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湖州南宮十三娘,飛揚跋扈,性格驕縱。
有人言寧要平民妻,也不納南宮妾。
然而我一朝魂入此具肉身之中,
還未來得及替這十三娘掙回好名聲,便被嫁給了人稱戰(zhàn)神的青陽侯秦禹。
父親大人說,放心嫁去,為父給你準備了十萬石軍糧,那姓秦的絕對對你千依百順!
我坐在喜轎中,四處張望,這十萬石軍糧在哪兒呢
1、
一夜好夢。
然而一睜眼,秦禹那副嫌棄的嘴臉正對著我。
妾身不知君侯回來了——
我趕忙翻身下榻,向他行禮解釋。
過了今日,你我不會再見。一會兒會有人送你去章臺寺清修,若無我令,不可擅自外出走動。
軟禁我
也好,省了我許多麻煩。
我本就不想和一陌生男子同榻而眠。
謝君侯安置。我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秦禹正往外走的步子忽然一停,他又折返看向了我。
竟也不哭不鬧,甚至不問本侯為何
我怔了怔,很快乖順答道:君侯安排得極好,妾身很是滿意。
生怕他又反悔。
忽而,他一個箭步上前,捏住我的下顎。
南宮氏,莫要在本侯面前裝模作樣了。你那作孽的性子也是時候去寺里消消了。
作孽我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從前,你母家疼你,縱容你,可你如今既已進了秦家的家門,便別再肖想折辱我秦家門風(fēng)!本侯是不會給你機會的。
哦,原來是在說從前的南宮珉玥。
我伏在地上,妾身不敢。
待他離開后,我麻溜地爬了起來,與貼身丫鬟們收拾行李。
春紅嚎得撕心裂肺的,仿佛被趕出門最丟臉的人是她。
我安慰著她:待咱們?nèi)フ屡_寺了,日日爬山鍛煉,吃素食減肥,做個不染塵事的美人,豈不快哉
春紅一聽,哭得更慘了:
小姐,你如今這般,該如何向家中交代啊……
2、
這倒是令我有些難住了。
湖州南宮家富庶一方,家主便是我名義上的親爹,其正妻夫人是我名義上的親娘。
他們將我嫁來,就是為了日后在亂世中有人能保住南宮家這塊肥肉。
我是最受寵的嫡女,就算不能獲得夫君歡心,也不至于被家族嫌棄吧。
幸而,南宮家也留了一手。
我在章臺寺的后山上挖著春筍不亦樂乎時,秋瓷氣喘吁吁的跑來,在不遠處喊道:
小姐!君侯來了!
我手中登時沒了力氣,一屁股坐進泥坑。
他來做甚
定睛一瞧,山下站著黑壓壓一堆人。
領(lǐng)頭的那個身披玄色大氅,可不就是冰塊臉秦禹了。
我收回目光,繼續(xù)一屁股坐在泥里拔春筍。
春紅瞪大了眼,忍不住問:
小姐不下去嗎君侯只怕還等著——
去什么去,人都被趕到這兒了,難不成又想給我換個地兒去告訴那秦禹,本姑娘在這兒住得挺好——
本侯也沒想過接你回去。身后突然傳來一道冷森森的聲音。
我脖子一僵,隨后立馬換了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柔了柔嗓子:君侯怎么來了
秦禹居高臨下,負手睥睨著我。
印章在何處
什么印章他在說什么
別裝了,快把印章拿出來,本侯蓋完就走。
我站起身子插好腰,正欲和他好好理論一番,冬霜見狀趕忙攔在我面前:
印章是由奴婢收著的。夫人她——對此并不知情。
3、
原來,秦禹肯娶我,是因與南宮家定下了契約,每月南宮家要負責(zé)秦禹軍隊三成軍糧。
而這手令上需得蓋上那枚放入我嫁妝中的印章,才能生效。
房中,做事沉穩(wěn)的冬霜很快翻出了那枚刻有我名字的印章。
我想也沒想,直接便蓋了上去。
幾個丫鬟欲言又止。
喏,拿去吧。若你嫌麻煩不愿意跑,就干脆把這印章也拿去。
秦禹黑著臉將手令收回袖中,日后我會吩咐人來此處蓋章。
說罷,便轉(zhuǎn)身離去。
突然又停在了門口,你若是不想在寺中了,便差人傳話給本侯,本侯會派人來——
怪不得今天跟了這么多人,我若是不蓋,豈不得將我押入大牢,狠狠折磨。
如今又假裝要對我施恩。
我立馬打斷:此事本就是妾身應(yīng)該做的,君侯既想妾身在此好好修身養(yǎng)性,妾身豈敢有別的想法。
只聽見他冷哼一聲,隨即甩袖離去。隨你。
然而第二個月,他又來了。
