段路,好嗎我答應你,我沒事…真的…

    她的眼神里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堅持,讓我無法再強硬下去。

    我只能反復叮囑她有事一定打電話,然后憂心忡忡地離開。

    一整天,我坐立不安,每隔一小時就給她發(fā)信息、打電話。

    開始的幾條她還會簡短回復嗯、好、放心,后來就再無音訊。

    傍晚,不詳?shù)念A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徹底淹沒。

    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去,瘋狂拍門,無人應答。

    心臟狂跳,手腳冰涼,我顫抖著用備用鑰匙打開門鎖…

    門開的一瞬間,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一種…死寂的氣息撲面而來。

    客廳的窗簾拉著,光線昏暗。

    米砂穿著一身素凈的白裙子,那是張辰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安靜地躺在客廳中央的地板上。

    身下,暗紅色的血液如同詭異的藤蔓,在地板上蔓延開一大片刺目的圖案。

    她的眼睛微微睜著,空洞地望著天花板,臉上竟帶著一絲…奇異的、解脫般的平靜。

    旁邊的小幾上,燃盡的蠟燭流下凝固的淚痕,張辰的照片靜靜地立在那里,笑容依舊。

    地上,散落著一張寫了幾行字的紙,是給父母的遺書。

    字跡顫抖卻清晰:爸,媽,對不起。沒有辰,我活不下去。別難過,我去找他了。我們會在一起,永遠。

    那一刻,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悲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攥緊了我的心臟,我癱軟在地,喉嚨里發(fā)出野獸受傷般的嗚咽,卻連一聲完整的哭喊都發(fā)不出來。

    世界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紅和米砂空洞的眼神。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鄰居驚恐的議論,警察程式化的詢問…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3

    疑云重重

    幾天后,我強打起精神,去了張辰父母家。

    悲傷像一層厚厚的灰,覆蓋著這間曾經(jīng)充滿歡聲笑語的屋子。

    張辰的母親眼睛腫得像核桃,見到我,未語淚先流。

    張叔叔更顯蒼老,沉默地指了指客廳角落一個沾著些許泥點、略顯破舊的黑色雙肩背包,那是張辰出事那天背著的。

    小林…麻煩你了…我們…實在沒力氣了…

    張叔叔的聲音疲憊不堪。

    我點點頭,喉嚨發(fā)堵,拎起那個沉甸甸的背包。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尼龍布料,仿佛還能感受到張辰殘留的溫度。

    心口又是一陣尖銳的疼痛。

    回到自己冰冷的公寓,我把背包放在地上,盯著它看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拉鏈。

    里面很亂:一臺屏幕碎裂的筆記本電腦、幾份皺巴巴的工作文件、一個空了一半的充電寶、一包紙巾、幾顆薄荷糖、還有…一些零碎的小東西。

    我一件件拿出來整理。

    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硬的紙片,掏出來一看,是一張揉得皺巴巴的咖啡館收據(jù)。

    日期是張辰出事前三天。

    地點卻讓我眉頭一皺——云頂咖啡館

    -

    清源市解放路店。

    清源市

    張辰這次出差的目的地是鄰省的濱江市,清源市在濱江市西北方向,距離濱江市核心區(qū)有近兩百公里!他怎么會跑到那里去喝咖啡而且日期也對不上他的工作行程安排。

    我回憶了一下,出事前兩天他還在跟我們幾個朋友群聊,抱怨濱江的酒店網(wǎng)絡差,會議延遲。

    難道他中間臨時去了清源

    可為什么從未聽他提起工作需要還是…私人原因

    一絲疑慮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漾開細微的漣漪。

    我小心地將收據(jù)撫平,放在一邊。

    隔天,我又去了米砂家。

    她父母的精神狀態(tài)稍微好了一點點,但依舊是巨大的空洞。

    米砂的房間保持著原樣,仿佛主人只是短暫出門。

    空氣中彌漫著她慣用的茉莉花香薰的味道,卻再也無法帶來溫暖。

    她媽媽拉著我的手,眼淚又下來了:小林,砂砂的東西…我們實在…碰一下心就碎一次…你能…能幫她整理一下嗎挑些…挑些她喜歡的,留著…其他的…

    她哽咽著說不下去。

    阿姨,您放心,交給我吧。我用力握了握她冰涼的手。

    整理米砂的遺物是另一種錐心刺骨的折磨。

    每一件衣服,每一本書,每一個小擺件,都帶著她鮮活的氣息。

    在一個抽屜的深處,我翻出了一個厚厚的速寫本。

    米砂是學設計的,這本子里記錄了她很多靈感和日常涂鴉。

    我輕輕翻開,前面都是些漂亮的時裝草圖、風景速寫、還有一些她和張辰甜蜜的Q版小像。

    翻到后面,筆觸漸漸變得凌亂、潦草。

    在接近最后幾頁,我看到一幅未完成的畫:一個模糊的背影,站在懸崖邊,仿佛要融入陰沉的天空。

    旁邊用鉛筆重重地寫著一行字,字跡扭曲,透著一股絕望的力道:

    辰,你最后…到底想對我說什么

    日期標注:張辰死后第三天。

    這句話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的心臟!

