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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導語:

    神說女孩不能讀書、不能忤逆父親和丈夫,要恭順。

    我十二歲那年,父親用兩頭駱駝的價格賣掉了我的兩個姐姐。

    那天我正跪在院子里篩玉米,汗水和沙土黏在睫毛上。阿米娜十四歲,薩拉剛滿十三。她們被捆著,阿米娜掙扎時黑袍下露出青紫色的鞭痕——那是昨晚父親用皮帶抽的,因為大姐偷偷藏了半塊馕給我。

    媽媽縮在門邊,手指絞著衣角發(fā)白。駝鈴聲遠去后,父親數(shù)著錢對我說:等你初潮來了,就能嫁人了。

    1

    血染駝鈴

    熱浪扭曲了眼前的空氣。

    我跪在院子里,機械地篩著玉米。汗水順著脊背往下淌,

    突然,一陣刺耳的駝鈴聲傳來。

    我抬頭看去,兩個穿著黑袍的身影被推出門外。那是我的姐姐們——阿米娜和薩拉。

    不!我猛地站起來,篩筐翻倒在地。

    父親反手就是一巴掌:跪下!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但我顧不上擦血,死死盯著姐姐們。

    阿米娜的右眼還腫著,薩拉的害怕的全身顫抖。

    這兩個才十四歲,真是便宜你了。父親對著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說,換兩頭駱駝不虧。

    那男人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他伸手掀開阿米娜的面紗,像在檢查牲口。

    住手!我瘋了一樣撲上去。

    砰!

    父親一腳把我踹翻在地。我的肋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再鬧連你一起!父親猙獰的面孔在陽光下格外恐怖。

    媽媽縮在門邊,手指絞著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她的嘴唇在顫抖,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媽!薩拉突然哭喊,救救我們!

    媽媽渾身一抖,眼淚終于掉下來。但她只是往陰影里又縮了縮。

    帶走!父親不耐煩地揮手。

    那男人粗暴地拽過韁繩,把姐姐們捆在駱駝上。阿米娜的黑袍被扯開一道口子,露出手臂上交錯的鞭痕。

    妹妹……阿米娜突然對我做了個口型:逃……

    駝鈴聲漸漸遠去,在熱浪中扭曲變形。

    我趴在地上,指甲深深摳進沙土。嘴里全是血和沙子的味道。

    父親數(shù)著錢從我身邊走過,看都沒看我一眼。

    媽媽終于挪過來,顫抖的手撫上我的背。

    為什么我嘶啞地問。

    她的眼淚滴在我脖子上:你父親說,那個男人是個好人。女人都是要嫁人的。

    我死死盯著地平線上消失的黑點,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我的頭發(fā)。

    還敢瞪眼父親的聲音在頭頂炸響,今晚別吃飯了!

    2

    知識之刃

    我跪在院子里搓洗父親沾滿泥巴的褲子,手掌被粗布磨得通紅。

    再讓我看見你偷懶,就把你嫁給瘸子阿卜拉!父親臨走前甩下這句話,腰間的鞭子晃得刺眼。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村口,我立刻把濕褲子甩進水盆。

    啪!

    水花濺在泥地上,像一聲小小的反抗。

    ——

    村長家的后院墻根有個狗洞,邊緣已經(jīng)被我磨得發(fā)亮。

    奶奶!我壓低聲音,像只野貓一樣鉆了進去。

    樹下,老人盤腿坐在破毯子上——她是附近所有村子里最長壽的長輩。她那雙渾濁的眼睛不清楚還能不能看清東西:又被打了

    我摸了摸背上的鞭痕,火辣辣的疼:奶奶,你上次說的……女人能上學,是真的嗎

    老人突然咧嘴笑了:我小的時候可以,過來,姑娘。

    她的手指在沙地上劃動,一個個奇怪的符號漸漸成形。

    這是你的名字奶奶的聲音沙啞卻有力,阿依莎(Aisha)。

    我盯著那些符號,心臟砰砰直跳。

    看好了!她又畫了幾個符號,H-E-L-P,意思是—救命。

    我的指尖不自覺地跟著描畫,沙子粗糙的觸感異常清晰。

    突然,遠處傳來驢叫聲。奶奶猛地用腳抹平沙地,動作快得不像八十多歲的老人:明天帶鹽巴來,教你寫醫(yī)生。

    可是……

    沒有可是!奶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記住,這些詞比駱駝值錢,比男人的許諾可靠!