我低著頭為他奉茶。
他啜了一口茶水,面無表情地說道:手藝欠佳。
我暗自罵道,誰稀得你來,這茶可是一罐值萬錢,真是野豬品不了細糠。
突然,他凜冽的眼神移至我的臉上:南宮氏,你有話想說
我搖搖頭,心虛地看向地面。
今日,你便隨本侯回去吧。
我心中一驚,慌忙問道:
妾身在此處挺好的,君侯若是因印章覺得不方便,不妨拿去便是。
4、
秦禹突然挑眉,不屑地說道:
難不成,你覺得本侯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就因這么一枚小小的印章,便自覺虧欠要對你好
我訥訥一笑,當(dāng)然不會了,只是妾身十分喜歡這章臺——
再過半個時辰就出發(fā)。你們幾個還不快去給夫人收拾行李。
不是,他神經(jīng)吧
一會把別人趕出來,說什么再也不見。
一會又把別人接回去,天天一個屋檐下見面。
我冷下臉來,正聲說道:
慢著!妾身已經(jīng)說過了,妾身在此每日甚是暢快,便不回侯府打擾了。君侯若還想要蓋了章子的手令,便讓妾身安心在此處住下。
此話一出,屋子內(nèi)瞬間沒了動靜。
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秦禹的表情。
他置于桌上的拳頭捏得死死的,甚至咔咔作響。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會對我動強吧。
既如此,甚好。從今往后,本侯也在此住下。
我兩眼一抹黑,這又是什么套路。
夜里,我按照往日的作息早早歇下。
來這山里,可不就是得好好養(yǎng)生。
不料,門被哐當(dāng)一聲推開,秦禹站在我的床帳外。
君侯,有事嗎
我立馬坐了起來,將錦被掩在自己身前。
秦禹一把拉開簾子,附身用右手扶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上半身帶入他的懷中。
咫尺之間,我的心狂跳不止。
南宮氏,你很嫌棄本侯嗎
他極低的聲音盤旋在我耳畔,散發(fā)著令人感到冰寒的氣息。
5、
妾身怎敢。
五年前,你辱罵自己的乳母,逼得年近四十的袁氏在眾人面前羞愧自盡;三年前,你因一點小事,使人打死了從小侍奉在側(cè)的婢女夏枝。你自小喜奢華,待人刻薄,可如今,你竟坐在泥里拔筍,與婢女談笑,甚至肯奉茶示弱……
原來如此,我就說這婢女中怎么就像少了一個,湊不齊這春夏秋冬。
我訕訕一笑,微微往后挪了挪:
從前的確是妾身做了太多孽,所以君侯說得對,我就應(yīng)該在此好好反省懺悔。
聽聞你一年前落入湖中,被救起后性情大變,什么都不記得了。
你——真的是南宮珉玥嗎
我迅速冷靜下來:
不然君侯覺得我是誰南宮家會嫁來一個外人,甚至送上印章此類的東西
秦禹收回了狐疑的目光。
隨即又一把扯下我的里衣,雪白的肩頭直直露出。
上面有一形似梅花的胎記。
他竟然連這個都知道。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幸而這具肉身的確是十三娘的。
待確認了那胎記后,他迅速將我里衣攏上,將我半抱著往里推了推,自己順勢睡在了外側(cè)。
很快,耳畔陸續(xù)傳來他平穩(wěn)的呼吸聲。
第二日,就在我籌劃著如何將此人趕走時,軍營中來了急報,秦禹甚至連早飯都未用,便騎馬揚長而去。
我長舒了口氣,又喜滋滋地上山去了。
然而待我傍晚回房時,門口又多了幾個黑影。
6、
我一把推開門,他竟又來了。
還不要臉地坐在我的榻上。
白日的好心情瞬間消失無影。
君侯有事嗎
他輕蔑一笑,走至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這打扮,與山中農(nóng)婦何異無半分侯爵人家的模樣�?磥磉@山中,是待不得了。
說罷,從我發(fā)間抽出一根野草來。
一介粗野當(dāng)兵的,自然不懂這歸隱之樂,我內(nèi)心鄙夷道。
罷了,與這樣的人又有何好說的。
我轉(zhuǎn)頭將裝滿野菌的籃子遞給春紅,吩咐她去煮了湯來做晚膳。
侯府吃食也應(yīng)該是精細的,誰知這秦禹像餓死鬼投胎就著菌湯吃了我好些米飯。