    最后…想說什么米砂在懷疑什么張辰出事前,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難道張辰最后跟她通話時,說了什么奇怪的話或者…隱瞞了什么

    這行字所透露出的困惑、痛苦和不甘,與她最終殉情的決絕,形成了一種令人心悸的矛盾。

    那天深夜,我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

    米砂遺言般的問句,那張來自錯誤城市的咖啡館收據(jù),像兩團冰冷的鬼火,在我腦海里盤旋不去。

    忽然,一個幾乎被遺忘的片段猛地跳了出來,那是在張辰出事前大概一周,我們幾個朋友在常去的小酒館聚會。

    張辰那天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話很少,手機就放在桌上。

    中途屏幕亮了一下,似乎是一條信息。

    他瞥了一眼,臉色瞬間有一絲極其細微的僵硬和不自然,然后迅速按滅了屏幕,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試圖用夸張的笑話掩飾過去。

    當時大家笑鬧著,誰也沒在意,我也只以為他是工作壓力大或者和米砂鬧了點小別扭。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那瞬間的反應…

    分明是心虛!是緊張!

    難道…從那時起,甚至更早…就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在暗處滋生腐爛

    日子在表面壓抑的平靜中滑過。

    我強忍著內(nèi)心的翻江倒海,按照張辰父親的要求,處理他手機資料的事情成了首要任務。

    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機,像一個潘多拉魔盒,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頭。

    同時,我也在整理張辰公司需要的一些交接文件。

    每次踏進那棟熟悉的寫字樓,面對張辰曾經(jīng)的同事,聽到他們惋惜地談論著張辰真是可惜了、他和米砂太慘了、這才是真愛啊之類的話,我都感覺像被無形的針反復刺扎。

    他們話語里塑造的那個深情、優(yōu)秀、遭遇不幸的張辰形象,與我腦海中那張咖啡館收據(jù)、米砂絕望的問句、以及他聚會時心虛的眼神,形成了越來越強烈的割裂感。

    一次,在茶水間,我無意中聽到兩個女同事小聲議論:

    唉,米砂也是太傻了,這么年輕…

    誰說不是呢,殉情…現(xiàn)在這年代,真是…不過也說明她對張辰用情至深啊。

    張辰要是在天有靈,肯定心疼死了。多好的一對啊,就這么沒了…

    我端著水杯的手猛地一緊,滾燙的咖啡濺出來幾滴,燙在手背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只有一股冰冷的、混雜著憤怒和荒謬的寒意從心底直沖頭頂。

    用情至深心疼在天有靈這些詞語此刻聽起來是如此刺耳,如此諷刺!

    如果…如果我的懷疑是真的呢

    那米砂的縱身一躍,她為之付出生命的愛情,豈不是一個天大的、殘忍的笑話

    這種表面哀榮與內(nèi)心驚疑的劇烈沖突,讓我?guī)缀醮贿^氣。

    我借口身體不適,匆匆逃離了公司。

    走在喧囂的街頭,陽光刺眼,我卻感覺如墜冰窟。

    我拿出手機,點開相冊里米砂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她依偎在張辰懷里,笑得眉眼彎彎,幸福得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那是他們?nèi)ツ甓煸诒焙5琅牡摹?br />
    米砂…

    我低聲呢喃,指尖輕輕拂過屏幕上她明媚的笑臉,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復揉搓、撕裂,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感覺到了什么還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帶著對‘完美愛情’的幻象離開了

    巨大的悲傷和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攫住了我。

    看著照片里張辰那張俊朗陽光、帶著寵溺笑容的臉,我第一次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厭惡。

