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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銅鏡映出我鬢邊搖曳的海棠絹花,指尖撫過花瓣的紋路,冰涼的觸感讓我恍惚。鏡中人眉眼含春,唇不點而朱,眉不描而黛。我是被無數(shù)公子仰慕的京城第一美人,只是這仰慕里含了幾分真心,便無人知曉了。

    蠢貨!姨娘的銀護甲重重磕在繡繃邊緣,金剪子咔嚓鉸碎了帕子,教你多少回牡丹還是繡不好!她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掐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轉向銅鏡:一個庶女,妄圖將那高高在上的嫡姐踩入土里,黎昭棠,你以為僅憑這張臉就能做到嗎可笑。說完,她狠狠甩開手,踩著珍珠繡鞋走了出去,頭上鎏金點翠步搖晃得厲害。門吱呀關上時,她的背影和廊下的海棠枝疊在一起,像被困住的影子,轉眼便消失在院子的陰影里。

    姑娘繡了三天三夜啊!一旁的丫鬟素琴抖著手撿起地上的碎絹,眼淚啪嗒啪嗒砸在殘片上:姑娘的手指頭都戳了多少針眼,她怎么能……畫屏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臉,拇指輕輕擦過姨娘指甲掐的地方:幸好沒有傷著,咱姑娘這張臉可千萬不能出事。

    兩個丫鬟的反應并未在我心中掀起太大波瀾。我默默走到院子中,抬頭望向那株高大沉默的海棠樹。

    在六歲那年鞭痕落下之前,姨娘的偏院曾是我小小的桃源。

    那方不大的院落里,種著幾竿翠竹和一株年歲不小的海棠樹。姨娘總愛在樹下支一張小幾,案上攤開的不是《女誡》,而是泛黃的《楚辭》或半卷《山海經(jīng)》。油燈芯在紗罩里嗶嗶輕響,她握著我的手,指尖點著書頁上奇詭的異獸和浩瀚的星圖,聲音是白日里從未有過的輕快溫柔。

    棠兒你看,她指著《精衛(wèi)填海》的插圖,眼睛在燈下亮得像蓄著星子,這鳥兒明知大海無垠,卻銜微木以填滄海。你說它傻不傻不等我回答,她又自顧自笑起來,用簪子尖在磚地上畫出精衛(wèi)鳥歪歪扭扭的輪廓,傻,但也壯得很!人活一世,總得有點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傻氣,才不算白活一場。那時,她眉宇間有種近乎天真的神采,仿佛透過書頁看到了她從未能踏足的廣闊天地。

    她偷偷教我識字,說:字認得多了,心就大了。心大了,眼界就寬了,將來…或許能選的路就多了。她給我梳頭時,會講江南運河上往來的千帆,講揚州城徹夜不息的燈火,講遠在江南的外祖一家。姨娘告訴我她很想念她的娘親和爹爹,但想見到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的。嚇得我撲進她懷里,哭喊道:娘親,棠兒不要離開娘親,棠兒不要嫁人,要和娘親永遠在一起。姨娘輕柔地摸著我的頭,什么也沒說,眼里的深意和悲哀是當時我無法理解的。

    我以為童年會這樣平淡幸福地過下去,直到……

    我跪在姨娘床前,握著那只曾經(jīng)教我執(zhí)筆、為我描摹山海的手,如今只剩刺骨的冰涼和因疼痛而無法抑制的顫抖。

    姨娘狠狠抓住我的手,從今往后,她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決絕和冰冷,離黎昭昭那個禍害遠遠的!越遠越好!她只會害死你!她對你確實不錯,可是有她在,你永遠都是被犧牲的那個!她顫抖的手指撫上自己裹著紗布的臉頰,觸目驚心。

    你聽著!她猛地湊近,氣息噴在我臉上,帶著絕望,把你腦子里那些大逆不道的書!那些離經(jīng)叛道的畫!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統(tǒng)統(tǒng)給我丟掉!忘掉!那都是害死人的東西!娘錯了!大錯特錯!她眼中最后一點屬于過去的微光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一種扭曲的清醒。

