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累。
骨頭縫里都透著那種被榨干的酸軟。蘇辰癱在辦公椅上,墻上的鐘早就爬過了凌晨一點。
整棟樓死寂一片,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在頭頂茍延殘喘地嗡鳴。
又一個通宵,為了那個屁事賊多的客戶,為了那堆永遠改不完的破圖。
他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感覺腦子成了一團漿糊。
打車軟件亮著刺眼的光。
三位數(shù)。
他心口像被冰錐扎了一下。
這個月的賬單還躺在郵箱里,毒蛇似的。算了。
地鐵吧。
繞就繞點,好歹便宜。
他討厭深夜地鐵站那股味兒,消毒水混著陳年的霉腐氣,更討厭車廂里那種空蕩蕩、被全世界丟下的感覺。
但今晚,錢包比自尊心更有發(fā)言權。
寫字樓外的冷風像耳光一樣抽在臉上,瞬間醒了神,也帶來一股更深的寒意。
城市像被捂住了嘴,霓虹在薄霧里暈開,光怪陸離,又死氣沉沉。
街上空得瘆人,偶爾有輛出租車鬼影似的滑過,尾燈在濕地上拖出血紅的長痕。
地鐵入口張著黑洞洞的大嘴。
扶梯停了,他只能一步步踩著冰冷的臺階往下走。
腳步聲在通道里撞來撞去,咚咚響,好像后面跟著個看不見的影子。
他猛地回頭——只有慘白的燈,濃得化不開的影。
空氣里的鐵銹味、土腥味,濃得嗆人。
墻磚斑駁,角落里臟兮兮的污漬,白天沒留意的東西,在深夜里全顯了形,透著股破敗的猙獰。
站臺,空無一人。
頂燈慘白,潑下來,把一切都照得像停尸房。影子被拉得又長又細,緊貼著地面,像鬼畫符。
巨大的廣告牌上,模特的笑容僵在光里,詭異得很。
電子屏猩紅的字跳著:末班車
1:15。
一股涼氣順著蘇辰的脊梁骨往上爬。
他裹緊外套,總覺得這地方比記憶里更舊,更冷,像被時間吐出來的渣滓。
一股帶著鐵腥氣的風,毫無預兆地從黑洞洞的隧道深處卷出來,吹起幾片紙屑。緊接著,兩束昏黃的光柱刺破黑暗,伴隨著鐵軌摩擦的、讓人牙酸的尖嘯。
1:15,分秒不差。一列老舊的、漆皮都剝落了的鐵家伙,像條快散架的鋼蛇,慢吞吞滑進站臺。
車門哐當一聲,沉重地打開,里面透出同樣慘白空洞的光。
蘇辰心里咯噔一下。
車廂里空得嚇人,一排排藍色的塑料椅子,冷冰冰地反著光。
空氣凝住了似的,比站臺還凍人。
他吸了口涼氣,壓住心頭那點莫名的毛躁,抬腳跨了進去。
車門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哐!隔絕了外面那點微弱的光,也隔絕了最后一點活氣。列車悶哼一聲,開始加速。
他習慣性地往車廂中間走,想找個座。
眼角的余光,卻像被什么東西鉤住了。
車廂最里頭,燈光最暗的那個角落,坐著個人。
一個女人。
一身紅。
鮮紅鮮紅的連衣裙,在慘白的光底下,紅得像凝固的血,刺眼,跟整個車廂冰冷死寂的調(diào)子,格格不入。
她低著頭,烏黑的長頭發(fā)垂下來,遮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點白得發(fā)青的下巴。
兩只手捧著個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臉上,手指頭在上面慢慢劃拉著,動作僵硬,像個斷了線的木偶。
蘇辰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停了一拍。
這身紅,在這深更半夜的地鐵里,太扎眼了,太……不對勁了。
他下意識地繞開那個角落,在離紅裙子女人好幾排遠的地方坐下。
塑料椅子冰涼,寒氣嗖地鉆進骨頭縫里,他打了個哆嗦。
摸出自己手機,想刷點什么緩緩神,信號格——一個刺眼的大叉。
徹底斷聯(lián)了。在這深入地下的鐵管子里,他成了孤島。
車廂里死靜。只有列車運行的哐當…哐當…,還有空調(diào)低沉的嗡嗡聲。
這聲音非但沒帶來安穩(wěn),反而像種單調(diào)的咒語,把那股子孤寂和不安,越念越大聲。
他忍不住,又往那個角落瞥了一眼。
紅裙子女人還那樣,一動不動。
劃拉屏幕的手指好像停了,屏幕的光也暗了。
整個角落陷在更深的影子里,就剩那團刺目的紅,像個烙印。
時間變得又粘又慢。
蘇辰強迫自己盯著對面車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張臉在扭曲的光里,憔悴又陌生。
車窗外,隧道墻黑乎乎一片,飛速后退,偶爾閃過一兩點昏黃的光,像黑暗里窺視的眼,眨巴一下就不見了。
他注意到些怪異的細節(jié):一個拉環(huán)晃都不晃;
車窗上貼的小廣告,字跡糊成一團,像被水泡爛了;
空氣里那股鐵銹混著土腥的味兒,更重了,還夾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甜膩膩的腐敗氣。
指尖無意識地蹭著座椅邊,冰涼,滑膩,像剛被什么東西擦過。
就在他心神不寧的當口,頭頂上那排昏黃的燈管,猛地抽風似的閃起來!
