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我睜開眼時(shí),頭痛欲裂。
小姐醒了一個(gè)低沉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我轉(zhuǎn)頭看去,是個(gè)身著黑衣的年輕男子,眉目如刀削般鋒利,在看向我時(shí)柔和了目光。
青冥...我下意識喚出這個(gè)名字,卻不知為何會知道。
我的記憶像被撕碎的紙片,只剩下零星的畫面,一個(gè)始終看不清的模糊背影。
屬下在。他單膝跪地,姿態(tài)恭敬卻疏離,小姐昏迷了三日,可還有不適
我搖搖頭,突然注意到他腰間掛著一枚玉佩,上面刻著昭字。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頭。
這是...我的
青冥的手指微微顫抖,解下玉佩雙手奉上:是小姐的。
我接過玉佩,指尖相觸的瞬間,他像被燙到般迅速收回手,耳尖泛起可疑的紅色。
我忽然有了個(gè)荒唐的念頭,他是不是...喜歡我
這個(gè)猜想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愈發(fā)強(qiáng)烈。
青冥總是守在我三步之外,我喝水他試毒,我出門他護(hù)衛(wèi)。
但他從不越雷池半步。
每當(dāng)我試圖靠近,他便會后退,恭敬地喚一聲小姐。
直到那個(gè)雨夜。
我夢見一個(gè)男人跪在月下,捧著我的手說:昭昭,等我回京就娶你。
他的眉眼在夢中如此清晰——不是青冥。
我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那是...蕭鑒鎮(zhèn)北王蕭鑒
小姐做噩夢了青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原來他一直守在廊下。
我赤腳跑去開門,雨水打濕了他的黑衣,貼在身上勾勒出精壯的輪廓。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想碰他的臉:你為什么不進(jìn)來
他猛地后退,差點(diǎn)從臺階上摔下去:屬下不敢僭越!
我明白了,他不是我的愛人,只是個(gè)忠心的護(hù)衛(wèi)。
而我真正的心上人,是夢中的蕭鑒。
三日后,我趁青冥不備,偷偷溜出了暫住的小院。我必須去京城,必須找到蕭鑒。
京城比我想象中還要繁華。我循著記憶來到鎮(zhèn)北王府,卻被門口的侍衛(wèi)攔下。
王爺今日大婚,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
大婚我的心猛地一沉。正在此時(shí),府門大開,喜轎緩緩而出。微風(fēng)掀起轎簾,我看到了新娘的臉。
那分明是我的臉!
不,不對。細(xì)看之下,那女子與我七分相似,卻多了幾分嬌媚。
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恍惚看見一個(gè)女孩躲在假山后偷看我練劍,她叫我...妹妹
云霓...我喃喃自語,這個(gè)名字就這樣從記憶深處浮了上來。我的庶姐,云霓。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沖上前攔住了迎親隊(duì)伍:蕭鑒!
蕭鑒那張與我夢中一模一樣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
他看到我的瞬間,臉色煞白,手中的喜綢掉在了地上。
昭...昭昭他的聲音在發(fā)抖。
我笑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是我。你開心嗎我回來了。
蕭鑒的手伸到一半又縮回,眼中情緒復(fù)雜得我看不懂:你還記得...我嗎
能想起一點(diǎn)。我按住抽痛的太陽穴,但再想就腦袋疼...
那就不要想。他急聲打斷,隨即意識到失態(tài),壓低聲音道,昭昭,對不起...我太愛你了,所以...娶了一個(gè)很像你的人。
王爺!吉時(shí)已到!喜娘焦急地催促。
蕭鑒深深看了我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塞進(jìn)我手里:三日后,來城西別院找我。
說完,迎親隊(duì)伍遠(yuǎn)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手中的玉佩冰涼刺骨。
小姐不該來這里。
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我回頭,青冥不知何時(shí)已站在我身后,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冷厲。
青冥,我...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蕭鑒危險(xiǎn)。屬下帶您回家。
家我茫然四顧,哪里才是我的家
青冥嘆了口氣,突然將我打橫抱起,幾個(gè)起落便消失在街角。在他懷中,我聞到一絲血腥氣。
你受傷了
無礙。他聲音平靜,只是來尋小姐時(shí),殺了幾個(gè)攔路的人。
我心頭一震:誰攔你
青冥沒有回答,只是將我抱得更緊了些。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我聽到他低聲說:
屬下發(fā)誓,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小姐...包括蕭鑒。
2
我將青冥安置在城南回春堂時(shí),他的臉色已經(jīng)白得像紙。老大夫掀開他的衣襟,我倒吸一口冷氣。
三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橫貫胸膛,傷口邊緣泛著詭異的青黑色。
毒刃所傷,老大夫皺眉,再晚半個(gè)時(shí)辰,大羅神仙也難救。
我死死攥著那枚鑒字玉佩,尖銳的棱角刺入掌心。
那些攔路人究竟是誰
小姐...青冥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別去...
