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馬蹄踏碎穿越魂
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葉,蘇晚嗆咳著睜開眼,視線里最后殘留的電腦屏幕藍光被粗暴地替換成炫目的白。不是辦公室慘白的燈光,而是……雪
身下是刺骨的寒冷和硌人的碎礫,雪花鵝毛般墜落,融進睫毛糊住視線。耳朵里嗡嗡作響,不是空調(diào)的低鳴,是某種沉悶的、從大地深處傳來的震顫。
砰!
一聲巨響炸裂在身側(cè),雪沫混雜著黑色的泥土濺了她一臉。蘇晚懵了,徹底懵了。她記得手指剛從鍵盤上無力地滑落,眼前黑下去前,電腦屏幕上還掛著那個該死的、凌晨兩點也沒完成的策劃案文檔。通宵加班的記憶尖銳地刺著太陽穴,可下一秒就被眼前的景象碾得粉碎。
呃……她想撐起身,手掌按下去卻是一個冰冷堅硬的物體。下意識抓起來——是她那部屏幕已經(jīng)蛛網(wǎng)般碎裂的舊手機!冰冷滑膩的觸感瞬間將她從渾噩中拉回一絲現(xiàn)實。
嗡——!
更大的轟鳴猛地撞進耳膜,腳下的土地劇烈震動起來。蘇晚驚惶抬頭,瞳孔驟然收縮。
雪幕之中,一道如同鋼鐵洪流般的黑線正撕裂茫茫白色,朝她席卷而來!那是……數(shù)不清的披甲鐵騎!
高頭大馬如同從地獄奔出的猙獰巨獸,沉重的馬蹄踐踏著凍土,濺起大片污濁的雪泥。冰冷的金屬甲片在雪光里泛著森寒的光,馬鼻噴出的白氣連成一片蒸騰的霧墻。騎士們的面目在晃動中模糊不清,但那股裹挾著鐵銹、汗水和血腥味的凌厲殺意,真實得讓她每一根汗毛倒豎。
她被包圍了!孤零零地,困在雪原中央,是風暴中心唯一靜止的靶子。
恐懼,冰冷黏膩的恐懼瞬間扼住了她的咽喉,幾乎無法呼吸。這不是夢!不是辦公室的疲憊幻覺!身體的本能比思維更快,她猛地想蜷縮后退。
嗤!
一點寒星撕裂風雪,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激射而至!
不是奔著她的要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精準與冷酷。
啪!
她頭頂一輕,束發(fā)的簪子連同她用來固定碎發(fā)的廉價塑料夾被那支長箭齊根削斷!碎塑料片擦過臉頰帶起一道熱辣辣的刺痛。幾縷散亂的黑發(fā)狼狽地垂落下來,蓋住了她瞬間煞白的臉。箭矢帶著巨大的力量斜插入她身側(cè)雪地里,漆黑的尾羽兀自顫抖不止。
呵。
一聲輕笑,冷得像凍了千年的冰錐,清晰地穿透馬蹄的轟鳴和呼嘯的風雪,釘入她的耳膜。
蘇晚猛地抬眼,心臟幾乎撞出喉嚨。
一匹最為高大的黑鬃烈馬越眾而出,穩(wěn)穩(wěn)停在離她不足五步之遙的地方,揚起的蹄子帶起的泥雪幾乎甩到她臉上。馬背上端坐著一個人,一身墨黑的織金錦袍,外罩玄色貂裘大氅,襯得他膚色是久不見天日的蒼白。一張臉輪廓分明,是造物主精雕細琢后的產(chǎn)物,俊美近妖,但那雙看向她的眼睛,卻深不見底,凝著化不開的寒冰與一絲……令人骨髓發(fā)冷的玩味。
那雙冰封的眼眸居高臨下地掃過她,帶著一種評估獵物的冷酷,仿佛在看一件被打碎的物件。最終,視線定格在她驚惶失措的臉上,薄唇開合,吐出的字句淬著冰渣:
抬頭。聲音不高,卻壓過風雪的呼號,帶著不容抗拒的帝王威壓,清晰地送入每個人耳中。讓朕看看這張臉。
他的語氣平淡,卻像鞭子抽過蘇晚的神經(jīng)。她身體僵住,指尖深陷冰冷的泥土。風雪撲打著臉頰,刺骨的寒意與馬背上那人對視間投下的無形壓力交織。那雙冰冷的眼睛像深淵,倒映著渺小、無助的自己。
一股邪火,混雜著穿越的荒謬感、被當成獵物的屈辱和瀕死的憤怒,猛地撞開恐懼的枷鎖,直沖天靈蓋!
看你大爺?shù)目矗∷龓缀跏羌饨兄鹆顺鰜�,用盡全身力氣,不管不顧,要殺要剮隨便!裝你媽的十三點!
清脆的聲音,帶著現(xiàn)代年輕人特有的、不管不顧的潑辣勁頭,像一塊石頭砸進了凝滯的冰面。
整個騎兵隊伍剎那間死寂了一瞬。只剩下風刮過甲片的嗚咽和馬匹不安的響鼻。所有目光,驚愕的、難以置信的、看死人似的,都聚焦在這個衣衫襤褸、披頭散發(fā),卻敢頂撞九五之尊的女人身上。
馬背上的蕭絕似乎也愣了一瞬,冰封的眼底閃過一絲極細微的、帶著點新奇意味的波瀾。像平靜的死水里投入一顆小石子,但那漣漪瞬間被更深沉的寒意取代。
他微微歪了歪頭,蒼白的手指隨意地在冰冷的金屬馬鞍邊緣劃過一個弧度,慢條斯理,卻帶著貓戲老鼠般的殘忍。
牙尖嘴利。他聲音更冷,幾乎凍結(jié)空氣,倒是比瑾兒……野得多。
最后一個野字剛剛落地,蕭絕陡然動了!
黑色的大氅如同一片烏云卷過,帶起凜冽的風雪。蘇晚只覺眼前一花,身體就像被一股難以抗衡的巨力從地上硬生生扯了起來!冰冷的皮革味夾雜著淡淡龍涎香的氣息瞬間將她籠罩。他動作快得毫無征兆,她甚至沒看清他是如何下馬、近身,自己就被一只烙鐵般的大手死死鉗住了下巴!
劇痛!他的指骨捏得她下頜骨咯咯作響,強迫她以一種極其屈辱的姿態(tài)高高仰起臉!雙腳幾乎離地,整個人懸在半空,全憑那只手的力量支撐。
四目相對!
近在咫尺,蘇晚看清了他眼中的冰寒,那不是看人的目光,是在審視一件物品、一件仿品、一件可以隨意打碎的低劣贗品。
呵…像,真像。他冰涼的指腹,帶著薄繭,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迷戀,緩緩撫過她的眉骨、眼尾,最后停留在那因為憤怒和疼痛而微微顫抖的唇瓣上,力道大得幾乎要擦破皮。尤其是這雙眼……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某種穿透回憶的恍惚,但那份殘酷的寒意絲毫不減。
他嘴角勾起一抹極其殘酷的弧度,忽然俯身貼近她的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情人呢喃,說出的卻是淬毒的刀子:可再像……贗品也永遠配不上正品的皮囊,懂么更配不上瑾兒的傷痛!
嘶啦——!
裂帛聲在死寂的雪原上突兀地炸響,尖銳刺耳!
蘇晚只覺得胸前一涼,那件本就單薄的麻布外衣連同中衣一起,竟被蕭絕粗暴地撕開一個大豁口!寒冽的空氣如同無數(shù)冰針,瞬間刺向她暴露出來的肌膚,從鎖骨到肩頭。
冷!更是鋪天蓋地的屈辱!
啊——!她失聲尖叫,拼命掙扎扭動,淚水和屈辱的怒吼在喉嚨里翻涌,放開我!瘋子!變態(tài)!王八蛋!
她的掙扎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樹。
蕭絕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她裸露的左側(cè)鎖骨下方——那里,一道半寸長的、略顯猙獰的、像利爪抓撓后愈合的舊傷疤盤踞著。他幽深的眼瞳劇烈收縮了一下,隨即被一種更為濃重的、近乎毀滅性的暴戾所取代!
那點剛?cè)计鸬男缕姹粡氐椎氖屠淇岬谋┡贌M!
贗品就該有個贗品的樣子!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震怒和刻骨的厭惡,在風雪中炸開。手腕猛地加力,痛!撕心裂肺!蘇晚感覺自己的下巴幾乎要被他捏碎!那尖銳的痛楚刺激到了極限。
屈辱、恐懼、荒謬絕倫的遭遇,還有那幾乎撕裂靈魂的怒火,在這一刻如同火山噴發(fā)般匯聚成一股毀滅一切的洪流!管他什么帝王,管他什么生死!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老娘啃死你這個王八蛋!
唔——!
蘇晚拼盡最后一絲清醒的力氣,脖頸猛地一伸,對準蕭絕死死鉗住她下巴的手腕內(nèi)側(cè),那覆蓋著薄薄肌膚下青色血管搏動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下去!
牙齒刺破冰冷的皮膚,瞬間被濃烈的鐵銹味填滿口腔!腥咸滾燙!
我是蘇晚!��!鮮血從齒縫間溢出,黏稠的腥甜氣息灼燒著她的理智,她含糊而嘶啞地、用盡全力地咆哮,每一個字都帶著滔天的恨意,從被鉗制的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聲嘶力竭,足以撕裂風雪,蕭絕!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娘叫蘇晚!蘇!晚!不是你那個死鬼白月光!!
這一下變故太過驚人!
所有的騎士,連同蕭絕近處的侍衛(wèi),都驚得倒抽一口冷氣!
時間仿佛凝滯了千分之一秒。
蕭絕手腕上劇痛傳來,猛地一震,鉗制的力道下意識地松了半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白皙手腕上那個迅速滲血、深可見齒痕的牙印。鮮紅的血珠沿著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緩緩滑落,滴在覆蓋著薄雪的褐色凍土上,綻開幾朵刺目的小花。觸目驚心!
那血,是熱的。燙得他冰封的心底似乎被什么狠狠蟄了一下。
但他臉上卻沒有任何痛楚的表情,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風雨欲來的陰鷙�?∶赖拿嫒菹袷歉采狭艘粚雍褡恋拿婢�,沒有絲毫裂紋。他緩緩抬起眼,眸子里是徹底被激怒的暴戾風暴,森然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死死釘在蘇晚那張寫滿了不屈和痛恨的臉上。那眼神,足以將人的靈魂都凍結(jié)、碾碎。
手腕上的血珠還在往下滴,那點刺痛仿佛不是來自他自己。
你……他緩緩開口,聲音沉冷,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冰渣摩擦,很好。
那股凝滯的死寂終于被打破,侍衛(wèi)們幾乎要立刻拔刀將這個膽敢傷及圣體、形同叛逆的女人就地格殺!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柔軟溫和的女聲,如同一股清甜的暖泉,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插入了這極度緊繃的氣氛中。
哎呀!
蘇晚被甩開,狼狽地踉蹌幾步才站穩(wěn),劇烈喘息著,胡亂攏緊被撕破的衣襟。她循聲望去,心臟沉入谷底。
雪地里不知何時停了一乘華麗的暖轎。轎簾被一只染著蔻丹、纖纖玉手緩緩掀開一角。探出半張女子的臉,云鬢高挽,插著一支赤金點翠鳳釵,流蘇輕晃。膚如凝脂,眉目如畫,一雙翦水秋瞳顧盼生輝,端的是傾國傾城的絕色姿容。嘴角掛著一抹恰到好處的、仿佛含著蜜糖般的溫柔淺笑。
這笑容足以讓百花失色,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深處,看向蘇晚的眼神里,冰涼一片,像是冬夜里結(jié)了霜的湖水。
那女子視線在蕭絕染血的手腕上快速掠過,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快的銳利光芒,隨即又化作了更深濃的擔憂。她目光轉(zhuǎn)向蘇晚時,瞬間轉(zhuǎn)化為一片柔和又帶著點悲憫的無奈。
陛下息怒。林清玥的聲音依舊溫軟,如同羽毛拂過心頭,卻讓蘇晚渾身冰冷。這宮外來的野物,不通教化,野性未泯,被獵場所驚,一時發(fā)了狂性也是有的。她輕嘆一聲,尾音拖得柔婉,目光落在蘇晚身上,像是在打量一只因掙扎而弄臟了皮毛的貍貓,瞧這一身的狼狽……真是可憐見的。
她微微抬起小巧的下巴,精致鳳眸掃過蘇晚破裂的衣衫、披散的頭發(fā)和沾滿污雪的臉,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和一絲藏得很深的嫌惡。隨即又轉(zhuǎn)向蕭絕,帶著一種令人沉醉的馴順,柔聲建議道:這等蠻橫的東西,若不拔去尖牙利爪,怕是難侍奉君前呢。
拔牙……
這個詞從那張櫻唇中吐出來,輕飄飄的,帶著一種談?wù)摻袢丈攀嘲愕碾S意,卻讓周圍的寒意更深重了幾分。幾個穿著深褐色內(nèi)侍服飾、面無表情的太監(jiān)默不作聲地朝蘇晚邁近一步,他們的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冰冷的石雕。
蘇晚的后背瞬間繃緊,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拔牙在這個沒有麻醉,只有野蠻折磨的時代那和酷刑有什么區(qū)別這看似溫柔體貼的絕色美人,用最甜的嗓音說著最惡毒的話!
回宮。
蕭絕終于開口,冰冷的嗓音沒有任何起伏,如同寒鐵撞擊。他不再看蘇晚一眼,仿佛她不過是一粒被風吹起的塵埃。他利落地翻身上馬,動作流暢帶著無形的威壓。那道玄色大氅在風雪中掠過一道冰冷的弧線。他舉起那只被蘇晚咬傷的手腕,連血都懶得擦掉,仿佛那傷口是某種特殊的、令他更顯冷酷的勛章。
他握著韁繩,側(cè)頭最后瞥了一眼被侍衛(wèi)粗暴拖到馬后的蘇晚,臉上沒有表情。風雪卷過他的鬢角,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里,映著被束縛掙扎的身影,除了冰冷,似乎還掠過一絲極淡極淡、難以捕捉的晦澀。
一個侍衛(wèi)粗暴地抓住蘇晚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她被拖著踉蹌向前,像一件沒有生命的破布行李。眼前只有不斷后退的雪原和那黑壓壓的、沉默鐵甲的背影。那座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也埋藏了無盡黑暗的巨大城池,在風雪中露出模糊的、壓迫人心的輪廓,如同蟄伏的巨獸,張開黑沉沉的巨口,要將她徹底吞噬。
一個身穿靛青色官服、背著藥箱的年輕男子在混亂中悄然靠近幾步,似乎是隨行太醫(yī)。他面容清俊,氣質(zhì)溫和儒雅,在蕭絕離去后,默默地上前一步,對著強壓住蘇晚、準備上繩索的侍衛(wèi)輕聲開口:陛下口諭,讓下官看看這姑娘的傷。
侍衛(wèi)的動作頓了一下,有些猶豫地看了不遠處已上馬的蕭絕背影一眼。沈翊微微頷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牙牌晃了晃,溫潤如玉的臉上帶著不卑不亢的平靜。侍衛(wèi)眼神交流了一瞬,最終還是松開了手。
沈翊上前,蹲下身。他的動作帶著醫(yī)者的專注與沉穩(wěn),沒有多余的目光停留,仿佛在他眼中只有病人和傷口。他從藥箱里拿出一塊潔白的細麻布,仔細地擦拭她下巴上被蕭絕捏出的淤青和齒痕邊緣的血污。他的指腹很涼,帶著草藥的清苦氣息,動作卻十分輕柔。
突然,當那塊麻布無意中輕輕掃過蘇晚被牙齒咬破還在滲血的嘴唇時,沈翊擦拭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剎那!
極其細微!
如果不是蘇晚離得近,幾乎無法察覺。
她下意識地抬眸看向他。只見沈翊那雙平素溫潤含笑的眼眸深處,像是被投入一顆石子的古井,猛地掀起了劇烈的、難以置信的波瀾!不是驚嚇,不是恐懼,更像是一種發(fā)現(xiàn)了絕不該在此出現(xiàn)的驚駭!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他手中那塊剛剛擦過蘇晚唇邊血漬的細麻布上——之前用來給她擦下巴的,也沾了些許她的血。更準確地說,是鎖定了那塊麻布無意中覆蓋著的、他搭在膝蓋上的一根半寸長的空心銀針(本是用來準備行針的)尖端上沾染的血珠。
那滴暗紅色的血珠邊緣,在雪地折射的微弱天光下,竟詭異地泛著一圈難以言喻的……幽幽藍芒!冰冷,妖異,如同淬了深海劇毒!
沈翊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猛地抬眼,看向蘇晚。這一次,目光里沒有了溫和,沒有了悲憫,只剩下一種穿透皮囊的審視與驚疑。那眼神銳利得像針,瞬間刺透了蘇晚所有的偽裝!