    她撩起衣襟,露出腰間一道猙獰的疤痕:四十年前,我因為這個差點被石頭砸死。

    我渾身發(fā)抖,但眼睛死死盯著那片被抹平的沙地——那里曾寫著我的名字。

    ——

    回家路上,我不斷在掌心比劃著。

    轉過墻角,突然撞上一堵人墻。

    又去偷懶了父親的聲音。

    鞭子已經(jīng)揚了起來,但我這次沒有縮脖子。

    啪!

    鞭梢在空氣中炸開,我咬緊牙關,舌尖抵著上顎無聲地念:

    Help.

    這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奶奶的話——知識,是最隱秘的反抗。

    3

    火海遺恨

    鞭痕還在背上火辣辣地疼,但我已經(jīng)學會把哭聲咬碎了吞下去。

    幾天后,外婆的村子辦喜宴。

    婚禮的鼓點震得地面發(fā)顫。

    快去!父親踹開房門,黑袍下擺沾著酒漬神賜的喜宴,不去就是不敬!

    媽媽機械地抱起弟弟,她在發(fā)抖。

    媽,我?guī)湍惚А?br />
    噓。她突然捂住我的嘴,眼神直勾勾盯著窗外,聽到了嗎

    遠處天邊傳來的嗡鳴。

    下一秒,云層像沸騰的開水,天空炸開了。

    轟!�。�

    熱浪把我們掀翻在地。弟弟的哭聲混在爆炸聲里。

    火光中,人影像著了火的紙片四處飛散。一個穿著新娘裙的女人從我面前跑過,她的頭紗下擺還在著火。

    外婆!我突然想起:她在喜棚那邊!

    媽媽的身體猛地一顫,突然發(fā)瘋似的往外沖。父親一把拽住她的頭發(fā):回來!想被炸死嗎

    她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濃煙吞沒了集市方向。

    三天后,我們被允許在廢墟里認領尸體。

    其實根本認不出——那堆焦黑的東西勉強能看出人形,只有外婆的銀腳鐲還死死卡在骨頭上,燒得變了形。

    媽媽突然撲上去,徒手扒開灰燼。

    還有兩個弟弟……她的指甲翻裂開來,在骨灰上拖出十道血痕,他們說好……要給我?guī)А瓗С抢锏摹?br />
    血和灰混成粘稠的泥,粘在她枯瘦的手上。

    那晚媽媽在井邊洗了十幾遍手。

    搓到皮膚快要爛掉時,父親醉醺醺地回來了:晦氣!死了這么多人,聘禮應該減半…………

    媽媽突然抬頭。

    月光下,她的眼神讓我毛骨悚然。

    媽…………我悄悄遞過奶奶給的藥草。

    她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她的手臂顫抖著。

    不遠處的天上盤旋著禿鷲,它們在啄食焦尸。

    4

    親情枷鎖

    媽媽的手再也沒有好起來。

    那些潰爛的傷口結了痂,又裂開,最后變成紫紅色的疤痕。

    而今天,這雙潰爛的手正在給外公洗舊衣服。

    媽!我拽住她的衣角,聲音壓得極低:他會發(fā)現(xiàn)的…………

    媽媽充耳不聞,指節(jié)在搓衣板上機械地摩擦。外公的灰袍子在水里蕩開。

    人們說那是一場誤會,沒人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那片空地變成了廢墟,幾百個親戚朋友全都消失了。

    那場爆炸讓我媽媽失去了母親,還有兩個弟弟——也就是我的兩個舅舅,他們當時才二十出頭,剛結婚不久,也在那場爆炸中當場身亡。

    剩下的唯一親人,就是年老體弱的外祖父。他耳朵聾了,腿也瘸了,靠著拐杖走路。沒人愿意照顧他,親戚都死光了,鄰居避著他走。

    媽媽不忍心看他一個人孤苦無依,就偷偷幫他洗洗衣服、煮點飯。

    突然,木門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

    父親的身影切進門框,陽光在他背后拉出長長的陰影。

    這是什么

    媽媽的后背明顯僵直了,但手上的動作沒停:只是…………洗衣服。

    鞭子的晃過我的眼睛。

    啪!