    那張完美的面具之下,到底隱藏著怎樣骯臟的真相

    4

    手機里的秘密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爬行。

    張辰公司催要那份手機里的合同掃描件越來越急。

    我知道,不能再拖了。

    那個黑色的背包,像一個沉默的詛咒,一直放在我客廳的角落。

    終于,在一個同樣陰郁沉悶的下午,我拿出了那個背包,取出了那部屏幕碎裂、邊框沾染著些許難以徹底擦除的暗褐色污跡的手機。

    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帶著死亡的氣息。

    我找到配套的充電器,插上電源。

    碎裂的屏幕上,一個幾乎看不見的電池圖標艱難地亮起,電量格極其緩慢地、一格一格地向上跳動。

    等待充電的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我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fā),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鉛灰色的天空。

    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畫面:張辰爽朗的笑聲,米砂溫柔的眼神,三人一起旅行的歡樂,醫(yī)院冰冷的白布,米砂身下刺目的紅…還有那張清源市的咖啡收據(jù),那句辰,你最后…到底想對我說什么。

    混亂的情緒像沸騰的巖漿,在平靜的表皮下洶涌翻滾。

    不知過了多久,屏幕顯示電量已到15%。

    應該足夠開機導文件了。

    我深吸一口氣,仿佛即將踏入雷區(qū),按下了開機鍵。

    熟悉的品牌LOGO亮起,然后進入了鎖屏界面,一張張辰和米砂在迪士尼樂園的合影,兩人笑得無比燦爛。

    這張照片,此刻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剜著我的心。

    我輸入了張辰常用的解鎖密碼,他曾告訴過我們幾個死黨,方便緊急聯(lián)系。

    屏幕解鎖,進入主界面。

    圖標排列依舊是他生前的習慣。

    我強壓下翻涌的情緒,點開文件管理App,開始在一堆文件夾里尋找公司提到的那份合同PDF。

    目光快速掃過,手指在屏幕上滑動。

    突然,指尖在屏幕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圖標上滑過,那是手機自帶的地圖導航App。

    圖標被意外點開!

    瞬間,一個列表彈了出來——歷史導航記錄。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驟然停止!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逆流沖上頭頂!

    我的眼球被列表最頂端的那一條記錄死死釘住,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幾行冰冷刺骨的文字在反復灼燒:

    目的地:

    楓林苑小區(qū)

    -

    7棟2單元

    (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址!)

    導航時間:

    202X年X月X日

    19:45

    (精確到張辰車禍發(fā)生前1小時15分鐘�。�

    距離終點:

    4.8公里

    (車禍發(fā)生地就在距離這個小區(qū)不到5公里的高速出口引道上!)

    楓林苑!不是濱江市!更不是清源市!

    這是一個本地城市的住宅小區(qū)地址!距離他聲稱要出差的濱江市足有三百多公里!這絕對不是他工作要去的地方!絕對不是!

    一股巨大的、近乎毀滅性的冰冷推力從我脊椎深處炸開!它驅(qū)使著我,我的手指完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幾乎握不住那部冰冷的手機!我像瘋了一樣,猛地戳向旁邊的通訊記錄圖標!

    列表加載出來。

    我死死盯著出事當天的記錄。

    下午開始,有幾個打給同事和客戶的正常通話。

    然后,在18:30左右,記錄變了!一連串的撥出記錄!全部指向同一個號碼!

    一個沒有存儲姓名的本地手機號碼!通話時長都很短,最后一次撥出時間:19:30!就在他設置導航后的15分鐘!就在他出發(fā)后不久!

    恐懼和一種病態(tài)的執(zhí)著攫住了我。

    我顫抖著手指,又點開了綠色的微信圖標。

    界面加載出來,一片空白

    不!緩存!本地緩存!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瘋狂地往下滑動屏幕,尋找任何可能的痕跡!

    聯(lián)系人列表…公眾號…文件傳輸助手…

    下面!一個不起眼的、排在很下面的對話框!備注名是:A-陳總(技術(shù))

    一個客戶我心臟狂跳,帶著最后一絲渺茫的、祈求般的希望,點開了對話框!

    聊天記錄似乎被清理過,只剩下寥寥幾條最近的。

    時間戳!又是那個致命的時間戳!

    【張辰

    發(fā)送于

    202X年X月X日

    19:40】:剛出發(fā),有點堵,估計四十分鐘左右到。

    【對方

    回復于

    19:42】:嗯嗯,不急,路上小心。門禁我給你開了,到了直接上來就行~

    【張辰

    發(fā)送于

    19:50】:快到了,等我。

    (這是最后一條!發(fā)送時間距離車禍發(fā)生僅差幾分鐘�。�

    【對方

    回復于

    19:51】:好噠!想你~

    (一個刺眼的愛心表情�。�

    時間!地點!內(nèi)容!冰冷的、確鑿的、不容辯駁的鐵證!像無數(shù)塊從天而降的巨石,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轟然砸下!