他看到了那滴泛藍的血!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比剛才被撕衣羞辱、被冰冷刀刃架在脖子上時更甚的寒意,驟然攫住了她!比風雪更冷,比蕭絕的目光更令人窒息!這血……是怎么回事她腦子里一片混亂,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常識在這一刻徹底失效,只剩本能的恐慌。
沈翊極快地垂下了眼瞼,濃密的眼睫遮住了所有翻騰的情緒。他不動聲色地將那塊沾染藍血的布快速疊起,塞回藥箱底層。再抬眼時,面上只剩下醫(yī)者的平和與對傷者的關(guān)切。但這短暫的、細微的變化,已經(jīng)足夠讓剛剛經(jīng)歷了地獄般的羞辱和驚嚇的蘇晚,渾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藍血……這意味著什么原主身上隱藏著秘密蕭絕知道嗎那個笑容溫婉、眼神惡毒的林清玥呢
她猛地想起了那碗她剛被擄進一個小院等待蕭絕發(fā)落時,一個宮女體貼送來、說是給她壓驚的微燙的藥粥。那碗冒著熱氣、散發(fā)著怪異草腥味的粥。當時她驚魂未定,又冷又餓,被強擄的屈辱和恐懼讓她只想逃離,那碗粥被她無意中推翻了半碗……難道……
風雪愈發(fā)凄厲,撲打在臉上像刀割。蘇晚被兩個侍衛(wèi)粗暴地架起來,拖著走向那黑沉沉、巨獸般張著口的巍峨宮門。宮門兩側(cè)高聳的巨大石獸在風雪中投下猙獰交錯的暗影,森然欲撲。
她最后望了一眼被風雪模糊的、廣闊蒼茫的宮外世界,眼中最后一點光芒徹底熄滅。耳邊只剩下剛才沈翊蹲下身時,在她唇邊傷口暴露的瞬間,用只有她聽得見的氣音快速吐出的一句:
屏息。
這具身體,這攤渾水,已經(jīng)復(fù)雜恐怖得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僅要面對一個將她視為替身的暴君,一個笑里藏刀的美人蛇,似乎還有一個……她身體本身潛藏的巨大秘密。這藍血……是毒是詛咒還是什么她更無法理解的東西
藍血泛著幽光……林清玥在暖轎里那抹隱藏在甜笑底下的寒冰眼神……沈翊那一剎那的驚恐……無數(shù)的念頭碎片在冰冷和痛楚的撕扯中飛速閃過。
前方,宮門內(nèi)是無盡的寒冷和黑暗。
她踏入的不是皇宮,是吞噬一切的絕境牢籠。
第二章
炸塌宮墻證我名
冷宮,名不虛傳。
寒氣不是從四面八方涌來,更像是從骨頭縫里一絲絲滲出來,帶著陳年積塵和腐朽木頭的味道。蘇晚像條破麻袋被扔在地上,厚重的橡木門合攏的瞬間仿佛吞噬了世間所有聲響,只余一片令人耳鳴的死寂。青磚地面的冰冷順著指尖直鉆心脈,讓她下意識地蜷縮起來。
沒有光,只有窗戶紙上一點被雪地反射進來的慘白天光,勾勒出屋里歪斜破爛的桌椅輪廓,像某種蟄伏著的、瘦骨嶙峋的怪物�?諝庹吵淼梅路鹉塘饲辍�
操……一聲低罵從蘇晚的牙縫里擠出來,打破了死寂。她撐著地面坐起,關(guān)節(jié)僵硬酸痛,下巴被蕭絕捏過的地方火燒火燎,衣襟雖被自己胡亂攏著,那被撕裂的口子依舊像一張無聲嘲笑的大嘴,源源不斷地漏進刺骨寒氣。
屈辱像毒藤,纏繞著她的心臟,勒得她喘不過氣。被當成替身的荒謬,被撕衣的羞辱,蕭絕那看贗品似的冰冷眼神,手腕上被他掐出的烏青指印和牙印……還有沈翊最后那句話和他看到那滴詭異的藍血時眼底的驚濤駭浪!
那滴血……蘇晚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里被蕭絕捏脫臼的下巴牽連得咬破了皮,絲絲縷縷的血腥氣還在嘴里沒散盡。那抹纏繞著血珠的幽藍到底是什么她這個身體,這個被迫套上的身份,到底還藏著什么妖魔鬼怪那碗被打翻的藥粥林清玥看似溫軟實則淬毒的眼神
寒意不再是物理的,它更深地滲入骨髓,帶著恐懼的毒素。她不能坐以待斃!等蕭絕拔她的牙還是等沈翊琢磨明白那藍血之后帶來未知的對待或者更糟,等那個笑面虎一樣的林清玥悄無聲息地讓她病逝
蘇晚猛地站起來,在黑暗中踉蹌了一步,撞到冰冷的桌子腿。劇痛讓她吸了口冷氣,腦子卻更清醒了幾分。
逃!
這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野草般瘋長,瞬間燎原。管他什么蕭絕林清玥沈翊!她要離開這個鬼地方,離開這該死的替身牢籠!現(xiàn)代回不去,她總能找個地方活下去!烤串攤煎餅干什么不比在這等死強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她開始在黑暗中摸索,眼睛慢慢適應(yīng)這濃稠的黑暗。墻角堆著一些廢棄的雜物——可能是被打入冷宮的妃嬪留下的斷念。破舊的矮柜里只有幾塊干硬的、散發(fā)著霉味的粗糧餅。桌腿上殘留著尖銳的斷口木刺。
冷硬餓
這些都不是最緊迫的。
她在墻角一堆被老鼠啃咬過的破爛織物里翻找,觸手一片潮濕冰冷。突然,指尖碰到了一個粗糙沉重的東西。借著窗戶紙投下那點微弱的光暈仔細看——是個邊緣磕損的破碗。灰撲撲的陶土,毫無特色。
蘇晚的心臟卻漏跳了一拍,幾乎要撞破胸腔!她捏緊了這只破碗,冰涼粗糙的觸感貼著掌心。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鼓勁,更像是驅(qū)散心中那巨大荒謬帶來的顫抖。
賣燒烤……對!靠燒烤發(fā)家致富!她喃喃自語,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冷宮里帶著回音,異常清晰,又像是在為自己這場瘋狂的逃離計劃點了一把無形的火。媽的,干了!
動力有了,工具…這只碗勉強算半個。火藥三大件:硫磺…木炭…硝石!
硝石
蘇晚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亮了起來,如同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苗。沒有工業(yè)硝酸鹽,但這時代,這深宮!
她猛地撲到窗邊,布滿塵埃和蟲洞的窗戶紙被風雪吹得噗噗作響,冰涼刺骨。她小心翼翼地將臉貼近一個破洞,冰冷的空氣瞬間灌入,卻讓她精神一振。她瞇起眼,貪婪地觀察著外面。
冷宮外是個被遺忘的角落,緊貼著高聳冰冷、布滿青苔的宮墻。墻角下是厚厚一層經(jīng)年累月無人打掃的積雪,大部分泛著污濁的灰白。但就在靠近墻角根的地方,在那幾乎被雪掩埋的宮墻墻基之下,她依稀看到……斑駁的墻根上,一片片不自然的、如同白色霉霜一般的痕跡!
硝!土壤中的氮隨著毛細作用上升,在墻基形成結(jié)晶析出!這是古人冬天取冰保藏時用來制冰的東西,硝石!天然的存在!宮墻年深日久,墻體滲出的硝霜沒人搭理,此刻在蘇晚眼中,卻成了救命的稻草!
蘇晚的心臟狂跳起來。有了!目標明確——墻根的硝霜!
接下來的幾天,蘇晚像一個最虔誠的拾荒者,也像一個最冷靜的獵人。她利用送來的那點少得可憐、冰冷得噎人的粗糙食物里的紅薯,小心地摳掉硬得硌牙的部分,將里面能入口的軟糯小塊一點點積攢下來,再掐指計算送飯?zhí)O(jiān)那極其短暫、幾乎是丟下食盒就走的停留時間。
每一次計算時間都膽戰(zhàn)心驚,每一次等待都仿佛在懸崖邊行走。當那扇沉重的木門被拉開一道縫隙,食盒哐當一聲被丟進來的瞬間,就是她等待的信號。
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還沒落下,蘇晚就已經(jīng)像一支離弦的箭,無聲而迅猛地撲到窗前!她屏住呼吸,用被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卻異常靈活的手指,飛快地摳著窗欞上早已腐朽脆弱的木格,擴大那條能讓她手臂伸出去的縫隙!
刺骨的寒風夾雜著雪沫瞬間灌入,打在臉上如同刀割。她毫不在意,手臂拼命地向前伸展,指尖傳來墻基冰冷粗糙的觸感,然后瘋狂地刮蹭那些結(jié)晶的硝霜!指甲劃破了,泥土混著硝石粉末一起被粗暴地抓進早已準備好的破碗里。
每一次刮蹭都伴隨著對遠處腳步聲的心驚肉跳。太監(jiān)離開的木門關(guān)閉的哐當聲,就是她停手的號角!她像觸電般縮回手臂,用后背死死抵住窗戶,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每一次都在和被發(fā)現(xiàn)的時間賽跑,每一次收獲都微乎其微,但破碗底部的粉末卻在緩慢而堅定地堆積。
木炭宮苑深深,但庭院荒廢角落總有枯枝落葉無人清理。夜深人靜,蘇晚會如同暗夜里的貍貓,悄悄地、最大限度地推開門縫,匍匐爬出。冰冷的雪貼著肌膚,她動作僵硬卻目標明確,用凍得發(fā)紫的手飛快地扒拉雪層下相對干燥些的枯枝敗葉,也不管里面是否摻雜著苔蘚和腐物,一股腦地塞進被撕破的內(nèi)襯里。
最難的,是硫磺。
那熟悉的、刺鼻的臭味曾經(jīng)只在化學課上聞到過。蘇晚絕望地在冷宮里搜尋,在某個夜晚,當她絕望地摸索墻角時,指尖觸到了一塊異常冰冷、有點滑膩,湊近了能聞到一絲極淡的臭味的東西。那是在一個坍塌的木質(zhì)神龕底座下面,和灰塵蛛網(wǎng)混在一起,一塊鴿子蛋大小、暗黃渾濁的晶體——是前朝可能用于避蛇驅(qū)蟲的雄黃礦塊,其中含有硫化砷!純度不高,混雜著暗紅的雜質(zhì),但在蘇晚眼里,這就是黑暗中冒出的希望之火!量少,但珍貴。
破碗就是她的坩堝,一根不知在哪個角落找到的、銹跡斑斑還帶著彎曲尖頭的鐵簪,就是她的攪拌棒和研磨杵。她把刮來的墻硝、搗碎成粉末的枯枝腐葉(富含焦油更易點燃)、還有她像刮痧一樣從那塊硫砷礦石上艱難刮下來的黃褐色粉末——帶著刺鼻的、令人作嘔的臭雞蛋味——小心地按著記憶中模糊的比例混合在一起。
手指被粗糙的原料和木刺磨出了血泡,被凍得裂開一道道血紅的小口,每一次研磨都伴隨著鉆心的疼痛。刺鼻的硫磺和硝石混合物的怪異氣味,混雜著腐葉的土腥,在這狹小冰冷的空間里彌漫,熏得她頭暈?zāi)X脹,眼睛都被刺激得發(fā)紅流淚。但她不敢停,這是她唯一的指望。汗水混著灰塵從額角流下,在臉上沖出幾道滑稽的泥痕。
時間在無聲的煎熬中流逝,窗外依舊是風雪呼號,冷宮里只有蘇晚粗重的喘息和碗底沙礫般的混合物被粗糙研磨時發(fā)出的咯吱聲。恐懼和疲憊像兩條毒蛇纏繞著她,但那雙黑暗中睜大的眼睛,卻越來越亮,亮得如同燃燒的星辰。她在搏命!在與這座吃人的皇宮,與那個暴君,搶奪屬于自己的生路!
……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夜色深沉如墨,只有風雪嘶吼。蘇晚終于停下手,劇烈地喘息著,胸腔如同破敗的風箱。破碗里,一碗黑乎乎的、粘稠的粉末混合物終于成型。分量很少,堪堪覆蓋碗底一層半寸不到,看起來像是某種極其劣質(zhì)的、骯臟的泥土或垃圾。
成了!成了!簡陋到極致,威力未知,但在蘇晚心里,這已經(jīng)不是混合物,這是足以炸開命運枷鎖的鑰匙,是通往自由的引線!一股滾燙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她強行維持了幾天的緊繃神經(jīng),巨大的興奮和隨之而來的緊張讓她渾身都在無法控制地顫抖,指尖冰涼發(fā)麻。成敗在此一舉!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破碗,仿佛捧著世間最易碎的珍寶,慢慢地、躡手躡腳地挪到窗邊。窗欞腐朽的木格縫隙被寒風抽打著,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地獄傳來的低語。
目光死死盯住窗戶外丈許遠,宮墻底部那墻根。那里硝霜已被她刮走大半,露出深色的墻基。她將身體緊貼冰冷的墻壁,慢慢地將破碗傾斜,碗里那黑乎乎、散發(fā)著濃烈刺鼻氣味的一團混合物,被她一點點、無比鄭重地傾倒、揉塞進墻角縫隙與地面相接處那一道天然的、被枯枝敗葉半掩著的泥土坑洼里。
最后一點點混合物填塞進去,蘇晚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心臟狂跳得像是要從嘴里蹦出來,喉嚨干澀得發(fā)疼。她的手指在冰冷的風中幾乎快要僵硬,顫抖著從另一側(cè)衣袖的爛口里,艱難地扯出她這幾天偷偷撿來、一點一點精心搓成的、一段一尺多長的、用腐朽窗欞破布條和被水泡爛的廢棄油紙卷成的簡陋引信!
引信的頭端,她塞進去了一點點混合物,那是唯一的引火頭。她屏住呼吸,將引信末端一點一點地塞進那堆混合物中預(yù)留的小缺口里,動作緩慢而穩(wěn)定,全神貫注,仿佛在進行一場精密的手術(shù)。寒風吹過,引信顫抖著,脆弱得像是隨時會斷。
她掏出兩塊形狀大小都極其相似的火石——那是她從送來的食盒那粗糙的陶碗邊緣奮力砸下來、又花了半天時間一點點打磨出棱角的碎片。
火石冰冷,棱角硌著指腹。蘇晚再次確認方向,距離那根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的引線頭僅有寸許。她牙關(guān)緊咬,眼中只剩下那一點希望的火星!雙手握著火石,用盡全身力氣——
噠!
清脆又細微的撞擊聲!
一點極其微弱的火星在冰冷的黑暗中驟然爆開!短暫如同幻覺!
不夠!引信頭只冒起一縷極細的青煙,隨即被冷風毫不留情地卷走!甚至來不及燎燃!
靠!蘇晚低咒一聲,心提到了嗓子眼。強烈的恐懼和孤注一擲的瘋狂在她體內(nèi)碰撞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甩開膀子,手臂劃出一道弧線,以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頻率,再次將兩塊火石猛地撞擊
噠!
一連串急促而密集的撞擊火花,如同黑暗中炸裂的微小星辰!
終于!一縷金色的火苗,如同從地獄深淵中驟然掙脫的精靈,猛地竄起,貪婪地舔上了那一小撮混合物組成的引信頭!
嗤!
一股橘紅色的火焰伴隨著刺耳而急促的引線燃燒聲猛然響起!引信的破布條被瞬間點燃,一條明艷而狂野的火蛇,沿著她精心布下的導(dǎo)火索,以遠超她想象的迅猛速度,朝著墻角根那塞滿混合物的洼坑瘋狂撲去!
成了!點火成功了!蘇晚的血液在這一刻幾乎凝固!
來不及狂喜,幾乎是點燃引線的下一瞬,野獸般的直覺就讓她猛地抱住頭,身體狠狠地朝后、貼著冷宮墻壁內(nèi)最結(jié)實的一個墻角縮去!
震耳欲聾!地動山搖!
一道仿佛能撕裂天地、吞噬耳膜的恐怖巨響驟然爆發(fā)!比驚雷更暴烈!那根本不是聲音,而是純粹的、毀滅性的能量在狹小空間里瞬間被釋放的終極咆哮!
蘇晚即使躲在墻角,也被一股無形的巨大氣浪狠狠地撞在墻上,后背劇痛!耳朵里只有一片尖銳至極、足以刺穿耳膜的嗡鳴!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劇烈搖晃、扭曲變形!
無數(shù)碎石、帶著火星的煙塵、碎裂的木屑如同致命的暴雨般劈頭蓋臉地狂砸下來!冷宮那扇破敗不堪的窗欞首當其沖,瞬間被沖擊波撕得粉碎!巨大的氣浪裹挾著濃煙和灰土瘋狂地倒灌進來,嗆得蘇晚劇烈地咳嗽,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一起涌出!
濃煙滾滾,遮天蔽日!火光在爆炸的中心地帶猛地騰起,熾熱明亮,瞬間照亮了半邊陰森壓抑的冷宮庭院!映亮了宮墻——那堵象征著囚禁與絕望的、高達三丈的冰冷宮墻,在靠近墻基的位置,被硬生生撕裂出一個足有半人高的不規(guī)則豁口!斷開的磚石猙獰地外翻著,豁口四周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巨大裂痕,如同垂死掙扎的巨獸身上可怖的傷口!
豁口之外,是沉沉的夜色和被宮墻遮蔽已久的、無垠的天空!
豁口之下,那一片洼坑處,爆炸形成的沖擊坑還在滋滋冒著青煙和刺鼻的硝磺味!
成功了!真的炸開了!
蘇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悸動,幾乎要撞碎她的肋骨!一股狂野的、屬于另一個自由世界的野性與叛逆瞬間從她心底炸開,混合著濃重的硝煙氣息,直沖云霄!
哈哈哈!成了!她用盡全力,嘶啞地、帶著劫后余生和孤注一擲的狂野笑意吼了出來,聲音穿透尚未散盡的煙塵,王炸!這波王炸!老娘回家擺攤賣燒烤去嘍!誰他媽稀罕當這破替身�。�!