你早就知道我俯身逼視他的眼睛,知道蕭鑒今日大婚知道我會...
一陣劇痛突然刺入太陽穴,我踉蹌著扶住床柱。破碎的畫面在腦中閃現(xiàn)。
青冥在雨夜背著我狂奔,身后是無數(shù)火把;他將我藏進(jìn)山洞,自己轉(zhuǎn)身迎向追兵...
屬下...只是盡責(zé)。青冥松開手,眼神恢復(fù)成往日的平靜,玉佩...危險(xiǎn)。
我后退兩步,將玉佩塞進(jìn)袖袋:你好好養(yǎng)傷。轉(zhuǎn)身時(shí),聽見他重重摔回床榻的聲音。
城西別院比想象中幽靜。我站在朱紅大門前,突然不確定自己為何而來。
是為了找回記憶還是為了那個(gè)在夢中說要娶我的男人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蕭鑒一身素白常服,眼底布滿血絲,像是許久未眠。
你來了。他聲音沙啞。
你說要告訴我真相。
他苦笑一聲,側(cè)身讓出路:先帶你去見該見的人。
馬車駛?cè)雽④姼畷r(shí),我的頭痛突然加劇。飛檐下的青銅風(fēng)鈴,練武場邊的老梅樹,每一處景致都像鈍刀般刮著我的記憶。
昭兒!一位華服婦人踉蹌著撲來,將我緊緊摟住。
她身上的沉水香沖入鼻腔,剎那間,我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gè)小女孩被這香氣包圍的畫面——娘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婦人顫抖著撫摸我的臉。
這三年來,我們以為你...
三年我驚愕地看向蕭鑒,我失蹤了三年
蕭鑒面色陰沉:邊關(guān)一戰(zhàn)后,你下落不明。我派人尋了好久...
是青冥救了我。我下意識道,隨即疑惑自己為何如此確定。
那個(gè)暗衛(wèi)還跟著你
我正欲回答,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刺入腦海。青冥跪在血泊中,雙手奉上一枚染血的玉佩:屬下...遲了一步...
昭兒母親擔(dān)憂的聲音將我拉回現(xiàn)實(shí),可是頭疼
我勉強(qiáng)點(diǎn)頭,母親立刻命人端來湯藥。
喝下后,疼痛稍減,卻聽她低聲道:王爺與云霓的婚事,是陛下親賜。但若你還想...不如讓王爺向皇上求個(gè)平妻
我手中的茶盞差點(diǎn)打翻。抬眼看向蕭鑒,他竟沒有反駁,只是深深望著我,眼中情緒復(fù)雜難辨。
不必了。我放下茶盞,聲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平靜,既已娶了云霓,就該好好待她。平妻...對她不公平。
母親還想說什么,被我用頭疼糊弄過去。
晚膳后,蕭鑒帶我去了后花園。暮色中,他指著梅樹下的一方石桌:你及笄那年,在這里喝醉了,非要我背你回房。
我撫過冰涼的桌面,記憶浮現(xiàn)出少年蕭鑒蹲在我面前,我伏在他背上…
那時(shí)候我就想,蕭鑒的聲音突然很近,他不知何時(shí)站到我身后,總有一天要娶你為妻。
他的呼吸拂過我耳際,與記憶中的氣息重疊。我?guī)缀跻聊缭谶@錯(cuò)覺中,直到余光瞥見廊下閃過一抹桃紅。
云霓。
我猛地轉(zhuǎn)身退開:姐夫請自重。
蕭鑒臉色驟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回客房的小徑上,我被突然竄出的身影攔住。云霓一改白日里的嬌弱,眼中閃著冷光:三年不見,妹妹還是這么會勾引人。
我靜靜看著她精致的妝容,注意到她脖頸上一點(diǎn)朱砂,與我鎖骨下方如出一轍的守宮砂。
姐姐的守宮砂,我輕聲道,顏色真鮮艷。
她臉色大變,慌忙拉高衣領(lǐng):你!
