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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沈硯的白月光蘇晚回國那天,是我和他訂婚的日子。

    我穿著精心挑選的香檳色禮服,站在宴會廳璀璨的水晶燈下,手心全是汗,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一種莫名的、強烈的不安。

    賓客滿座,衣香鬢影。

    司儀正熱情洋溢地介紹著我和沈硯,從校園初遇到攜手創(chuàng)業(yè),渲染著青梅竹馬終成正果的童話。

    沈硯站在我旁邊,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側(cè)臉線條冷硬如雕塑。

    他今天格外沉默,握著我的手,掌心冰涼。

    下面,請我們英俊的新郎為美麗的新娘戴上象征永恒愛意的訂婚戒指!

    司儀的聲音拔高,帶著煽動全場的興奮。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我左手的無名指上。

    沈硯微微側(cè)身,從絲絨盒子里取出那枚他親自設(shè)計、我期盼了很久的鉆戒。

    鴿子蛋大小,火彩在燈光下流轉(zhuǎn),美得驚心動魄。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幾乎要沖破胸腔。

    就在那枚冰冷的戒指即將觸及我皮膚的瞬間——

    宴會廳厚重的大門,被人猛地從外面推開。

    哐當一聲巨響,蓋過了所有音樂和喧囂。

    刺眼的光線從門外涌入,勾勒出一個纖細、柔弱的身影。

    她穿著一條洗得發(fā)白的棉布裙,長發(fā)隨意地披散著,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她的目光,越過滿堂賓客,精準地、牢牢地釘在了沈硯身上。

    眼神里,是濃得化不開的哀傷、委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控訴。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清晰地感覺到,沈硯握著我手的那只大手,猛地一顫。

    然后,松開了。

    那枚價值不菲的鉆戒,從他指間滑落,叮一聲脆響,砸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滾了幾圈,停在了我的腳邊。

    刺眼的光芒晃得我眼睛生疼。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間凍結(jié)。

    而沈硯,我的未婚夫,在滿座嘩然中,毫不猶豫地,像一陣風,沖向了門口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女人。

    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那枚掉落的戒指。

    沒有看我一眼。

    他眼里,只剩下那個叫蘇晚的女人。

    他沖到門口,一把將搖搖欲墜的蘇晚緊緊摟進懷里,動作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溫柔,仿佛抱著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攏好散亂的發(fā)絲,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帶著顫抖的疼惜:晚晚晚晚你怎么回來了你怎么樣別怕,我在這里……

    蘇晚虛弱地靠在他懷里,抬起淚眼朦朧的臉,聲音細若蚊吶,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的宴會廳:阿硯…我好怕…他們…他們又找到我了……

    沒事了,都過去了,有我在,沒人能再傷害你。沈硯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保護欲。

    他打橫抱起輕飄飄的蘇晚,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自始至終,他的目光沒有分給我一絲一毫。

    仿佛我這個穿著禮服、站在聚光燈下、本該是他未婚妻的女人,只是一團礙眼的空氣。

    沈硯!

    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尖銳得連我自己都陌生。

    他腳步頓住,抱著蘇晚,終于轉(zhuǎn)過身,看向我。

    那眼神,極其復雜。

    有被打斷的不耐,有面對我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他懷里那個女人的分量,顯然壓過了一切。

    林溪,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不容反駁的意味,晚晚她…情況很不好。我必須送她去醫(yī)院。訂婚的事,我們改天再說。

    改天再說

    我的訂婚宴,他為了另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女人,扔下我,扔下滿堂賓客,扔下那枚象征承諾的戒指,輕飄飄一句改天再說

    怒火和冰冷的羞辱感,瞬間席卷了我。

    沈硯,你今天要是抱著她走出這個門,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心寒,我們就完了。

    他看著我,眼神里似乎有一絲掙扎,但很快,就被懷里蘇晚一聲痛苦的嚶嚀驅(qū)散了。

    別鬧,林溪。他眉頭緊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疏離,晚晚她需要我。

    說完,他不再看我,抱著蘇晚,決絕地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那扇沉重的門在他身后緩緩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刺眼的光,也隔絕了我與他之間,那點可笑的、我以為牢不可破的過去。

    死一般的寂靜。

    賓客們面面相覷,眼神各異,同情、鄙夷、幸災樂禍……像無數(shù)根針,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我站在原地,禮服沉重得像枷鎖。

    緩緩地,我彎下腰,撿起腳邊那枚冰冷的鉆戒。

    鉆石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

    我低頭看著它,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東西,此刻只覺得無比諷刺。

    各位,我抬起頭,挺直脊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感謝大家今晚的蒞臨。訂婚宴,取消了。