    在這吃人的地方,在我們這樣的命里,她的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里,一字一頓,如同淬毒的詛咒,你唯一的活路,就是把自己變成最完美的玉器,最溫順的羔羊!用你這張臉,用你學的那些‘沒用的’琴棋書畫,去討好!去攀附!去抓住一個最有權勢的男人!只有靠他,你才能活命!才能保住你這張臉!才能…才能不像娘這樣……

    幾日后,父親風塵仆仆地從外省公干歸來。他只知道黎昭昭和我玩耍在水邊時不慎落水發(fā)了高燒,主母大怒,要把我送到鄉(xiāng)下莊子去。在姨娘苦苦懇求下,主母同意由姨娘代替我受罰——五鞭,最后一鞭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姨娘臉上。

    當父親推開許久未來的偏院那扇門時,腳步頓住了。

    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璋倒饩下,姨娘虛弱地靠在床頭,臉上裹著厚厚的、滲著血痕的紗布。她掙扎著想下床行禮,身體卻因虛弱和疼痛而劇烈一晃,險些栽倒。

    別動!父親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扶住她,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驚怒和…心疼。他的目光死死鎖在那滲血的紗布上,手指顫抖著想碰又不敢碰。

    姨娘順勢軟倒在父親懷里,額頭抵著他胸前的衣襟,身體抑制不住地發(fā)著抖,像一片秋風里瑟瑟的落葉。她沒有立刻告狀,只是用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攥著父親的衣襟,壓抑著、極其微弱地啜泣著,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卻無處訴說。這份無聲的控訴,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爹…

    我適時地跪在床邊,抬起一張布滿淚痕、充滿恐懼的小臉,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聲音帶著驚魂未定的哭腔,是…是女兒的錯…是女兒不該和姐姐去水邊玩…害得姨娘…害得姨娘…

    我說不下去,只是恐懼地看著父親,仿佛還沉浸在當日的可怕場景里。

    父親猛地閉上了眼,再睜開時,里面是翻騰的怒火和深切的痛惜。阿婉,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能給你正妻的名分,也沒有保護好你。但以后我一定不會讓那毒婦再傷害你和我們的棠兒。他一手緊緊攬住姨娘顫抖的身體,另一只手伸過來,第一次,用一種帶著明顯安撫和保護的姿態(tài),輕輕按在了我的頭頂。那掌心傳來的溫熱和力量,是我在黎府從未感受過的。

    不,不是你的錯。父親的聲音低沉沙啞,壓抑著洶涌的情緒。他看向姨娘,眼神復雜無比,有憤怒,有心疼,有對主母的不滿,更有一種深切的愧疚。是我…是我回來晚了。讓你們…受委屈了。

    這一刻,姨娘精心表演的脆弱和我真實的恐懼,像一把精準的鑰匙,狠狠捅開了父親的心防。他對姨娘那份本就存在的情意和愧疚,混合著對嫡妻苛待妾室庶女的憤怒,對自身未能及時庇護的悔恨,以及對眼前這對傷痕累累、楚楚可憐的母女的強烈保護欲,瞬間達到了頂峰。

    姨娘在父親懷里,微微側過臉,讓那刺目的紗布完全暴露在父親的視線下。她知道,這道傷疤,連同女兒此刻的恐懼,將成為她們母女在黎府最有力的護身符。她終于成功地,用一種近乎慘烈的方式,將父親的心重新、更牢固地攥在了手里。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生存。而父親那句不是你的錯和他落在我頭頂?shù)氖�,也讓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這冰冷的府邸里,或許還有一絲微弱的、名為父愛的暖意。

    此后,父親來姨娘的院子再不似從前那般被冷落,他們似乎回到了青梅竹馬的時候。

    姨娘和父親本是青梅竹馬,年少時也有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幻想,但即使是江南首富獨女,也終究不能成為鎮(zhèn)國將軍正妻。多年感情,卻只能坐一頂小轎悄悄入侯府。她恨父親,卻忘了父親早已不是她的少年郎,不再是那個被她冷落還會好脾氣地湊上來的小侯爺,不再是那個會無條件縱容她的遠山哥哥。被冷落幾次后,父親就再也沒來過了。