煙霧彌漫,視野模糊。就在那翻滾的煙塵火影之外,就在那條被炸開的、通往外界自由之路的豁口不遠處,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被這驚天動地的爆炸徹底釘在了原地!
是沈翊!
他不知何時來的,可能因為之前的藍血事件前來查探,也可能只是想看看這個被蕭絕弄進來的贗品狀況。此刻,他手中還拿著一個描金的食盒(里面或許是治療傷口的藥物),僵立不動。那張總是溫潤如玉、波瀾不驚的清俊臉龐上,此刻寫滿了徹底的、無法掩飾的震駭與驚懼!
火光將他溫雅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他微微張著嘴,眼神呆滯,瞳孔因為眼前這遠超認知極限的恐怖景象而劇烈收縮,仿佛目睹了神話中的神罰或地獄之門洞開!那股沖擊波雖未直接作用到他身上,但也讓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官袍的下擺被濺起的碎石塵土染得污濁不堪。優(yōu)雅和鎮(zhèn)定蕩然無存,只剩下如同面對天崩地裂般的惶然。
他手中的食盒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精美的漆器磕在凍硬的土石上,裂開了一道細紋。
蘇…姑娘沈翊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艱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失神地看著煙塵中那個衣衫襤褸、灰頭土臉,臉上卻閃爍著一種他從未在任何深宮女眷臉上見過的、近乎瘋狂的、不顧一切光芒的身影。你……你不要命了嗎!
不要命蘇晚咧嘴想笑,喉嚨卻像是被濃煙堵住,嗆咳了兩聲。破釜沉舟,不賭就是死路一條!她顧不上許多,趁著爆炸的余威和沈翊驚呆的瞬間,用盡全身力氣爬起來,邁開凍麻的雙腿,踉蹌著就要沖向那個自由與未知的豁口!
冰冷的絕望和熾熱的希望在她眼中交錯燃燒!
轟隆隆……被炸得松動的高聳宮墻上,一塊邊緣尖銳的巨石在爆炸的余波震動下?lián)u搖欲墜!眼看著就要當頭砸下,目標正是那奔向自由的渺小身影!
小心——!沈翊失聲驚呼,溫雅的假面徹底碎裂,語氣里是純粹的驚駭和一種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失控的焦急!
就在這時——
呵。
一聲輕笑,低沉,帶著一種令人骨髓深處都凝結(jié)出冰晶的寒意,清晰無比地穿透了翻騰的煙塵和尚未完全散去的爆炸余音,清晰地落在蘇晚耳中,也落在沈翊狂跳的心臟上。
濃煙邊緣,一個玄黑的身影如同從黑暗中緩緩凝結(jié)出來。蕭絕!他不知道站在高處目睹了多久,或許是從爆炸初始就站在那里,像一個冷漠的神祗俯視著螻蟻徒勞的掙扎。
他依舊俊美近妖,龍紋玄裳在風雪中獵獵作響,雙手隨意地攏在黑狐大氅之下,姿態(tài)優(yōu)雅地站在那片狼藉的廢墟旁,衣袂甚至在爆炸的煙塵中不染纖塵�;鸸庥沉了陌脒吥�,在那深邃的眼窩里投下?lián)u曳不定的陰影,冰冷的嘴角卻噙著一抹殘忍又新奇的、仿佛發(fā)現(xiàn)玩物身上意外亮點的弧度。
他看著那個正撲向豁口的、灰撲撲的身影,看著那塊即將墜落的巨石。
然后,他動了。
沒有驚呼,沒有阻攔,他甚至往前輕巧地走了兩步,身體微微一側(cè),剛好避開一塊飛濺的小石子。同時右手抬起,那只骨節(jié)分明、曾讓她痛不欲生的大手,五指張開,似乎只是不經(jīng)意地在身側(cè)撩撥了一下空氣。
呼!
一股凌厲的罡風,帶著絕對的掌控力,并非攻擊蘇晚,而是精準地掃過那塊即將砸落的巨石邊緣!
巨石改變了墜落軌跡,帶著沉悶的風聲擦著蘇晚的腳后跟,狠狠地砸落在地!巨大的沖擊力讓地面都抖了抖!濺起的碎石泥土撲了蘇晚一身一臉!她一個踉蹌,前撲的動作硬生生被這股風帶起的力道和落石的沖擊打斷,狼狽而絕望地摔倒在豁口外幾步遠的冰冷雪地上!距離自由,只有幾步之遙,卻又恍若天塹!
煙塵緩緩散去,冷宮的破敗與宮墻的裂口暴露無遺,如同一張丑陋的傷疤。
蕭絕緩步上前,一步,一步,踏在碎石之上,步履從容。他走到因沖擊力而摔倒在地上的蘇晚面前,微微彎腰,俯視著這個渾身灰塵、滿眼不屈卻掩飾不住失敗的獵物。
陰影籠罩下來,帶著帝王不容抗拒的威壓和冰冷的龍涎香。那氣味蘇晚到死也不會忘記。
一只冰冷的手,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強硬,輕輕抬起蘇晚緊握著殘余火藥粉末、臟污不堪的右手。她的指尖粘滿了黑乎乎的硫磺硝石混合物,帶著刺鼻的味道,還有摔倒時摩擦出的血痕。
蕭絕的視線落在她的指尖,甚至能感覺到那細小黑末里殘留的滾燙。他沒有絲毫嫌棄,反而俯身,湊近。
蘇晚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她看著他低下頭,高挺的鼻梁幾乎碰到她冰涼又帶著火藥味的手指。然后在沈翊失魂落魄、又驚又怕的目光注視下,在蘇晚難以置信的、如同被毒蛇舔舐的惡心感中,蕭絕極其自然、極其曖昧地伸出手,輕輕的碰一下她沾滿火藥粉末和泥土血污的指尖!
冰冷濕滑的觸感如同電流般竄過全身!蘇晚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
嘖…蕭絕直起身,。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鎖住蘇晚驚懼又屈辱的臉,嘴角那抹弧度更深,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又毫不在意的嘲弄:
真烈。他的聲音低沉,如同情人呢喃,卻淬著劇毒。
瑾兒最是怕火怕燙,一點火星子都能嚇著她…乖巧又柔弱。他冰涼的指腹撫上蘇晚因為驚怒而繃緊的下頜,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絕對的控制,迫使她抬頭迎視他那雙無光的深淵般的眼睛。火光在他眼底跳躍,映出蘇晚扭曲不甘、被灰塵涂抹得狼狽不堪的臉。
他輕笑,笑聲在狼藉的廢墟上冰冷地回蕩,帶著一種讓沈翊都感到徹骨寒意的殘酷:
你這個樣子…真有趣。
既然你不是她…他俯身,冰涼的唇幾乎貼著蘇晚因憤怒而顫抖的耳垂,低沉的氣息拂過她凍裂的臉頰,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宣判,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她最后一點希望:
那朕就沒有絲毫負罪感了。
夜。
蕭絕寢宮的偏殿。
空氣中浮動著濃烈的、帶著某種壓抑與狂暴的龍涎香氣,厚重得讓人窒息。殿內(nèi)燭火通明,卻驅(qū)不散這無處不在的陰鷙氛圍。
一桶被燒得滾燙的開水正冒著騰騰白氣。兩個強壯麻木的內(nèi)監(jiān),架著被強行剝?nèi)ネ饷嬲礉M灰塵衣物的蘇晚,粗暴地按著她,讓她雙膝直挺挺地跪在冰冷堅硬的漢白玉地磚上,然后將那滾燙的開水直接澆在她凍得發(fā)僵、布滿血泡和傷口的手上!
啊——!
劇烈的、無法忍受的灼痛瞬間擊穿神經(jīng)!蘇晚痛得身體劇烈痙攣,控制不住地蜷縮慘叫,卻被內(nèi)監(jiān)死死按�。¢_水燙過血淋淋的傷口,發(fā)出滋啦的聲響!鉆心剜骨的劇痛!
冷和熱,屈辱和疼痛交織撕扯!她像一條上了岸瀕死的魚,徒勞地掙扎。
陛下…這太過了…會廢掉她的!沈翊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和急切,他跪在一旁角落里,藥箱攤開,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手指緊握成拳,指節(jié)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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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蕭絕坐在離蘇晚不遠的一張鋪著白虎皮的寬大圈椅上,姿態(tài)慵懶,手中把玩著一把寒光凜冽的短匕,刀鋒在燭火下映出他森然的眼神。工具而已,會喘氣能用就行。記住這疼,省得你記性不好,總想跑。
他看著痛得脫力、只能大口喘息的蘇晚,嘴角勾起一絲殘酷的滿足。他揮手讓人將清理傷口所需的藥膏紗布留在旁邊的矮幾上。
沈太醫(yī),蕭絕的聲音冰冷無波,替她上藥,省得這皮囊破了,掃了朕晚上的興致。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幾個字,帶著令人作嘔的狎昵。隨即,他起身離開了偏殿。
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壓隨著他的離去暫時消散,可空氣里滾燙的痛苦和冰冷的屈辱卻更加濃重。
沈翊立刻上前,半跪在蘇晚身前。他的動作依舊迅速而專業(yè),迅速清理她被燙傷又被凍傷的雙手。酒精帶來的新一輪劇痛讓蘇晚猛地抽了一口氣。沈翊低著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急促和擔憂的微顫:怎么這么莽!你知道那東西有多危險嗎不要命了嗎!
他處理傷口的動作更快了些。
不跑…在這里等死嗎蘇晚的聲音嘶啞微弱,帶著豁出去的麻木和不甘,等你研究透我的血…還是等林清玥給我下藥
沈翊包扎的動作猛地一頓!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眼底有什么翻涌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得難以捕捉。但他終究沒有抬頭,只是語速更快地低聲交代了兩種藥的名字和使用方法。
多謝…沈太醫(yī)。蘇晚看著自己被裹上厚厚紗布的手,疼痛絲毫未減,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沈翊似乎還想說什么,這時外面?zhèn)鱽韮?nèi)侍低聲催促:沈太醫(yī),陛下宣您去崇明殿問話。他指尖幾不可察地一顫,深深看了蘇晚一眼,那眼神極其復(fù)雜,混雜著焦慮、欲言又止和一種更深沉的……如同風暴前夕般的濃云。他終究什么也沒說,迅速收拾藥箱,起身快步離去。
偏殿恢復(fù)了死寂。蘇晚癱坐在冰冷的地上,靠著同樣冰冷的柱子,劇烈的疼痛和疲憊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沖擊著她搖搖欲墜的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夜深了。
殿門被無聲推開。
一股濃烈的、帶著侵略性的酒氣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
蕭絕回來了!
那雙如深淵寒潭的眸子被酒意點燃,染上了瘋狂和赤裸裸的占有欲。他一步步走向蜷在柱子角落的蘇晚,步伐沉穩(wěn)又帶著某種野獸般的勢在必得。偏殿里的燭火似乎都因這沉重的壓迫感而微微搖曳。
跑他聲音低沉沙啞,含著濃重的酒氣,像粗糙的砂石在摩擦。朕讓你跑了高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下來。
蘇晚驚覺回神,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她試圖站起來后退,但膝蓋的劇痛和被藥布束縛的雙手讓她動作遲緩笨拙。滾開!她嘶聲厲喝,聲音因為恐懼和憤怒而變調(diào)。
蕭絕的動作比她更快!如同撲食的猛虎!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蘇晚被藥布包裹的、仍痛得鉆心刺骨的手腕,狠狠一拽!
嘶啊——!劇痛讓她瞬間失聲慘叫,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被他巨大的力量摜向身后那張鋪著錦繡的寬大矮榻!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冰冷滑膩的絲綢錦褥之上,被裹著藥布的手腕磕在硬木的榻沿,痛得眼前發(fā)黑!
蕭絕緊隨而至,沉重的身軀帶著逼人的灼熱酒氣和侵略性的氣息,猛地壓制下來!
蘇晚不顧一切地掙扎!被包裹著的手腕無法用力,她就用膝蓋!用頭槌!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爆發(fā)最后兇性的母狼!
混亂的撕扯扭打間,蘇晚屈起膝蓋,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裹著厚厚藥布和紗布的膝蓋,狠厲無比地朝著壓制在自己上方的、男性最脆弱的地方頂了過去!
呃——!
一聲短促壓抑、如同野獸受傷般的悶哼!
蕭絕的身體猛地一僵,瞬間弓起!壓制的力道驟然松懈!那雙向來冰冷的、控制一切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閃過劇烈的生理性痛楚!
蘇晚抓住這千鈞一發(fā)的機會!爆發(fā)出遠超身體極限的力量,像滑溜的魚兒般從他身側(cè)滾下矮榻,連滾帶爬地沖向殿門口!她只想逃!逃離這窒息的地方!逃離這個瘋子!
巨大的恐慌沖昏了頭腦,求生的本能讓她不顧一切地沖向最近的一扇通往回廊的雕花木門!
就在她猛地拉開那扇門,冰冷的夜風瞬間涌進撲打在她滾燙驚惶的臉上時——
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死死地定格在殿外不遠處——
蕭絕隨侍的太醫(yī)處值房旁,一道隱蔽的、被嶙峋假山遮掩的暗影角落里!
沈翊!
他竟然還在這里!
他沒有遵召立刻去崇明殿還是去了又回來了
他背對著寢殿的方向,面朝著深沉的宮苑夜影。一只手微微抬起——一只飛鳥,不,是一只灰撲撲的信鴿(在深夜里毫不起眼),正斂翼停在他抬起的手指之上!他正迅速地從鴿爪上解下一卷細細的、綁得極緊的……密信!
似乎感受到背后殿門驟開帶來的氣流變化和那一道如同實質(zhì)般的驚駭目光,沈翊解信的動作猛地頓住!他驟然回頭!
隔著十幾步的距離,隔著冰冷的空氣,隔著殿內(nèi)殿外明暗交錯的燭火和陰影。
四目相對!
沈翊那張溫雅如玉、曾為蘇晚的傷流露出真摯痛心的臉上,此刻寫滿了被當場撞破隱秘的無措與震驚!那雙總是澄澈的、帶著醫(yī)者悲憫的眸子里,第一次沒有試圖掩飾,而是清晰地掠過了一絲被冰水澆頭的、猝不及防的驚慌,以及隨之而來的、濃重得如同實質(zhì)的冰冷殺意!
時間仿佛凝固在了這一刻。
殿內(nèi),矮榻旁傳來蕭絕壓抑著痛楚的喘息起身聲和低沉的怒罵:蘇晚!你找死!
殿外角落,沈翊握著那張未及展開的密信,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目光銳利如刀鋒,死死釘在蘇晚失魂落魄、帶著巨大恐懼和背叛感的臉上!夜色深濃,寒風乍起,吹得值房窗外的燈籠劇烈晃動,燈籠的光暈掠過沈翊手中的鴿爪信筒,那青銅信筒在光影交錯間,似乎折射出一抹極其幽微的、不正常的……冰冷藍光!
第三章
遺書逼出亂時局
冷。
不是風雪透骨的寒,是浸入骨髓、凍結(jié)血液的后怕。蘇晚蜷縮在被丟回偏殿角落的冰冷氈毯上,藥布包裹的雙手依舊傳來陣陣悶痛,但這點痛楚比起此刻在她心頭翻涌、啃噬的驚懼,簡直微不足道。
殿門緊閉,隔絕了外界的寒風與光亮,只剩下油燈芯子燃燒時偶爾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但這死寂,比任何喧嘩都更令人窒息。腦海里,沈翊在幽暗角落里倏然回首的視線,是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在她的記憶里。那絕不僅僅是秘密被撞破的錯愕,那瞬間掠過的冰冷殺意,像一條真正的毒蛇,纏繞上她的脖頸,帶來瀕死的窒息感。他說過屏息……他說過藍血有異……他給她上藥時指尖的溫度還在,轉(zhuǎn)眼卻手擒密信,那信筒上閃過的幽冷藍光——林清玥的藥,沈翊的藍血研究,這深宮里每一縷空氣都仿佛淬著無形之毒!
林清玥!
這個名字如同淬毒的針,狠狠扎進蘇晚的心臟。她艱難地抬起被束縛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入衣襟最內(nèi)層——那里藏著她僅存的一點尊嚴和一個破布裹著的極小包東西。她不敢再看沈翊的方向,她信不過任何人!林清玥的毒粥是看得見的刀,那沈翊呢那封密信背后,是生路,還是更深的泥潭
幾天前一次偶遇后,林清玥身邊那個看似老實木訥的掃撒宮女偷偷塞給她這個布包,壓低聲音說:姑娘若真想知道自己是誰……此物或可解惑。那宮女眼神躲閃,如同受驚的兔子,但手指卻冰得嚇人。布包里有幾塊硬得硌牙的飴糖,似乎是為了遮掩下面的東西——一張巴掌大小、揉搓得起了毛邊、脆弱的麻紙。
紙上無字,只有一個用炭筆臨摹下的、極其簡陋的印戳圖案:一只振翅欲飛、單足站立的玄鳥,鳥喙下方刻著一個極其古樸、她從未見過的字體符號。玄鳥…慕容瑾的母家前涼王室的圖騰蘇晚的心臟當時就漏跳了一拍,一種冥冥中的預(yù)感告訴她,這圖案指向的東西,也許能解開她身上慕容瑾這個巨大的枷鎖!