    我摘下耳朵上沈硯送的鉆石耳釘,取下脖子上的項鏈,連同那枚沉重的鉆戒,一起放在旁邊侍應生端著的托盤里。

    這些東西,麻煩替我還給沈先生。

    說完,我不再看任何人,提起沉重的裙擺,一步一步,在所有人復雜的目光注視下,走出了這個曾經(jīng)承載了我所有幸�;孟氲睦位\。

    門外夜風凜冽,吹在臉上,帶走了一絲燥熱,卻吹不散心頭的寒冰。

    我知道,我和沈硯,徹底完了。

    至少,在我心里,已經(jīng)完了。

    蘇晚回來了。

    那個沈硯放在心尖上十多年、為之瘋魔、為之差點毀了自己、也差點毀了我的白月光。

    她回來了。

    以一種最慘烈、最羞辱我的方式,宣告了她的主權(quán)。

    從那天起,沈硯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電話不接,信息不回。

    我打給他的助理,助理支支吾吾,只說沈總在忙。

    忙什么忙著照顧他失而復得的白月光唄。

    我像個傻子一樣,守著那個被當眾拋棄的笑話,守著我們共同創(chuàng)立的公司溪硯科技。

    公司是我們倆大學畢業(yè)后,用我父母留下的遺產(chǎn)和他攢的第一桶金,加上沒日沒夜的拼命,一點一點做起來的。

    主做智能家居系統(tǒng),在業(yè)內(nèi)已小有名氣,正處于融資擴張的關(guān)鍵期。

    以前,我是他的首席設(shè)計師,他是運籌帷幄的決策者。

    現(xiàn)在,公司里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了我一個人身上。

    員工們看我的眼神,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同情和探究。

    我知道他們在議論什么。

    議論沈總為了初戀情人,把未婚妻扔在了訂婚宴上。

    議論我這個被拋棄的女人,還能撐多久。

    我咬緊牙關(guān),把所有的屈辱和疼痛都咽下去,強迫自己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白天,我像個陀螺一樣連軸轉(zhuǎn),處理堆積如山的文件,安撫躁動的投資人,穩(wěn)住軍心渙散的團隊。

    晚上,回到那個曾經(jīng)充滿我們歡聲笑語、如今冰冷空曠的公寓,疲憊和絕望就像潮水一樣把我淹沒。

    我失眠,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看著天花板。

    腦子里反復回放著訂婚宴上那一幕,沈硯抱著蘇晚決絕離開的背影。

    心口像是被鈍刀子反復切割,疼得喘不過氣。

    我不是沒想過找他問清楚。

    可每次拿起電話,那份深入骨髓的驕傲和自尊,就把我釘在原地。

    是他拋棄了我,是他選擇了蘇晚。

    我去找他,除了自取其辱,還能得到什么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大半個月。

    公司新項目的測試遇到了瓶頸,一個關(guān)鍵部件的供應商突然毀約,臨時更換需要時間,而投資方的盡調(diào)就在下周。

    焦頭爛額之際,我接到了沈硯母親的電話。

    沈母一直很喜歡我,把我當女兒疼。

    電話里,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和歉意:溪溪啊…阿姨對不起你…阿硯他…唉……

    阿姨,您別這么說。我喉嚨發(fā)緊。

    溪溪,你…能來醫(yī)院一趟嗎沈母的聲音帶著哽咽,晚晚她…情況不太好,阿硯他…守了她幾天了,整個人都熬垮了……阿姨看著心疼……溪溪,你…你能不能幫阿姨勸勸他讓他休息一下阿姨的話,他根本不聽……

    蘇晚情況不好

    沈硯守著她幾天了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瞬間彎下了腰。

    原來他不是消失了。

    他只是守在他的白月光身邊,寸步不離。

    而我這個未婚妻,在他和他母親眼里,大概只剩下一個用途——去勸慰那個為了別的女人熬垮了的男人。

    多么諷刺。

    我握著手機,指尖冰涼,半晌,才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阿姨…他在哪家醫(yī)院

    站在VIP病房門口,我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壓下那股翻涌的酸楚和自嘲。

    推開門。

    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醫(yī)療儀器發(fā)出的規(guī)律滴答聲。

    沈硯背對著門,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

    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襯衫,頭發(fā)凌亂,肩膀微微垮著,背影透著一股濃重的疲憊。

    病床上,蘇晚安靜地躺著,閉著眼睛,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平穩(wěn)。

    她瘦了很多,露在被子外的手腕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左手上。

    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

    款式很簡約,一個素圈,上面鑲嵌著一顆小小的鉆石。

    但那顆鉆石的形狀和切割方式……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我和沈硯一起設(shè)計訂婚戒指時,我隨手畫在草稿紙角落的一個小樣!當時沈硯還說這個設(shè)計很別致,很有靈氣,像夜空里一顆獨自閃爍的孤星。

    他說,等我們結(jié)婚對戒,就參考這個設(shè)計。

    原來,他不是覺得這個設(shè)計別致。

    他是覺得,這個設(shè)計,配他的白月光,正好。

    心臟像是被那枚小小的戒指狠狠燙了一下,疼得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

    沈硯似乎察覺到了門口的動靜,緩緩轉(zhuǎn)過頭。

    看到是我,他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濃重的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和躲閃。

    你怎么來了他站起身,聲音沙啞得厲害,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

    幾天不見,他憔悴得像是換了個人。

    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布滿血絲。

    我看著他這副為了蘇晚心力交瘁的模樣,所有準備好的、想要質(zhì)問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只剩下冰冷的、尖銳的嘲諷。

    沈總貴人事忙,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公司也不管。我這個被扔在訂婚宴上的未婚妻,只好親自來看看,我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眼神卻像冰錐,直直刺向他,看看是什么天仙,值得沈總拋下一切,守得這么廢寢忘食。

    沈硯的眉頭瞬間擰緊,臉上掠過一絲被冒犯的慍怒:林溪!你說話注意點!晚晚她剛做完手術(shù),需要靜養(yǎng)!

    手術(shù)我挑眉,目光再次掃過病床上安靜沉睡的蘇晚,沈總的白月光,還真是嬌貴。什么手術(shù)這么要緊讓沈總連公司都不要了

    她……沈硯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了我的視線,她之前在國外……身體一直不好……這次是舊疾復發(fā)……

    哦,舊疾復發(fā)。我點點頭,語氣平淡無波,那沈總打算守到什么時候公司的新項目卡在關(guān)鍵節(jié)點,下周投資方盡調(diào),張總那邊因為你突然放鴿子,已經(jīng)很不滿了。還有,我們賬上的流動資金,撐不過下個月了。

    我把冰冷的現(xiàn)實,像刀子一樣擺在他面前。

    沈硯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怒火:林溪!我說了晚晚現(xiàn)在需要我!公司的事,你就不能先頂一下嗎以前不都是這樣

    以前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唇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沈硯,你也知道是‘以前’以前你是我的未婚夫,我們并肩作戰(zhàn),我可以為你頂起半邊天!可現(xiàn)在呢

    我向前一步,逼視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現(xiàn)在,我是你的誰你有什么資格,要求我為你,為你的公司,再付出一切就憑你當眾拋棄我,憑你讓她戴著本該屬于我的戒指嗎!