    第一下抽在媽媽肩胛骨上,單薄的黑袍立刻滲出血痕。

    賤人!父親揪住她的頭發(fā)往墻上撞,敢碰別的男人的衣服

    媽媽的額頭磕在土墻上,血沿著額頭劃入她的嘴中:他是我父親…………

    女人只能碰丈夫和兒子的東西!

    皮帶破空的聲音像毒蛇吐信。我蜷縮在灶臺后不敢出聲。

    第七下時,媽媽滑倒在地。

    血從她嘴角溢出來,在泥地上聚成小小的湖泊。父親踹了她一腳,她像破布娃娃一樣翻了個面。

    裝死

    當?shù)谑讼侣湎氯r,外公的拐杖突然從里屋探出來,哆哆嗦嗦地橫在父親面前。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蓄著淚,沒牙的嘴蠕動著,卻只發(fā)出啊啊的氣音。

    父親冷笑一聲,拽過那件濕漉漉的灰袍子,直接按在外公臉上:帶著你的臟東西滾!

    半夜媽媽壓抑的咳嗽聲,每一聲都帶著血沫的黏膩。

    5

    醫(yī)者禁忌

    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在媽媽慘白的臉上。

    她的呼吸聲越來越奇怪——像漏氣的羊皮筏子,每次吸氣都帶著嘶嘶的水聲。

    媽……我蘸濕破布不斷擦拭她嘴角的血沫。

    接生婆的手按在媽媽的胸口。

    這里。她指甲發(fā)黃的手指點了三處:至少斷了三根骨頭。

    土灶上的水壺突然尖嘯起來,嚇得弟弟們縮成一團。

    能治嗎我死死攥住媽媽滾燙的手。

    接生婆撩起黑袍:這要找醫(yī)生,否則她活不過三天。

    沒有……別的辦法

    接生婆搖頭:不行,醫(yī)生不是你媽媽的丈夫或者兒子,不能靠近她,但是我們沒有女醫(yī)生。

    她沒救了,放棄吧孩子。

    父親醉醺醺踹開門時,接生婆早已走了。

    死了沒他踢了踢媽媽垂落的手,那只手像折斷的樹枝般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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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喉嚨發(fā)緊,媽媽需要手術……

    放屁!酒臭噴在我臉上,讓異教徒看女人身體不如直接燒了她!

    他突然揪起我衣領:再敢提這事,明天就把你嫁給屠宰場的屠夫!

    后半夜,媽媽的呼吸幾不可聞。我無法想象如果媽媽不在了的日子。

    破曉時分,我偷了父親的頭巾裹住腦袋,穿上父親的舊衣服。

    媽媽忽然睜開眼,瞳孔已經(jīng)散了大半:阿……依……

    我去找醫(yī)生。我咬破嘴唇說出那個禁忌的詞,找男醫(yī)生。

    不……要……

    6

    赤足求救

    我裹著父親沾滿汗臭的頭巾,鞋子太大了我干脆踢掉,赤腳踩過滾燙的沙地。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感覺到腳底的血泡早就磨破了,每一步都在沙礫上留下暗紅的腳印。

    我狠狠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炸開。遠處倒塌的圍墻邊,幾只野狗正在撕咬著什么。我握緊藏在袖口的剃刀——那是接生婆好心留下的。

    突然,我看到有一輛車停在路邊,車上的圖案我見過!

    紅十字!

    我發(fā)瘋似的沖向那輛白色越野車。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女人,一個戴眼鏡的亞裔男人正在搬運醫(yī)療箱,箱子上那個鮮紅的十字刺得我眼睛發(fā)疼。

    Help!Doctor!我撲通跪在地上,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My

    mother……

    dying……

    金發(fā)女人被我嚇到了,醫(yī)療箱咣當砸在地上。她蹲下身看著我:Where她用蹩腳的語言問我。

    我指向村子的方向:求你,很近!但是……男人不能……

    亞裔醫(yī)生突然扯下自己的白大褂:別擔心小姑娘!我們?nèi)ゾ热耍?br />
    不行!我渾身發(fā)抖,你會被殺死的!

    金發(fā)女人已經(jīng)脫掉外套,露出里面的T恤和牛仔褲。她三兩下就把金發(fā)盤進黑頭巾里:走!