去哪里找冷宮禁宮深處蕭絕嚴防死守,寸步難行!她像被困在透明蛛網(wǎng)上的飛蛾,掙扎只會引來更多虎視眈眈的毒蛛。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試圖將她徹底淹沒。直到一個轉(zhuǎn)機悄然降臨。
那天傍晚,天空陰沉,寒風卷起枯葉打著旋。一個負責給蕭絕御書房外暖閣更換獸金炭的粗使小太監(jiān),大約是初入宮廷不久,做事毛手毛腳,端著一個沉重無比的、裝滿赤紅熱炭的巨大青銅獸首暖爐盆,腳步踉蹌。偏偏就在繞過偏殿外回廊轉(zhuǎn)角時,腳下被凝結(jié)的薄冰狠狠一滑!
哎呀——!驚呼聲中,巨大的暖爐盆脫手飛出!沉重的青銅器裹挾著里面數(shù)百顆燒得滾燙、內(nèi)部熔融通紅的獸金炭,像一顆燃燒的火流星,朝著站在回廊柱子旁監(jiān)督炭火搬運的林清玥當頭砸去!獸金炭撞擊在盆壁和地面上的聲音密集如雨,滾燙無比!
千鈞一發(fā)!
林清玥原本端莊的姿態(tài)瞬間崩碎,那張絕色的臉因驚恐而扭曲變形!她本能地想要后退躲閃,可冰冷的恐懼讓她雙腳像是被釘在原地!眼看那足以將人砸成肉餅、灼成焦炭的火流星就要將她吞噬!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瞬間——
一道身影比所有人的反應(yīng)都快!像一頭被壓抑已久、猛然感知到獵物的母豹!蘇晚根本來不及思考利弊,身體在極度緊繃的求生狀態(tài)下爆發(fā)出了驚人的敏捷!她不是沖向林清玥!而是朝著與暖爐盆幾乎同一時間飛出的、散落在滾燙炭火和青銅殘骸旁的、幾片用來引炭火的干燥油杉樹皮猛撲過去!那是唯一能短暫隔絕炭火高溫的東西!
她不顧一切地用被藥布包裹、但稍微能活動的手指,飛快地抓起兩片半巴掌大的油杉皮!同時整個身體借著撲出的巨大慣性,狠狠撞向離她更近的、另一個捧著炭火灰盆的小太監(jiān)!
砰!
小太監(jiān)被撞得一個趔趄,灰盆里的草木灰揚撒出來,形成一片瞬間彌漫的白色屏障!
蘇晚借著這一撞的反力,身體扭轉(zhuǎn)方向,手中的油杉皮片帶著破空之聲,朝著林清玥驚慌抬起、擋在臉前的、涂著蔻丹的雙手猛地拍去!
啪!兩聲極其清脆的悶響!
滾燙無比的炭火雖然大部分砸在附近地上,火星四濺!但也有幾顆滾到了林清玥腳邊!而她那雙纖纖玉手,被包裹著厚厚草木灰、隔著灼熱油杉皮片的蘇晚雙手狠狠拍打格擋!這力道不輕,拍得她手腕生疼,但更重要的是——油杉皮片上浸染的草木灰瞬間隔絕了那幾顆滾燙炭火直接灼燒她手背的高溫!
蘇晚借力打力的這一撞一送一拍,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所有的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結(jié)束!
��!
尖叫不是來自被灼傷的林清玥(她手上只是瞬間的熱燙和被打的疼痛),而是來自那個闖禍的、癱軟在地的小太監(jiān)和被蘇晚撞倒、灰頭土臉的小太監(jiān)。
滾燙的青銅和炭火散落一地,火星跳躍,一片狼藉�?諝饫飶浡茻岬慕饘佟⒒覡a和燒焦草木的氣味。
林清玥臉色煞白,驚魂未定地看著自己差點被燙爛的手背——此刻只有被重拍后紅起來的指痕和被草木灰沾染的些許污跡。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滾到自己腳邊幾顆還在冒煙的通紅炭塊,又猛地抬頭,死死盯住幾步外那個同樣狼狽、喘著粗氣、因用力牽動傷口而皺眉的女人。
蘇晚是這個剛剛被押回來、她視為眼中釘?shù)奶嫔恚攘俗约海?br />
林清玥眼底翻涌著極度的驚愕和一種被打破認知的巨大沖擊。她精心設(shè)計的毒計被蘇晚察覺(藥粥事件早已明了),她視蘇晚為卑賤的玩物、隨時可除去的障礙……如今,竟被這個野物救了這比任何羞辱都更讓她難以接受,卻又在殘酷的事實面前啞口無言。
很快,侍衛(wèi)和內(nèi)侍慌亂地涌上來清理現(xiàn)場、扶起受驚的麗妃娘娘。沈翊也被匆匆召來查看。
蕭絕聞訊趕來時,現(xiàn)場已清理大半。他冷冷的目光掃過一地狼藉,停留在林清玥依舊微白卻強作鎮(zhèn)定的臉上,最后落到被撞得灰頭土臉、又因護駕而被晾在角落的蘇晚身上。
蘇晚垂著頭,姿態(tài)瑟縮,仿佛剛才那悍勇一撲耗盡了她所有力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驚惶。無人注意,她的袖口里,緊貼著皮膚的地方,那張臨摹有玄鳥印戳的麻紙正被她汗水浸濕的手指死死攥著。剛才在混亂中撲向油杉皮和撞倒小太監(jiān)的瞬間,她的視線像精準的雷達,掃過驚叫聲和物品散落的每個角落!
有了!
就在被撞倒小太監(jiān)旁邊的回廊墻根下,幾塊松動碎裂的青磚旁,半掩在被踩爛的枯葉和炭灰里的——一個蒙著厚厚灰塵、毫不起眼的黃銅小印盒!印盒一角,赫然烙著一只振翅單足玄鳥的模糊印記!跟麻紙上的圖案,分毫不差!
心跳聲如擂鼓!目標達成!混亂就是最好的掩護!
……
深夜,萬籟俱寂。
冷寂的值守偏殿小隔間。油燈光線搖曳不定。蘇晚蜷在簡陋的床鋪上,背對著小小的氣窗。耳朵豎得筆直,仔細聽著外面每一絲聲響。守衛(wèi)換崗的腳步聲,巡邏士兵規(guī)律而冰冷的皮靴落地聲,風吹過檐角鐵馬的嗚咽……確認所有規(guī)律的間隙都無異常后。
她像最謹慎的鼴鼠,動作緩慢而無聲地轉(zhuǎn)過身,整個身體在薄被的掩護下一點點挪動到氣窗下方的墻角陰影里。光線在這里最為暗淡。她從貼身處掏出那枚沾滿塵泥、冰冷沉重的黃銅小印盒,指尖因為緊張和期待而冰冷發(fā)顫。
印盒上了鎖,不是復(fù)雜機簧,只是一個小巧的青銅搭扣。蘇晚摸索著,用被藥布裹纏但指端還能活動的食指,指甲小心地摳進搭扣與盒身的縫隙——這動作磨得她指尖劇痛!指甲幾乎要掀翻!但她咬牙忍著。寂靜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指節(jié)用力時微不可聞的摩擦聲。終于!咔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搭扣開了!
盒子里面沒有預(yù)料中的金印玉璽,只有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泛黃的帛書。入手異常柔韌冰涼。
蘇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顫抖著雙手,一層、又一層地展開那薄如蟬翼的帛書。
光線太暗,帛書上的字跡細如蚊足。蘇晚小心翼翼地捧著它,一點一點湊近墻壁上那盞被油污遮蔽了大半光亮的油燈�;璋档摹u曳的橘黃色火苗,艱難地舔舐著古老的絲絹。
字跡一點點清晰,是用一種極其特殊的、帶著植物汁液澀感和金屬粉末光澤的墨寫成,歷經(jīng)歲月依舊清晰。文字古樸,卻非她認知中的任何一種字體,更像是某種極古老的、失傳的箓文但詭異的是——蘇晚竟能看懂每一個字的意思!仿佛這文字自帶釋義,直接涌入她的意識!來自靈魂深處的某個角落!
帛書內(nèi)容極短,只有幾句:
【遺書·絕密·瑾絕筆】
余將死,托血存于此匣,封于金鑾西北殿角鼠洞秘處。
惟吾妹晚晚,流落民間。左胸下三寸,暗藏瑾字燙痕。
母后毒計弒余,假父兵戈……血仇未雪!
嗡!
蘇晚的腦子像是被一柄巨大的無形鐵錘狠狠擊中!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沸騰到頂點又驟然凍結(jié)成冰!巨大的信息洪流瞬間沖垮了她的理智!
遺書!慕容瑾的遺書!她是慕容瑾的妹妹那個把她錯認成慕容瑾的蕭絕要的是姐姐!這具身體左胸下那隱秘的、火烙般的瑾字疤痕(她剛來就發(fā)現(xiàn)了)不是意外,是身份烙��!
母親毒殺親生女兒那個所謂的母后是林清玥背后的大山——昭朝垂簾聽政的太后還有……【假父兵戈】是指蕭絕的父親那場滅國之戰(zhàn)的真相
巨大的震駭如同滔天巨浪,將她徹底淹沒!憤怒、恐懼、荒謬絕倫的真相帶來的眩暈感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落在地!
嘶……
帛書的落款處,那瑾字的最后一筆勾畫上,殘留的一點干涸的墨跡邊緣,在油燈極其微弱的光線下,竟也詭異地折射出一縷極其細微、卻又令蘇晚刻骨銘心的——幽藍微光!
藍血!慕容瑾的血……或者說,她們家族的血!
……
午后的陽光帶著虛妄的暖意,透過高高的雕花木窗,斜斜射進奢華無比卻氣氛凝滯壓抑的昭明殿。金磚鋪就的地面光滑如鏡,卻冰冷堅硬。巨大的盤龍金柱撐起雕梁畫棟的穹頂,象征著無上的皇權(quán),也壓得人喘不過氣。
蕭絕斜倚在寬大的、鋪著玄色繡金九蟒龍紋軟墊的御座上,一只手支著額角,眼瞼半闔,冷峻的側(cè)臉看不出喜怒,只有揮之不去的陰鷙。殿內(nèi)侍立的太監(jiān)宮女如同木雕泥塑,大氣不敢出。林清玥坐在下首不遠處的紫檀圈椅上,垂目品著青玉盞中的溫茶,姿態(tài)優(yōu)雅,唇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在欣賞一場即將開演的好戲。沈翊穿著靛青色官服,垂手肅立在一根盤龍金柱旁的陰影里,低眉斂目,仿佛與背景融為了一體,看不出絲毫昨夜密信被撞破的波動,平靜得不合常理。
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達到頂點時——
砰!
大殿一側(cè)沉重的雕花殿門,竟被人從外面猛地一把推開!
一道穿著素白粗布裙衫的身影,如同攜帶著一股決絕燃燒的氣流,硬生生闖入了這片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冰窖!是蘇晚!
她頭發(fā)有些散亂,幾縷黑發(fā)黏在因激動和奔跑而染上些許薄紅的頰邊,清瘦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平靜。那雙眼睛里燃燒著灼人的火焰——那火焰不是希望,而是一種要將所有人連同她自己都焚盡的瘋狂恨意!
蘇晚放肆!殿前護衛(wèi)的禁軍甲胄碰撞,長戟橫攔,厲聲呵斥!
蘇晚恍若未聞!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高踞在御座之上、掌控她命運也掌控著血仇真相的暴君!
她無視冰冷的刀鋒,身形靈活地避開阻擋的侍衛(wèi)(這動作讓蕭絕半闔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凌厲)。她的速度并不快,雙手仍被藥布束縛著活動不便,但那股破釜沉舟的氣勢,竟讓阻攔者心下發(fā)怵,一時竟沒能攔住!
就在距離御座前金階五步之遙,兩個高大的禁衛(wèi)終于抓住了她的胳膊,狠力將她按跪下去!
砰!膝蓋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蘇晚痛得悶哼一聲,卻沒有掙扎。她抬起頭,無視所有驚愕、鄙夷、憤怒的目光,只死死地盯住御座上驟然睜開、寒意如萬載玄冰的眼眸!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如同在吞咽火焰。然后,在無數(shù)道驚詫莫名的視線聚焦下,在蕭絕眼中冰風暴即將席卷的前一秒——
她猛地抬起那只還能稍微活動的右手!動作艱難卻異常堅決地探入粗布衣襟內(nèi)側(cè)!
刷!
手抽出時,指間緊緊攥著一片泛黃、脆弱的帛書!邊緣因她的用力而微微顫抖!她高高舉起!
蕭絕!她的聲音嘶啞尖利,帶著破音,如同被繃緊到極限的琴弦,猛地在這死寂的殿堂炸響!蓋過了所有細微的吸氣聲和低呼!
看清楚了!這是誰的筆跡!誰的血��!
她吼得聲嘶力竭,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摳出血來:
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慕容瑾!她的絕命遺書!
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她是你那個好太后活活毒死的!根本不是什么戰(zhàn)場流矢!
轟!
這話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在昭明殿炸開!
林清玥手中的青玉茶盞啪的一聲失手落地!溫熱的茶水混著碎玉濺了她華麗的裙角!她失態(tài)地抬頭,眼睛因極致震驚而瞪得滾圓!寫滿了不可能三個大字!連那張總是掛著溫婉假笑的臉,都第一次因為消息本身的駭然和事情完全脫離掌控的驚恐而徹底扭曲!
沈翊猛地抬頭!一直平靜無波的眼眸瞬間掀起了劇烈的風暴!震撼!驚疑!他瞳孔縮緊,死死盯著蘇晚手中那片帛書,仿佛要穿透那泛黃的絲絹看到里面的每一個字!嘴唇微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整個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目光都死死鎖定在那片小小的、被高舉的、仿佛隨時會化為飛灰的帛書上!以及那個跪在階下、狀若瘋魔的女子身上!
御座之上。
蕭絕支著額角的手,緩緩放了下來。他坐直了身體。那張俊美得如同雕塑、向來只有冰冷和暴戾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現(xiàn)了一種裂痕——那是一種信念根基被劇烈搖晃、被猛烈沖擊的空白和震驚!如同冰面瞬間蔓延開巨大的裂痕!
他看向蘇晚的眼神,不再是看一個低劣的贗品玩物,而是混雜了無法置信、被冒犯的滔天怒火,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深入骨髓的恐慌!這恐慌源于他對慕容瑾死因本就深埋心底的巨大疑云,此刻被這把熊熊烈火徹底點燃!
但他畢竟是蕭絕!是踏著尸山血海登上九五之位的煬武帝!
那巨大的震驚和動搖只在眼中停留了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隨即就被更加洶涌狂暴的、足以毀滅一切的怒火和一種被徹底觸犯逆鱗的帝王戾氣所取代!那冰封的眸子瞬間燃起可以焚毀一切的地獄業(yè)火!他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你——說——什——么——!
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里迸出來,如同受傷野獸的嘶吼前兆,帶著席卷整個大殿的殺氣風暴!
蘇晚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能將人靈魂都凍結(jié)的死亡凝視,破罐破摔般嘶聲吼了回去,每一個字都像投槍直刺要害!她知道,這遺書的出現(xiàn),比任何武器都有殺傷力!因為它撼動的是蕭絕心中唯一一塊尚未腐爛的凈土,是他黑暗人生的唯一支柱!
我說——!她的聲音更高更尖,幾乎刺穿耳膜,慕容瑾是被她自己親娘——你那個好太后毒死的!目的誰知道是為了助你父親奪位,還是為了別的齷齪事!她猛地用攥著帛書的手狠狠指向自己左側(cè)鎖骨下方被衣服遮蓋的位置,動作太大扯得傷口劇痛也顧不上!仿佛那里正燃燒著一團無形的火焰!
還有!睜開你那瞎眼認清了!我他媽也不是那個慕容瑾!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激動而破音,我是她妹妹!瑾字的烙印,燙在皮肉上的遺言!吾妹晚晚流落民間!白紙黑字!你看明白沒有!
蘇晚的吼聲帶著豁出一切的血性,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插向蕭絕最深的執(zhí)念:
你把我親姐姐當白月光捧在心尖上供著!卻把我這個‘血脈相連的親妹妹’當成下賤贗品日日折磨凌辱!蕭絕!你告訴我!這叫什么!
她臉上淚水混著扭曲的狂笑,發(fā)出靈魂的終極拷問:
這都叫什么!�。”┚�!
轟!
大殿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隨即被蘇晚最后這兩個字引爆!
亂倫!
這兩個字仿佛帶著魔力,瞬間攫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神!所有垂頭噤聲的宮女太監(jiān),按著蘇晚的禁衛(wèi),全都下意識地猛地抬頭,臉上寫滿了極致的恐懼!這種東西沾上一點都是萬劫不復(fù)的深淵!他們死死地低下頭,恨不得把腦袋埋進金磚里去!冷汗瞬間濕透了里衣!
林清玥臉上的驚愕和扭曲驟然被一種極致的惡毒所取代!她似乎從巨大的震驚中瞬間清醒過來!這是扳倒蘇晚、甚至重創(chuàng)蕭絕的絕殺機會!她眼中精光一閃!
滿口胡言!污蔑太后!詛咒陛下!其心可誅!林清玥尖銳的聲音陡然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指控,她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華麗的衣裙隨著她的動作劇烈擺動,直指跪地的蘇晚!她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抓住機會的狂喜而微微發(fā)顫:
陛下!此女惡毒至此!更兼她早已穢亂宮闈,與太醫(yī)沈翊暗通款曲!