    我的目光,銳利地射向蘇晚無名指上那枚刺眼的戒指。

    沈硯順著我的目光看去,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什么:那戒指……是……

    是什么我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積壓已久的憤怒和委屈,是你親手給她戴上的定情信物沈硯!你把我當什么把我們這么多年的感情當什么!一個可以隨時丟棄、隨時被替代的擺設(shè)嗎!

    我的情緒終于失控。

    淚水不爭氣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但我死死咬著下唇,不讓它掉下來。

    我不能在他面前哭。

    尤其是在蘇晚面前。

    溪溪……沈硯似乎被我激烈的反應震住了,他看著我通紅的眼眶,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清晰的慌亂和愧疚,他下意識地想要靠近我,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么我猛地后退一步,像避開什么臟東西,聲音冷得像冰,解釋你心里一直只有她蘇晚解釋你跟我在一起,只是因為蘇晚當年‘意外’卷進那場案子,被迫遠走他鄉(xiāng),你找不到她,所以退而求其次,找了個替身

    不是的!林溪!沈硯急切地否認,額上青筋都冒了出來,我沒有把你當替身!我對你……

    夠了!我厲聲打斷他,所有的憤怒、委屈、絕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沈硯,收起你那套虛偽的說辭!我林溪不是傻子!從你抱著她離開訂婚宴的那一刻起,從我看到她手上那枚戒指起,我們就完了!

    我指著病床上依舊沉睡的蘇晚,每一個字都淬著冰:你,就好好守著你的白月光吧!

    說完,我再也不看他慘白的臉,轉(zhuǎn)身,決絕地拉開病房門。

    林溪!

    身后傳來沈硯帶著恐慌的喊聲。

    我沒有回頭,一步踏出病房。

    門在我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他和他小心翼翼守護的世界。

    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碎,疼得我渾身發(fā)抖。

    眼淚終于洶涌而出,無聲地滑落。

    結(jié)束了。

    這一次,是真的結(jié)束了。

    離開醫(yī)院后,我把自己徹底埋進了工作里。

    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處理供應商危機,重新設(shè)計方案,安撫核心團隊,親自盯著測試環(huán)節(jié)……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

    靠著這股近乎自虐的狠勁,竟然真的在投資方盡調(diào)前,奇跡般地解決了所有問題。

    當盡調(diào)團隊給出非常滿意的反饋時,整個公司都沸騰了。

    員工們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同情和探究,而是充滿了敬佩和信服。

    我知道,我靠著自己,暫時穩(wěn)住了局面。

    只是心里那個巨大的空洞,依舊在呼呼地灌著冷風。

    沈硯依舊沒有回公司。

    偶爾從沈母那里得知,蘇晚恢復得不錯,沈硯一直陪著。

    沈母每次打電話,都唉聲嘆氣,言語間充滿了對蘇晚的復雜情緒,和對我的愧疚。

    溪溪,阿姨知道你委屈……可阿硯他……唉,蘇晚那丫頭,當年也是可憐,攤上那種事……阿硯總覺得欠了她的……

    當年的事……

    我知道一點。

    七年前,蘇晚卷入了一場轟動一時的意外死亡事件。

    死者是當時一個頗有名氣的青年畫家,叫陳默。他被發(fā)現(xiàn)死在自己的畫室里,死因是后腦遭受重擊,兇器是畫室里一個沉重的黃銅雕塑�,F(xiàn)場有激烈搏斗的痕跡,還有蘇晚的指紋和物品。

    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蘇晚。

    蘇晚當時是陳默的模特,也學畫畫,兩人關(guān)系似乎有些曖昧。

    就在警方鎖定蘇晚為嫌疑人時,她卻突然消失了,人間蒸發(fā)。

    沈硯當時像瘋了一樣找她,動用了所有關(guān)系,甚至差點被當成同伙調(diào)查。

    最后,因為關(guān)鍵證據(jù)缺失(據(jù)說是一個能證明蘇晚有不在場證明的監(jiān)控錄像帶神秘消失),加上蘇晚失蹤,案子成了懸案,不了了之。

    蘇晚也因此背負著殺人嫌疑犯的污名,遠走異國。

    沈硯一直堅信蘇晚是無辜的,是被人陷害的。他把蘇晚的遭遇都歸咎于自己當年沒能保護好她,這份沉重的愧疚和執(zhí)念,成了他心頭拔不掉的一根刺。

    而我,大概就是在他最痛苦、最需要慰藉的時候,恰好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替代品。

    如今,正主回來了,我這個替身,自然該退場。

    想通這一切,心反而麻木了。

    也好。

    公司步入正軌,新一輪融資成功到賬。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聯(lián)系了律師,準備分割我和沈硯在溪硯科技的股份。

    徹底切割。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這天,我剛和律師談完初步方案,走出律所大樓。

    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接起。

    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一個柔柔弱弱、帶著怯意的女聲。

    是……林溪姐嗎

    是蘇晚。

    我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語氣冷淡:蘇小姐有事

    林溪姐……我、我想見見你。她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懇求,有些話,我想當面跟你說……關(guān)于阿硯的。

    我和沈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沒什么好說的。我直接拒絕。

    求你了,林溪姐!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顯得更加楚楚可憐,就一會兒,不會耽誤你很久的……我在‘時光’咖啡館等你,你不來,我就不走……