嘴上還非要逞強說:山中之物,貪個新鮮而已。
到了夜里,他竟還要厚著臉皮地跟我睡。
我里三層外三層地裹了,遲遲不肯上床。
他看出我的異樣,質(zhì)問道:
難道你在家時,無人教導(dǎo)你如何侍奉夫君
君侯又不是不知道妾身性子頑劣,那些妾身都不曾學(xué)呢。
一想到要和他睡覺,我便膈應(yīng)。
是嗎那今日就由為夫來教教你。
他一步步走來,將我逼至角落。
我承認這十三娘是有幾分姿色,男人多多少少會動心。
但這秦禹之前裝著不為所動的樣子,如今又開始不要臉起來。
果然,色令智昏,男人沒什么好東西。
他抓住了我的衣帶,想要解開,我立馬握住他的手,好言好語地問道:
夫君,今日在山上實在是有些勞累了,不如改日再——
你勞累本侯今日來回騎馬數(shù)個時辰,你有本侯勞累嗎
7、
我咽了咽口水,緊張地試探道:
那夫君趕快就寢吧,未免打擾夫君安置,妾身去別的房間睡。
我正要大步往外逃,就被一雙手攔住,接著整個人被他似沙袋一般地抗在了肩上。
南宮珉玥,你已是我的人了,還那么多花花腸子。
什么惡臭發(fā)言,呸!
我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臂膀上,然而與他而言,無異于撓癢癢,甚至更像是在調(diào)情。
他發(fā)出輕蔑的笑聲,貼近我的臉龐。
如今才發(fā)覺,本侯的這位夫人如此有趣。
秦禹,我不愿意,你不能強迫我!
什么叫強迫拜堂時,可有人強迫你你既已是我的妻,便要盡到為人妻的責(zé)任。
我奮力抵抗,卻還是拗不過他的力氣。
那健壯的身段,令我深感絕望。
待屋內(nèi)再次平靜,看著他沉沉睡去的側(cè)臉,我強忍住嘔意。
我恨他!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我要離開,離開這里,離開秦禹!
早起時,秦禹再次提出讓我回府。
這次,我一口應(yīng)下。
他有些詫異,我的轉(zhuǎn)變。
忽然側(cè)臉低聲問道:看來夫人如今對我很是滿意了
8、
我泛起苦笑,勉強應(yīng)道:
這兒的東西多,我去和春紅她們一齊收拾。
既要逃跑,當(dāng)然不能選在這四處都是深山的地方了。
我嫁來時,因有些匆忙,直奔西南邊境的侯府。
彼時,都城的老夫人也未來得及趕來,因而還未相見。
馬車上,秦禹告知我不僅老夫人來了,他的大嫂幺嫂也來了。
怪不得這秦禹非逼我回去,原來是面子上掛不住,要我回去做樣子了。
堂上,秦老夫人吃過我一盞茶后,含笑微微點頭:
的確是個模樣好的。往后你跟隨在禹兒身邊,定要好好看顧他,盡到我秦家宗婦的本分。
我行禮回應(yīng)道:
是,兒媳謹記婆母吩咐。
一旁秦禹的兩個庶兄媳婦也說起了奉承話:
這下婆母可放心了,禹哥兒終于成家了。
弟妹真是國色天香,堪比仙子呢!
我順著目光偷瞄了秦禹一眼,他抿唇不語,眉眼間分不清悲喜。
又裝起來了。
到了夜里,伺候完老夫人就寢后,我才緩緩回到房中。
大家人戶的媳婦可真難做,一言一行都不容出錯。
我得加快速度,想辦法逃出去才是。
正思量著,門后突然竄出一黑影,我定睛一看——
是秦禹。
君侯怎么又來了……
這兒是侯府,難道還有本侯去不得的地方
我欲言又止。
算了,還是不刺激他了。
見我不理他徑直上了榻,他有些錯愕地愣在原地。
9、
南宮珉玥,你終于裝不下,要本性暴露了是嗎
不是,到底是誰裝啊……
我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蹙眉問道:
君侯這是何意
秦禹趁機來到我面前,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在母親面前裝得孝順有禮,怎么到了本侯面前,便散漫無禮。
我是你的兵嗎莫名其妙。
君侯,我是你八抬大轎娶來的正妻,并非隨手納來的小妾,且我身后是整個南宮家,我想我應(yīng)是有底氣與你在這間房中,平起平坐的吧
你是因那枚印章有的底氣吧。他云淡風(fēng)輕地嘲笑著。
沒錯,就是那小小印章,君侯有本事便莫要為那五斗米折腰呀!