她這話如同平地再炸一顆驚雷!瞬間轉(zhuǎn)移焦點!她臉上露出洞悉一切、帶著巨大羞辱和悲憤的表情(仿佛為皇室聲譽痛心疾首),聲音拔高,清晰地穿透大殿:
她腹部微隆!臣妾身邊的嬤嬤早已診出——她腹中孽種——已然兩月有余!
孽種!沈翊!穢亂!
每一個詞都如同最毒的砒霜,狠狠砸向蘇晚和肅立在陰影里的沈翊!也將蘇晚剛剛爆出的驚天秘聞拉入泥沼!
御座旁的鎏金蟠龍香爐被一只帶著滔天怒火的手狠狠掀翻!沉重無比的銅爐撞在巨大的金柱上,發(fā)出沉悶如雷的巨響!珍貴的龍涎香灰漫天狂舞,灼燙的碎片四處飛濺!
蕭絕猛地站起!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滅世魔神!他那張英俊的面容在漫天香灰中扭曲得如同修羅惡鬼!脖頸上青筋暴突,眼底是徹底瘋狂的血紅!林清玥的指控像最后一把火,點燃了他體內(nèi)堆積的所有憤怒、被戲弄的狂怒、被玷污的占有欲,還有那剛剛被亂倫二字引爆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毀滅烈焰!他死死盯著蘇晚的小腹,仿佛要用目光將其洞穿、焚毀!
灌!藥!!
兩個染血的、如同惡魔咆哮的字從蕭絕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聲音嘶啞瘋狂,震蕩著整個金鑾殿:
給朕灌下去!把這孽種!還有這滿口妖言的毒婦!給朕——融!了�。�!
他的命令帶著要將一切生機徹底抹殺的決絕!兩個內(nèi)監(jiān)手持著一個早已準備好的、散發(fā)著濃烈刺鼻草藥味的黝黑粗碗,眼中毫無人性的冰冷,朝著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蘇晚逼近!碗里墨綠色的藥汁翻滾沸騰,顯然是劇毒落胎之物!
不!
一聲凄厲到變了調(diào)的嘶喊!
不是蘇晚!
是那一直如同木塑般立在陰影中的沈翊!
就在所有人被蕭絕的狂怒和林清玥的毒計震撼、被即將上演的酷刑攫住心神的剎那!那個溫潤如玉的年輕太醫(yī)動了!
像是壓抑的火山終于爆發(fā)!他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不是沖向蘇晚,而是目標異常精準——直撲那個端著毒藥碗內(nèi)監(jiān)手中的毒碗!
他的動作快得超越所有人的反應(yīng)!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下!
沈翊一把奪過那個粗碗!
沒有絲毫猶豫!
甚至看都沒看地上那個渾身顫抖、眼中寫滿巨大恐懼和難以置信的蘇晚一眼!
他猛地仰頭!
將那整整一碗翻涌著劇毒氣泡、散發(fā)著致命氣息的藥汁,如同飲下最醇烈的鴆酒,咕嘟!咕嘟!咕嘟!
一口氣盡數(shù)倒入了口中!
……
濃烈無比的藥草腥氣混雜著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在口腔炸開,沿著喉嚨如一道灼熱的巖漿猛灌而下!辛辣、腥臭、還有內(nèi)臟被撕扯燒灼的劇痛!沈翊清俊的臉龐瞬間因劇痛而扭曲變形!溫潤如玉的氣質(zhì)蕩然無存,身體劇烈地痙攣著!毒藥的猛效沖擊著他的意志,他根本站不住腳,整個人向后踉蹌一步,狠狠撞在背后冰冷的盤龍金柱上!
噗——!
一大口暗紫發(fā)黑的腥濃毒血,如同絕望的噴泉,無法控制地從他嘴里狂噴而出!星星點點濺滿了象征帝王威嚴的蟠龍金柱和冰冷的地面!也濺到了幾步外蘇晚蒼白如紙的臉上和破碎的衣襟上!溫熱粘稠!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蕭絕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沈翊因劇痛佝僂的身體和他嘴角不斷涌出的黑色血液,那瘋狂似乎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林清玥臉上的狂喜和惡毒瞬間僵住,化為徹底的愕然,仿佛被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住了喉嚨。
蘇晚被按在地上,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死死不肯落下,身體因極致的憤怒和無法言喻的酸楚而劇烈顫抖。她看著那個為了她(或者為了別的)奪毒自傷、溫雅盡失的年輕太醫(yī),目光里充滿了巨大的悲哀和一種被反復(fù)撕扯后的麻木冰冷。
在一片狼藉、藥氣毒血彌漫的死寂之中。
沈翊用染著黑血的手背抹了一把同樣烏黑一片的嘴角,動作帶著一種瀕死掙扎的凄厲。他猛地抬起頭,迎向蕭絕那雙燃燒著地獄業(yè)火的冰眸,迎向林清玥驚愕的表情,最終,那雙被毒物灼燒得布滿了血絲、痛苦無比卻又異常清亮的眼睛,死死地、帶著某種破釜沉舟的絕望、豁出去的瘋狂以及一絲更深沉的扭曲執(zhí)著,落在被按在地上的蘇晚身上。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在劇毒的折磨和喉嚨撕裂的痛楚中,清晰無比地在血腥味濃重的金鑾殿中回蕩,帶著賭徒最后孤注一擲般的巨大勇氣和凄愴:
藥是我逼她喝的!
孩子……是我的!!
與她蘇晚——無關(guān)!
無關(guān)!他把一切罪孽頂上了自己頭顱!他用這碗毒藥和噴涌的黑血,將蘇晚從穢亂宮闈的污名和落胎藥下絕嗣的酷刑中……硬生生地撕扯了出來!
蘇晚的身體劇烈地一顫!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無法理解的、近乎崩潰的茫然和絕望。淚水終于無法控制地滾落,砸在染血的冰冷地磚上。
御座之上,蕭絕的臉陰沉得幾乎滴出水來!他看著那根被染污的蟠龍金柱,看著地上那灘冒著熱氣的黑血,看著蘇晚茫然而淚流的臉,再看向沈翊那染血的、異常執(zhí)著、卻又因毒素而漸漸失去光彩卻依然釘在蘇晚身上的眼睛……那股瘋狂的怒火沒有熄滅,反而混合了更復(fù)雜的、足以將人逼瘋的嫉妒和一種被徹底愚弄、踐踏尊嚴的暴怒!如同即將決堤的火山,尋找著最后決堤的缺口!
就在這時——
轟!
如同地崩山摧的恐怖巨響!不是來自殿內(nèi)!是來自昭朝皇宮之外!來自那高聳入云的巍峨宮墻之外!
急促尖利、幾乎撕裂耳膜的警報號角聲破空而來!伴隨著無數(shù)金鐵交擊、刀槍碰撞、人喊馬嘶、箭矢破空組成的巨大戰(zhàn)爭轟鳴聲!如同洶涌的滅世狂潮,由遠及近,瞬間席卷了金碧輝煌的昭明殿!整個大殿的窗欞都在嗡嗡作響!灰塵簌簌落下!
報!殿門被一個渾身浴血、鎧甲破裂的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撞開!他撲倒在地,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絕望而尖利扭曲:
啟稟陛下!前涼余孽逆賊大軍!打著……打著扶護慕容遺孤,誅殺篡國蕭賊旗號……破開神策門!箭雨已壓境——�。�!宮門……宮門將破�。�!
殺聲震天!那震耳欲聾的狂潮中,隱約能分辨出一個少年人因極度激動、帶著刻骨思念和巨大悲憤的、穿破云霄的嘶聲裂肺般哭吼:
交出阿姐!
交出吾慕容一族遺孤!
最后一道催命的鐘聲敲響!所有精心構(gòu)筑的囚籠、算計、愛恨,在這鐵血的洪流面前,脆弱如同薄紙!
蘇晚沾滿沈翊黑血的臉龐上,那雙茫然絕望的眼睛里,在聽到宮墻外那一聲撕裂云層的阿姐哭喊的瞬間,猛地爆發(fā)出一種看透宿命的、瘋狂而冰冷的寒光!
逃替身復(fù)仇孽種污穢
去他媽的!
電光火石間,她那只唯一還能稍微活動、剛剛緊攥過遺書帛書的手,猛地插進自己散亂的黑發(fā)之中!
嗤!
發(fā)簪被硬生生扯斷發(fā)髻,帶落一片黑發(fā)!鋒利的、微微彎曲的金簪尖端,瞬間被她反手死死抵在了自己脖頸上最柔軟、最致命的皮肉之上!冰涼的金屬死死嵌入皮膚,滲出鮮紅的血線!
她不再看那口噴黑血、瀕死掙扎的沈翊,不再看那如同魔神般矗立的蕭絕,也不再理會林清玥那怨毒卻終于帶上了一絲慌亂的目光。她的身體因冰冷決絕的意志和劇烈的情緒而微微發(fā)抖,但那攥著簪子壓向喉嚨的手,卻穩(wěn)得可怕!她的目光,越過狼藉的大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宮墻,落在了那血雨腥風、刀劍所指的中心!
她臉上淚水混著血污,如同覆上了一層破碎的假面,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心動魄,如同跳動著最后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幽幽鬼火。她看向那臉色陰沉至極、眼中風暴幾乎噴涌而出的蕭絕,用盡了全身力氣,嘶聲尖叫,那聲音尖銳如同垂死鳳鳥的最后啼鳴:
賭!
簪子刺入半分!鮮紅的血珠沿著鋒利的簪身滾落,如同紅色的淚痕!
賭你三天之內(nèi)——要!跪!著!求!我——活!
第四章
百箭穿心祭真假
血,是溫的。
濃稠,帶著鐵銹的腥氣,黏膩地沾在蘇晚的唇角,干涸后像是罩著一層劣質(zhì)的面具。沈翊噴濺出的黑血大部分落在地上,如同潑灑開的墨汁,混著破碎的龍涎香灰,勾勒出地獄般的狼藉圖案。她臉上沾染的零星幾點,此刻正隨著每一次艱難的呼吸,帶來輕微的緊繃感,提醒著剛才那場慘烈的背叛。
金鑾殿那象征著至高無上權(quán)力的金磚地面,冰冷堅硬得如同冥界的基石。蘇晚被粗暴地按在上面,粗糙的磚石邊緣狠狠硌著她的面頰和肩膀,骨頭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膝蓋因為之前的磕碰早已失去知覺,只剩下麻木的鈍痛。
外面是戰(zhàn)場地獄的交響。
金鐵撞擊的轟鳴如同怒濤拍岸,每一次劇烈的震蕩都仿佛要將整座金鑾殿連根拔起!人瀕死的凄厲慘嚎、戰(zhàn)馬倒下的悲鳴、巨木沖撞城門時發(fā)出的沉悶死音、還有那如同冰雹般密集砸在宮墻、琉璃瓦頂和廊柱上的箭雨聲——成千上萬的箭矢破空的尖銳呼嘯!它們匯聚成一股足以碾碎靈魂的毀滅洪流,從四面八方向著這座象征著昭朝無上威權(quán)的核心宮殿瘋狂傾瀉!
殿內(nèi),時間在震耳欲聾的背景音中被拉伸、扭曲,每一個瞬間都浸滿了濃稠的血腥與死寂。
蘇晚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越過按在自己肩背上那只穿著冰冷鎖甲的手臂。蕭絕,那個被觸犯了最深禁忌與尊嚴的暴君,如同凝固的黑色怒焰,矗立在巨大的蟠龍御座前。那張俊美如鑄的臉龐上,此刻只有一片森然的死寂,比冰封萬年的凍土更寒冷。他仿佛屏蔽了殿外足以撕裂蒼穹的瘋狂廝殺,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穿透空間的阻隔,牢牢釘在——遠處金柱下那個蜷縮的身影。
沈翊。
他佝僂著靠在巨大的、象征帝王威嚴的蟠龍金柱上。華麗的靛青官服前襟,被大片大片暗紫發(fā)黑的毒血染透,如同綻放了一朵來自地獄深處的詭異花朵。毒藥猛烈侵蝕著他的內(nèi)臟,身體每一次無意識的痙攣都伴隨著喉間壓抑不住的、如同破風箱拉動般的沉重嗆咳。每一次嗆咳,嘴角都會溢出帶著草木灰氣味的紫黑腥沫,順著他蒼白如紙的下頜滴落,在昂貴的地衣上洇開小小的、絕望的深色斑點。那張曾經(jīng)溫潤如玉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得幾乎變了形,鬢角被冷汗徹底浸濕,幾縷濕漉漉的頭發(fā)緊貼著顴骨。唯有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即使在劇毒肆虐的痛苦深淵中,依然死死地、執(zhí)著地望向蘇晚的方向!
那目光……不再是沈翊慣有的溫和悲憫。里面混雜著太多無法言說的東西:藥物扭曲下的生理性淚光、因劇烈疼痛而無法聚焦的渙散、強行保持清醒帶來的、眼球布滿的血絲……最深處,卻又燃燒著一團不顧一切、近乎偏執(zhí)的火焰!一種幾乎要將蘇晚的靈魂也一起拖入深淵的、玉石俱焚的決絕!
沈翊,在用這雙瀕死的眼,向蘇晚傳遞著無聲的嘶吼。是哀求是命令還是某種蘇晚根本不愿去深究的瘋狂期許
咳……咳……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沈翊猛地吐出一大口粘稠的黑血,身體痛苦地佝僂起來,如同煮熟的蝦米。但那只緊捂嘴唇的手背抬起時,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固執(zhí)地、穿透殿內(nèi)混亂的塵埃和彌漫的血腥,死死釘在蘇晚茫然而冰冷的臉上!
那目光,像燒紅的烙鐵!蘇晚猛地閉眼,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混入臉上的血污。
騙子!
心底的嘶吼無聲卻震耳欲聾。他說藥是他逼的,他說孩子是他的!他用命撕開了穢亂的污名,卻也把她推向了另一個看不見的深淵。這算什么贖罪還是更深的利用她看不懂!這具身體到底是誰慕容瑾的妹妹還是他們這些人任意涂抹的畫布這身不由己、層層疊疊的污穢人生!
陛…陛下!外城…外城守軍潰敗!亂軍前鋒……前鋒已攻破神策門!正在沖擊紫宸廣場!又一個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渾身浴血,頭盔歪斜地撞進殿門,聲音帶著巨大的恐懼和走投無路的絕望,叛…叛軍打出旗號——扶護慕容氏遺孤!誓要…誓要尋回流落宮廷的公主殿下!不然…不然就血洗皇城!
扶護慕容氏遺孤!
紫宸廣場!那是距離金鑾殿只隔一道內(nèi)宮門的最后屏障!叛軍的哭嚎怒吼聲似乎就在耳邊炸響!
阿姐!
那道稚嫩又帶著滔天恨意和刻骨思念的少年嘶吼,在亂軍嘈雜的廝殺聲中尤為尖銳,如同泣血的鳳雛,撕裂了一切阻礙,清晰地穿透了金鑾殿厚厚的宮門,狠狠扎進每一個人的耳膜!也狠狠扎透了蘇晚混沌混亂的意識!
陛下!萬金之體,請速速移駕西苑避其鋒芒!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砰砰磕頭,額頭在冰冷的金磚上砸出血印。
移駕避其鋒芒
蕭絕終于動了。
他的目光從沈翊瀕死的臉上緩緩移開,最終落在了地上那個簪抵脖頸、血污滿面的女子身上。那雙深淵般的瞳孔里,翻涌起從未有過的風暴——冰封之下,是足以熔煉萬物的巖漿!怒火、被挑戰(zhàn)皇權(quán)的極怒、被遺孤身份沖擊的巨大震動,以及一種更加危險、更加深沉、近乎毀滅一切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在其中瘋狂交織!
他沒有去看林清玥那張因為恐懼(或許還有一絲隱秘的期待)而慘白的臉,也沒有再看咳血如破袋的沈翊。他那巨大的、帶著駭人壓迫力的身影,一步步走下那象征著皇權(quán)的金階。
腳步聲,在震天的廝殺聲中,竟詭異地清晰。
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命運的鼓點上。
他俯下身。
帶著濃郁龍涎香、血腥以及某種更狂野氣息的巨大陰影,完全籠罩住跪伏在地的蘇晚。一只冰冷如同鐐銬的大手,精準地扼住了蘇晚那只緊握著發(fā)簪、抵在自己脖頸上的手腕!
那只手腕之前就被他捏得骨裂!劇痛瞬間如同毒蛇噬心,蘇晚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猛烈一顫!本就深深扎進皮肉的鋒利金簪,在巨大的外力扭動下,瞬間劃開了更深的一道血痕!熱流順著她脖頸優(yōu)美的線條蜿蜒而下,沒入破碎的衣領(lǐng)!
但她的手指,依舊如同生了根,死死攥著那枚尖利得如同命運嘲弄的簪子!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沒有絲毫松開的跡象!她瞪大充血的眼睛,死死迎視著那雙近在咫尺、翻涌著暴風雨的冰眸!
認。
蕭絕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字字誅心,每一個音節(jié)都裹挾著血腥和不容置疑的毀滅意志。
認你是慕容瑾!他捏著她流血手腕的指骨不斷加力,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在城樓上認!
他拖曳著她!像拖曳一件沒有生命的戰(zhàn)利品!拖曳一個即將被獻上祭壇的犧牲!蘇晚的雙腳在冰冷光滑的金磚上徒勞地摩擦掙扎,被拖著踉蹌向前。傷口裂開,血痕在地磚上拖出驚心動魄的痕跡!被扯動的簪尖在脖頸上割出更深的傷口!