    說完,她竟然直接掛了電話。

    我握著手機,眉頭緊鎖。

    蘇晚找我

    能有什么事

    炫耀勝利還是……示威

    內(nèi)心有個聲音在警告我,不要去。

    但另一個聲音,帶著一絲不甘和想要徹底了斷的決絕,又推著我往前走。

    最終,我還是去了。

    我倒要看看,這位沈硯心尖上的白月光,到底想唱哪一出。

    時光咖啡館很安靜,下午時分人不多。

    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靠窗位置的蘇晚。

    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針織連衣裙,外面搭了件淺駝色的開衫,長發(fā)柔順地披在肩頭,化著淡妝,氣色看起來比在醫(yī)院時好了很多,但依舊帶著一種弱不禁風的纖細感。

    看到我進來,她立刻站起身,臉上露出一個怯生生的、帶著討好意味的笑容。

    林溪姐,你來了。她聲音細細軟軟的。

    我面無表情地在她對面坐下,點了杯黑咖啡。

    蘇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我開門見山,不想跟她虛與委蛇。

    蘇晚攪動著面前的卡布奇諾,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聲音依舊柔柔弱弱:林溪姐,我知道……你恨我。

    我沒說話,冷冷地看著她表演。

    我和阿硯……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像只受驚的小鹿,當年那件事……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是清白的!阿硯他一直相信我,保護我……這次我回來,身體真的很差,又人生地不熟,只有阿硯能幫我……所以他才……

    所以他才拋下訂婚宴,拋下公司,拋下我,寸步不離地守著你我替她把話說完,語氣譏誚。

    蘇晚被我噎了一下,臉色白了白,咬著唇,泫然欲泣:對不起……林溪姐,我真的沒想過要破壞你和阿硯……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在國外這些年,我過得很不好,那些人……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

    她說著,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憶。

    那些人誰我捕捉到她話里的關(guān)鍵信息,微微瞇起眼。

    蘇晚卻像受驚一樣猛地搖頭,眼神躲閃:沒……沒什么……都過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很大決心,重新看向我,眼神變得格外真誠:林溪姐,我今天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來了。

    正題。

    你說。我端起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我……她雙手緊緊攥著咖啡杯,指節(jié)泛白,聲音帶著卑微的懇求,我懷孕了。

    噗——

    我差點被咖啡嗆到。

    猛地抬頭看向她。

    她……懷孕了

    沈硯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是……阿硯的。蘇晚低著頭,臉頰飛起兩朵可疑的紅暈,聲音細若蚊吶,就在我回來前……在國外,我們……見過一次……

    她抬起眼,淚光盈盈地看著我,充滿了無助和祈求:我知道這很對不起你……可是林溪姐,孩子是無辜的……醫(yī)生說,我的身體太弱了,這個孩子……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保不住,我可能……可能再也……

    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只是用那雙蓄滿淚水的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嗡嗡作響。

    懷孕了……

    沈硯的孩子……

    在國外就……見過一次

    所以,在我滿心歡喜準備訂婚的時候,在我以為他終于放下過去的時候,他其實……已經(jīng)和他的白月光舊情復燃,甚至珠胎暗結(jié)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愚弄的憤怒,幾乎將我淹沒。

    我死死攥著咖啡杯,指尖冰涼,才沒有當場失態(tài)。

    所以呢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冷靜得可怕,你告訴我這個,是想讓我恭喜你還是想讓我主動退出,成全你們一家三口

    不!不是的!蘇晚急切地搖頭,淚水終于滑落,林溪姐,我知道你和阿硯有很深的感情,還有你們一起創(chuàng)立的公司……我從來沒想過要取代你的位置……我只求……只求你能讓我留下這個孩子……

    她突然站起身,繞過桌子,在我驚愕的目光中,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

    咖啡館里不多的幾桌客人,瞬間都看了過來。

    林溪姐!求求你了!蘇晚仰著蒼白的小臉,淚如雨下,聲音凄楚哀婉,我知道我欠你的,下輩子做牛做馬還你!我只想要這個孩子!求你……別讓阿硯知道……我怕……我怕他為了責任……為了你……會逼我打掉……求你了!林溪姐!我給你磕頭了!

    說著,她竟然真的作勢要磕頭!

    你干什么!我猛地站起身,又驚又怒,下意識地想把她拉起來,蘇晚!你起來!

    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她胳膊的一瞬間——

    蘇晚突然抬起淚眼,對著我,露出了一個極其詭異的、帶著瘋狂和惡意的笑容。

    那個笑容,快得像是幻覺。

    緊接著,她身體猛地向后一仰,像一片被狂風刮落的葉子,整個人朝著旁邊堅硬的大理石臺階,狠狠地摔了下去!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響徹整個咖啡館。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我伸出去的手,還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

    眼睜睜看著蘇晚像一只破碎的玩偶,從兩級不算高的臺階上滾落,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

    刺目的鮮血,迅速從她身下蔓延開來,染紅了米白色的裙擺。

    那鮮紅的顏色,刺得我眼睛生疼。

    世界,一片死寂。

    咖啡館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和驚呼。

    天�。⊙�!

    快叫救護車!

    是那個女人推的嗎我看見了,她剛才好像伸手了……

    太狠了吧!孕婦都推

    周圍人的議論聲,像無數(shù)只蜜蜂鉆進我的耳朵,嗡嗡作響。

    我僵在原地,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看著地上痛苦蜷縮、身下不斷涌出鮮血的蘇晚,看著她那張因為劇痛而扭曲、卻依舊帶著一絲詭異得逞意味的臉……

    一個冰冷的事實,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我,被算計了。

    被這個看似柔弱無害的白月光,用最狠毒、最慘烈的方式,徹底拖入了地獄。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

    混亂中,有人報了警。

    很快,穿著制服的安保人員趕到了現(xiàn)場,封鎖了現(xiàn)場,開始詢問目擊者。

    我像個木偶一樣被帶到一邊問話。

    腦子里一片混亂,只有蘇晚摔下去前那個詭異的笑容,和地上刺目的鮮血在不斷回放。

    是她!就是她推的!一個坐在不遠處的胖女人指著我的鼻子,語氣激動,我親眼看見的!那個孕婦跪在地上求她,她不但不拉人家起來,還狠狠推了一把!太惡毒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好像是有個推搡的動作……另一個中年男人附和道。

    沒有!我沒有推她!我猛地回過神,聲音嘶啞地辯解,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自己摔的誰會這么狠,往臺階上摔還懷著孕呢!胖女人一臉鄙夷,現(xiàn)在的年輕人,為了搶男人,真是喪心病狂!