滋啦…滋啦…電流不穩(wěn)的聲音,尖利刺耳。光,忽明,忽滅。
整個車廂被鬼影似的閃光切得支離破碎。蘇辰的心一下子頂?shù)搅松ぷ友�!燈光啪地亮起的瞬間,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
角落里,空了!
那團刺眼的紅,不見了!
一股寒氣嗖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猛地扭頭,眼珠子在車廂里急急掃過。
沒人!那個紅色的身影,消失了!像被黑暗一口吞掉。
冷汗唰地濕透了后背。
他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
幻覺眼花了累過頭了可剛才那抹扎眼的紅,真真切切!
就在這時,列車廣播刺啦——一聲爆響,像信號爛掉的老收音機,夾雜著破碎的人聲碎片。這噪音磨得人頭皮發(fā)麻,幾秒后,一個冰冷、平直、毫無人味的電子女聲,清清楚楚地灌滿了死寂的車廂:
【下一站:黃泉路。】
【請需要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
黃泉路!
蘇辰像被高壓電打中,整個人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血都凍住了!
他以為自己聽岔了,或者這破廣播抽風了
哪他媽有地鐵站叫黃泉路的!
他幾乎是撲到車廂連接處那張巨大的線路圖前。
塑料地圖上,這條線的站名清清楚楚,起點到終點,每一個他都熟得不能再熟。
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去,手指抖著劃過那些熟悉的名字:文化宮、體育中心、東門老街、科技園……
沒有!
根本沒有黃泉路!
一個字都沒有!
地圖干干凈凈,只有那些他認得的站。
那冰冷的報站聲,像個從地底下鉆出來的惡毒玩笑,一個不存在的鬼話!
巨大的恐懼像冰水把他從頭澆到腳,心臟在胸腔里瘋了一樣狂跳,撞得生疼。
他猛地轉(zhuǎn)身,想罵,想吼,想找個人問問這他媽到底怎么回事——
動作,僵在半空。全身的血,涼透了。
那個穿紅裙子的女人,不知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近得能聞到她身上那股子透骨的陰寒。
她依舊低著頭,長發(fā)垂著,看不見臉。
但她的兩只手,正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來,把那個一直捧著的手機屏幕,直直地遞到他眼皮子底下。
屏幕,亮著。
上面不是游戲,不是聊天。
是一條本地新聞的推送。
加粗的黑體標題,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他眼里:
【突發(fā)!女子深夜墜軌身亡,遺體至今未尋獲!】
標題下面,是張照片。
現(xiàn)場照片。
雖然模糊,雖然血糊糊的地鐵軌道占了大部分,但蘇辰還是一眼就釘在了照片中心——那個躺在冰冷鐵軌邊上的女人。
頭破了,身體扭著,暗紅的血浸透了地面,也浸透了那身刺目的、破碎的紅裙子……
那張臉……
那張慘白、糊滿血、眼睛瞪得老大卻空無一物的臉……
就是現(xiàn)在!
就是此刻!
就是站在他面前,低著頭,穿著同一條血紅裙子的女人!