此言一出,氣得秦禹臉上五顏六色。
我勾起嘴角,一個白眼還沒翻完,雙手便被他禁錮了起來。
南宮珉玥,這是你自找的……
翌日,我發(fā)起了高燒。
大夫說是因寒氣入侵,心神焦慮所致。
秦禹端來一碗黑黢黢的藥汁,強行給我灌下。
我伏在榻邊,嘔吐不止。
不準吐!
秦禹一把掄起我,而下一秒,我便吐在了他的身上。
四目相對,我微紅著臉,一時酸澀地眼淚直直掉落。
南宮珉玥,你覺得很委屈嗎
我大口喘著氣,微顫著嘴唇,鄙夷說道:
你以為我樂意做這侯爵夫人嗎
秦禹,我向來桀驁不馴,外界所言都是真的。你若想保住秦家日后的名聲,便放我走吧。至于那印章,你拿去便是。
只聽得一聲清脆,他手中的瓷碗瞬間被砸個粉碎。
10、
我秦禹,十歲隨父上戰(zhàn)場,十六歲斬獲敵軍頭領(lǐng),二十歲接下宣德侯爵位,哪怕是公主,本侯也娶得。
你一介商戶之女,又有什么資格嫌棄本侯
他的怒意肉眼可見,手背上青筋暴起,狠戾之色毫無遮掩。
隨后破門而出。
三日后,秋瓷告訴我,秦禹去了軍營,怕是十天個月都回不來了。
我強打起精神,聽聞老夫人不日便要回都,我必須想辦法趁秦禹不在,跟她們一路離開。
這些時日,我天天膩在老夫人身邊,想盡辦法逗她開心。
甚至拿出了看家本領(lǐng),為老夫人美顏保健。
若非看在禹兒孤身一人在此荒涼之地,我是真想把玥兒你也帶回都城去。
我一聽,內(nèi)心喜不自禁,趕忙說道:
老夫人,不若就讓我隨您一同回去,孝敬您吧。這美顏面膜須得每隔上兩日敷上一次,才有效用呢!
幾個嫂嫂也是滿眼期待地看向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隨即緩緩說道:
你與禹兒成婚不過數(shù)月,還未給我懷上金孫呢,此事不妥當(dāng),勿要再提。
老夫人有所不知,其實夫君甚少歸家,我又從小生活在湖州,看慣了繁華,這西南之地還與我體質(zhì)相克,大夫說如今的體質(zhì)若想懷上孩子,甚是艱難呢。
不如老夫人將我?guī)Щ囟汲钦{(diào)養(yǎng)一番,我再來西南照顧君侯可好
見我這般說,老夫人終于動了心思。
11、
也罷,那便帶你回去見見宗族親戚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屋內(nèi)眾人無不歡喜。
回房的路上,冬霜面色有些擔(dān)憂,問道:
小姐就這般走了,若被君侯知道了——
他知道又能怎樣還能扭過老夫人去
古人最重孝道,秦禹還能說個甚。
聽聞前線緊張,他也沒這個心思管內(nèi)宅了吧。
我歡喜地坐上馬車,一路向北。
很快便到了楚地一帶,往東便是回湖州,那是萬萬不能的。
往西,便是蜀地一帶,有人口眾多的蓉城,聽聞民風(fēng)淳樸,隱姓埋名過日子應(yīng)該不錯。
拿定主意后,我決定獨自跑路,便不連累這幾個丫鬟了。
夜里,眾人歇在客棧中。
我特意住在一樓,好晚上翻窗出去。
白日我已悄悄打聽好了線路,于是一路狂奔到了碼頭。
預(yù)備走水路,往長江上游去。
那船家倒也好說話,拿了豐厚的報酬便直接開船了。
我喬裝打扮成男子書生模樣,學(xué)著蜀地人的語調(diào)與那船家寒暄了幾句。
只叫他以為我是回家探親的外地游子。
東方既白,江面上緩緩躍起一輪紅日。
我喜極而泣地流下眼淚。
從今往后,終于是自由人了!
過了這段,便是嘉陵江了。聽聞江邊甚是熱鬧,你可要下去瞧瞧
老船夫也撐了一夜的船了,想來也是疲憊了。
我點點頭,示意他靠岸。
下船后我吩咐老船夫在此處等我一個時辰,我去買些吃食回來。
然而待我再次返回時,江邊的船早已不見。
我下意識慌了神,莫非那船夫是騙了我的錢,折回去了。
就當(dāng)我心亂不堪之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如驚雷一般閃現(xiàn)眼前。
12、
秦禹!他怎會在此!