殿門被侍衛(wèi)驚恐地撞開!凜冽刺骨、混雜著濃重血腥和硝石煙塵的寒風瞬間狂涌而入!卷起殿內(nèi)的塵埃和血腥,吹得所有人的衣袍獵獵作響!
外面,是真正的地獄戰(zhàn)場!
天空被巨大的烽煙遮蔽,呈現(xiàn)出一種絕望的鉛灰色。往日恢弘壯麗的紫宸廣場,此刻如同修羅血場!斷肢殘骸鋪滿漢白玉地面,猩紅的血液浸透了每一寸雕花磚縫,無數(shù)箭頭像釘子般深深嵌入龍紋雕柱和巨大的九龍影壁!昭朝御林軍最后的抵抗如同礁石,被瘋狂撲來的叛軍人潮猛烈沖擊著,每一次沖擊都撞得人墻劇烈搖晃!雪亮的刀鋒下血肉橫飛!盾牌撞擊發(fā)出沉悶的骨裂聲!
而在廣場的另一端,無數(shù)身穿玄黑與赭紅戰(zhàn)甲(前涼王軍的標志)、如同蟻群般洶涌撲來的叛軍先鋒陣前,一個身穿銀鱗鎖子甲、身材尚未完全長成、面容被血污汗水模糊卻依然能看出稚嫩輪廓的少年將軍,手中一桿銀色長槍指天而豎,成為整個戰(zhàn)場中最銳利的鋒芒!那雙年輕、明亮、燃燒著滔天仇恨和刻骨思念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宮門的方向!
他看到被蕭絕如同破布般拖出金鑾殿殿門的身影!一個穿著粗布裙衫、頭發(fā)散亂、脖頸淌血的女人!
阿姐!少年將軍的嘶吼穿云裂石,帶著泣血的哭腔,聲音破碎而狂喜,穿透了戰(zhàn)場上所有的喧囂廝殺!是阿姐��!我慕容曄來了��!我來救你了——!
是弟弟!慕容瑾的親弟弟!那個在遺書中被提及的名字!那個聲音!
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擊打在蘇晚麻木的心房!一股巨大的、荒謬的、冰涼的洪流瞬間將她淹沒!
蕭絕置若罔聞!他猛地發(fā)力!像拖曳著殉葬的祭品,一步一血印,強硬地將仍在劇烈掙扎的蘇晚拖向最近的高聳宮墻——那是距離紫宸廣場最近、俯瞰整個血腥戰(zhàn)場的內(nèi)宮望樓!高高的石階在眼前放大,如同登天的階梯,通向最終的刑場!
金鑾殿內(nèi)。
林清玥眼睜睜看著蕭絕拖走蘇晚,眼中最后一絲理智被狂喜和惡毒燒得精光!好!拖上去!讓暴君親手把她丟下去!讓那些亂箭把她射成刺猬!她掙扎著起身,不顧儀態(tài)地沖到殘破的殿門口,探出半個身子,對著戰(zhàn)場嘶聲尖叫,聲音尖銳刺耳:
殺了她!陛下快下令殺了那個冒牌貨!她就是妖女!亂我大昭國祚的毒婦!她的聲音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中異常突出,帶著瘋狂的詛咒。
沈翊趴在冰冷的蟠龍柱下,大口大口嘔著黑血,身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無力得只剩下指尖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他眼睜睜看著蕭絕將蘇晚拖向臺階,看著林清玥在殿門口發(fā)出惡毒的詛咒,看著戰(zhàn)場上那個少年將軍絕望而期盼的目光……那雙因劇毒而渙散的眼睛里,最后一點溫潤的光徹底熄滅,被濃重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絕望黑暗所覆蓋。復(fù)國大業(yè)、慕容血脈、多年的籌謀……此刻都化作劇毒的蛇,啃噬著他的理智!他猛地抬頭,喉嚨里發(fā)出如同瀕死野獸的最后咆哮,卻只能吐出更多帶著腥臭泡沫的黑血!他用盡最后一絲力量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指向高聳的城樓方向,用盡全身的精魂,吐出的卻是徹底違背醫(yī)者仁心、違背所有潛伏堅持的終極指令,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刮鐵:
放箭!
城樓……那個——是假公主!
放箭!
這三個字,耗盡了他最后的生機,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貼著冰冷的金柱滑向黑暗。放箭!殺了蘇晚!斬斷所有可能的真相與牽掛!為了那遙不可及、已被鮮血和背叛染黑的……復(fù)國之夢!
箭塔頂樓。
風烈如刀!
高處不勝寒,凜冽的寒風混雜著硝煙和濃重的血腥味,呼嘯著掠過城墻的垛口,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扎在臉上。蘇晚被死死按在冰冷的城垛口上,上半身懸空!粗糲的城磚邊緣緊緊頂在她受傷的腰肋處,劇痛讓她幾乎窒息!下方,便是地獄般的修羅場!螞蟻般攢動的人群、閃爍的刀光劍影、噴濺的鮮血和垂死的掙扎盡收眼底!喊殺聲近在咫尺!
蕭絕巨大的手掌緊緊攥著她后頸的衣領(lǐng),冰涼的指尖甚至刺入她溫熱的皮膚,帶來瀕死的窒息感。他用身體牢牢擋住蘇晚后方可能射來的暗箭,將她暴露在所有利箭所能及的最前方!
認!他的低吼裹挾著寒風,如同地獄吹來的號角,冰冷地灌入她的耳中,如同最后的赦免令,也如同終極的死亡威脅,對著下面喊!說你是慕容瑾!朕立刻退兵!保你平安!
平安
蘇晚被風吹得幾乎睜不開眼,長發(fā)瘋狂飛舞。
平安這巨大的諷刺幾乎讓她笑出聲來。血從脖頸的傷口再次滲出,滴落在冰冷的城磚上,瞬間被寒風凍結(jié)成小小的、暗紅的冰晶。她看著城下浴血奮戰(zhàn)、滿眼是她身影的少年將軍慕容曄,看著遠方如同熔漿地獄般廝殺咆哮的戰(zhàn)場,再想到殿內(nèi)那個咳血瀕死卻毅然下令放箭的沈翊,還有身邊這個以平安相誘的暴君……
呵…一聲極輕的、破碎的冷笑從蘇晚沾血的唇齒間溢出。平安她平安過嗎從被擄進這座吃人的宮殿開始,她就踏上了永無平安的血路!
她的視線掃過蕭絕死死按在自己衣領(lǐng)上的手,掃過他那雙燃燒著冰與火的、執(zhí)著于一個虛幻影子的眼,最后落在了他近在咫尺、因為緊張(或是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沒有退路。
那就玉石俱焚!
我叫蘇晚——她沒有看向城下尋找她身影的弟弟,只是猛地轉(zhuǎn)頭,用盡所有的力氣,對著蕭絕那張冰冷暴戾的臉,尖利嘶吼,每一個字都帶著詛咒,記清楚了暴君!不是你的瑾——
與此同時!
一直緊攥著、用最后力氣保持著清醒的右手——那只握著染著她自己鮮血的發(fā)簪的右手——在蕭絕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認輸和威懾城下叛軍、心神被那聲蘇晚引出一絲微不可察波動的瞬間!
動了!
快!精準!狠辣!如同被壓抑了千年的火山終于爆發(fā)!帶著被當成替身囚禁的滔天恨意!帶著對亂倫命運的巨大唾棄!帶著沈翊放箭的終極背叛!帶著林清玥毒蛇般的詛咒!帶著對弟弟那份沉重期望的無以言說的復(fù)雜!
蘇晚拼盡全身僅剩的力量!手腕在蕭絕強大的鉗制束縛下以一種超越人體極限的角度猛地上撩!那根染血的、冰冷尖銳的金簪!帶著一往無回、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捅向蕭絕那張俊美無比、近在咫尺的臉上!
最脆弱的——左眼!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
蕭絕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針尖大小!映照出那根迅速放大的、帶著死亡氣息的金簪尖端!那張仿佛永遠不會動搖的冰封面容上,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無法置信的——巨大驚駭!
噗嗤!
一聲如同熟透果子破裂的、沉悶又粘膩得令人牙酸的輕響!
滾燙的、粘稠的液體猛地濺了蘇晚一臉!眼前瞬間一片猩紅!有她自己的血,也有來自那雙深淵之眼的——濃稠鮮血!如同地獄深處熔巖的噴濺!
呃��!
一聲仿佛來自地獄最深處的、混合著劇痛、暴怒、震驚和徹底被撕裂靈魂的野獸般的凄厲慘嚎!瞬間撕裂了城墻上的所有風聲!甚至短暫地壓過了下方的廝殺!
蕭絕那只完好的右眼瞬間被極致的痛楚和狂怒吞噬,變成了徹底瘋狂的血紅!左手幾乎是本能地死死捂住如同泉涌般淌著鮮血的左眼眶!捏著蘇晚后頸的手因為劇痛的痙攣瞬間松脫!
蘇晚瞬間獲得自由!
她沒有看向被劇痛和暴怒徹底吞噬、因捂著眼一時無法追擊的蕭絕。她的身體因為脫力和最后爆發(fā)而微微晃了一下,目光卻異常清醒和冰冷,在蕭絕發(fā)出慘叫、手捂眼睛踉蹌后退的剎那!
瞬間鎖定了望樓垛口旁——一個被流矢射穿心臟、倒斃在地的禁軍侍衛(wèi)遺骸旁——斜插著一柄帶血的制式長刀!
就是現(xiàn)在!
生死一瞬間爆發(fā)出的力量超越了極限!她如同撲火的飛蛾,撲向那柄斜插入地、還在微微顫動的長刀!
右手松開那根染血的簪子(它已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深深刺入了暴君的眼睛)!指尖在接觸到冰冷粗糙的青銅刀柄的瞬間,牢牢緊握!猛地向上用力!
鏘——!
帶著血槽的鋒利刀刃,輕易地從泥土和尸骸中被拔出!在陰霾的天空下,劃過一道冰冷的銀色寒芒!那光芒映亮了她被血污覆蓋、卻異常平靜決絕的臉!
沒有一絲猶豫!
她雙手緊握刀柄(即使左腕骨裂疼痛鉆心),在所有人——從劇痛中掙扎緩神、僅剩右眼射出怨毒血光、正要不顧一切撲上來的蕭絕,到城下看到金簪刺目、驚駭欲絕、嘶喊阿姐不要!的慕容曄,再到遠處箭塔上那些剛剛被沈翊命令催動、正在拉弓蓄勢待發(fā)的復(fù)國軍神射手們——在所有人思維根本無法反應(yīng)的、極其短暫的一剎那!
雪亮的刀鋒!
帶著蘇晚全部的生命重量和她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最后的尊嚴與驕傲!
在所有人的眼瞳驟然放大、倒映出這驚世駭俗一幕的瞬間!
猛地!橫貫而過!
以玉石俱焚之勢!帶著切斷所有痛苦、所有枷鎖、所有愛恨糾纏、所有替身命運的決絕!
狠狠地、精準無比地——切向自己的脖頸!
噗!
血!
殷紅的、滾燙的、帶著蓬勃生命力的鮮血!像噴泉!像決堤的洪流!瞬間從她纖細的脖頸間噴涌而出!
不是箭傷貫穿的撕裂!而是自刎的決絕!動脈血管被干凈利落地切斷!生命如同被風吹熄的燭火!
唔…蘇晚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所有的力氣瞬間被抽空!那雙燃燒著火焰、充滿仇恨、不甘、悲傷和最后解脫的眼睛里的光芒,如同急速熄滅的星辰,在徹底黯淡下去的前一秒,她的唇微微翕動,用盡了最后的氣音,破碎得如同雪花落地:
二…十一……世紀……
講究……
遺體完整……
尾音消失在她自己噴涌而出的血泊中。
身體再也無法支撐,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破布娃娃,軟軟地向著高高的城樓之外、向著那片刀光劍影、箭雨紛飛的、猶如地獄血池般的紫宸廣場——墜落�。�!
不——準——碎!
一聲比剛才被刺瞎時更加凄厲、更加絕望、更加瘋狂的咆哮從蕭絕被捂住的左眼血窟窿里炸裂出來!如同困獸臨死前最慘烈的哀鳴!他那只完好的右眼徹底血紅!身體在劇痛和極致的、無法理解的毀滅性失去中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潛能!不顧斷指之痛!不顧眼球爆裂的劇痛!更不顧任何理智和皇權(quán)尊嚴!
像一道黑色的、狂亂的人形閃電!在蘇晚那輕飄飄如同落葉的身體剛剛越過城垛、衣袂還在風中翻飛的瞬間!
蕭絕的身影!帶著不顧一切的、近乎自殺的瘋狂!猛地從高高的、布滿尖銳箭頭的城垛口悍然撲出!
不是跳!
是撲!是撞!是拼盡一切也要抓住那抹墜落的血色身影!
衣袂翻飛!黑狐大氅在狂風中炸開!下方無數(shù)叛軍驚恐地抬頭,只看到他們的帝王如同撲火的飛蛾,裹挾著凄厲的風聲,直墜那充滿死亡陷阱的血色廣場!
贏…復(fù)國…輸……
城樓下,陰暗的角落。本已滑入黑暗深淵的沈翊,在蘇晚決絕自刎的血光迸現(xiàn)的瞬間,如同被來自地獄的驚雷擊中!瞳孔中最后一點渙散的光驟然凝聚!他拖著瀕死破敗、劇毒肆虐的殘軀,竟然猛地從冰冷的地面彈起!用盡生命最后燃燒的、不似人類所能擁有的力氣和速度!如同掙脫了所有鐐銬的厲鬼!撞開混亂驚愕的人群!發(fā)瘋般沖向?qū)m門!目標直指——那片蘇晚墜落的、布滿箭矢和死尸的狹窄區(qū)域!
……了她!
在蘇晚那殘破不堪、布滿血污的軀體剛剛砸落在地面、甚至因沖擊而微微彈起的瞬間——
沈翊的身影如同一堵絕望的、坍塌的墻,狠狠地從側(cè)面撲了上去!以一種絕對保護、完全自我毀滅的姿態(tài),沉重地壓覆在她失去生機的身體上!
噗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箭矢緊隨而至!大部分釘在沈翊的后背!將他整個人射成了刺猬!箭頭深深沒入他的身體,撞得他劇烈地抽搐!卻也將身下那個纖細的身影——護得嚴嚴實實!
猩紅的、滾燙的、來自自刎頸項的動脈熱血,混合著沈翊后背無數(shù)箭孔里涌出的、同樣滾燙卻帶著毒血特有腐草腥氣的深紅色血液,還有那些深深沒入沈翊身體的箭矢……無數(shù)道熱流同時在這具剛剛失去生機的身體上肆意奔涌!在她的裙袂上、散落的黑發(fā)上、蒼白的肌膚上……瘋狂地交匯、蔓延開來!像是某種邪惡而悲愴的祭奠!構(gòu)成一幅驚心動魄、血色與瘋狂交織的最終畫面!
沈翊的頭顱無力地垂落,抵在蘇晚冰涼的頸窩處。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沫涌出的聲響,毒傷和箭傷已經(jīng)徹底摧毀了他的生機。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指,試圖去碰觸她冰冷的臉頰,卻在半空中脫力垂下。
他沾滿血污和毒汁的嘴唇微微翕動,破碎嘶啞的聲音,帶著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空洞,輕輕地、如同夢囈般,響在身下那具再也不會回應(yīng)他的身體耳畔:
復(fù)國……我贏了……
你……我輸光了……輸光了啊……
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徹底湮滅在戰(zhàn)場上震天的喊殺聲中。他染血的臉龐上,一滴渾濁的淚混著毒血滾落,滴在蘇晚蒼白的額角。
城樓之上。
林清玥半身傾出殿門,親眼目睹了金簪刺目、蕭絕撲城、蘇晚自刎、沈翊殉身護尸這如同電光火石般快速又慘烈至極的一幕!她狂喜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繼而扭曲成極致的瘋狂!
死了哈!都死了!哈哈哈哈!她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聲音尖銳如同夜梟,帶著大仇得報的扭曲快意和一種徹底的癲狂,活該!賤人!雜種!全都死——
笑聲戛然而止!
咻!
一道本應(yīng)射向殘余宮門守軍的、力道已有些失控的流失勁箭!帶著尖銳刺耳的破空之聲!如同一道來自冥府的死神邀請函!不偏不倚!攜帶著戰(zhàn)場上無情的偶然和必然——
狠狠地!極其精準地!
穿透了林清玥因狂喜狂笑而微微敞開、華麗宮裝的錦緞腰帶下方——她平坦的小腹!
角度刁鉆!力量巨大!
噗!
箭頭貫穿小腹,帶著一蓬血花,從她華麗宮裝的后腰透出!
呃��!林清玥的笑聲瞬間變成了極端凄厲、無法形容、如同被掐斷氣管公鴨般的慘叫!那聲音里包含了超越死亡前痛的、被徹底剝奪了某種可能性的恐懼!她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那支插在自己腹部的箭桿,瞳孔驟然縮小如同針尖!
身體因劇痛而猛地后縮!后背狠狠撞在殘破的殿門框上!又一支不知從哪個角落射來的流矢,帶著刁鉆的弧度!
嗤啦!一聲衣帛碎裂的輕響!不致命!