蕭鑒的聲音從遠(yuǎn)處傳來。
云霓立刻變回柔弱模樣,含淚跑向他。
夜深人靜時(shí),我輾轉(zhuǎn)難眠。
窗外傳來石子敲擊聲。推窗一看,蕭鑒站在月光下,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掙扎。
跟我走吧。他啞聲道,就現(xiàn)在。
我搖頭:你醉了。
我沒醉!他一把抓住窗欞,昭昭,我錯(cuò)了...我發(fā)現(xiàn)我根本忘不了你...
心跳忽然加速,卻聽他道:做我的妾室好不好我保證...
一盆冷水當(dāng)頭澆下。
我慢慢關(guān)窗,請你好好對云霓,別再做對不起她的事。
昭昭!他抵住窗子,我娶她只是因?yàn)槟惆?..
劇痛再次襲來,這次伴隨著更清晰的畫面。蕭鑒手持染血長劍,面前跪著個(gè)白衣男子。那人抬頭,露出一張與青冥三分相似的臉...
看出我的不適,蕭鑒松開手:...算了。你好好休息。
窗關(guān)上的瞬間,我滑坐在地,冷汗浸透衣衫。
4
宮宴那日,我本不想去。
母親卻執(zhí)意要我出席,說既然回了京城,總不能一直躲著。我拗不過,只得換上藕荷色羅裙,戴了支素銀簪子,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起眼。
可蕭鑒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我剛?cè)胂哪抗獗闳缬半S形地黏了過來。云霓坐在他身旁,妝容精致,笑容甜美,可指尖卻死死掐著酒杯,指節(jié)泛白。
我垂眸,安靜地夾了一筷子清蒸鱸魚,味同嚼蠟。
酒過三巡,席間熱鬧起來。女眷們?nèi)齼蓛蓽愒谝黄鹫f笑,我借故離席,走到小道時(shí)聽到身后傳來低沉的聲音。
昭昭。
蕭鑒不知何時(shí)站在了我身后,眸色深沉。
我起身行禮:王爺。
他盯著我,壓低聲音:你最近……見過青冥嗎
我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顯:王爺問這個(gè)做什么
他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他是不是告訴你什么了
我后退,:王爺醉了。
他伸手,指尖幾乎要碰到我的臉。卻又頓在半空,猛地收回。
我側(cè)頭,看到蕭銘不知何時(shí)走了過來,手里執(zhí)著一柄折扇,笑意溫潤:皇兄,云二小姐,在聊什么
與你無關(guān)。蕭鑒態(tài)度惡劣。
我笑了,抬頭看向蕭銘:殿下,你愿意娶我嗎
蕭銘眸光微動(dòng):自然。
蕭鑒的臉色瞬間鐵青。
你們……他的聲音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什么時(shí)候的事
蕭銘笑道:皇兄不是看到了嗎剛剛發(fā)生的事。
蕭鑒死死盯著我:昭昭,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我平靜地回視他:很清楚。
他比我好在哪里蕭鑒忽然冷笑,還是說,你找了他當(dāng)替身
替身
我忽然覺得可笑。
蕭鑒。我第一次當(dāng)著眾人的面直呼他的名字,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需要替身才能活下去嗎
他瞳孔驟縮。
我找回記憶了。我輕聲道,蕭銘不是替身。
這句話讓蕭鑒的臉色巨變,踉蹌著后退了一步。
我懶得理他,轉(zhuǎn)身對蕭銘道:我們走吧。
蕭銘頷首,牽著我離席。
5
出了宮,蕭銘的馬車早已候著。
我上了車,終于松了緊繃的神經(jīng),指尖微微發(fā)抖。
蕭銘遞來一杯熱茶:冷嗎
我搖頭,接過茶抿了一口,溫?zé)岬牟杷牒韲�,稍稍平�?fù)了心緒。
為什么答應(yīng)我我抬眸看他。
蕭銘笑了笑:各取所需。
你需要將軍府的支持
他沉默片刻,忽然問:你真的找回記憶了
我一怔。
沒有,對吧他輕笑,你在騙蕭鑒。
我抿唇,沒有否認(rèn)。
所以,你到底需要什么
我?guī)湍恪K�,就是在幫我自己�?br />
什么意思
蕭鑒不會放過你。他看向窗外,而我,需要借你的手,扳倒他。
殿下倒是坦誠。
所以,合作嗎他伸出手。
我看著他的手,緩緩將自己的覆上去:合作。
他忽然收緊手指,將我拉近,唇幾乎貼在我耳畔,對了,有件事得告訴你。
什么
明日,我會正式上門提親。
我愣住。
他松開我,笑得像個(gè)得逞的狐貍:既然演戲,就得演全套,對吧
提親的消息傳得很快。
第二日清晨,我剛起身,丫鬟就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小姐!王爺、王爺闖進(jìn)來了!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房門就被猛地踹開。
蕭鑒一身戾氣站在門口,眼底猩紅:云昭!