    我?guī)е麄冊谠鹿庀驴癖嫉郊摇?br />
    手術!立刻!金發(fā)女醫(yī)生掀開媽媽的黑袍,露出那片可怕的傷痕。她的手指在媽媽肋骨間快速移動。

    金屬器械在醫(yī)療箱里閃著冷光。

    突然,屋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完了!我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7

    生死對峙

    木門被暴力踹開的瞬間,亞裔醫(yī)生正在給針管消毒。

    幾個舉著火把的男人跟在父親身后。

    賤人!他的咆哮震得我耳膜生疼:你竟敢?guī)М惤掏交貋恚?br />
    父親,求你!我?guī)缀蹩刂撇蛔」蛟诘厣纤麄兛梢跃葖寢專?br />
    父親的身影堵在門口,月光從他背后照進來,在地上投下巨獸般的黑影。他的目光掃過屋內(nèi),最后落在那只按在媽媽胸口的手上——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異教徒!父親的咆哮震得屋頂落灰:你們在玷污我的家!

    金發(fā)醫(yī)生立刻擋在同伴面前,用蹩腳的話解釋:她快死了……我們救……

    那就讓她死!父親一把揪住醫(yī)生的衣領,我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女人的貞潔比命重要!

    我撲上去抱住父親的腿,聞到濃烈的酒臭:爸!求求你……

    砰!

    我被一腳踹到墻角,后腦勺重重磕在土墻上。溫熱的血順著脖子流下來,但我顧不上擦,因為父親已經(jīng)抽出了鞭子。

    看看你干的好事!鞭子帶著風聲抽向醫(yī)生,帶男人來看你媽的身子你比妓女還下賤!

    亞裔醫(yī)生舉起雙手后退,醫(yī)療箱嘩啦翻倒,手術器械散落一地。金發(fā)醫(yī)生突然用英語大喊:We

    t

    leave

    her

    to

    die!

    父親聽不懂,但他看得懂那個手勢——她指向了奄奄一息的媽媽。

    神的旨意不可違抗!父親一腳踢開聽診器,金屬零件飛濺,滾!否則我現(xiàn)在就殺了她!

    他抽出腰間的匕首,刀尖抵在媽媽喉嚨上。

    醫(yī)生們對視一眼,緩緩后退。

    金發(fā)醫(yī)生臨走前突然塞給我一個小瓶子,用口型說:抗生素……水……她的藍眼睛里含著淚,比奶奶說的那個海還要藍。

    木門重重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

    屋里只剩下媽媽微弱的呼吸聲,還有父親粗重的喘息。他轉身看我時去收拾東西,他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明天你就去哈桑家。他家出了三只羊。

    8

    夜奔藍海

    媽媽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月光從窗縫漏進來,在地面上劃出一道銀線。

    我蜷縮在墻角盯著那道細弱的光,手腕上的麻繩已經(jīng)勒進皮肉。父親打的是死結——但他忘了,我還有個四歲的弟弟。

    姐姐……

    一雙冰涼的小手摸上我的手腕。阿米爾用乳牙咬著繩結,口水混著血絲滴在我手上。

    快……我壓低聲音,眼睛死死盯著里屋的門:再快點……

    麻繩突然一松。

    父親的頭巾掛在門后。我又一次把自己裹成男人的樣子,卻在彎腰穿鞋時踢到了鐵罐——

    當啷!

    里屋傳來翻身的聲音。

    我和阿米爾僵在原地,心跳聲大得嚇人。五秒……十秒……鼾聲再次響起。

    數(shù)到一百再睡。我親了親弟弟潮濕的額頭,他懵懂地點頭,手指還攥著我染血的衣角。

    夜風像刀子般割著臉。

    我光著腳在碎石路上狂奔。

    UNICEF……UNICEF……

    我拼命回想奶奶教過的字母。我在找一輛藍色卡車——上次阿卜杜拉家的兒子得瘧疾,就是被那里的醫(yī)生救活的。

    拐過最后一個土丘時,我的心臟幾乎停跳——

    藍色!

    那抹藍色在月光下像一片小小的海。我跌跌撞撞撲過去,喉嚨里擠出破碎的英語:Help!

    Mother……

    dying……

    surgery!

    卡車后突然探出個腦袋。是個戴眼鏡的女人,她胸前別著名牌,上面寫著Dr.Lin。

    肋骨……斷了!我用著沾血的手比劃著胸口,男人……不讓救……

    9

    火把追魂

    我的膝蓋重重磕在卡車踏板上,血腥味涌上喉嚨。

    Breathe,

    sweetie.女醫(yī)生的手按在我肩上,溫度透過黑袍傳來,Show

    me

    where.