    年幼的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那天以后我有了父親。想起以前偷聽到姨娘對張嬤嬤說她還是無法做到不恨父親,于是一天父親走后,我就問姨娘:姨娘,你還恨父親嗎誰知話音未落她就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恨

    她突然發(fā)出一聲冷笑,恨有什么用能讓你我活命嗎能保住你的臉、你的將來嗎…不能!都不能!我的哭聲喚醒了她,她看見我臉上鮮紅的巴掌印,發(fā)了狠地扇向自己的臉,邊扇邊哭道:棠兒,對不起,姨娘對不起你,姨娘不該扇你的。我抱著姨娘,也跟著哭了起來。那一刻,我和姨娘以后的命運好像已經(jīng)被注定了——兩個相依為命的瘋子。

    自姨娘被打那日起,偏院那株海棠樹下的書案被撤走了。《楚辭》、《山海經(jīng)》等通通被姨娘親手投入了火盆,跳躍的火舌吞噬了那些關于山海、關于星空的夢想。代替它們的,是厚厚的《女誡》、《女訓》、《列女傳》。姨娘拖著病體,每日盯著我背誦,錯一個字,戒尺便毫不留情地落在掌心。琴弦練斷了一根又一根,繡花針扎破的指尖常常血跡斑斑……

    姨娘開始不厭其煩地教導我如何精準地展現(xiàn)柔弱、如何捕捉男人眼中轉瞬即逝的憐惜、如何在不動聲色間打壓潛在的競爭者。你的心是累贅!是禍根!你要做的,是成為他眼里最需要保護、最值得珍藏的那件東西!

    黎昭昭徹底成了禁忌。只要看到我試圖望向黎昭昭可能出現(xiàn)的路徑,或是聽到一絲關于她的消息,姨娘就會陷入巨大的恐慌和暴怒,用她那道猙獰的傷疤作為最有力的警告:你想變成這樣嗎你想嗎!于是漸漸的,黎昭昭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而出現(xiàn)在了我的心里——一個我必須要超過的人。我恨她,嫉妒她,卻也羨慕她。

    姑娘,姑娘,您的帕子還沒繡好呢。素琴的話將我從回憶中拽回。我走回屋,坐下來,開始繡那塊在及笄宴上要展示給各位夫人看的帕子。

    在父親的特意吩咐下,我的及笄禮辦得很風光。聽香水榭里坐滿了京城有頭臉的夫人小姐。

    姨娘親自盯著我梳妝。頭發(fā)挽成最時興的樣式,插上沉甸甸的金鳳步搖。臉上胭脂薄薄一層,唇色很淡,姨娘說這樣顯得干凈。月白色的裙子勒得我腰生疼,但能顯出纖細身段。每一個動作,低頭、抬手、微笑,都是姨娘反復教過的,不能錯。

    我端著茶,步子穩(wěn)穩(wěn)的,裙擺紋絲不動。行禮時屈膝的角度剛剛好。遞茶時指尖微微翹起。臉上帶著笑,眼神溫順又有點羞怯。我知道她們在看我,從頭到腳地打量。

    確實標致。一個很嚴厲的老夫人難得開了口。聽說琴彈得好,字也寫得秀氣,性子更是難得的柔順。旁邊有人附和。

    這模樣氣度,京里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了。

    指尖金線纏云紋,針腳細密不見痕,這帕子的繡工,怕是織女見了都自愧不如。

    自此,我以才貌雙絕冠絕京城,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

    我及笄后,主母開始為我挑選親事。她原定是兵部周尚書家的庶子周彥——一個不折不扣的紈绔,而被父親狠狠斥責后她不得不作罷,轉而尋找更好的人選。我明白是時候該實踐姨娘這么多年以來對我的培養(yǎng)了。

    及笄后不久,圣上舉辦秋獵。我跟著幾位交好的貴女,坐在看臺角落,心不在焉地看著場中你來我往。

    突然,一陣比剛才更響亮的喝彩聲炸開。我抬眼望去,只見場中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上,一個穿著靛藍勁裝的身影正挽弓搭箭——是黎昭昭!她對面,一個穿著暗金紋箭袖騎裝的年輕男子,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也在瞄準遠處箭靶。箭矢離弦,兩支箭同時命中紅心。

    好!喝彩聲更響。那男子收了弓,看向剛剛制服驚馬的黎昭昭,朗聲道:黎大小姐好身手!