    安保人員面無表情地記錄著,看向我的眼神帶著審視和公事公辦的冰冷:林小姐,麻煩你跟我們回去協(xié)助調(diào)查。傷者已經(jīng)送往中心醫(yī)院搶救。

    我渾渾噩噩地被帶上了車。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我卻什么也看不清。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沈硯知道了……會怎么樣

    他會相信我嗎

    中心醫(yī)院,急救室外。

    刺眼的紅燈亮著。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走廊盡頭傳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

    我僵硬地轉(zhuǎn)過頭。

    沈硯幾乎是沖過來的,他頭發(fā)凌亂,臉色鐵青,眼睛里布滿駭人的紅血絲,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急救室門口、被安保人員看守著的我。

    那眼神,冰冷、暴戾、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憎恨和厭惡,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進我的心臟。

    林、溪!

    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我的名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下一秒,他像一陣狂風般沖到我面前,帶著雷霆萬鈞的怒意,高高揚起了手!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我的臉上!

    力道之大,打得我整個人踉蹌著撞向冰冷的墻壁,耳朵里嗡嗡作響,半邊臉頰瞬間麻木,隨即是火辣辣的劇痛。

    嘴里彌漫開一股濃重的鐵銹味。

    我捂住瞬間紅腫起來的臉頰,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向眼前這個雙目赤紅、如同陌生魔鬼般的男人。

    他……打我

    為了蘇晚,他打我

    賤人!沈硯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渣,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對她下手!她還懷著孩子!

    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lǐng),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提起來,那雙曾經(jīng)盛滿溫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只有瘋狂的恨意和毀滅欲,死死地瞪著我。

    我沒有!我忍著臉上和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倔強地迎視著他駭人的目光,聲音嘶啞卻清晰,沈硯!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她故意陷害我!

    自己摔的!沈硯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怒極反笑,抓著我的衣領(lǐng)狠狠搖晃,聲音咆哮,林溪!你當我瞎嗎!當所有人都瞎嗎!那么多人都看到你推她了!她懷著孕!那是我的孩子!你怎么能這么惡毒!就因為嫉妒晚晚!就因為我選擇了她!你就下這種毒手!

    我沒有嫉妒她!我用力想掰開他鐵鉗般的手,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滾落,混合著嘴角的血跡,狼狽不堪,沈硯!你清醒一點!蘇晚她是在演戲!她故意摔倒陷害我!她……

    夠了!沈硯厲聲打斷我,他猛地松開我的衣領(lǐng),像甩開什么骯臟的垃圾,眼神里的厭惡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林溪,收起你那套狡辯!我真是看錯你了!沒想到你心腸這么狠毒!為了報復,連一個孕婦都不放過!

    他指著急救室亮著的紅燈,聲音因為痛苦和憤怒而扭曲:晚晚和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林溪,我要你償命!

    償命兩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砸碎了我對他最后一絲殘存的、可笑的幻想。

    我看著眼前這個被憤怒和偏執(zhí)完全吞噬的男人,看著他為了另一個女人對我喊打喊殺,看著他對我徹頭徹尾的否定和憎恨……

    心口那個巨大的空洞,此刻灌滿了冰冷的絕望。

    原來,在他心里,我林溪,就是這樣一個為了嫉妒可以不擇手段、甚至謀害孕婦的惡毒女人。

    他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信任。

    七年的感情,并肩創(chuàng)業(yè)的情誼,在他對蘇晚那份沉重的愧疚和執(zhí)念面前,一文不值。

    呵……我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凄涼,帶著淚,帶著血,償命好啊……沈硯……

    我抬起頭,用盡全身力氣,擦掉嘴角的血跡,迎視著他充滿恨意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你最好祈禱她沒事。

    否則,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這對狗男女!

    我的眼神,一定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恨意。

    沈硯似乎被我眼中的決絕和恨意震懾了一下,抓著我衣領(lǐng)的手下意識地松了些力道。

    就在這時——

    急救室的門開了。

    一個穿著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臉色凝重。

    沈硯立刻像被按了開關(guān),猛地松開我,撲了過去,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醫(yī)生!醫(yī)生!晚晚怎么樣孩子呢孩子保住了嗎

    我靠在冰冷的墻上,臉頰火辣辣地疼,心卻像沉入了萬丈冰窟,麻木地看著。

    醫(yī)生嘆了口氣,沉重地搖了搖頭:沈先生,很抱歉。病人送來得太晚了,失血過多……胎兒……沒能保住。大人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子宮受損嚴重,以后……恐怕很難再懷孕了。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沈硯頭頂炸開。

    他高大的身軀猛地晃了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踉蹌著后退了一步,靠在墻上才勉強站穩(wěn)。

    孩子……沒了他喃喃著,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靈魂,晚晚……再也不能……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那雙布滿血絲、空洞絕望的眼睛,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憤怒。

    而是徹骨的恨意,和一種……想要將我生吞活剝的瘋狂。

    林、溪!他嘶吼著我的名字,像一頭失去幼崽的野獸,一步一步,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我逼近,你滿意了!你高興了!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毀了晚晚做母親的權(quán)利!你這個殺人兇手!

    他再次揚起手,帶著要將我置于死地的狠戾。

    這一次,旁邊的安保人員及時上前,攔住了他。

    沈先生!請你冷靜!這里是醫(yī)院!