我下意識背過身,快步向前跑去。
卻聽得一道得意洋洋的聲音響起——
夫人,這是要跑哪里去可要夫君我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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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狂跳不止,就快躍出胸口來。
聽得身后的腳步聲一點點接近,我的冷汗滴滴滲出,腳底軟得就快站立不住。
本侯不是說過,夫人此生都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耳畔有溫?zé)岬臍庀鋪怼?br />
我憋紅了臉,轉(zhuǎn)身推了他一把。
然而他巋然不動,我自己卻倒了下去。
他輕聲一笑,令我更感窘迫不堪。
夫人這是帶著我的軍糧,準備跑去蜀地可那兒沒有本侯的軍隊,夫人跑錯方向了。
印章我沒有帶走。
帶不帶走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丟不得。
他上前一把將我抱起,我掙扎著下去,沖他大罵道:
秦禹你這個小人!放我下去,我不回去!我恨你……
馬車上,是去往西南的方向。
我心如死灰靠在壁上。
忽然,秋瓷驚呼一聲:
小姐,您的外衣這塊怎會有血
我低眉看去,的確是血,仿佛剛沾染上不久。
不是我的血。我淺聲安撫道。
再轉(zhuǎn)念一想,難道是秦禹的
我掀開車簾,瞧見秦禹騎馬在前,上身身影挺拔著。
不像是有傷的樣子。
秦禹為何這么快便追了上來你們可知曉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春紅開口:
小姐逃跑后的第二日清晨,君侯便趕到了客棧。一瞧小姐不在了,四處攔人詢問,溯流而上。
他不是在軍營中,為何這么快便追來
聽聞君侯一得知小姐回都的消息,便騎馬趕來了。幾天幾夜不曾合眼。
13、
還真是生怕這軍糧跑了。
到了驛站,我不肯下車,不想見秦禹。
他站在馬車外,肅聲問道:
你是想讓本侯抱你下來,還是自己走下來
我死死咬住下唇,一個勁兒地低頭快步下車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來了個大夫。
他進了秦禹的房間,一盆血水隨即端出。
看來他的確受傷了。
我假裝路過,瞥見他的左膀上赫然一道血淋淋的傷疤。
他一個抬眸,與我瞬間相視。
我撇過頭去,立馬回了房間。
誰知他倒還跟來了。
給她也看看。
那大夫唯唯諾諾地應(yīng)下,隨即為我把起了脈。
無礙,只是受了些風(fēng)寒,喝下幾貼藥便會好。
待大夫開完藥,眾人散去,秦禹坐在我身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
我故意不去看他,把他當(dāng)空氣。
為什么要逃走
秦禹終于開口問了。
我冷冷一笑:
逃走的不過是湖州刁蠻任性的南宮十三娘,并非君侯您的夫人——那枚決定軍糧的印章。
他面色鐵青,拳頭捏了又捏。
待在本侯身邊,讓你很難受嗎
對啊,與不喜歡的人朝夕相處,自然難受了。
你是否心中已有相愛之人了……
若我說有,君侯愿成人之美嗎
他忽的站起,捏住我的肩頭,氣得渾身微顫。
南宮氏,你可知什么是三從四德
秦禹,我與你見過的那些女子不同,我不懂什么三從四德,也不會討好你視你為一切,我本就不喜歡你,強制留我在你身邊,只會讓你自己難受!