手機屏幽幽的光,清晰地照亮了照片上那張糊滿血的臉,那身破碎的紅裙,那怨毒的嘴角……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蘇辰的視網(wǎng)膜上。
手機屏幕幽幽的光,就是地獄的燭火,把他釘在原地。
寒氣不是從腳底板升起了,是直接從骨頭縫里炸開,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
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水泥堵死,只擠出嗬…嗬…的抽氣聲。
想后退,腿腳灌了鉛,挪不動半分。
那女人——不,那東西——就貼著他站著,那股陰寒的氣息,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扎進他的皮膚。
你……
蘇辰的嘴唇哆嗦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紅裙女人沒有回答。
她只是更近了一點。那股混合著鐵銹、泥土和腐爛甜腥的味道,濃烈得讓他胃里翻江倒海。
垂落的長發(fā)幾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了一只慘白的手。
那只手,指甲很長,涂著剝落的暗紅色甲油,像干涸的血跡。
它慢慢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遲疑,搭上了蘇辰的肩膀。
冰涼!
刺骨的冰涼瞬間穿透薄薄的襯衫,凍得他一個激靈!緊接著,是尖銳的刺痛!
那長長的指甲,像五根冰冷的鐵錐,狠狠地、一點一點地,嵌進了他肩膀的皮肉里!
呃啊——!
劇痛終于沖破了喉嚨的封鎖,蘇辰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那不是普通的掐,是穿透,是撕裂!他能感覺到指甲穿透皮膚,陷進肉里,幾乎要摳到骨頭!溫熱的液體順著肩膀流下,是血。
你為什么不救我
一個聲音,幽幽的,帶著水底冒泡般的咕噥感,直接在他腦子里響起!
不是從女人嘴里發(fā)出的,那低垂的頭顱紋絲未動。
聲音充滿了無邊的怨毒和冰冷的質(zhì)問,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鉆進他的耳道,纏繞著他的腦髓。
放…放開我!
蘇辰疼得眼前發(fā)黑,巨大的恐懼和求生欲終于炸開了身體的桎梏。他猛地向后一掙!
嗤啦!
肩膀的衣服被撕裂,皮肉被那尖銳的指甲帶出幾道深深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他顧不上這些,像只受驚的兔子,連滾帶爬地撲向最近的車門。
開門!開門�。〔伲。�
他瘋了似的用拳頭砸向冰冷的金屬門板,用腳踹,用肩膀撞!
沉悶的砰砰聲在死寂的車廂里回蕩,震得他手臂發(fā)麻,骨頭生疼。
車門紋絲不動,像焊死了一樣。緊急呼叫按鈕他媽的在哪里!
他慌亂地摸索著光滑的門板,除了冰冷的金屬,什么都沒有!這破車根本沒有!
手機!
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
屏幕還是亮的,停留在那條恐怖的新聞推送頁。
信號格——依舊是一個刺眼、絕望的大叉!
徹底完了。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你為什么不救我……
那個水鬼般的聲音再次在他腦子里幽幽響起,帶著更深的怨毒。
蘇辰驚恐地回頭。
紅裙女人并沒有追上來。
她依舊站在原地,低垂著頭,那只剛剛抓傷他的、沾著血跡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cè)。
但更讓蘇辰魂飛魄散的,是車窗。
不是他砸的那扇門。
是對面,那扇巨大的、映著車廂內(nèi)慘淡景象的車窗。
車窗玻璃上,原本只該模糊地映出他自己驚恐扭曲的臉和空蕩的車廂。
但現(xiàn)在,玻璃的倒影里,紅裙女人的身后,那片原本空無一物的空間,正在發(fā)生詭異的變化。
像滴入水中的墨汁,又像顯影液里的底片。
一個模糊的影子,緩緩地從黑暗中浮了出來。輪廓扭曲,像一團不成形的人影,散發(fā)著比紅裙女人更深的寒意。
緊接著,是第二個。緊貼著第一個,同樣模糊,同樣散發(fā)著死氣。
第三個……第四個……
它們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密密麻麻地擠在紅裙女人的身后。
看不清具體的五官,只有一團團扭曲、蠕動、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陰影輪廓。
它們有的微微佝僂,有的身形怪異,唯一清晰的,是它們都注視著蘇辰的方向。無數(shù)道冰冷、貪婪、充滿惡意的視線,穿透了玻璃的阻隔,死死地鎖定了他!
蘇辰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倒流!這他媽不是一輛空車!
這是一輛……裝滿乘客的死亡專列!
紅裙女人只是第一個向他打招呼的!