    我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用我僅會的幾個單詞向她求救。幸好,她聽懂了。

    她的瞳孔猛地收縮。

    Surgical

    emergency!她轉身吼出一串英語,整個營地瞬間火了。

    穿白大褂的人們從四面八方跑來,金屬器械碰撞聲清脆如風鈴。一個黑人女護士往我手里塞了塊糖。

    ReadyDr.Lin蹲下來平視我:We

    go

    now

    我指向村莊方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在發(fā)光——原來剛才他們給我戴了個熒光手環(huán)。藍瑩瑩的光照著UNICEF的字母,像奶奶故事里的魔法護符。

    六個醫(yī)護人員跟在身后,擔架車輪碾過沙地發(fā)出沙沙聲。我走得越來越快,最后跑了起來。冷風灌進肺里,卻壓不住胸口那團火——

    這次全是女醫(yī)生。

    這次父親沒理由拒絕。

    這次媽媽一定能——

    拐過最后一道土墻時,我差點撞上一個人影。

    阿米爾光著腳站在路中央,小臉上全是淚痕:姐姐……爸爸醒了……

    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狗吠聲,夾雜著火把的光亮。Dr.Lin突然抓住我的肩膀:How

    many

    men

    我還沒回答,夜空突然被一聲咆哮撕裂——

    叛徒!父親的身影出現(xiàn)在坡頂,身后跟十幾個舉著火把的村民。

    10

    槍口下的抉擇

    滾出去!父親帶著十幾個村民堵在門口,火把將他的臉映得猙獰如鬼,異教徒不許碰這個女人!

    我張開雙臂擋在醫(yī)護隊前,熒光手環(huán)在黑紗下泛著幽藍冷光:她們都是女醫(yī)生!按教義可以——

    放屁!父親一棍子抽在我腿上,骨頭發(fā)出脆響,這些人才不會治病,她們只會給你打絕育針!

    黑人護士掀開急救包,只有手術器械在箱子里:看清楚了!我們是來救人的!

    人群騷動起來。一個青年突然指著擔架車:下面肯定藏著男醫(yī)生!

    村民們開始推搡醫(yī)生,威脅要把她們趕出村子。醫(yī)生們試圖解釋,但沒有人聽。

    眼看局勢失控,我忽然想起神說:我們應當孝敬父母;要友愛;不要臨近明顯的和隱微的丑事;不要違背神的禁令而殺人——除非因為正義!

    我猛地轉身,推開了父親,沖進屋里,和我一同沖進來的lin醫(yī)生一起架起媽媽的身體。我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把她背在背上,拼命狂奔沖出家門。

    攔住她們!父親掄起棍子沖來。

    突然——

    砰!

    震耳欲聾的槍響讓所有人僵住。

    Dr.Lin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手槍,槍口冒著青煙:退回去!

    村民們驚恐后退。父親臉色鐵青,卻不敢再動——他認得那把槍上的UN徽章,那是國際公約特許的武裝。

    走!醫(yī)護隊趁機沖出重圍。

    媽媽在我背上,手臂從黑袍里出落下來露在外面,雙腳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風吹在我的臉上,汗水和淚水混在一起,身后傳來父親歇斯底里的咒罵。

    11

    黎明逃亡

    堅持住……馬上到了……我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雙腳早已血肉模糊,在沙地上留下一串暗紅的腳印。

    身后是村民的怒吼和石塊破空聲,Dr.Lin的白大褂染了血,卻依然沖在最前方開路。

    讓開!急救!

    營地哨兵迅速拉開鐵絲網(wǎng)。媽媽被放上擔架車的瞬間,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嘔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帳篷簾子唰地合攏,將我們隔成兩個世界。

    喝掉。黑人護士強行給我灌下了葡萄糖:你想救她,先別讓自己死了。

    陽光照進來,天已經(jīng)亮了。

    當帳篷再次打開時,林醫(yī)生的手術服完全被汗水浸透,眼底布滿血絲。

    她還在昏迷,但已經(jīng)脫離危險。。她癱坐在我旁邊我們會繼續(xù)觀察。

    孩子放心吧。醫(yī)生按住我顫抖的肩膀,她生命體征穩(wěn)定了。

    我終于松了一口氣,積壓的淚水終于決堤。

    朝陽將沙漠染成血色,馬蹄聲如雷般碾碎清晨的寧靜。

    阿依莎!父親的聲音從營地外圍傳來,他騎在那匹棗紅馬上,身后跟著十幾個村民,你背叛了家族!背叛了主!