    放開我!我要殺了她!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她毀了晚晚!沈硯瘋狂地掙扎著,雙目赤紅,像一頭發(fā)狂的困獸,所有的理智和教養(yǎng)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我被安保人員護在身后,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魔、口口聲聲要殺了我的男人。

    臉上是火辣辣的疼,嘴里是濃重的血腥味。

    心口,卻是一片死寂的冰涼。

    殺人兇手

    孩子沒了

    蘇晚再也不能懷孕了

    這就是蘇晚想要的嗎

    用她自己的孩子,用她永遠失去做母親的能力,來徹底釘死我的罪名來徹底斬斷我和沈硯之間所有的可能

    好狠。

    好毒。

    我看著被安保人員死死攔住的沈硯,看著他眼中那毀天滅地的恨意。

    突然,覺得這一切,荒誕又可笑。

    我甚至,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沈硯,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在一片混亂中清晰地響起,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記住你為了蘇晚,給我的這一巴掌。

    記住你口口聲聲叫我‘殺人兇手’。

    記住你對我的恨。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再無半分波瀾,只有徹底的心死和決絕。

    我們之間,兩清了。

    說完,我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管安保人員是否還要帶我走,轉(zhuǎn)身,一步一步,朝著走廊盡頭的光亮走去。

    身后,是沈硯絕望而瘋狂的嘶吼,還有安保人員勸阻的聲音。

    那些聲音,漸漸遠去。

    最終,消失不見。

    蘇晚流產(chǎn)事件后,我陷入了巨大的麻煩。

    安保部門介入了調(diào)查。

    咖啡館的監(jiān)控恰好在那個時間段出現(xiàn)了故障,無法提供直接證據(jù)。

    而那幾個言之鑿鑿的目擊者,尤其是那個胖女人,一口咬定看到我推了蘇晚。

    盡管我極力辯解,律師也據(jù)理力爭,但缺乏直接證據(jù)證明我的清白,而蘇晚作為受害者躺在醫(yī)院里,失去了孩子和生育能力,她的證詞天然帶有巨大的同情分。

    輿論更是鋪天蓋地。

    惡毒原配當街推倒懷孕小三的標題,占據(jù)了本地新聞和社交媒體的頭條。

    照片里,我狼狽地捂著臉,嘴角帶血,沈硯憤怒咆哮的樣子,還有蘇晚躺在擔架上被抬走的慘狀……極具沖擊力。

    我被塑造成了一個因嫉妒而喪心病狂的毒婦。

    公司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溪硯科技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捆綁在一起,出現(xiàn)在各種不堪入目的報道里。

    合作方紛紛終止合作,投資人撤資,股票大跌,員工人心惶惶。

    我?guī)缀醣粔嚎濉?br />
    沈硯沒有再出現(xiàn)。

    他守著剛剛失去孩子、身心遭受重創(chuàng)的蘇晚,無暇他顧。

    或者說,在他心里,我這個害死他孩子、毀了蘇晚的兇手,根本不值得他再多看一眼。

    他的恨意,隔著網(wǎng)絡(luò)和媒體的報道,都清晰可見。

    他授意公司的人,開始全面接手溪硯科技的管理權(quán),架空我。

    動作迅速而狠絕。

    我知道,他不僅要為蘇晚討回公道,還要奪走我們共同創(chuàng)立的一切。

    在他心里,我大概已經(jīng)不配擁有任何東西了。

    身心俱疲。

    我搬出了那個曾經(jīng)的家,在一個老舊的小區(qū)租了個一居室。

    每天除了應付安保部門的問詢,就是處理公司焦頭爛額的事務,還要面對來自網(wǎng)絡(luò)和現(xiàn)實無盡的謾罵和惡意。

    像在泥潭里掙扎,看不到一絲光亮。

    直到那天。

    我又一次從安保部門配合調(diào)查回來,身心俱疲地打開出租屋的門。

    門口站著一個穿著考究、氣質(zhì)溫婉的中年女人。

    是沈硯的母親。

    她看起來憔悴了很多,眼角的皺紋更深了,看到我,眼圈瞬間就紅了。

    溪溪……她聲音哽咽。

    阿姨。我疲憊地側(cè)身讓她進來,聲音沙啞,您怎么來了

    沈母走進狹小的出租屋,看著屋里簡陋的擺設(shè),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溪溪……你怎么……住在這種地方……委屈你了……

    我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倒了杯水給她。

    沈母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椅子上,雙手捧著水杯,沉默了很久。

    溪溪……她終于開口,聲音帶著濃重的痛苦和掙扎,阿姨知道……知道你不是那種孩子……你不會推晚晚的……

    我猛地抬頭看向她。

    沈母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可是……可是阿硯他……他像瘋了一樣……他恨你……他覺得是你害死了他的孩子……毀了晚晚……他聽不進任何話……他連我這個媽的話都不聽了……他要把公司從你手里奪走……

    阿姨……我喉嚨發(fā)緊,鼻子發(fā)酸。

    溪溪,阿姨今天來,是求你……沈母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涼,帶著絕望的懇求,求你……救救晚晚……也救救阿硯吧……

    救她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抽回手,聲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帶著壓抑的憤怒和不解,阿姨!她害我害得還不夠慘嗎我憑什么救她!

    溪溪!你聽阿姨說!沈母泣不成聲,幾乎是哀求地看著我,晚晚……她……她快不行了!