    砰!嘩啦——!

    我精心構(gòu)筑的、或者說世人共同構(gòu)筑的,關(guān)于意外、深情、殉情的所有虛妄圖景,在這一刻被砸得粉碎!齏粉都不剩!

    世界在我眼前徹底碎裂、旋轉(zhuǎn)、扭曲,然后歸于一片死寂的、真空般的冰寒。

    手里那部小小的手機,此刻重逾千鈞,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我的掌心,又像一塊萬載不化的玄冰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

    巨大的轟鳴聲在我顱內(nèi)瘋狂炸響,震得耳膜生疼,隨即又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死寂。

    憤怒!

    滔天的、足以焚毀整個世界的怒火!

    從五臟六腑最深處猛烈地噴發(fā)出來!

    張辰!這個該死的、虛偽的、披著人皮的畜生!

    他陽光笑容下藏著的是如此骯臟齷齪的靈魂!他深情款款背后是令人作嘔的欺騙!他最后時刻奔赴的,根本不是工作,不是家,而是另一個女人的溫柔鄉(xiāng)!

    他死的如此不堪!如此活該!他根本不配米砂一滴眼淚!不配這世上任何人的惋惜!

    悲慟!

    為米砂!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捏住,用最鈍的刀子反復切割、攪碎!痛得我無法呼吸!

    那個傻姑娘�。�

    那個把全部生命和信仰都系在張辰身上的傻姑娘!

    她以為的生死相隨,她以為感天動地的永恒愛情,竟然是一個如此丑陋、如此卑劣、如此令人作嘔的謊言!她的深情,她的絕望,她堅決赴死的決絕…

    全都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殘忍到極致的笑話!

    她的生命,她如花般綻放的青春,就這樣輕飄飄地、毫無價值地,被埋葬在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里!不值!太不值了!

    荒謬!惡心!冰冷!

    極端的情緒如同失控的、裹挾著冰塊的洪流,瞬間將我徹底淹沒、撕裂!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

    我連滾爬爬地沖向洗手間,對著馬桶劇烈地干嘔起來,五臟六腑都仿佛要吐出來,卻只嘔出冰冷的眼淚和灼燒喉嚨的苦澀膽汁。

    我渾身脫力,靠著冰冷的瓷磚墻壁滑坐到地上,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碰撞出絕望的聲響。

    洗手間慘白的燈光打在臉上,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如紙、雙眼猩紅、如同惡鬼般的臉——那是我嗎

    手機屏幕還亮著,幽幽的光映在地板上,那刺眼的快到了,等我和想你~像惡鬼的詛咒,烙印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

    告訴誰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死寂的腦海,隨即被更深的、更徹底的冰冷和絕望覆蓋。

    告訴張辰那對剛剛經(jīng)歷喪子之痛、又被米砂自殺再次重擊的父母

    讓他們在破碎的心上再添一層被親生兒子道德敗壞的恥辱和絕望

    讓他們連兒子最后一點體面的念想都徹底粉碎不!那太殘忍了!無異于在他們流血的傷口上再捅一刀,然后撒鹽!

    告訴米砂那對一夜白頭、僅靠著女兒為愛殉情這點悲壯慰藉勉強支撐的父母

    讓他們知道女兒用最寶貴的生命祭奠的愛情,竟然喂了狗

    讓他們知道女兒的死,不是源于偉大的愛情,而是源于一個骯臟的背叛和巨大的欺騙

    摧毀他們心中女兒最后的、也是唯一一點美好的形象

    讓他們在失去女兒后,還要承受被欺騙、被羞辱的痛苦不!絕對不行!那比殺了他們還殘忍!

    告訴其他朋友讓張辰身敗名裂

    讓這樁丑聞成為圈子里茶余飯后的談資讓米砂死后還要承受世人可能的、帶著憐憫或譏諷的指指點點……

    看,她就是為那個出軌的渣男跳樓的

    讓他們的悲劇徹底淪為一場令人不齒的笑料

    絕不!那是對米砂最大的褻瀆!