哐當…哐當…
列車運行的單調(diào)噪音,此刻聽起來像送葬的鼓點。
車廂頂部的燈光,不知何時變得更加昏黃、搖曳,仿佛隨時會熄滅。
空氣粘稠得像膠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烈的鐵銹和腐敗氣息,嗆得他肺管子生疼。
那些玻璃上的鬼影,開始動了。
它們不再是靜止的輪廓。
它們開始微微搖晃,像水草一樣擺動。
一種極其細微、卻令人頭皮炸裂的窸窣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像指甲刮過金屬,像濕透的衣服在摩擦,又像無數(shù)人在低語、在啜泣、在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呻吟……這些聲音匯聚在一起,鉆進耳朵,直抵大腦深處,瘋狂地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
滾開!都滾開!
蘇辰崩潰地嘶吼,背死死抵著冰冷的車門,徒勞地揮舞著雙臂,仿佛這樣就能驅(qū)散那些無形的恐怖。
冷汗像瀑布一樣淌下來,流進眼睛,又咸又澀。
就在這時,頭頂最后幾盞昏黃的燈管,發(fā)出一聲垂死的滋啦哀鳴。
啪!
徹底熄滅了。
絕對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濃稠得化不開的墨汁!伸手不見五指!蘇辰感覺自己瞬間被扔進了宇宙最寒冷的深淵,連自己的存在感都要被這黑暗溶解了!
嗬……
一聲近在咫尺的、濕冷的呼氣,直接噴在他的后頸上!
冰冷刺骨!帶著濃重的腐臭!
他猛地一縮脖子,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不是紅裙女人!她還在前面!是別的東西!就在他背后!緊貼著冰冷的車門!
黑暗中,那令人崩潰的窸窣聲猛地放大了十倍!無數(shù)冰冷、滑膩、帶著粘液的東西,開始從車廂的四面八方涌來!地板在蠕動!天花板在垂落!座椅靠背仿佛伸出了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
他感覺有什么東西纏住了他的腳踝!
冰冷,濕滑,像浸泡過的麻繩!
又有什么東西拂過他的臉頰,帶著尸體的寒氣!
耳邊充斥著各種扭曲的聲音:哭泣、獰笑、低語、骨骼摩擦的咯咯聲……
救我……
好冷……
留下來……
替我們……
下一個……
無數(shù)破碎、怨毒的聲音碎片,像冰錐一樣扎進他的腦海!
不——!!
蘇辰徹底瘋了!
極致的恐懼瞬間點燃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腎上腺素像火山一樣爆發(fā)!
他不能死!
不能像照片里那個女人一樣,變成這鬼地鐵里的一縷冤魂!
黑暗中,他憑著記憶和最后一絲理智,猛地向車廂連接處撲去!
那里!
滅火器!
紅色的滅火器箱!
他撞在冰冷的金屬箱上,顧不上疼痛,發(fā)瘋似的摸索著箱門上的鎖扣!
手指抖得厲害,指甲在金屬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找到了!
咔噠!
他用力扳開卡扣,箱門彈開!
黑暗中,他的手胡亂地伸進去,摸到了那個冰冷、沉重的圓柱體——滅火器!
他一把將它拽了出來!
沉甸甸的,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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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就在同時,一股刺骨的陰風帶著濃烈的腐臭,直撲他的面門!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冰冷的實體已經(jīng)觸到了他的鼻尖!
滾你媽的�。。�
蘇辰爆發(fā)出野獸般的怒吼,恐懼和憤怒點燃了全身的力量!
他不再思考,不再猶豫,雙手死死攥住滅火器冰冷的金屬罐體,用盡全身的力氣,掄圓了胳膊,朝著面前那扇巨大的、映照過無數(shù)鬼影的車窗,狠狠地砸了過去!
咣——�。。。�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
在死寂的黑暗和無數(shù)鬼哭狼嚎中,這聲音如同驚雷炸開!
滅火器沉重的金屬罐體,裹挾著蘇辰全部的恐懼和求生欲,狠狠砸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
沒有想象中的堅硬抵抗。
那看似堅固的鋼化玻璃,在撞擊點瞬間爆開無數(shù)蛛網(wǎng)般的裂紋!
緊接著,在蘇辰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嘩啦啦啦——!�。�
整扇巨大的車窗,轟然碎裂!
不是破個洞,而是像一面被重錘擊中的冰墻,徹底崩解!