    我一怔。

    孩子沒了……子宮也沒了……她身體本來就差……現(xiàn)在整個人都垮了……沈母捂著臉,肩膀劇烈地抖動著,醫(yī)生說她……腎衰竭了……需要換腎……不然……撐不過三個月了……

    腎衰竭

    換腎

    我心頭一跳,隱隱有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阿硯……阿硯他急瘋了……他到處找腎源……可是……太難了……匹配的太難找了……沈母抬起淚眼婆娑的臉,那眼神,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讓我遍體生寒的希冀。

    溪溪……阿姨知道這很過分……可是……阿姨求你了……她再次抓住我的手,力氣大得驚人,聲音顫抖著,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你和晚晚……當年體檢……你們的血型……都是稀有的熊貓血……配型成功的幾率……很大……

    溪溪……阿姨求你了……你救救她吧……給她一個腎……就當……就當阿姨求你了……看在我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的份上……看在你和阿硯過去的情分上……

    只要你肯救晚晚……阿姨保證!讓阿硯把公司還給你!讓他撤銷對你的指控!讓他補償你!你要什么補償都行!溪溪!求求你了!晚晚她還那么年輕!她不能死啊!阿硯他……他承受不住再失去她一次了……

    沈母的聲音,像魔咒一樣在我耳邊回蕩。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剜在我的心上。

    腎。

    她想要我的腎。

    去救那個設(shè)計陷害我、毀了我一切、被沈硯捧在心尖上的蘇晚

    就因為我們是同樣稀有的血型就因為我曾經(jīng)是他們沈家當親生女兒看待的準兒媳就因為我和沈硯那點可笑的情分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憤怒,像海嘯一樣席卷了我。

    我猛地抽回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哭得幾乎要暈厥的沈母。

    阿姨。

    我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您還記得訂婚宴那天嗎

    您兒子為了她,把我像個垃圾一樣扔在臺上。

    您還記得在醫(yī)院嗎他為了她,給了我一巴掌,罵我是殺人兇手,要我償命。

    現(xiàn)在,您為了她,來求我捐出一個腎

    我看著她瞬間煞白的臉,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

    在你們沈家人眼里,我林溪,是不是生來就欠她蘇晚的是不是活該被你們榨干最后一滴血,去供奉你們那位圣潔無瑕的白月光

    我的感情,我的尊嚴,我的事業(yè),我的名聲……現(xiàn)在,連我身體里的器官,你們也要拿走

    我深吸一口氣,將心口翻涌的悲涼和恨意狠狠壓下去,指著門口。

    您走吧。

    告訴沈硯,也告訴蘇晚。

    想要我的腎

    除非我死。

    沈母最終是哭著離開的。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我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干,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上。

    巨大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將我緊緊包裹。

    沈硯……

    他果然不會善罷甘休。

    幾天后,我接到了他的電話。

    不是打給我的手機,而是直接打到了我租住屋的座機上。

    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冰冷、疲憊,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高高在上的命令意味。

    林溪,我們談談。

    我和你,沒什么好談的。我握著聽筒,指尖冰涼。

    關(guān)于蘇晚的腎源。他直接切入主題,沒有絲毫迂回,冰冷得如同在談一筆交易,我知道我媽找過你了。

    所以呢我冷笑,沈總是來親自確認,我這個‘殺人兇手’會不會大發(fā)慈悲,捐腎救你的心上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呼吸聲變得有些粗重,似乎在壓抑著怒火。

    林溪,過去的事……是我對不起你。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刻意放低的姿態(tài),卻依舊顯得生硬無比,蘇晚她……快不行了。她需要換腎。你是目前找到的,唯一一個和她配型高度吻合的人。

    那真是我的不幸。我譏諷道。

    林溪!沈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激怒的焦躁,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刻��!那是一條人命!你捐一個腎不會死!但你不捐,晚晚她會死!

    她死了,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的聲音比他更冷,她是你的白月光,不是我的。我憑什么要用我的健康,去換她的命沈硯,你告訴我,憑什么

    憑你欠她的!沈硯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里充滿了壓抑已久的痛苦和偏執(zhí),林溪!如果不是你推她,她不會流產(chǎn),不會大出血導致腎衰竭!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是你欠她的!你現(xiàn)在救她,是天經(jīng)地義!

    天經(jīng)地義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沈硯,你永遠都是這樣!永遠只相信你看到的,只相信你想相信的!我說了無數(shù)遍,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是她用她自己的孩子陷害我!你聾了嗎!

    夠了!林溪!沈硯厲聲打斷我,語氣是極致的疲憊和不容置疑,證據(jù)呢誰看見了咖啡館的監(jiān)控是壞的!目擊者都指認你!晚晚躺在醫(yī)院里,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做母親的權(quán)利,現(xiàn)在連命都快沒了!她拿什么陷害你!用她自己的命嗎!林溪,你能不能不要再狡辯了!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將我最后一絲期待徹底澆滅。

    心,徹底死了。

    原來,在他心里,蘇晚永遠是純潔無瑕、需要保護的弱者。

    而我,永遠都是那個心懷嫉妒、心狠手辣的加害者。

    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就算是我推的,是我欠她的。

    電話那頭似乎沒料到我會承認,沉默了一下。

    沈硯,想要我的腎,可以。我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拿‘溪硯科技’來換。

    什么沈硯的聲音帶著驚愕。

    我要‘溪硯科技’。我清晰地重復,公司所有的股份,決策權(quán),全部歸我。你凈身出戶。簽好協(xié)議,拿到我面前。然后,我上手術(shù)臺。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只有沈硯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林溪……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你竟然拿晚晚的命來威脅我!用我們一手創(chuàng)立的公司!