14、
三個月后,我被診出喜脈。
秦禹欣喜若狂,對我百依百順。
可當(dāng)我說想行動自由時,他依舊嚴詞拒絕了。
我被軟禁了三個月,成了秦禹的掌中之物。
就像院中那株紫藤花,再也無法得見外面的天光。
隨著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來,我起先想打掉他的念頭越來越弱。
一是得不到那種藥,二來孩子終歸是無辜的。
終于我在來年的五月,海棠花正盛的季節(jié),生下了一個女嬰。
秦禹為她取名秦蕓棠,每日回來都要抱上好一會。
玥兒,你看小蕓棠笑得多開心。
我微微抬眼,并未說話。
他早已習(xí)慣了我的冷待,卻還是不死心。
就如我一般,對逃離他這件事,仍舊不死心。
我甚少抱她,因為我害怕離開那日,會于心不忍。
大多時候,是乳娘還有春紅等人照顧她。
她長得可愛,眉眼很是像我。
惹得全府上下都對她疼愛有加。
15、
三年過去了。
小蕓棠會說話,會走路了。
都城來了圣旨,調(diào)秦禹回去。
玥兒,我們一家三口終于可以回去了。
夜里他抱著我,溫柔說道。
我依然沉默,不肯與他搭話。
他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想來你與小蕓棠都還未去過都城,我自小在那兒長大,冬日的雪可比西南的要大得多,小蕓棠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玥兒你可以看到紅梅映白雪,青山白頭……
忽然他停下,問道:
玥兒,看著小蕓棠一日日長大,你可開心
見他提及女兒,我的內(nèi)心終究還是軟了下來,淺淺應(yīng)了一聲。
若是能給小蕓棠生個阿弟,豈不是更好
他小心試探著。
自蕓棠生下后,我再未與他同房。
那時,我手拿匕首對準脖間,不肯他再碰自己。
他也是嚇壞了,自此以后,不再強迫我。
如今他又提出此事,不知為何我的內(nèi)心卻很平靜。
他見我沒有出聲,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向上。
我下意識握住他的手,冷冷說道:
我要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哽咽地說了一個好字,隨即起身離去。
月色照床頭,我凝望著那抹朦朧的月光,失神了許久。
我想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此次回都的路上,將是我最后的機會。
然而秦禹再經(jīng)歷了四年前的那出事后,對于這次返都更加謹慎了。
我時刻都在他的監(jiān)視下。
況且如今還多了一個蕓棠,得了他的令,將我纏得簡直喘不過氣來。
16、
所謂置之死地而后生。
望著面前的江水,一個念頭突然涌上心頭。
若是再用之前的法子,定然很快就會被秦禹抓回去。
現(xiàn)下想讓他徹底死心,只有一個法子。
那便是我死了。
夜里,江上一片漆黑。
我坐在窗邊,聽著小蕓棠念詩詞。
肉嘟嘟的臉龐,果真是天真爛漫極了。
我喚她過來,柔聲囑咐道:
夜深了,燈火晃眼睛,快跟著秋瓷姐姐她們?nèi)ニ伞?br />
我不,我想跟阿娘睡。
我摸了摸她柔軟的細發(fā),微笑道:
阿爹一會要來,床太小了,小蕓棠會睡得不舒服的。
一聽她的父親要與我在一起,小小孩欣喜地牽起秋瓷的手,懂事地行禮離去了。
心頭慟然一酸,手中捏著的帕子緊了又緊。
我的小蕓棠,不知往后是否還能相見。
夫人要等君侯一起安置嗎
冬霜問道。
我別過頭去,怕她看出異樣:冬霜,你去打盆水來吧,我要歇下了。
待將屋內(nèi)的人都支出去后,我快速將一封信放在案上。
來到了敞開著的窗邊。
我自小水性不錯,只是多年未游了,望著船下滔滔江水,說不怕是不可能的。
然而這么多年了,我還是討厭這個世界。
我想回去,或是去過另一種生活,那么只有這一個法子了。
于是,縱身一躍。
冰寒、黑暗瞬間襲來。
17、
又是一年冬日,我看著小蕓棠在院中與仆人們玩雪撒歡。
她長得越發(fā)像她母親了。
阿爹,阿爹!快瞧我摘的紅梅花!