    黎昭昭抹了把臉上的汗,束起的頭發(fā)有些松散,臉頰泛著紅暈。她抱拳回禮,聲音清亮:二皇子殿下過譽了。殿下的箭法精準,果然如傳聞所言般英姿過人。

    李琰眼中也閃過一絲激賞,翻身下馬:早聽聞黎家大小姐巾幗不讓須眉,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知可否討教幾招

    他指了指旁邊的兵器架。

    黎昭昭眼睛一亮,毫不猶豫:求之不得!

    她幾步走到兵器架前,利落地抽出一桿紅纓槍。兩人就在場中比劃開來。李琰用的是劍,招式凌厲。黎昭昭的槍法則大開大闔,迅捷剛猛。槍劍相交,叮當脆響,火星四濺。兩人身形交錯,動作干凈利落,引得周圍叫好聲不斷。幾十個回合下來,竟不分勝負。最終,李琰虛晃一劍跳出圈外,笑道:痛快!黎大小姐果然了得!黎昭昭也收了槍,氣息微喘,臉上紅暈更深了些,

    但眼神明亮,帶著暢快淋漓的笑意:殿下承讓了!

    看臺上,我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李琰身份尊貴,氣度不凡。更刺眼的是,黎昭昭臉上那抹紅暈和她眼中毫不掩飾的光彩——那是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神情。一種強烈的念頭瞬間攫住了我:這個人是黎昭昭看上的!

    姨娘的話在耳邊炸響:最好的,永遠要靠搶!一股混合著嫉妒和不甘的火焰猛地燒起來。憑什么憑什么好東西都是她的嫡女的身份,我的母親被她的母親打壓,現(xiàn)在連這樣尊貴又英武的男子,都對她青睞有加

    我死死盯著場中正與旁人談笑的李琰,陽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鍍了層金邊。他比周家那個草包強太多了。一個念頭瘋狂滋生:把他搶過來!讓黎昭昭也嘗嘗心愛之物被奪走的滋味!讓所有人都看看,我黎昭棠,不比她差!

    從那一刻起,李琰在我眼中,不再僅僅是一個皇子。他成了我要從黎昭昭手里搶奪的戰(zhàn)利品,是我證明自己價值、狠狠踩下黎昭昭的絕佳機會。而我也成功做到了,李琰承諾要納我為側妃。看見了嗎黎昭昭,這次是我贏了,我不比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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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裹著霉味滲進馬車縫隙,冰冷刺骨。我抱著單薄的包袱蜷縮在角落,黎昭昭的傷腿橫在狹小空間里,腫脹處早已惡化,她卻一聲不吭,只一遍遍撫摸著懷中那把長劍。劍柄纏著的布條上,用朱砂寫的靖邊二字早已被雨水和血漬暈染開,像一道無法愈合的舊疤。誰能想到,煊赫一時的鎮(zhèn)國將軍府,竟剎那間崩塌父親黎遠山被扣上貪墨軍餉、結黨營私的重罪,將軍府被抄,男子鋃鐺入獄,女子皆沒入浣衣局為奴。我和黎昭昭則被父親的舊友禮部侍郎蘇正清大人,以其妹蘇竹漪的兩個遠房侄女蘇棠、蘇昭的身份救出,如今將要寄于蘇夫人籬下。

    馬車在蘇府側門停下。簾子掀開,映入眼簾的不是想象中的冷漠或審視,而是一張溫婉沉靜的臉。蘇夫人親自撐著傘立在雨幕中,她身著素雅的藕荷色衣裙,未施粉黛,眼神溫和而清亮。她身后只跟著一個面容敦厚的老嬤嬤。