無數(shù)尖銳的玻璃碎片,混合著滅火器噴射出的、刺鼻的白色干粉,如同爆炸的碎片手雷,猛地向外噴射出去!
呃啊——!
幾片飛濺的玻璃渣劃破了蘇辰的臉頰和手臂,火辣辣地疼。但他根本顧不上這些!
就在玻璃爆碎的瞬間!
一股冰冷、帶著泥土和青草氣息的夜風,猛地灌了進來!
像一股清泉沖進了污濁的泥潭!
更關鍵的是,那令人窒息、無處不在的黑暗,被打破了!
外面有光!
昏黃的、熟悉的站臺燈光,透過破碎的車窗,照射了進來!
與此同時,車廂內(nèi)發(fā)生了劇變!
那些死死纏住他腳踝的冰冷濕滑的東西,那些拂過他臉頰帶著尸寒的觸手,那些從四面八方涌來的蠕動感和令人崩潰的窸窣聲、低語聲、獰笑聲……
在站臺燈光涌入的剎那,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瞬間消融!蒸發(fā)!
嗤——!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無數(shù)怨念被強行掐滅的聲音在空氣中殘留。
蘇辰感覺身上猛地一輕!
那股幾乎要將他拖入深淵的陰冷和粘稠感,潮水般退去!
他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心臟還在瘋狂擂鼓。借著昏暗的光線,他驚恐地掃視車廂——
空了。
徹底空了。
紅裙女人不見了。
車窗倒影里那些密密麻麻的鬼影,消失了。
地板不再蠕動,天花板不再垂落。只有滿地的玻璃碎片,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干粉氣味,還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臉上、手臂上滲血的傷口。
剛才那一切,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劇痛,那無數(shù)冰冷的觸摸……難道真的是幻覺
是壓力太大產(chǎn)生的集體癔癥
但肩膀那幾道火辣辣的抓痕還在流血,清晰地提醒著他剛才的遭遇絕非虛幻。
哐當…哐當…
列車的運行聲似乎都變得正常了一些。
他扶著冰冷的車廂壁,艱難地站直身體。破碎的車窗外,站臺的景象飛速掠過。
等等……站臺
蘇辰猛地撲到那扇巨大的破洞前,不顧玻璃碎茬的危險,急切地向外張望。
熟悉的站臺立柱!熟悉的廣告燈箱!
甚至……那排熟悉的藍色塑料候車椅!
這是……東門老街站
他回家的必經(jīng)之站!
離他最初上車的那個站,只隔了兩站!
列車正在緩緩減速,準備靠站!
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蘇辰!
脫困了!
他真的脫困了!
剛才那地獄般的經(jīng)歷,隨著這扇破碎的車窗和這熟悉的站臺,被甩在了身后!
他成功了!
什么黃泉路!
什么鬼乘客!
都他媽見鬼去吧!
開門!快開門!
蘇辰顧不上形象,對著車門方向嘶啞地吼著,眼睛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站臺。
站臺上空無一人,只有慘白的燈光,但這熟悉的景象此刻在他眼里如同天堂!
列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剎車聲,車身微微一頓,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東門老街站的站臺旁。
嗤——
熟悉的氣動門開啟聲響起!
那扇他之前無論如何也砸不開的車門,此刻正緩緩向兩側(cè)滑開!
新鮮的、帶著城市夜晚微涼氣息的空氣,涌了進來!
蘇辰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朝著那敞開的車門,連滾帶爬地沖了出去!
腳下是堅實的水泥站臺!
頭頂是熟悉(雖然慘白)的燈光!
他自由了!
呼……呼……呼……
他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貪婪地呼吸著這自由的空氣。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讓他雙腿發(fā)軟,肩膀和臉頰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這都不重要了!
他出來了!
站臺上安靜得過分。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
他抬起頭,想找找值班員或者保安,至少報告一下這趟詭異的列車和里面發(fā)生的事情。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站臺盡頭,那個小小的玻璃值班亭。
里面有人!
一個穿著深藍色地鐵制服的值班員,正站在玻璃后面,一臉驚愕地、直勾勾地看著他。
那眼神,不像看到深夜的普通乘客,倒像是……大白天見了鬼!
蘇辰心里咯噔一下,剛松下去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他踉蹌著朝值班亭走去,一邊走一邊急切地喊:師傅!師傅!那趟車!那趟車有問題!里面有……
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些東西,有鬼!全是鬼!