她抱著一束紅梅向我跑來。
雖才八歲,卻明艷似珠,是都城出了名的小女娘。
蕓棠,慢些。
我接過她手中的紅梅,開始神情恍惚。
腦海里全是她若在,襯著這紅梅,該是多么好看。
五年過去了,那年江上,她落入水中,竟連尸身都未曾找到。
人人都說她死了,只有我不肯信。
至今未給她辦葬禮。
母親說我癡,要給我納妾,我不肯。
負氣之下,又去了西南三年,沿路一家家去找,是否有她的痕跡。
我不懂,她為何不肯與我在一起。
她總說不喜歡我,可男女之間,即已有了孩子,怎會毫無情意。
我恨她,也更恨我自己。
若當(dāng)年,我一直看著她,是不是就不會出那件事。
江水那般冷,我跳進去時,都險些沒忍住。
她身子那般弱,又怎能熬得住。
那年章臺寺山上,我見她一臉泥地抱著春筍,憨態(tài)可掬。
也許,我早已動心,卻不肯承認。
以至于她離我越來越遠。
無論我后來再怎么追,都追不上了。
這些年,我拿著畫像,四處尋人。
可茫茫人海,這無異于大海撈針。
她留下的信,我看了又看。
竟說什么自己本就不是這里的人,她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每一晚,我都會做夢。
夢到煙波江面,女子眉眼如畫,她伸手招我過去。
卻又突然翻身一頭扎進水中。
18、
終于,外面?zhèn)鱽硐ⅰ?br />
洛陽一帶,有一家專制美顏之物的鋪子,店主是個女子,與畫像上的人十分相似。
我立馬攜了蕓棠趕赴洛陽。
到了那處,卻又不敢進去,害怕那人是她,更害怕那人不是她。
只得叫蕓棠先進去探探情況。
過了半晌,蕓棠一臉失落地走出。
阿爹,那不是阿娘。
我的心宛如千刀割來,痛得無法呼吸。
我拉起她的手,不甘心就此回去。
一進店鋪,確有一女子身影。
但只憑身影,我就明白了。
果真不是她。
本欲直接打道回府,蕓棠說洛陽牡丹花開了,想在此多玩上幾日。
我允了。
便由著冬霜幾個丫鬟帶著她去游街。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店鋪對面的酒樓上,一杯又一杯。
突然,一身戴帷帽的女子從店中走了出來。
清風(fēng)拂過,掀起那帷帽的一角。
只那一眼,手中杯直直砸向地面。
是珉玥!
我瘋了一般地下樓追去,卻還是晚了一步。
人早已消失不見。
我突然在街上狂笑不止。
蒼天有眼,不負有心人。
我還是找到她了。
待我得知她住處時,蕓棠問:
阿爹怎么不高興呢我們不應(yīng)該馬上去找阿娘嗎
她應(yīng)該不想見我吧。
我有些苦澀地回應(yīng)道:
蕓棠去吧。讓冬霜她們陪著你去。
蕓棠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想等我一起。
冬霜立刻會意,說道:
小小姐,咱們先去,君侯待會會來接咱們。
望著蕓棠離去的背影,我暗中祈禱。
希望玥兒愿意認她,莫要傷了她的心。
19、
原以為能擺脫秦禹,沒成想還是被找上門。
那年我被江水沖到岸邊,被一住在山中的老婦救起。
她獨自一人生活,無親無故,于是我和她相依為命了兩年。
待她去世后,才下山做起了生意。
眼前,冬霜與秋瓷還是老樣子,只是聽聞春紅嫁給了侯府上的一管家。
她有了著落,我也甚是欣慰。
蕓棠見了我以后,一會哭一會笑的。
她叭叭個不停,恨不得將過去五年的事給我全都說一遍。
我摸了摸她的發(fā)髻,含淚道:
小蕓棠,是阿娘對不住你。
蕓棠突然撲進我的懷中,撒嬌道:
蕓棠再也不要和阿娘分開,阿娘必須跟蕓棠回去!
我嘆了一聲,就知道躲不過這出。
阿娘在這里過得很好,蕓棠若想阿娘了,日后常來便是。
我不!阿娘必須回去!這樣蕓棠就不是沒有母親的野孩子了!
我的喉間一酸,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秋瓷抹淚說道:
小姐,回去吧。你不在,小小姐著實可憐�。�
冬霜也附和:
是啊小姐,你不在,君侯整日似丟了魂一般,常年在外尋人,小小姐只有老夫人看顧,老夫人如今又年事已高……當(dāng)年君侯為了找小姐,在江里泡了七日,身子也垮了……
提及秦禹,我的心也不禁漏掉一拍。
他在哪兒
君侯想著小姐定不愿見他,所以——
叫他來,我有話要說。
20、
夜色渾濁,窗下燈黃。
門被輕輕推開,秦禹立在那方,遲遲不肯上前。
我徑直走去,還未出聲便被他緊緊地抱在懷中。
玥兒,真的是你,我沒有做夢……
他滾燙的淚水流進我的脖頸間。
無論我如何推他,他都不肯松開。
秦禹,你,你弄疼我了!
聞言,他立刻松手,雙目猩紅。
玥兒,跟我回去吧。這次,只要你陪在我與蕓棠身邊,其他的事,我都不會強迫你。
我不會回去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叫你過來便是要與你說清楚。
蕓棠大了,身邊不能沒有個長輩照看。母親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我是男子,帶著她四處奔波,也不是長久之事。
那又如何,當(dāng)初是你要生下她的,我從不愿給你生孩子。
南宮珉玥,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這是我們兩個的孩子,你對我這樣就算了,這可是你的骨血,你就沒有半分感情嗎
我迎上他質(zhì)問的目光,毫不畏懼地說道:
南宮珉玥已經(jīng)死了。我是宋楚泠!從始至終,都是宋楚泠!