我攏了攏衣襟,冷聲道:王爺擅闖閨閣,不合禮數(shù)吧
他大步上前,一把扣住我的手腕:你真的要嫁給他!
我掙脫不開,索性直視他:是。
為什么!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因?yàn)樗裎遥?br />
我笑了:蕭鑒,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他死死盯著我,忽然壓低聲音:你以為蕭銘是什么好人他接近你,不過是為了利用你!
那又如何我淡淡道,至少他坦蕩。
蕭鑒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笑容森冷:好,很好。
他松開我,后退兩步:既然你執(zhí)迷不悟,那就別怪我……
皇兄。蕭銘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強(qiáng)闖女子閨房,有失風(fēng)度吧
蕭鑒猛地回頭。
蕭銘一襲月白長衫,手持折扇站在廊下。
你來干什么蕭鑒冷笑。
提親。蕭銘走進(jìn)來,站到我身旁,自然而然地將我護(hù)在身后,聘禮已經(jīng)送到將軍府了,岳母大人很滿意。
蕭鑒的眼神幾乎要?dú)⑷恕?br />
蕭銘卻恍若未覺,低頭問我:嚇到了
我搖頭,故意往他身邊靠了靠:殿下怎么才來
蕭鑒瞇起眼看著我們:云昭,你會后悔的。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
蕭銘這才松開我,輕聲道:他不會罷休的。
我知道。我抬眸看他,你呢會保護(hù)我嗎
他頓了頓,欣然笑答:我會。
哪怕我只是個(gè)替身我故意問。
他眸色微深,俯身在我耳邊低語,甘之如飴。
6
蕭銘登門提親的第三日,青冥回來了。
他站在我院中的梨樹下,那雙眼睛依舊沉靜得像一潭死水。
小姐。他單膝跪地,聲音沙啞,屬下回來了。
你……我喉嚨發(fā)緊,傷好了
他垂眸:無礙。
我盯著他胸口的傷,那里本該有三道刀傷,如今只余一道猙獰的疤痕。
有很多話想問,張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青冥。我深吸一口氣,我要幫蕭銘奪位。
他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錯(cuò)愕。
我想起來了,蕭鑒必須死。我輕聲道,你幫我嗎
屬下……遵命。
青冥的辦事效率極高。
不過半月,他便帶回了一疊密信。蕭鑒暗中招兵買馬的證據(jù),以及與邊關(guān)將領(lǐng)往來的密函。
這些足夠定他謀反之罪。青冥將信遞給我。
我將證據(jù)交給了蕭銘。
他翻看著密信,眸色漸深:你從哪得來的
重要嗎我反問。
蕭銘抬眼看我:云昭,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狠。
我面無表情:彼此彼此。