值班員沒有動,依舊隔著玻璃,死死地盯著他,眼神里的驚恐越來越濃。
他的手甚至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對講機上,仿佛蘇辰才是那個需要防范的危險分子。
蘇辰?jīng)_到了值班亭窗前,用力拍打著厚厚的玻璃:開門!聽我說!剛才那趟車……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目光,被值班亭墻壁上掛著的一個東西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個圓形的電子鐘。
清晰的紅色液晶數(shù)字,在慘白的燈光下,無聲地跳動著。
01:15
1點15分。
蘇辰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抽干!
不可能!
他明明在1點15分上的車!
在車上經(jīng)歷了那么漫長、那么恐怖的煎熬!
砸窗、脫困……怎么可能時間……還是1點15分!
他猛地扭頭看向剛剛�?康哪翘肆熊嚒�
老舊的涂裝,剝落的漆皮,慘白的車廂燈光……正是他剛才逃出來的那趟死亡專列!
此刻,它靜靜地停在那里,車門敞開著,像一張無聲嘲笑的巨口。
透過那扇被他砸碎的車窗,可以看到里面一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飄散的干粉。
這……這趟車……
蘇辰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轉(zhuǎn)回頭,死死盯著值班亭里那個臉色煞白、如同見了活鬼的值班員,這趟車……幾點開的!
值班員嘴唇哆嗦著,眼神里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來。
他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干澀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這……這趟地鐵……
他咽了口唾沫,手指著那列破舊的車廂,每一個字都像冰渣子砸在地上:
……三年前……就……就停運了!
三……三年前……就……停運了……
值班員干澀嘶啞的聲音,像生銹的鋸子在蘇辰的神經(jīng)上來回拉扯。
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砸在地上,也砸碎了他剛剛拼湊起來的世界。
時間,1點15分。
列車,三年前停運。
這兩個冰冷的事實,像兩座巨大的冰山,轟然撞進蘇辰混亂的腦海,瞬間凍結(jié)了他所有的思維。
血液真的像是被抽干了,手腳冰涼,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從骨髓深處滲透出來,比剛才車廂里的陰冷更甚。
那不是物理的寒冷,而是認知被徹底顛覆、對現(xiàn)實的錨點被連根拔起的絕對虛無。
他僵硬地轉(zhuǎn)動脖子,目光再次投向那列靜靜停靠在站臺邊的幽靈列車。
老舊,剝落,慘白的光。
敞開的車門,像一個無聲的邀請,又像一個冰冷的嘲諷。
那扇被他砸碎的窗戶,黑黢黢的破洞,此刻望去,深不見底,仿佛連接著另一個世界。
三年前……停運……那剛才在里面經(jīng)歷的恐怖是什么
那抓傷他的紅裙女鬼是什么
那車窗倒影里的群魔亂舞又是什么
值班員煞白的臉緊貼在值班亭的玻璃上,眼神里的恐懼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他按在腰間對講機上的手在微微發(fā)抖,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又極度恐懼。
不……不可能……
蘇辰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我……我剛剛從上面下來!你看!
他猛地指向自己還在滲血的肩膀,又指向那破碎的車窗,那是我砸的!里面還有干粉!還有……
他想說那些鬼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只會讓對方更覺得他瘋了。
值班員沒有看車窗,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蘇辰身上,仿佛他是比那列停運的列車更恐怖的存在。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聲音抖得更厲害了:你……你剛才……從哪兒下來的
就是這趟車啊!
蘇辰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空曠的站臺激起微弱的回音,顯得更加孤立無援,我上車的時候是1點15!就在上一站!文化宮站!我……
他突然頓住,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
文化宮站他上車的那個站,此刻在他混亂的記憶里,似乎也……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陳舊和死寂。
值班員的眼神變得更加驚駭,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仿佛在驅(qū)散一個可怕的噩夢。
不可能……
他喃喃道,目光越過蘇辰,死死盯著那列車的車頭方向,文化宮站……往這個方向的末班車……三年前……也是它……最后一趟……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用盡力氣嘶喊出來,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diào):
那趟車!三年前!就在今晚!這個時間!這趟線路上!出事了��!
他顫抖的手指,猛地指向蘇辰身后的鐵軌方向!
就是在這兒!東門老街站!有個穿紅裙子的女人!自己跳下去了��!