說完,秦禹突然猛地咳嗽,鮮血噴涌而出。
我慌亂地喊道:
來人!來人,叫大夫!
大夫說秦禹只有不到一年的日子了。
我不信。
他向來身體強健,怎會病來如山倒。
蕓棠在榻前哭個不停,阿爹,你不能離開蕓棠!阿娘已經(jīng)不要我了,如若阿爹也不要我了,蕓棠該怎么辦……
21、
我紅了眼眶,一時語塞,說不出半個字來辯解。
我的確是天底下,最不稱職的母親了。
好孩子,阿爹時日無多了。日后,你便跟在大伯母和小伯母身邊,她們會好好照顧你的。
蕓棠哭得更厲害了:
大伯母與小伯母都有自己的孩子要疼,蕓棠不去!
見狀,秋瓷與冬霜也立馬跪下,哭求道:
小姐,您就跟我們回去吧,小小姐還小,您怎么忍心……
我幽怨地看了一眼秦禹,他那樣子,難道真是我害的。
他對我,果真情深至此嗎
好,我答應(yīng)你們。只是待蕓棠出嫁后,我便要離開侯府。
十天后,秦禹身子有所好轉(zhuǎn),我們便回都了。
馬車上,蕓棠時刻拉著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似的。
秦禹偷笑看著我們,隨即被我狠狠剜了一眼,立馬正襟危坐起來。
到府后,我先去拜見了老夫人,感謝她對蕓棠照拂之恩。
她的確蒼老了許多,眼睛也不大看見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禹兒這些年,實在是苦啊,如今既回來了,哪怕是看在棠姐兒的面子上,也莫要再走了。
她拉著我的手,說了許久的話。
待我出來時,秦禹正站在廊下。
他快步走來,為我系上披風(fēng)。
都城夜里風(fēng)大,莫要著涼了。
多謝。
他眼中閃過一道失落,隨即牽起我的手往外走。
我想收回來,卻被他緊緊握住。
就一會兒,讓我就這樣牽著你就好。
22、
這棵樹,蕓棠小時候最愛爬了。還有那架秋千,也是她的心愛之物。
她不喜歡女紅,愛好美食,與你一模一樣。
她五歲那年,曾在這假山上磕了一回,左膝上留了一道淺淺的疤痕。
我靜靜地聽他說著,心中卻越發(fā)難受。
玥兒,你不想見我,無妨。只求你多陪陪蕓棠,這些年她沒有一天是不叫嚷著要阿娘的,你與我,對她,都虧欠太多。
好,我知道了。
我強裝鎮(zhèn)定回應(yīng)。
他匆匆離去,背影不再如當(dāng)年那般挺拔。
不知為何,我的眼中閃起淚光。
他還正值壯年,卻因我而心病成疾,壞了身子。
我突然叫住了他:
秦禹,我不恨你了。你不要想太多。
他沒有轉(zhuǎn)過身來,只是側(cè)臉一笑:
玥兒,我寧愿你恨我。沒有恨,就沒有愛。
傻子,可我從前也不愛你。
漸漸地,我發(fā)覺秦禹身子似乎一日比一日好。
完全不像將死之人。
我將他藥渣偷偷撿去,去外面問了大夫,才得知,這只是尋常補藥。
好啊,我被這對父女的演技給完全騙了。
我怒氣沖沖地找去,誰知他們來了出空城計。
我當(dāng)下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南下洛陽。
阿娘,你不是說再也不離開蕓棠的嗎
果然,一下子便都現(xiàn)了形。
夫人,我錯了,是我出的餿主意!看在孩子的份上,別出走了!
兩個人立在院內(nèi),死守著院門,一副絕不松手的模樣。
23、
我噗呲一笑,終于忍不住了。
二人一臉狐疑地看著我。
怎么,就許你們耍我,不許我耍你們
秦禹立刻喜笑顏開地湊了上來,將我肩上的包裹拿了下來。
蕓棠抱住我的大腿,歡呼道:太好啦!太好啦!
也許我的愛意還沒有那般濃烈,但是我的確心軟了。
回洛陽,也許會自由暢快。
然而都城始終會有人令我牽掛。
我不想再糾結(jié)去留了。
院子里的紫藤花開了。
它原本不屬于北方。
可它卻生機盎然地在此處扎根,向上生長,開花結(jié)果。
一樹花下,終得圓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