卻極其精準地將她那身象征著無上榮寵和美麗的大袖鳳袍!從華麗高聳的云肩盤扣處,順著絲綢的紋理,猛地撕開!從肩膀到肋骨下方!衣襟被粗暴撕裂!
大片雪白細膩的肌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和無數(shù)混亂驚愕的目光之下!更暴露了她右胸側(cè)下方——一道半寸長的、明顯是精心刺傷后、用特殊藥物處理過、呈現(xiàn)出丑陋扭曲暗紅色澤的偽疤——那位置,赫然與蘇晚鎖骨下那道真正的瑾字烙疤一模一樣!
偽造傷疤!
不……林清玥的聲音瞬間變調(diào),從極致的慘叫變成了絕望的呻|吟!她死死捂住撕裂的衣襟,試圖遮掩那暴露身份的最大破綻!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羞辱和一種比死更深的恐懼——她苦心孤詣經(jīng)營多年的偽裝和地位,在她最扭曲的歡喜達到頂峰時,以最不堪的方式被當眾撕碎!
鮮血順著撕裂的衣襟流下,沾染了她引以為傲的、卻從此再難有孕的身軀。華麗的錦緞在寒風中飄蕩,如同破碎的旗幟,上面濺滿了她自己和來自別處的、不知是誰的斑斑血跡。
風卷起硝煙和血腥,呼嘯著掠過她站立的地方,帶著她的慘叫和絕望,散入那片更加黑暗、只有殺戮和死亡號叫的戰(zhàn)場深處。
第五章
瘋帝捧衣跪朝堂
濃烈的血腥氣像是有形的粘稠膠質(zhì),凝固在昭朝金鑾殿的每一寸空氣里,三日不散。那是戰(zhàn)場殺戮的余燼,是蘇晚脖頸間噴涌的動脈熱血干涸后滲入金磚的腥甜,更是沈翊后背無數(shù)箭孔中滲出、帶著詭異腐敗草腥味的毒血的印記。它們混雜著龍涎香灰燼的沉悶,形成一種令人作嘔、足以窒息的死亡氣息。
曾經(jīng)象征著無上威嚴的蟠龍金柱,此刻柱身上殘留著暗紫色的噴濺狀血污,那是沈翊中毒后掙扎的證明。光滑如鏡的金磚地面,早已被血污、泥土、毒汁踐踏得一塌糊涂,呈現(xiàn)出某種骯臟的、丑陋的赭褐色,幾處明顯深色的印記,如同凝固的地獄之眼。
殿內(nèi)死寂。比任何風暴過后的寧靜都更壓抑百倍。僅剩的宮人或匍匐在地,抖如篩糠,或眼神空洞地擦拭著永遠無法恢復(fù)光亮的角落。每一次輕微的器物碰撞聲,都像驚雷般在空曠的大殿里炸開,引來一片更深的恐慌——驚弓之鳥早已無法承受任何聲響。
大殿最深處,象征著昭朝皇權(quán)核心的九龍御座之上。
蕭絕坐在那里。
或者說,堆在那里更準確。
失去了黑狐大氅的帝王威儀,他身上僅有一件玄色中衣。但此刻,這件中衣早已不復(fù)光潔。左側(cè)肩膀被撕裂了一大片,露出的皮膚上有著明顯的拖拽擦傷痕跡,紅腫破潰,邊緣沾染著泥土和深褐色的干涸血痂——那是他那天不顧一切撲下城樓、狠狠摔在尸堆邊緣、被碎裂甲片和斷木剮蹭的勛章。
他的左眼,被一方浸透著濃郁藥味和新鮮血跡的素麻布層層包裹,麻布上甚至可以看到隱隱透出的、混合著膿水的深色濕痕。那支刺瞎了他左眼的、來自蘇晚的金簪早已被拔除(或者更可能是在墜樓和尸堆掙扎中遺落),留下的空洞和劇痛,日夜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那斷裂了兩根手指的左手(具體斷指原因在墜樓混亂中眾說紛紜),被同樣用繃帶草草捆裹固定,怪異地扭曲著垂在身旁。
更刺眼的,是他毫無帝王姿態(tài)的坐姿——他像一堆即將崩塌的廢墟,上半身深深佝僂著,背脊塌陷,幾乎要將整個胸腔壓在自己腿上。而他的右臂,以一種近乎病態(tài)保護的姿勢,緊緊抱在懷里。
那是一件已經(jīng)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裙衫。
是蘇晚的衣服。
上面浸染的大片大片、早已變得暗沉發(fā)黑的血跡,此刻成了它唯一鮮明的顏色。它如同一個凝固的、永不愈合的傷口,被他死死箍在懷里,骯臟、皺縮、散發(fā)著淡淡的血腥和塵土硝石混合的異味,與這奢華而破敗的金殿格格不入。
蕭絕的頭顱深深地埋在這團血衣之中。那只能勉強視物的右眼緊閉著,露出的下半張臉上,嘴唇干裂起皮,皮膚灰敗。他仿佛在嗅聞,又像是僅僅依靠這件沾染了她最后氣息的血衣支撐著搖搖欲墜的生命。
一片死寂中,只有他沉重如同破風箱、間隔不規(guī)律的呼吸聲在殿中回蕩。
陛……陛下……
一個穿著紫褐色袍服、面色蠟黃、眼神閃爍的老宦官,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跪到龍椅之下。他膝行幾步,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方紫檀托盤。托盤上是堆積如小山、蓋滿了各種印璽戳記的奏疏。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諂媚和無法掩飾的恐懼:
請…請陛下……過目……幾封加急……
他不敢多看蕭絕懷里的血衣,只是將托盤舉得更高了些,同時,一只戴著皮套的、布滿老人斑的手,極其緩慢、顫抖著,朝著那件粗布衣的邊緣——蕭絕那只僅剩完好、卻用來死死抱著衣物的右手——試探性地伸去。
那皮套裹著的手指,試圖去輕輕觸碰蕭絕完好的右手手背,目的是想引導(dǎo)那根手指,去蘸取御案上早已干涸發(fā)硬的朱砂印泥,然后按在那些需要天子御覽的奏疏上。這是一個極其大膽的僭越!也是局勢惡化后,朝中迅速把持權(quán)柄的重臣們(以及幕后垂簾卻默許這一切的太后)逼迫這個失心瘋的帝王處理政務(wù)的權(quán)宜之計。
宦官那布滿老年斑、隔著薄薄皮套仍能感覺到?jīng)鲆獾氖种福磳⒂|碰到蕭絕皮膚的剎那——
御座上那團沉寂如尸體的物體,驟然動了!
快如閃電!
那只原本死死抱著血衣、仿佛失去所有力量的右手,猛然抬起!帶著一股野獸護食般的、毫無理智的巨力和迅疾!
砰!
老宦官那只戴皮套的手被狠狠打開!力量之大,讓他啊地一聲慘叫,整個人向側(cè)面翻滾出去!托盤脫手飛出!奏疏如雪片般嘩啦啦傾撒了一地!沉重的托盤砸在金磚上,發(fā)出刺耳的噪音!
蕭絕猛地抬起頭!
那只被麻布包裹的左眼處,滲出的濃液似乎隨著他暴怒的情緒在加速。但那只能視物的右眼,卻驟然睜開!血絲密布!瞳孔收縮到了針尖大小!爆發(fā)出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純粹暴虐的、沒有任何人性的癲狂血光!如同從九幽深淵直接凝視人間的惡鬼!
他死死瞪著被他一掌扇翻在地、正捂著手臂驚恐萬分蠕動的老宦官,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咆哮!不是針對那奏疏,不是針對國事,而是針對那只試圖觸碰到他和那件血衣之間空間的——手!
臟!一個飽含著滔天恨意和純粹瘋狂的單字,如同淬了冰渣和毒汁的利刃,狠狠擲向老宦官!
仿佛那只手,玷污了他懷中唯一神圣的事物!
老宦官嚇得肝膽俱裂,連滾帶爬地縮成一團,再也不敢抬頭。
龍椅上的暴君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打飛宦官的瞬間似乎耗盡了他積攢的一點力氣。血衣再次被他死死抱回懷里,埋下頭,重新縮成一座沉默的、散發(fā)著血腥味和瘋狂氣息的雕像。
寂靜重新籠罩,比之前更加沉重。
……
不知過了多久�;蛟S是半日,或許只有一炷香。
沉重的殿門再次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線縫隙。三個人影在門外昏黃的天光下拉得極長,投射到殿內(nèi)污濁的金磚上。
為首的,是一個同樣穿著紫褐宦官服、但料子明顯好上許多的白面中年太監(jiān),面皮光滑,細眼微瞇,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精明和算計。他身后跟著兩個低眉順眼、卻肌肉虬結(jié)的內(nèi)衛(wèi)。內(nèi)衛(wèi)中間,半拖半架著一個年輕的女子。
那女子大概十七八歲,穿著一身水粉色的新綢宮裝,頭發(fā)被精心梳理過,插著簡單的珠花。一張臉在昏暗的光線下也能看出幾分清秀,尤其那眉眼輪廓……隱約之間,竟與蘇晚有兩三分神似!只是眼神怯懦如受驚的小鹿,渾身抖得像風中落葉,被強行帶到這里,連呼吸都是壓抑的抽噎。
陛下……白面太監(jiān)臉上堆起極其諂媚、帶著引誘意味的笑,弓著腰,一步步輕輕走近,聲音比之前那個老宦官更輕柔,如同在哄一個夢魘中的孩童,國事繁重,陛下憂思過甚,玉體欠安……奴才斗膽,尋來一個清秀伶俐的新人兒…給您醒醒神……
他一邊說著,一邊對身后那兩個內(nèi)衛(wèi)使了個眼色。
內(nèi)衛(wèi)動作粗魯,如同拖動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猛地將那個瑟瑟發(fā)抖的少女往前一推!少女驚呼一聲,踉蹌著撲跪在蕭絕龍椅下方幾尺遠的污穢地面上!膝蓋砸在冰冷的金磚上,痛得她直抽涼氣,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抬起頭來!讓陛下好好看看你!白面太監(jiān)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少女嚇得渾身一顫,條件反射般猛地揚起那張驚恐得毫無血色的小臉。
光線昏暗,御座上那個高大的身影輪廓模糊不清。少女甚至不敢完全睜開眼,只是拼命抑制著喉嚨里的嗚咽,任由淚珠無聲地滾落。
白面太監(jiān)滿意地看著少女那張酷似蘇晚的臉龐(尤其是側(cè)臉),再次小心翼翼、諂媚無比地躬身對蕭絕道:陛下您瞧…這丫頭,像不像關(guān)鍵是——干凈!乖巧!比之前那個不聽話的野物強千倍萬倍!身上一點疤痕沒有,清清爽爽,鎖骨……呃不!渾身都白凈!絕對會順您的心意,不會再惹您動怒…
他說著一點疤痕沒有時,帶著一種暗示性的討好,仿佛這是無上的優(yōu)點。
少女的恐懼在這一刻似乎達到了頂點,抽泣聲壓抑不住地泄露出來。
就在這時。
御座上的蕭絕,似乎被少女壓抑的嗚咽聲驚擾,緩緩地、極其遲鈍地抬起了頭。那只被厚重麻布包裹的左眼滲出更多污穢的痕跡,僅存的右眼茫然地掃過殿下跪著的身影。那眼神空洞無比,如同蒙著厚厚的灰塵。但當他的視線掠過少女清秀但滿是淚痕的臉龐時……
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極其短暫地劃過了那只血紅的右眼深處。不是迷戀,不是欣賞,更像是一種被某種熟悉感輕微觸動的、無法自控的生理反射。像瀕死的魚無意識擺了下尾鰭。
就是這瞬間的茫然停頓!
給了白面太監(jiān)莫大的鼓勵!他以為自己捕捉到了希望!以為蕭絕對這張酷似蘇晚的臉有了反應(yīng)!巨大的喜悅和邀功的激動讓他的諂媚達到了極致:陛下圣明!這小蹄子懂規(guī)矩得很!奴才這就讓她……
太監(jiān)的話音未落!
唰!
一道刺目的、飽含著純粹惡意與瘋狂毀滅欲望的金光!毫無征兆地、如同毒蛇的撲擊!從龍座之上!撕裂昏暗的空氣!帶著尖銳凄厲的破風聲!
咻——噗嗤��!
一柄不知何時被蕭絕握在僅存完好右手中的、通體華美的金簪(顯然不是蘇晚那支)!精準!迅疾!狠辣!毫無半分猶豫憐憫地!
狠狠捅進了!
那剛剛被揚起、還掛著淚痕、滿是驚恐的、少女的左耳垂,
啊
一聲比被燙傷、比被刀割更凄厲、更尖長、充滿極致痛苦和無法理解的驚怖慘嚎!瞬間炸穿了整個金鑾殿的死寂!刺得人耳膜生疼!
少女猛地瞪大了雙眼!眼球因為劇痛幾乎要凸出眼眶!半邊臉上的驚恐、茫然瞬間被無邊的劇痛扭曲覆蓋!她雙手捂耳的手被那狂暴的沖力直接帶開!只見那只精致小巧的粉色耳垂,被一根黃金打造、簪頭鑲嵌著碧璽的華麗簪子……硬生生地捅穿!撕裂!釘在了那里!
金簪尾部兀自劇烈晃動著!
鮮血瞬間涌出!順著她染上污漬的粉色新衣領(lǐng)口蜿蜒流下!滾燙的、刺目的猩紅!
白面太監(jiān)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僵死凝固!如同被凍在臘月的湖面上!眼里的精光瞬間被無邊的恐懼取代!他看著少女慘叫著翻滾在地,看著那支插在耳垂上晃動的金簪,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龍椅之上。
蕭絕僅存的那只右眼,血絲如同蛛網(wǎng)般瘋狂蔓延!方才那瞬間空洞茫然被徹底燒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欺騙、被愚弄、被觸碰逆鱗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怒!一種對冒犯了他心中唯一神圣形象者的滔天殺意!
他用那只捅穿少女耳朵、猶自染滿熱血的右手,顫抖著,指向自己懷中那件污穢不堪、卻被他視若珍寶的血衣胸口靠近肩膀的位置!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從扭曲的牙關(guān)里擠壓出來,帶著刻骨銘心的印記:
痣!血痣��!
他幾乎是在咆哮,口水星子混著嘴角因激動流出的唾液飛濺出來!
晚晚……在這里!有一顆……紅痣!
你們!休!想!再!騙!朕,!
騙朕……騙朕。
他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嘶吼!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抖動!左眼包裹的麻布滲出的污物更多了!他死死抱著那件血衣,如同抱著唯一能對抗世間謊言的圣物!那只完好的右眼里,翻滾著混亂的旋渦,有瘋狂,有巨大的痛楚,還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被反復(fù)背叛欺騙后的無盡迷茫和委屈。像一個固執(zhí)的要證明自己沒有被騙的孩子,卻只收獲了一地的血腥和更大的虛無。
……
風雪不知何時又起。呼嘯的風聲如同冤魂的嗚咽,卷著冰冷的雪粒子,抽打在冰冷的宮墻上,也抽打在斷壁殘垣之間蜿蜒的石徑上。
蕭絕拖著那條明顯在墜樓時傷及筋骨、已然開始變形萎縮的腿,一瘸一拐,腳步踉蹌而笨拙地在空曠破敗的宮道上走著。身后,沒有任何宮人膽敢跟隨伺候。那只斷指的手包裹得如同僵硬的石筍,僅存的完好右手,依舊死死抱著那團被血跡和污漬浸透的粗布衣袍。他深一腳淺一腳,每一步都踩在積著薄雪的殘磚碎瓦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碎裂聲。
他是如何甩開那些驚恐的宦官侍衛(wèi)的沒人知道�;蛟S是他們根本不敢靠近,或許是他那擇人而噬的瘋狂氣息形成了一道無形屏障。
目標,并非他囚禁過蘇晚的昭明殿偏殿,而是更深處——那個真正的、如同墳?zāi)沟睦鋵m,那個被硝磺炸開過豁口的、一切的起點。
冷宮破敗更甚從前。門軸徹底斷裂,沉重的木門歪斜著,在風雪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院內(nèi)荒草被雪半埋,像一座座小小的墳塋。那處被炸藥炸開的宮墻豁口依然醒目,斷磚狼藉,成為風雪自由進出的通道。
然而,此刻在這片荒蕪的中心,卻顯得異常熱鬧。
一群士兵——穿著普通宮衛(wèi)甲胄卻明顯氣勢洶洶的健卒,正粗暴地刨掘著一塊地面。就在那株早已枯死、枝干虬結(jié)歪斜的老銀杏樹下!樹下原本覆蓋著薄雪的凍土,此刻被粗暴的鐵鍬撬開!積雪和凍土被胡亂掀翻拋在一旁!
起開!沒用的廢物!
一個同樣穿著宮衛(wèi)服色、但明顯是頭目模樣、眼神陰沉如鷹的漢子,猛地一把推開一個刨地的士兵,自己奪過鐵鍬!他用力異常猛烈兇狠,仿佛那地下埋著深仇大恨的敵人!
噗嗤!噗嗤!
鐵鍬狠狠插入冰冷的凍土!發(fā)出沉悶的、如同砸在朽木上的聲響!泥土、碎石、斷裂的細小樹根被掀開!很快,被挖開的地面露出一些被包裹的、深色的東西——是腐爛的藥草!是破碎的陶罐!是早已朽成碎片的破布!
突然!
鐺!
一聲清脆的金石交擊之聲!
那宮衛(wèi)頭目的鐵鍬似乎刨到了什么東西硬物上,反震得他虎口一麻!