    好孩子,受苦了。蘇夫人的聲音不高,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柔軟腔調,卻奇異地穿透了凄風苦雨,落進心底。她將一只暖烘烘的黃銅手爐不由分說塞進我冰涼的掌心。那暖意燙得我指尖一縮,下意識想推開,可蘇夫人的手只是穩(wěn)穩(wěn)地托著我的手背。我一手僵僵地捧著那滾燙的手爐,一手下意識地攥緊了懷中那塊冰涼的、姨娘被官兵粗魯拖走前塞給我的令牌,喉嚨哽住,只訥訥地、極輕地擠出一句:謝…謝姑母。

    黎昭昭被老嬤嬤和一個小廝小心攙扶下車。蘇夫人看著她那條猙獰的傷腿,眉頭微蹙,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心疼:快,快扶昭姑娘進去!請王大夫!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同樣的憐惜,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棠兒也累壞了,先進屋暖暖身子,喝碗熱湯。那眼神里的關切,自然得如同對待真正的侄女,沒有一絲勉強。

    蘇府不大,卻處處透著雅致與整潔。我們被安置在一處向陽的獨立小院,名靜萱堂。房間陳設簡單,但床褥厚實干凈,窗明幾凈,案幾上甚至擺著一瓶應季的、開得正好的晚桂,甜香幽幽彌漫,一點點驅散著心頭的陰霾。蘇夫人親自安排我們的飲食起居,湯藥補品從未間斷。她待我們極好,好得讓我惶恐,如同踩在云端,總疑心下一刻便會跌落。她常常在午后過來,或指點我們蘇家的規(guī)矩(并非苛刻的《女誡》,而是待人接物的禮節(jié)分寸),或閑話家常,講些江南風物,或是京城趣聞。她說話不急不緩,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我們真的只是來投奔的普通親戚。

    黎昭昭的腿傷在蘇夫人的精心照料下漸漸好轉。她變得異常沉默,白日里常常不見蹤影,直到深夜才帶著一身疲憊和露水歸來。有一夜,我被噩夢驚醒,聽見了隔壁紙張翻動的窸窣聲。我悄悄起身,透過門縫,看到燭光下黎昭昭的背影。她換上了一身男子的青布長衫,長發(fā)緊緊束在頭頂,臉上似乎還做了些修飾,顯得輪廓硬朗了許多。她正伏案疾書,眉頭緊鎖,案上攤開的赫然是父親案卷的抄錄和一些兵部輿圖的碎片!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一切——她竟在暗中為父親奔走翻案!用這種方式!而我,黎昭棠,每日在蘇夫人的庇護下繡花、彈琴、甚至和黎昭昭攀比,做一些小動作來爭奪蘇夫人的寵愛。難怪黎昭昭對于我的小動作從來不予理會,在為父親翻案面前,那些小打小鬧可笑至極,愚蠢至極。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和自厭感瞬間攫住了我,比被抄家那日更甚。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無用,在真正的風暴面前,姨娘教我的那些取悅男人的手段,脆弱得不堪一擊。我只是個累贅,一個除了美貌和惹禍外一無是處的廢物。

    內(nèi)心的煎熬和自卑像毒藤纏繞,讓我喘不過氣。看著黎昭昭日漸憔悴卻眼神堅定的側臉,那份因嫉妒和自卑而扭曲的恨意,在絕望的土壤里再次瘋長。憑什么她能做憑什么她總是顯得那么有用姨娘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蠱惑:抓住最有權勢的男人…一個念頭悄然滋生。

    我避開所有人,通過一個曾在秋獵上向我獻過殷勤的、李琰門下小吏,傳信要求私下覲見二皇子。

    約定的地點是城西一處偏僻的別院,我獨自前往。李琰一身常服,坐在上首,姿態(tài)閑適,看我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玩味和志在必得。

    蘇小姐…或者說,黎二小姐,他輕笑,指尖把玩著白玉酒杯,真是稀客。令牌…帶來了

    我強作鎮(zhèn)定,從懷中取出那塊沉甸甸的令牌。李琰眼中精光一閃。

    很好。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來,帶著壓迫感,只要你答應,做本王的外室…憑這塊令牌和你許家血脈的身份,本王自會幫你拿到許家那份足以動搖朝局的財富。有了這筆錢開路,再加上本王在朝中的勢力,替你父親翻案,指日可待。

    他的手指輕佻地想要抬起我的下巴,我順從得抬起了頭,擠出一絲笑容。

    真美啊,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只可惜,是個自以為是的蠢貨,說納你為側妃還當真了。不過,做個外室養(yǎng)起來倒是夠格。放心,你父親的事我會去辦的,畢竟誰不想體驗同時擁有娥皇女英呢說罷,李琰大笑著抱起了我走入房中。我閉上眼睛,一滴清淚從眼角劃過。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猛地踹開!