    我踉蹌著站起來,腳底的傷口再度崩裂,在沙地上留下鮮紅的腳印。那個用三頭羊買我的老男人——哈桑,正用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手里攥著一根絞索。

    根據(jù)教法!父親舉起手指向我:你該被榮譽處決!

    哈桑突然甩出石塊,我躲閃不及,顴骨傳來劇痛。溫熱的血順著下巴滴落。

    殺了她!村民們狂熱呼喊:處決叛教者!

    Dr.Lin和醫(yī)護隊迅速將我護在中間。都別動!

    哈桑突然策馬上前,鞭子朝我抽過來:賤人!去死!

    砰!Dr.Lin開了槍。

    哈桑的鞭子斷成兩截,Dr.Lin的槍口冒著青煙:還敢過來,下一槍就瞄準腦袋。

    趁眾人愣神,黑人護士猛地按下警報器。營地瞬間響起刺耳的防空警報,瞭望塔上的探照燈全部打亮。

    我們的人已經(jīng)來了!Dr.Lin用阿拉伯語大吼,最后警告!離開這里!

    12

    醫(yī)者之路

    探照燈的強光下,父親狠狠地盯著我。

    村民們罵罵咧咧地散去,哈桑臨走前還朝我吐了口痰,黃褐色的黏液落在腳邊,散發(fā)著惡臭。

    等他們走遠我渾身脫力地跪倒在地,這才發(fā)現(xiàn)掌心全是指甲掐出的血痕。

    阿依莎……

    媽媽被驚醒了,她把手輕輕搭在我肩上,她的指尖冰涼,微微顫抖著。我抬頭看她,陽光照在她臉上——但她的眼神不再空洞,像枯井里突然涌出了泉水。

    Dr.Lin收起槍,將我抱在懷里好姑娘,沒事了,沒事了。

    過了一會兒,看我不再抽噎,她問我:現(xiàn)在,你媽媽沒事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家

    她的藍眼睛里映著我最狼狽的樣子:滿臉血污,袍子破爛不堪。

    我不回去了。我的聲音嘶啞著:我不要回去,父親會殺了我。

    然后呢黑人護士遞來一杯溫水,當個難民

    水杯溫熱傳遞到掌心,我突然想起奶奶告訴我的——女人以后能上學,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求求你們。我知道自己很過分,可我還是祈求著,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機會。

    我想學醫(yī)。低下頭看見水杯里自己的倒影,水光晃蕩中,我看著自己的眼睛,想像你們一樣……救女人。

    醫(yī)護們突然安靜下來。Dr.Lin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當她再抬頭時,她指向遠處那輛印著UNICEF的藍色卡車:知道嗎我們有女子醫(yī)學院的獎學金名額。

    嘴角揚起一個燦爛的微笑:好姑娘,你選的對!

    13

    心之重生

    媽媽休養(yǎng)了一個月,她恢復得很好。

    陽光透過病房的紗簾,照在媽媽手中的醫(yī)學手冊上,旁邊還有一本Dr.Lin送給我們的字典。

    她枯瘦的指尖緩慢地摩挲著那些陌生的字母,眉頭緊鎖,嘴唇無聲地蠕動。我坐在床邊,看著她將同一個單詞反復背了二十遍——Antibiotic。

    媽媽,歇會兒吧。我遞過水杯。

    她搖搖頭,突然抓住我的手:阿伊莎,你學的快,再教我這個……Stethoscope……

    黑人護士瑪麗安每天下午都會來查房。今天她帶來一筐橘子,金燦燦的像小太陽。

    恢復得不錯。她將聽診器貼在媽媽胸口,深呼吸——對,就是這樣。

    媽媽突然伸手,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個金屬聽頭。黑人護士瑪麗安笑了,摘下聽診器掛在媽媽脖子上:試試

    聽診器冰涼的觸感讓媽媽瑟縮了一下。當她第一次聽到自己心跳聲時,眼睛瞪得滾圓:原來……是這樣的……

    深夜查房時,我發(fā)現(xiàn)媽媽還沒睡。

    月光下,她正用注射器練習Dr.Lin教她的肌肉注射,針頭在橙子皮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孔。腳邊攤開的書上畫滿了歪歪扭扭的筆記。

    媽媽。她抬頭看到我,明亮的眼睛神采奕奕:阿依莎,我想我學會Dr.Lin教我的這些了。

    出院那天,Dr.Lin送來兩套嶄新的衣服。

    媽媽接過衣服時激動得厲害,但當她把新衣服套在黑袍外面時,背脊挺得筆直。

    謝謝。她用英語說,發(fā)音生澀卻堅定,Thank

    you……for

    freedom.