三日后,朝堂震動(dòng)。
御史當(dāng)庭彈劾蕭鑒私調(diào)邊軍,意圖不軌�;实壅鹋铝顝夭�。
蕭鑒被削去王爵,貶為庶人,全家流放嶺南。
流放那日,我站在城墻上,遠(yuǎn)遠(yuǎn)望著那隊(duì)人馬。
蕭鑒一身粗布麻衣,鐐銬加身,再無往日風(fēng)光。云霓跟在他身后,臉色慘白,卻依舊挺直脊背。
你心軟了蕭銘站在我身旁,語氣玩味。
我搖頭:只是看看。
他輕笑:放心,他們到不了嶺南。
什么意思
蕭銘把玩著手中的折扇,淡淡道:嶺南路遠(yuǎn),山匪橫行,死個(gè)把流放犯,再正常不過。
我讓青冥跟上流放的隊(duì)伍。
救云霓。我下令,其他人……不必管。
青冥深深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中。
三日后,他回來了,肩上多了一道新傷。
辦妥了。他遞給我一枚染血的簪子,云大小姐讓我轉(zhuǎn)交給您。
我接過簪子,是云霓及笄時(shí),我送她的那支。
她人呢
死了。青冥聲音平靜,屬下救下她后,她問蕭鑒如何。屬下如實(shí)相告……她便自刎了。
我攥緊簪子,胸口悶得發(fā)疼。
那個(gè)從小與我爭到大的庶姐,用決絕的姿態(tài)證明了,她不是誰的替身。
她是她,是云霓。
7
蕭鑒的死訊傳來那日,蕭銘來了我的院子。
他一身素白長衫,眉目溫潤如初,可眼底卻藏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滿意了他問。
我抬眸看他:殿下呢滿意嗎
他輕笑,伸手撫上我的臉:云昭,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包括皇位
包括皇位。
我笑了:那殿下可要快些……我耐心有限。
蕭銘眸色一深,忽然低頭吻了下來。
我沒有躲。
這個(gè)吻冰冷而克制,像一場心照不宣的交易。
當(dāng)他退開時(shí),我輕聲道:殿下,我們之間……不談感情,對吧
對,不談感情。
話雖如此。
蕭銘以為我沒恢復(fù)記憶,成親后漸漸對我用心起來。
不過兩年,皇帝駕崩,蕭銘順利登基了。
我戴著鳳冠,站在太和殿前,接受百官朝拜。
鳳冠很重,金絲累成的鳳凰壓得我脖頸生疼,可再疼,也比不過記憶里那些泥沙灌入口鼻的窒息感。
皇后娘娘千歲!
山呼聲中,蕭銘側(cè)頭看我:昭昭,從今往后,這天下你我共享。
我撫著平坦的小腹,回以淡然的笑容。
這天下,只能由我肚子里的孩子獨(dú)享。
那份被我壓在心底的沉重的記憶,該浮出水面,讓我喘口氣了。
……
太子蕭景昀一襲白衣,牽著兩匹馬在等我。
昭昭,今日教你騎射。他笑著將韁繩遞給我,指尖相觸時(shí),我心跳如雷。
那時(shí)的我,滿心滿眼都是他。
蕭鑒曾紅著眼眶攔住我:昭昭,為什么不能是我
我搖頭:殿下,我對你只有兄妹之情。
后來,蕭銘也曾在月下表白:云昭,我心悅你。
我依舊拒絕:七殿下,抱歉。
我和蕭景昀肆意跑馬,不慎墜入深坑。
救命——!