    黎昭昭一身利落的男裝,手持長劍,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出現(xiàn)在門口!她身后,赫然站著面色鐵青、官袍未換的禮部侍郎蘇正清大人!

    二殿下!黎昭昭的聲音清亮而冰冷,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強擄民女,欲行不軌,這就是皇子的做派嗎!更何況,她目光如炬,掃過我掉落在地的令牌,厲聲道,您以翻案為餌,誘騙我妹妹交出江南杜家信物,妄圖侵吞其巨額家財!此事若傳揚出去,不知陛下和滿朝清流會如何看待!

    李琰臉色劇變,顯然沒料到黎昭昭會突然出現(xiàn),更沒料到蘇正清也在場!蘇正清是出了名的清正剛直,在清流中威望極高,他的話,分量極重。

    黎昭昭!你血口噴人!李琰厲聲喝道,但氣勢已泄了大半。黎昭昭趁機把我從床上拽起,擋在她身后。

    蘇正清上前一步,對著李琰深深一揖,語氣沉痛卻無比清晰:殿下!微臣親眼所見!蘇棠乃臣妹侄女,在臣家中暫住。殿下此舉,置國法綱常于何地又置陛下天威于何地懇請殿下三思!

    他刻意用了蘇棠這個身份,點明我受他庇護,也暗示此事他已無法置身事外。

    李琰的臉色青白交加,眼神陰鷙地在黎昭昭、蘇正清和我臉上掃過,最終化為一聲冷哼:好!好得很!黎家姐妹,蘇侍郎!本王記下了!他拂袖而去,背影帶著狼狽的怒氣。

    回到靜萱堂,死寂般的沉默籠罩著。蘇夫人看著我們,眼神復雜,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默默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黎昭昭和我。

    門一關上,黎昭昭壓抑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發(fā)。她猛地轉身,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失望、憤怒和后怕,抄起桌上戒尺,對著我的手心狠狠抽了下來!

    啪!啪!啪!

    連著三下,又快又狠,掌心瞬間火辣辣地腫起。

    黎昭棠!你腦子里裝的是什么!是稻草還是水!黎昭昭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以為你是什么天仙下凡能迷得李琰神魂顛倒為你賣命!你知不知道那是條披著人皮的豺狼!知不知道你差點把自己送進地獄!知不知道蘇大人為了救你,用掉了父親留給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人情!那是父親留給他救命用的!不是給你用來犯蠢的!

    戒尺的疼痛和黎昭昭的怒罵,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我的心上,比姨娘當年的巴掌更痛,也更清醒。我捂著手,淚水決堤。我明白他們的意思,可是,除此之外,我有什么能做

    蘇夫人端著一盆涼水和藥膏進來,看到我的樣子,眼中滿是心疼,但臉上卻罕見地蒙著一層寒霜。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溫言安慰,只是沉默地拉過我的手,用涼水浸濕的帕子小心敷在紅腫處,動作依舊輕柔,但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譴責。冰涼的觸感刺激著傷口,也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

    疼嗎蘇夫人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卻像錘子敲在心上,這疼,不及你姐姐、你父親舊部、還有哥哥為你擔驚受怕的萬分之一。她抬起頭,直視我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照見我靈魂深處的怯懦和自私,棠兒,你總覺得自己沒用,是個禍害�?赡阒恢�,愛你的人,從未覺得你無用,更從未視你為禍害!姨娘用命護著你,昭兒豁出一切想救父親也想護著你,哥哥和我甘冒奇險收留你們姐妹,我教你道理盼你明事…我們做這些,難道是為了讓你去糟踐自己,為了讓你覺得必須犧牲自己去‘贖罪’嗎

    她將藥膏輕輕涂在我的掌心,聲音帶著一種穿透迷霧的力量:你錯了!我們做這些,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堂堂正正、有尊嚴地活著!用你的聰明才智,去為自己、也為在乎的人,搏一個更好的未來!而不是把自己當成祭品,去換取那虛無縹緲、且代價可能是你無法承受的‘救贖’!你活著,活得好,活出你自己的價值,才是對那些愛你、護你的人最好的回報!才是真正的‘有用’!