他眼神一厲,丟掉鐵鍬,猛地蹲下身,雙手如同貪婪的鷹爪,直接插進那泛著腐殖質(zhì)惡臭的泥坑里!
摸索!用力地扒拉!
很快,他扒掉上面粘連的凍土和腐爛雜物,將那硬物扯了出來——竟是一個巴掌大小、蒙著厚厚污泥、沉重而堅硬的長方形石匣!匣子極其古樸,邊緣線條簡單,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粗獷古意。
那宮衛(wèi)頭目的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難以抑制的精光!他猛地抬手,用沾滿污泥的粗糙袖口狠狠擦拭匣子表面!
泥土剝落!露出了石匣正面!那上面,清晰無比地雕刻著一只……振翅單足!鳥喙下刻著神秘古箓文的——玄鳥圖騰!
與遺書帛書上的圖形,分毫不差!
找到了!宮衛(wèi)頭目失聲低呼,聲音因激動而走調(diào)!隨即他猛地意識到失態(tài),警惕地掃了一眼四周,快速將那石匣塞入自己懷中!動作迅疾而鬼祟!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剎那!
一道巨大的、帶著極致瘋狂的陰影,攜著刺骨的寒意和濃重的血腥味,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幾乎貼在了他的背脊上!
宮衛(wèi)頭目渾身汗毛倒豎!駭然回頭!
正對上一雙眼睛!一只被麻布層層包裹,滲出污跡;另一只布滿紅到發(fā)紫的血絲,眼窩深陷,里面翻涌著地獄幽冥般的戾氣!正是如同跛足行尸般不知何時走來的蕭絕!
他懷里,還抱著那團骯臟的血衣。斷指的手詭異地低垂著。風雪吹亂了他粘著塵泥和血痂的頭發(fā)。
那宮衛(wèi)頭目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他甚至無法做出反應(yīng),無法下跪,無法解釋!
下一瞬!
沒有任何預(yù)兆!
蕭絕那只唯一完好的右手,猛地抬起!帶著迅疾無匹的力量和角度刁鉆的殘影,如同蓄勢已久的毒蛇!一把精準無比地抓向了——
那宮衛(wèi)頭目藏于懷中、剛剛到手的石匣!
呃!宮衛(wèi)頭目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覺得懷中一空!那沉重的石匣已經(jīng)被蕭絕粗暴地拽了出來!
大膽狂徒!��!擅動宮闈封土!圖謀不軌!宮衛(wèi)頭目在短暫地驚駭之后,試圖以怒喝掩蓋,手已經(jīng)本能地按向腰間的刀柄!其他士兵也如夢初醒,紛紛亮出兵刃圍了上來!
但蕭絕如同根本聽不見這些聲音!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奪到手的、觸手冰涼沉重的石匣。
他的全部注意力,在那只拿著石匣的右手收回的剎那,就死死地、如同被烙印一般,聚焦在了石匣側(cè)后方——那被宮衛(wèi)頭目粗糙扒出帶土的匣壁上!
在那里!幾道極其新鮮、顏色深紅、剛剛?cè)旧喜痪�、尚未干涸的——血跡指痕!
那指痕的壓印和方向……
蕭絕的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仿佛整個靈魂都被狠狠重擊!
那是……被炸開的豁口旁邊、宮墻墻基硝霜結(jié)晶最多的位置!是蘇晚蜷縮在那里刮取救命火藥、指甲在寒風中劈裂流血的——位置!
是她!是他懷里的血衣!是……晚晚的血!!
這石匣!這遺書!這復(fù)國軍不惜一切、連他宮中密探也在瘋狂尋找的匣子!竟然……竟然在……
蕭絕那只血紅的右眼,瞳孔猛地縮成針尖!一股無法言喻的巨大荒謬感、一種被命運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極致荒謬!如同冰冷的巖漿,瞬間淹沒了他混亂的腦海!
也就在這電光火石、他心神被血痕劇烈震蕩的瞬間!
懷揣著巨大秘密被撞破恐懼的宮衛(wèi)頭目,看著蕭絕失神盯著石匣的樣子,眼中兇光畢露!猛地拔刀出鞘半寸!寒光乍現(xiàn)!
陛下小心。旁邊一個被挖土動靜引來、同樣穿著秘衛(wèi)服飾但顯然身份更隱蔽的人影疾聲高呼!同時一根細小的吹管猛地出現(xiàn)在手中!一道烏光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射向?qū)m衛(wèi)頭目的持刀手腕!
��!宮衛(wèi)頭目吃痛手腕一麻!刀竟脫手掉落!
但就在這混亂阻擋的間隙!那發(fā)暗號示警的秘衛(wèi)已如同驚鹿般沖到蕭絕身前數(shù)步!他不敢去碰觸陷入瘋狂邊緣的帝王,只能用最快速度單膝跪地,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地喊出關(guān)鍵的、如同炸雷般的信息!
啟稟陛。!前涼遺民內(nèi)線急報!十五年前密檔流出!確證——
慕容瑾公主當年身隕!
非!流!矢!所!害!
實為護其親弟!慕容曄殿下��!擋箭而亡。
擋箭者為弟——非陛下您也。
這兩句清晰的密報!
如同真正的九天驚雷!
不!是足以劈開混沌、撕裂時空的道法神劍!
結(jié)結(jié)實實!狠狠地!劈入了蕭絕那早已千瘡百孔、混亂不堪的神魂深淵!
**——護其親弟!擋箭而亡!**
**擋箭者為弟——非陛下您也。**
瑾兒……瑾兒……為……蕭絕的身體猛地一震!抱著石匣和血衣的右手驟然收緊!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口中無意識地、極其嘶啞地、如同夢囈般重復(fù)著那幾個字。
他那只血紅的右眼死死瞪著虛空!
眼前,那幅被他鐫刻入靈魂深處、支撐了他十五年黑暗歲月的畫面——大雪紛飛的冬日梅園!慕容瑾穿著素錦襖子,不顧一切朝他跑來!用她那纖細柔弱卻蘊含巨大勇氣的身體,為他擋下身后呼嘯而來的致命箭矢!鮮血在她胸口綻放如紅梅!她倒在他懷里,最后溫柔地凝視著他,說著無聲的鼓勵……
這張被他日夜摩挲、供奉于心尖、視為黑暗人生唯一光亮的白月光畫卷……在耳邊那句擋箭者為弟的驚雷聲中!
**如同被潑了烈油的琉璃!在無聲的炸裂聲中——**
寸寸!寸寸!寸寸!碎裂!崩塌!化為齏粉!
假的!全是假的!
那十五年的傾心仰賴!十五年的信念支柱!十五年的執(zhí)念根源!原來……都建立在一次最荒誕、最卑劣的誤認之上!
他捧在心尖的明月!從來、從來、從來就不是為了他!
為了弟弟為了她的血脈親人!那他這十五年在干什么!他在復(fù)誰的仇!守誰的諾!愛誰的影!囚禁折磨誰的妹妹!
噗!
極致的狂怒!極致的羞辱!極致的信仰崩塌!極致的自我懷疑!所有這一切如同最猛烈的毒藥!瞬間摧毀了他本就瀕臨極限的精神堤壩!
一口滾燙的、帶著鐵銹味和內(nèi)臟碎塊的鮮血!如同失控的熔巖!從蕭絕的口中狂噴而出!
呵……呵……他劇烈地嗆咳著,身體因為劇痛和沖擊徹底軟倒,單膝重重地砸在了冷宮破敗院落的凍土之上!
那冰冷的石匣,重重跌落在污穢的雪泥里!那根一直被他小心保存、從不離身的——瑞士軍刀!那把屬于蘇晚的、來自那個神秘二十一世紀的遺物!也從他懷中滑落!掉在了被挖開的、混合著腐爛藥草和凍土的坑邊!
蕭絕的身體抽搐著,半跪在那里,如同一個斷了線的木偶。那只僅存的、血紅的右眼,空洞地凝視著地上那染著血污的石匣,望著石匣上那只冰冷的玄鳥圖騰,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移向匣子旁邊那支精巧卻又閃著無情冷光的瑞士軍刀。
呵……一聲怪異的、如同瀕死烏鴉發(fā)出的悲鳴般的低笑,從他喉嚨深處溢出。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越來越帶著一種毀滅一切、嘲弄一切的瘋狂意味!穿透冷宮荒涼的院落,回蕩在風雪之中!
哈……哈哈……他狂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用手(那只斷了指骨的左手!)狠狠捶打著身旁冰冷骯臟的地面!動作癲狂如魔!騙……哈哈……騙�。�!每一次重擊都震得破敗的地面微微顫動,血沫和污泥混在一起!
騙了……三十年!
……你們……都在……騙朕!
朕……才是……最蠢的蠢貨。
他猛地抬起頭!那張被血污、淚水、污泥徹底糊住的臉,猙獰扭曲如同九幽厲鬼!僅存的血紅右眼死死盯住地上的瑞士軍刀!
下一刻!
在四周宮衛(wèi)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蕭絕那只完好的右手,帶著一種無法理解的、混合著極致憤怒和巨大痛苦的急迫,猛地抓起那把冰冷鋒利的瑞士軍刀!動作慌亂而顫抖!他瘋狂地想要掰開機簧!
咔噠!主刀彈開!那窄窄的、泛著寒光的刀刃!
沒有絲毫停頓!
他雙手一起握緊刀柄(包括那只斷指的手),仿佛用盡了生平所有的力氣和怨毒!帶著一種自毀般的獻祭意味!將那銳利無比的刀尖!
狠狠地!決絕無比地——
刺向!
自己右臂外側(cè)——靠近肩膀的位置。
噗!
刀刃輕易地刺破早已失去光澤的玄色中衣!割開皮膚!直入血肉!
蕭絕的身體因為劇痛猛地一僵!隨即更用力地將刀刃向皮肉深處壓下!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手臂!而是刻著恥辱符文的碑石!他咬著牙,鮮血從牙縫中滲出!忍受著皮肉被切割的劇痛,用那柄小巧卻異常鋒利的刀刃,在那片剛剛被割裂、正涌出熱流的皮膚上——
刻!
不是書寫!是真正的切割!刻字!
血!猩紅滾燙的血,瞬間奔涌而出!染紅了刀身!浸透了他手臂上玄色的衣袖!順著手臂流淌下來!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身下那被刨開的、暴露著腐殖質(zhì)、混雜著蘇晚刮取火藥殘留血跡和剛剛拋出的暗紅血塊的地面上!
那血泊,恰好又浸透了一角……
不知何時落在坑邊泥濘里、被踩踏過的、枯黃破碎的——
銀杏葉。
第六章
腦囚永續(xù)無絕期
黑暗。不是尋常的黑暗,而是一種粘稠的、壓迫性的、如同實質(zhì)的虛無。它包裹著意識,像一層無法穿透的繭。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觸感,只有一種模糊的、混沌的、介于存在與虛無之間的感知。
蘇晚的意識漂浮在這片黑暗里。她知道自己死了。清晰地記得劍刃劃過脖頸的冰涼,血液噴涌而出的溫熱,以及身體墜向地面時呼嘯的風聲。死亡本該是終結(jié),是永恒的安眠。但此刻,她卻能思考,能感知,能……痛苦。
一種尖銳的、不屬于肉體的疼痛突然刺入她的意識。不是來自脖頸的傷口,而是更深層的地方,仿佛有人用燒紅的鐵釬直接攪動她的靈魂。伴隨著疼痛而來的,是一束刺目的白光,強行撕裂了黑暗。
白光中浮現(xiàn)出模糊的影像。一間石砌的密室,墻壁上掛滿古怪的銅鏡和刻滿符文的骨片。中央是一座冰晶打造的臺子,散發(fā)著幽幽藍光。
國師大人,這具標本真的能提取出前涼王族的秘術(shù)記憶嗎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問道,帶著敬畏與好奇。
慕容氏血脈特殊,腦髓可離體存活百日不腐。第一個聲音回答,這次帶上了幾分狂熱,此女雖非純血王族,但意識堅韌異常。本座以寒髓冰棺封存,輔以巫蠱秘術(shù),定能榨取出所有有價值的情報。
疼痛再次襲來,比之前更劇烈。蘇晚感到自己的意識被強行拖拽著,她看到冰臺旁站著幾個人影。為首的身穿繡滿星圖的黑色長袍,臉上戴著青銅面具,只露出一雙毫無溫度的眼睛。
二十一世紀……黑袍人突然說道,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瞇起,這詞又出現(xiàn)了。記錄員,記下這個異常腦波頻率。
報告國師!一個侍衛(wèi)匆匆跑進密室,東廂房抓到一名藥仆,正在盜取標本的頭發(fā)!
黑袍人猛地轉(zhuǎn)身,帶過來!
兩名侍衛(wèi)拖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影走進來。那人穿著粗布麻衣,臉上滿是污血,但蘇晚的意識仍然認出了那雙眼睛——沈翊。他的右手不見了,斷腕處纏著滲血的布條,左手卻死死攥著一縷黑發(fā)。
呵,沈太醫(yī)。黑袍人冷笑,本座早該想到是你。斷了一只手還不死心,非要來送另一只
沈翊抬起頭,嘴角扯出一個帶血的微笑,國師大人……咳咳……您錯了。他艱難地舉起左手,那縷黑發(fā)在指間飄動,我不是來偷的……是來還的。
他猛地將黑發(fā)按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個新挖開的血洞,黑發(fā)一接觸血液,立刻燃起幽藍色的火焰�;鹧嫜杆俾樱淌闪怂纳眢w,卻奇異地沒有燒毀那縷頭發(fā)。
禁術(shù)·魂引!黑袍人厲喝,攔住他!
但已經(jīng)晚了。燃燒著的沈翊用最后的力氣撲向冰臺,藍色火焰中,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看口型是三個字:對不起。
密室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屋頂?shù)幕覊m簌簌落下。黑袍人踉蹌幾步,面具歪斜,怎么回事
報、報告國師!又一個侍衛(wèi)驚慌地沖進來,天象異變!一道閃電擊中了院中那棵千年銀杏!
黑袍人沖到窗邊。外面電閃雷鳴,暴雨如注。院中那株巨大的銀杏樹已經(jīng)被閃電劈中,粗壯的樹干燃起熊熊大火。詭異的是,火焰不是常見的橙紅色,而是與沈翊身上如出一轍的幽藍。
不可能……黑袍人喃喃自語,雷火引魂,這是古籍上記載的……
密室內(nèi),冰臺上的藍色火焰突然暴漲。蘇晚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入她的意識。在火焰中,她看到無數(shù)記憶碎片——沈翊跪在銀杏樹下埋葬她的頭發(fā),沈翊在暗室里翻閱禁術(shù)典籍,沈翊用斷腕蘸血繪制陣法……最后一塊碎片,是沈翊站在城樓上,看著她墜落的尸體,眼中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無盡的悔恨。
警報!警報!密室角落一個銅制機關(guān)突然發(fā)出刺耳的鳴叫,檢測到標本意識異常波動!建議立即銷毀腦組織!
黑袍人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等等!本座馬上就要——
他的話戛然而止。冰臺上的頭顱突然睜開了眼睛。那雙本該死氣沉沉的眼睛,此刻燃燒著與火焰同色的幽藍光芒。嘴唇微動,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密室中回蕩:
Hope
you
see
me.
黑袍人如遭雷擊,連退數(shù)步,這、這是什么語言
警報升級!銅制機關(guān)的聲音變得更加尖銳,標本意識正在逃逸!重復(fù),標本意識正在逃逸!立即銷毀!立即銷毀!
密室外,雷聲轟鳴。燃燒的銀杏樹發(fā)出巨大的斷裂聲,粗壯的樹干緩緩傾倒,朝著密室的方向壓來。
不!黑袍人尖叫,攔住它!快攔住——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驚天動地的崩塌聲中。樹干砸穿了屋頂,碎石瓦礫如雨落下。一塊尖銳的冰晶碎片劃過黑袍人的面具,將其一分為二。面具下,是一張布滿詭異藍色紋路的臉。
蘇晚的意識在混亂中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那些連接著她腦組織的金線銀針紛紛斷裂,束縛消失了。她的意識開始上升,穿過崩塌的密室,穿過暴雨和火焰,越升越高……
昭宮,冷宮廢墟。
蕭絕蜷縮在殘破的墻角,懷中緊抱著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血衣。三天前,他在銀杏樹下刻完那個晚字后就再沒移動過。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左眼的傷口化膿潰爛,散發(fā)著腐臭。但他毫無知覺,只是機械地撫摸著墻上幾個用炭灰寫下的古怪符號——那是蘇晚生前留下的。
Hope
you
see
me.他嘶啞地重復(fù)著,聲音破碎得不成調(diào)子,看……看見……
百年銀杏在暴雨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突然,一道閃電劈下,粗壯的樹干攔腰折斷,帶著熊熊火光朝冷宮壓來。蕭絕抬頭,在火光中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穿著古怪服飾的蘇晚,正驚恐地望著他,嘴唇開合:
別怕……快逃啊……
那是她穿越前的樣子。那一瞬間,蕭絕混沌的意識突然清醒。他笑了,松開懷中的血衣,張開雙臂迎向墜落的燃燒樹干。
晚晚……
巨大的撞擊聲中,一切歸于寂靜。
秘院地下,冰棺中的腦組織突然劇烈震顫,所有監(jiān)測儀器同時發(fā)出刺耳的警報。玻璃罩內(nèi)的液體沸騰翻滾,灰白色組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解,最終化為一團無序的亂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