    巨大的無力感和一種近乎窒息的孤獨感像冰冷的鐵鏈,將我死死捆縛,拖入無底的深淵。

    這個骯臟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秘密,像一顆劇毒的惡性腫瘤,深深扎根在我的心臟深處。

    它無法切除,無法示人。

    只能由我獨自一人,在余生的漫漫長夜里,用血肉之軀默默承受它的腐蝕和潰爛。

    它將日夜啃噬我的靈魂,讓我永遠無法再相信陽光,永遠被困在這片由謊言和背叛構(gòu)筑的、冰冷的廢墟里。

    鏡中的那個我,眼神空洞死寂,里面曾經(jīng)的光,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荒蕪和冰冷。

    5

    最后的謊言

    幾天后,一個同樣灰蒙蒙的下午。

    我平靜地將張辰的手機連接到電腦上,選擇了恢復出廠設置。

    看著進度條緩慢移動,最終完成,屏幕上只剩下最初始的、空洞的開機畫面。

    所有指向那個楓林苑、那個未知號碼、那個A-陳總(技術(shù))的痕跡,都被徹底抹除。

    仿佛從未存在過。

    我又仔細檢查了那個背包,確認沒有任何可疑的紙片或線索遺留。

    然后,我?guī)е袷交蟮氖謾C和清理干凈的背包,再次去了張辰父母家。

    張叔叔開的門,臉上依舊是深重的疲憊和悲傷。

    我把東西遞過去,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極其疲憊、卻帶著安撫意味的笑容,聲音干澀但平穩(wěn):叔叔阿姨,都處理好了。手機里的資料導出來了,在這U盤里。手機…我恢復出廠了,里面…沒什么了。背包也清理過了。

    張辰的母親接過U盤,眼淚又涌了出來,緊緊抓住我的手:小林…謝謝你…多虧有你…辰子和米砂…他們…他們…她泣不成聲。

    我反握住她冰涼顫抖的手,喉嚨發(fā)緊,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齒縫里擠出那句早已準備好的、重若千鈞的謊言:叔叔阿姨…別太難過了…辰子和米砂…他們…現(xiàn)在…終于在一起了…永遠…在一起了…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刀子,燙著我的舌頭,割著我的喉嚨。

    張叔叔沉重地嘆了口氣,拍了拍老伴的背,對我點點頭,眼神里是渾濁的感激:是啊…在一起了…也好…也好…

    那是一種在巨大悲痛中抓住的唯一一根虛幻的稻草,明知可能是假,卻不得不信的絕望慰藉。

    走出那棟被悲傷籠罩的房子,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毛毛細雨。

    冰冷的雨絲落在臉上,帶著一種麻木的清醒。

    我沒有回家,而是叫了一輛車,徑直去了郊外的墓園。

    雨中的墓園更顯肅殺冷清。

    兩座緊挨著的新墳,墓碑嶄新,照片清晰。

    雨水沖刷著黑色的碑石,留下蜿蜒的水痕。

    我撐著一把黑傘,慢慢走到米砂的墓前。

    照片上的她,笑容依舊那么溫柔純凈,眼神清澈得不染一絲塵埃,仿佛從未被這世間的污濁沾染。

    我將一束帶著水珠的、潔白的雛菊輕輕放在她的墓碑前。

    冰涼的雨水順著花瓣滑落,像無聲的眼淚。

    米砂…

    我低聲喚她的名字,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對不起…

    這句道歉,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也無從說起的沉重:為沒能早點發(fā)現(xiàn)端倪阻止她,為知道了這個足以摧毀她所有美好的殘酷真相,為無法還她一個世人眼中純粹而悲壯的死亡名譽…

    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這三個蒼白無力的字。

    目光緩緩移向旁邊張辰的墓碑。

    那張曾經(jīng)陽光帥氣的臉,此刻在我眼中只剩下令人作嘔的虛偽和骯臟的底色。

    我沒有停留一秒,沒有一絲猶豫,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

    像避開一堆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像避開一條致命的毒蛇,我撐著傘,挺直了背脊,盡管內(nèi)里早已千瘡百孔,徑直走過他的墓碑,踏著被雨水打濕的青石板路,走向墓園出口。

    風裹挾著冰涼的雨絲吹過,卷起幾片零落的枯葉,打著旋兒落在張辰冰冷的墓碑上。

    我走出墓園大門。

    雨似乎小了些,鉛灰色的云層裂開一道縫隙,慘淡的夕陽余暉掙扎著透出來,將我的影子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拖得很長很長,扭曲變形,顯得無比孤獨,無比沉重。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沒有眼淚。

    只有一片被徹底焚毀后的、死寂的荒蕪。

    從此,我的世界再無晴天。

    只有兩座墳墓。

    一座葬著被謊言殺死的、不染塵埃的深情。

    一座葬著虛偽皮囊下早已腐朽的骯臟靈魂。

    而我,是唯一站在墳塋之上,被這無聲的、冰冷的真相永遠放逐的守墓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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