    蘇夫人的話,如同醍醐灌頂,徹底澆滅了我心中最后一點僥幸和自毀的念頭。那層包裹著我、由姨娘灌輸、由自我厭棄加固的厚厚硬殼,終于在這一刻,被愛與責罰、失望與期望共同構成的巨力,徹底擊碎了。我看到了自己的愚蠢,也終于看清了前路——不是攀附,不是犧牲,而是站起來,用自己的力量去走。

    傷好后,我主動敲開了黎昭昭的房門。燭光下,我們相對而坐,第一次真正敞開心扉。我向她道歉,為過去的嫉妒、卑劣和這次的愚蠢。我告訴她蘇夫人的話如何點醒了我。我也第一次坦誠地說出對父親入獄、姨娘沒入浣衣局的恐懼和無助。

    黎昭昭靜靜地聽著,眼神復雜,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她告訴我翻案的艱難,告訴我那些父親舊部如何在夾縫中提供幫助,告訴我她并非無所不能,也常常感到絕望,但她不能放棄,因為那是父親,是黎家唯一的希望。

    昭棠,她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叫我的名字,姨娘有句話其實沒說錯,你的臉、你的才情,是利器。但它不該用來取悅男人,更不該用來交換什么。蘇姑母說得對,你可以用你的長袖善舞,用你懂人心、懂世故的本事,去做一件真正屬于你、也能幫到我們的事。

    那個盤桓在我心中多日的念頭,此刻變得無比清晰。我抬起頭,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姐姐,我想開一家成衣鋪。

    黎昭昭有些驚訝。

    不是普通的成衣鋪。我繼續(xù)道,思路越來越清晰,我要做京城最好的,專為官宦女眷定制的成衣鋪。用最好的料子,最時興也最得體的設計,最細致的服務。那些夫人小姐們來選料子、試衣裳、閑談消遣的時候…往往也是最不設防的時候。她們談論的家常、夫君的煩惱、聽到的朝堂軼事…都可能是有用的信息。而我的鋪子,會成為京城貴婦圈子里最受歡迎的去處之一,也會是我們…收集消息的眼睛和耳朵。

    我頓了頓,看向黎昭昭,我知道這很冒險…

    黎昭昭看著我,眼中先是震驚,隨即慢慢亮起激賞的光芒。她猛地一拍桌子:好!這個主意好!比我去外面像個沒頭蒼蠅亂撞強多了!錢的事,我想辦法!蘇姑母那里,我去說!

    蘇夫人得知后,沒有半分猶豫,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將亡夫留下的鋪子地契給了我,還聯(lián)系自己的閨閣好友給我撐場面。

    云裳閣很快在京城最繁華的街市開了張。我傾盡所學,設計出的衣裙既新穎別致,又符合貴婦們端莊的身份要求。我親自招待每一位客人,察言觀色,談吐得體,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我耐心傾聽她們的喜好、煩惱,甚至隱秘的炫耀。漸漸地,云裳閣聲名鵲起,成為了京城貴婦圈的新寵。那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家長里短、夫貴妻榮的閑談、對時局風向的只言片語,都被我用心記下,梳理分析,成為黎昭昭在外奔走時極有價值的情報補充。我終于不再是那個只能等待、只能惹禍的禍水,我成了這條艱難翻案路上,一個不可或缺的內(nèi)應,一個用智慧和手腕為自己、為家人掙命的黎昭棠。