    我抱住她,聞到消毒水混著陽光的味道。她的心跳透過兩層衣服傳來,強勁有力。

    窗外,UNICEF的藍色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是要飛起來。

    14

    遠方的燈

    喀嚓。

    注射器的活塞精準推到底,藥液在玻璃管中泛起細小的氣泡。Dr.Lin取下橡膠手套,滿意地點頭:手法很標準。

    我抿著嘴笑,悄悄在褲子上蹭掉手心的汗。三個月來,我的手指被針頭扎出密密麻麻的針眼,但此刻它們都變成了勛章。

    首都醫(yī)院有女子醫(yī)學院的預科班。瑪麗安遞給我一份皺巴巴的招生簡章,上面印著穿白大褂的女學生,但入學考試很難。

    我撫過那些陌生的字母,突然意識到——這就是奶奶說過的翅膀。

    那晚,媽媽和我擠在油燈下,用炭筆在廢紙上默寫人體骨骼名稱。她寫錯了很多單詞,我笑著看著這一行行文字,它們真像歪歪扭扭的小路,但每一條都通向遠方。

    醫(yī)療隊的裝甲車停在營地門口時,沙塵暴正在肆虐。

    最后確認,Dr.Lin在呼嘯的風中大喊,去了就不能反悔!

    媽媽緊緊攥著我們的全部家當——兩件換洗衣服,和那本翻爛的醫(yī)學手冊。我回頭看了眼生活了十二年的村莊,它正在黃沙中漸漸模糊。

    我們走。我拽緊媽媽的手,跳上車廂。

    裝甲車顛簸著駛過邊境線時,媽媽突然嘔吐起來。我輕拍她的背,突然摸到凸起的脊椎骨——那么脆弱,又那么堅韌。

    看!黑人護士瑪麗安突然拉開防彈窗的遮簾。

    遠處的地平線上,城市的燈火如同星辰墜落人間。媽媽渾濁的眼睛里,漸漸映出那些璀璨的光點。

    那是……電燈嗎她怯生生地問。

    我緊緊抱住她顫抖的肩膀: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發(fā)動機的轟鳴聲中,我摸到口袋里那枚珍藏的針頭——它曾救過媽媽的命,我想以后我們會去救更多人。

    15

    白衣誓言

    醫(y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是淡藍色的,上面燙金的�;赵陉柟庀麻W閃發(fā)亮。

    恭喜�,旣惏舶崖犜\器掛在我脖子上,現(xiàn)在輪到你救人了。

    金屬枕頭貼著鎖骨,冰涼讓我想到多年前那個改變命運的夜晚。媽媽用她布滿老繭的手一遍遍撫摸通知書,淚水暈開了墨跡。

    夜校的燈光總是亮到凌晨。

    我趴在泛黃的解剖圖上睡著,夢見媽媽還站在村口那口枯井邊,父親舉起鞭子狠狠揮來。驚醒時,課本上還沾著口水和未干的淚痕。

    堅持住,我在筆記本扉頁寫下奶奶教的那個詞,F(xiàn)reedom。

    預科班的第一堂解剖課,我的手抖得握不住手術刀。

    孩子手穩(wěn)住,你是個勤奮聰明的姑娘。教授按住我顫抖的肩膀。

    福爾馬林的氣味中,我仿佛看見兩個姐姐求救的眼睛——她們還在等著我。

    畢業(yè)考試那天,媽媽特意穿上那件珍藏的新衣服。

    她站在考場外,像一株歷經(jīng)風沙仍挺立的胡楊。當我舉著資格證書沖出來時,她突然從懷里掏出一頂嶄新的護士帽——原來這五年,她也在偷偷學習。

    我們一起。她笨拙地幫我別上胸牌,上面寫著Dr.