我們大聲呼救,直到腳步聲臨近。
我抬頭,看到了蕭鑒和蕭銘的臉。
救我們!我伸手。
可他們派人拿起了鐵鍬。
一鏟、又一鏟的泥土砸下來,蕭景昀將我護(hù)在身下。
昭昭,閉眼。他聲音顫抖,卻依舊溫柔。
泥沙灌入他的口鼻,他的胸膛漸漸不再起伏。
而我,在窒息的邊緣,聽到了蕭鑒冰冷的聲音,只能犧牲昭昭了。
黑暗吞噬意識前,我想,若我能活著出去,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8
娘娘。
青冥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
他無聲無息地跪在榻前,黑衣融于夜色。
查清楚了我問。
是。他低聲道,當(dāng)年之事,先帝也知情。
我冷笑:果然。
先帝忌憚太子賢明,又怕他外戚勢大,索性默許了兩個(gè)兒子動(dòng)手。
青冥那天沒有跟著蕭景昀,被蕭銘借口調(diào)開了。
若不是他堅(jiān)持挖開深坑看個(gè)究竟,我早已和蕭景昀一起長眠地下。
還有一事。青冥頓了頓,蕭銘近日在查太醫(yī)院。
我瞇起眼:他起疑了
不。青冥搖頭,他在找保胎的方子。
我嗤笑出聲。
五更天,蕭銘來了。
他一身龍紋常服,眼下帶著倦色,卻在看到我時(shí)露出笑容:怎么醒了
我垂眸:陛下日夜操勞,臣妾擔(dān)心。
他伸手撫上我的臉,掌心溫?zé)幔簽榱四愫秃⒆樱倮鄱贾档谩?br />
我靠進(jìn)他懷里,笑得溫柔:陛下,臣妾有個(gè)請求。
說。
待孩子出生后……能否追封先太子為義父
蕭銘的身體僵了一瞬,隨即笑道:為何
畢竟……我輕撫小腹,這孩子,本該叫他一聲大伯。
蕭銘沉默良久,終于點(diǎn)頭:好。
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勾起唇角。
孩子出生在初冬。
蕭銘抱著襁褓中的嬰兒,眼底的狂喜幾乎要溢出來。
我想給孩子取名承昀,說是取承天之佑,景星昀輝之意。
蕭銘的眸光黯了一瞬,答應(yīng)了我。
昭昭,朕要立他為太子。
陛下喜歡就好。
我以調(diào)養(yǎng)身子為由,再未讓他近身。
9
我開始給蕭銘安排美人。
江南的舞姬,西域的歌女,個(gè)個(gè)嬌艷如花。她們端著摻了藥的酒盞,嬌聲喚著陛下。
青冥站在陰影里看我翻閱彤史:春風(fēng)度用多了傷根本。
我合上冊子,指尖撫過書脊上的龍紋:他配留根本嗎
那種西域秘藥有個(gè)風(fēng)雅的名字,春風(fēng)度。男子服之勇猛如虎,卻不知每一次放縱都在燃燒壽數(shù)。
蕭銘沉溺其中,眼下的青黑越來越重。
第五年深冬,蕭銘倒在了早朝上。
太醫(yī)說是積勞成疾,只有我清楚他咯出的血里帶著春風(fēng)度特有的沉香。
龍榻前,他死死攥著我的手:昭昭...朕夢見皇兄了...
我慢慢抽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陛下該喝藥了。
他罵朕畜生...蕭銘的瞳孔開始渙散,可當(dāng)年明明是父皇...
瓷勺碰在碗沿,發(fā)出清脆的響。我打斷他的囈語:承昀昨日會背《孝經(jīng)》了。
蕭銘突然瞪大眼睛。他明白了,我根本不在乎他的懺悔。
昭昭...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
更漏滴盡時(shí),蕭銘咽了氣。
承昀登基后,我掀開了太廟里的秘密。
當(dāng)史官宣讀蕭鑒、蕭銘毒害先太子的罪狀時(shí),九歲的孩子突然仰頭問我:母后,兒臣該喚先太子什么
我撫過他肖似太子的眉眼:叫父皇。
滿朝嘩然。
老臣們抖著胡子要撞柱,直到青冥帶人抬出東宮的密檔。先帝手諭、毒藥來源、馬場工匠的供詞。
過去的故事觸目驚心,堵住了朝臣的嘴。
我在珠簾后看著承昀端正地給太子靈位磕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gè)白衣青年笑著把玉佩系在我腰間:若我有孩子,定要教他光明磊落。
我笑他想得太遠(yuǎn)。
還好,不算太遠(yuǎn)。
如今我總愛在深夜獨(dú)自登上角樓。
青冥依然如影子般跟在十步之外,只是鬢角已染了霜色。
娘娘,風(fēng)大。
我摩挲著褪色的羊脂玉鐲,看宮燈將我們的影子投在朱墻上。
青冥。
屬下在。
你說...他會滿意嗎
夜風(fēng)吹散了我的低語。但我知道,那個(gè)永遠(yuǎn)停留在最美年華的青年,一定在星河深處微笑。
我將永遠(yuǎn)懷念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