    在無數(shù)個日夜的煎熬、無數(shù)次的險象環(huán)生、無數(shù)次近乎絕望后的堅持下,真相如同深埋地底的頑石,終于被一點點撬動。黎昭昭聯(lián)絡到的忠直舊部、蘇正清大人暗中在清流中的斡旋、以及我從云裳閣某位夫人無意間透露其夫君曾奉命秘密轉移過一批賬冊。最終,偽造賬冊被找到,沉冤終得昭雪。

    圣旨下達,黎遠山貪墨一案平反。父親官復原職,姨娘和主母也回到了將軍府。大難的席卷下,往日的刻骨仇恨仿佛都被磨平了。兩人再見時,眼神復雜,有怨,有愧,更多的是一種劫后余生。主母看著姨娘臉上那道再也無法褪去的猙獰鞭痕,嘴唇翕動,最終只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姨娘看著主母同樣憔悴蒼老、不復當年凌厲的容顏,眼中翻騰的怨毒也漸漸沉寂下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蒼涼。在蘇夫人溫和的調解下,她們最終達成了某種冰冷的和解,為了各自的女兒,也為了那份共同經(jīng)歷的苦難。

    慶功宴后,皇帝召見黎昭昭,問及補償。黎昭昭一身素凈利落的勁裝,跪在御前,背脊挺得筆直,聲音清晰而堅定:

    陛下,黎家蒙冤,幸得圣明燭照,沉冤得雪。臣女不敢奢求補償。若陛下垂憐,臣女唯有一愿:請陛下恩準臣女投身軍伍,從最底層的軍士做起。臣女愿以微薄之軀,效命疆場,守衛(wèi)我朝河山!他日若僥幸立下寸功,只求能堂堂正正,以女子之身,為我朝開第一位女將軍之先河!

    滿朝皆驚�;实勰曋A下這個眼神灼灼、毫無懼色的女子,良久,撫掌大笑:好!好一個巾幗不讓須眉!黎家虎女,果有乃父遺風!準了!

    姨娘得知消息后,沉默了很久很久。她沒有像過去那樣歇斯底里地反對不成體統(tǒng),只是拉著我的手,一遍遍摩挲著。她的手粗糙不堪,布滿勞作的裂口和老繭,早已不是當年教我撫琴執(zhí)筆的纖纖玉指。她看著我身上簡潔干練的衣裙,看著我眼中那份她從未見過的、獨立自信的光彩,最終,長長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氣,仿佛將積壓了一生的怨毒、恐懼和扭曲的執(zhí)念,都隨著這口氣吐了出來。

    好…好…她喃喃道,渾濁的眼中竟泛起一絲微弱的、近似釋然的笑意,這樣…也好。我的棠兒…終于不用再走我的老路了。

    那笑容里,有放下重擔的疲憊,也有為女兒找到新路的、遲來的欣慰。

    塵埃落定。黎昭昭束起長發(fā),換上戎裝,帶著她的長劍和一顆不屈的心,毅然奔赴遙遠的邊關,去書寫屬于她的傳奇。

    而我,黎昭棠,婉拒了父親希望我回府或擇婿的安排。我握著姨娘的手,看著蘇夫人鼓勵的眼神,心中是從未有過的開闊和堅定。

    父親,姨娘,我微笑著,眼中是自信的光芒,女兒的路,女兒自己走�!粕验w’在京城已站穩(wěn)腳跟,女兒想帶著姨娘,去江南,去塞北,把我們的鋪子開遍大江南北。讓天下的女子,都能穿上既漂亮又自在的衣裳。

    姨娘看著我,蒼老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真心的、帶著期盼的笑容:好…娘跟你走。去看看…你外祖家…還有娘跟你提過的,江南的千帆,揚州的燈火…

    馬車駛離京城,奔向廣闊的天地。我摘下鬢邊那朵精致的海棠絹花,任它隨風飄落。透過簾子,一樹樹真正的海棠花開得正艷,如火如霞,生機勃勃。我依偎著姨娘,手中摩挲著那塊曾帶來災禍也見證新生的令牌,心中一片澄澈安寧。

    屬于黎昭棠的征途,才剛剛開始。這一次,她將用自己的雙手和智慧,為自己,也為天下女子,織就一方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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