穿紅裙子的女人……自己跳下去了……
嗡——!
蘇辰的大腦一片空白!
值班員后面的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只清晰地捕捉到了這幾個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引爆了他記憶深處那張恐怖新聞照片——血泊中破碎的紅裙,那張怨毒的臉!
難道……難道剛才車里那個……就是三年前在這里跳軌的女人!
那趟車……就是她死亡的載體!
而他……上了這趟死亡重現(xiàn)的列車!
那趟車……從來沒人能下來……
值班員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崩潰和無法理解,除了……除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蘇辰身上,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混合著極度的恐懼、難以置信的驚駭,還有一絲……深深的憐憫
除了剛才……除了你……
他哆嗦著,手指顫抖地指向站臺邊緣的監(jiān)控攝像頭,監(jiān)控……監(jiān)控都拍下來了……你……你剛才……
蘇辰順著他的手指,下意識地、僵硬地轉(zhuǎn)過頭。
目光投向那冰冷、毫無感情的監(jiān)控攝像頭。
又緩緩地、不受控制地移向攝像頭下方——那空曠的、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鐵軌。
就在這一剎那!
一股無法抗拒、冰冷刺骨的力量,毫無征兆地,猛地攫住了他的腳踝!
那感覺……和車廂里一模一樣!
冰冷!
濕滑!
帶著粘液的纏繞感!
像無數(shù)條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水草!
啊——!
蘇辰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一股巨大的、無法形容的拉扯力,從鐵軌的方向傳來!
那不是物理的推搡,更像是空間本身的扭曲!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瞬間失去了重量,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落葉,被那股冰冷的力量狠狠地、不可抗拒地拖拽著,向站臺邊緣撲去!
不——��!
他徒勞地伸出手,想抓住空氣,想抓住站臺的邊緣,但手指只劃過冰冷的空氣和光滑的地面。
值班員在值班亭里發(fā)出驚恐至極的尖叫!
視野天旋地轉(zhuǎn)!
冰冷堅硬的站臺邊緣在眼前飛速放大!
然后,是下墜。
失重感瞬間包裹全身。
耳邊是值班員變調(diào)的嘶吼,還有……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帶著無盡怨毒和冰冷滿足的嘆息,直接灌入他的腦海。
噗通!
身體重重砸在冰冷、堅硬、布滿碎石和油污的鐵軌上!
劇痛瞬間從全身炸開!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骨頭碎裂的咔嚓聲!溫熱的液體從口鼻和身體各處涌出,帶著濃重的鐵銹味。
意識在劇痛和冰冷的鐵軌間迅速模糊、抽離。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視野里,看到那列破舊的幽靈列車,車門依舊敞開著,里面慘白的光冷冷地照射出來,像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靜靜地俯視著鐵軌上癱軟、破碎的他。
那慘白的光暈中,似乎隱約站著許多模糊的影子,靜靜地,無聲地,注視著他生命的流逝。
其中,一抹刺目的鮮紅,格外清晰。
……
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城市午夜的寂靜。
東門老街地鐵站被閃爍的紅藍警燈映照得如同光怪陸離的舞臺。
警戒線拉起,穿著制服的人員神色凝重地忙碌著。
值班員老張,裹著同事遞來的毯子,依舊控制不住地發(fā)抖,臉色慘白如紙。
他語無倫次地向警察重復著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晚:
車……那趟車……三年前就沒了……他……他自己跳下去的……監(jiān)控……監(jiān)控拍得清清楚楚……一個人……沒有東西推他……他自己就……就撲下去了……像……像被什么東西拽著……
負責現(xiàn)場勘查的年輕警員皺著眉頭,聽著這匪夷所思的敘述,目光掃過站臺上那個孤零零躺著的物品——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機。大概是墜軌時從口袋里掉出來的。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撿起手機。
屏幕雖然碎了,但似乎還能亮。
他下意識地按了一下側(cè)鍵。
沾著一點血跡的屏幕,幽幽地亮了起來。
沒有信號。
沒有未接來電。
只有一條短信提示,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中央。
發(fā)件人:一串完全無法識別的、扭曲怪異的亂碼數(shù)字。
信息的內(nèi)容,只有簡簡單單的一行字,在破碎屏幕幽冷的光線下,卻散發(fā)著令人不寒而栗的詭異:
【歡迎成為第13位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