    Aisha。

    第一個病人是個十歲女孩,因不潔被家族拒絕就醫(yī)。

    別怕我掀開白大褂,露出里面的黑紗襯裙:你看,我也有過這個。

    女孩的媽媽突然跪下親吻我的鞋尖:您是第一個肯救她的醫(yī)生……

    我扶起她,指向窗外——醫(yī)學院這批實習的女生們正抱著課本走過,白袍在風中翻飛像一雙雙翅膀。

    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我低下頭看向女孩:好姑娘,你也可以!

    16

    歸鄉(xiāng)救贖

    吉普車碾過熟悉的黃土路,卷起的沙塵迷了我的眼。

    十年了,村口的枯井還在,井臺上那截發(fā)黑的斷繩卻不見了。醫(yī)療隊的白色帳篷支在當年UNICEF卡車�?康奈恢�,藍十字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就是這里。我對身后的女醫(yī)學生們說,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fā)抖。

    當我走進村子,就看見父親的屋子塌了半邊。

    他蹲在門檻上抽煙,看見我們時,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波動。曾經(jīng)健壯如牛的男人,如今瘦得好像我一只手就能打倒他。

    三匹駱駝。我把錢袋扔在他腳邊,告訴我姐姐們在什么地方。

    他盯著錢袋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早知道該讓你多讀點書,你能更值錢。

    等我找到姐姐們的時候,她們像受驚的兔子般蜷縮著。大姐的頭發(fā)都白了,她瞎了一只眼睛,二姐的手指扭曲成古怪的形狀,那是她們逃跑未遂被那個男人打的。

    阿依莎大姐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嗓音沙啞得像磨砂紙,真的是你

    我舉起雙手走過去抱住她們:現(xiàn)在我來救你們了。

    醫(yī)療站開張,全村的女人都來了。

    她們裹著黑紗,像一群沉默的幽靈,在遠處看著離經(jīng)叛道的我們。

    幾天后當我剪開第一個難產(chǎn)孕婦的袍子時,女人們發(fā)出驚恐的抽氣聲。

    看清楚了!我舉起新生兒,她在我手上發(fā)出第一聲嘹亮地哭嚎:這是個小天使。

    嬰兒的啼哭中,有個小女孩小聲說著:我也要當醫(yī)生!

    下班后日落時分,我獨自走到奶奶的墳前。

    風沙磨平了墓碑,但我還記得她教我的第一個詞。我把醫(yī)學院畢業(yè)證書復印件點燃,灰燼盤旋著升向天空。

    Help……我輕輕地說,現(xiàn)在我學會怎么幫別人了。

    遠處醫(yī)療站的燈光漸次亮起。帳篷里,媽媽正在教姐姐們認字,她的白大褂上沾著一點血和藥漬,卻比任何黑袍都耀眼。

    17

    醫(yī)者傳承

    晨光穿透診室的玻璃窗,在雪白的墻面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我的白大褂整潔干凈,胸牌輕輕晃動——Dr.

    Aisha,燙金字母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桌上擺著三樣東西:聽診器、一個針頭,還有一本字典。

    門外傳來腳步聲,我抬頭看見第一個小病人——扎著馬尾辮的八歲女孩,眼睛亮得像沙漠里的星星。

    醫(yī)生姐姐。她怯生生地遞給我一幅畫:我以后也要像你這樣。

    畫上是穿白大褂的小人,旁邊歪歪扭扭寫著Freedom。哈哈,這是我教會的!

    手術臺上,大姐的義眼安裝手術很成功。

    阿伊莎,謝謝你……她顫抖著撫摸新眼睛,淚水從指縫間溢出。二姐正在隔壁教侄女們識字,她變形的手指捏著粉筆,在黑板上寫下第一個詞——Hope。

    媽媽推著藥車經(jīng)過走廊,護士帽下的白發(fā)像一頂皇冠。曾經(jīng)佝僂的背脊如今挺得筆直,黑袍早被鎖進箱底,鑰匙被她偷偷扔進了枯井里。

    傍晚查房時,我發(fā)現(xiàn)那個八歲女孩的病床上攤開一本解剖圖冊。

    這是心臟嗎她指著彩頁問我。

    是,這也是翅膀。我輕輕點在她的胸口,等你長大了,它就會帶你飛過所有高墻。

    窗外,最后一縷夕陽染紅了遠方的沙丘。那里曾是我的牢籠,如今站著十幾個穿白大褂的姑娘——她們是我的學生,還有姐姐們的女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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