    威脅我輕笑一聲,沈總,這是交易。一個腎,換整個‘溪硯’。很公平。畢竟,那是你的蘇晚,無價之寶,不是嗎

    你!沈硯被我噎得說不出話。

    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我冷冷道,三天后,看不到簽好字的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你就等著給你的晚晚收尸吧。

    說完,我不等他回應,直接掛斷了電話。

    聽筒里傳來忙音。

    我握著冰冷的電話,靠在墻上,大口地喘著氣。

    身體抑制不住地發(fā)抖。

    我知道,我把自己逼上了一條絕路。

    用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去賭一個徹底的了斷。

    三天。

    每一天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我把自己關(guān)在出租屋里,不接任何電話,不看任何新聞。

    像一個等待最終審判的囚徒。

    第三天傍晚。

    門被敲響了。

    敲門聲很沉,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

    我的心猛地一跳。

    走到門邊,透過貓眼看去。

    門外站著沈硯。

    幾天不見,他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下巴上的胡茬更密了,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濃重的陰郁和疲憊之中。

    他手里,拿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沈硯站在門外,走廊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他冷硬的輪廓。

    他沒有看我,目光沉郁地落在地面上,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是折磨。

    他把手里的文件袋,一言不發(fā)地遞到我面前。

    我接過。

    很沉。

    打開。

    里面是厚厚一疊文件。

    最上面,是溪硯科技有限公司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

    甲方(轉(zhuǎn)讓方):沈硯。

    乙方(受讓方):林溪。

    轉(zhuǎn)讓標的:沈硯名下持有的溪硯科技全部股權(quán)(占公司總股本65%)。

    轉(zhuǎn)讓對價:無償。

    ……

    翻到最后一頁。

    甲方簽字處,龍飛鳳舞地簽著沈硯兩個字。

    鮮紅的指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日期,是今天。

    他真的簽了。

    為了蘇晚,把他視若生命、我們共同打拼了七年、凝聚了他無數(shù)心血的公司,拱手送給了我。

    為了換我的一顆腎。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鑿穿,冰冷的風呼呼地灌進來。

    沒有一絲喜悅,只有無盡的悲涼和諷刺。

    滿意了沈硯終于抬起頭,看向我。

    他的眼神,空洞,疲憊,沒有了之前的瘋狂恨意,只剩下一種死寂的灰敗,和……深不見底的厭惡。

    仿佛在看著一件骯臟的、用卑劣手段達成目的的工具。

    協(xié)議生效以你成功進行腎臟捐獻手術(shù)為前提。他的聲音沙啞干澀,沒有任何起伏,明天上午九點,中心醫(yī)院,做術(shù)前檢查和準備。晚晚……等不了了。

    他說完,不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背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拉得很長,像一座移動的、絕望的墓碑。

    我握著那份沉甸甸的、浸透了交易和屈辱的協(xié)議,站在門口。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口。

    我才緩緩關(guān)上門。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慢慢滑落。

    那份協(xié)議掉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我沒有去撿。

    只是抱著膝蓋,把臉深深埋了進去。

    黑暗中,肩膀無聲地聳動。

    沒有眼淚。

    只有無邊無際的寒冷和空洞。

    第二天,我如約來到了中心醫(yī)院。

    沈硯安排的助理早已等在那里,面無表情地領(lǐng)著我做各種術(shù)前檢查。

    抽血,驗尿,心電圖,CT……

    一項項檢查做下來,冰冷,麻木。

    沈硯沒有出現(xiàn)。

    我想,他大概是守在蘇晚的病床邊,寸步不離。

    也好。

    省得彼此看著膈應。

    檢查結(jié)果出來得很快。

    醫(yī)生辦公室。

    林小姐,你的各項指標都符合捐獻要求。戴著眼鏡的中年醫(yī)生看著報告,語氣平靜,不過,我們在你的血液HCG檢測中發(fā)現(xiàn),你懷孕了。

    我猛地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懷…懷孕

    是的,妊娠大約5周左右。醫(yī)生推了推眼鏡,看著我蒼白的臉,這種情況下,是絕對不能進行腎臟捐獻手術(shù)的。手術(shù)本身有風險,麻醉藥物和術(shù)后用藥對胎兒發(fā)育都會有嚴重影響,甚至可能導致流產(chǎn)或畸形。而且捐獻后你的身體需要恢復,也不適合妊娠。

    懷孕了……

    我竟然……懷孕了

    在這個最荒謬、最不堪的時候

    手,下意識地撫上平坦的小腹。

    那里,竟然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悄然孕育了

    是沈硯的。

    只能是他的。

    在我們關(guān)系徹底破裂之前,在訂婚宴之前,在我們還糾纏不清、互相折磨的最后那段日子里……

    巨大的荒謬感,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命運,真是開了一個天大的、殘忍的玩笑。

    林小姐醫(yī)生見我失神,提醒道,這個孩子……你打算要嗎

    我回過神,看著醫(yī)生,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要嗎

    這個在錯誤的時間、由錯誤的關(guān)系孕育的孩子

    一個用我的腎去換他父親公司的交易籌碼

    一個……注定得不到父親的愛,甚至可能被憎恨的孩子

    心口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我……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厲害。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沈硯一臉陰沉地站在門口,顯然是從助理那里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來的。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箭,先是狠狠剜了我一眼,然后直射向醫(yī)生,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焦躁和怒火:怎么回事為什么不能手術(shù)她又在耍什么花樣!

    沈先生,醫(yī)生皺了皺眉,似乎對沈硯的態(tài)度有些不滿,但還是公事公辦地說,林小姐懷孕了,妊娠5周。這種情況,捐獻手術(shù)是絕對禁止的。

    懷孕!沈硯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猛地轉(zhuǎn)頭瞪向我,眼神里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隨即是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暴戾,林溪!你懷孕了!你竟然懷孕了!什么時候的事!

    他幾步?jīng)_到我面前,高大的身軀帶著駭人的壓迫感。

    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你知道晚晚等不了!你知道腎源有多難找!所以你故意懷個孩子來逃避!來要挾我!林溪!你怎么能這么惡毒!這么下作!

    手腕被他捏得劇痛,骨頭仿佛在呻吟。

    我看著眼前這個因為蘇晚而徹底失去理智的男人,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憎惡和懷疑,心口的痛楚反而麻木了。

    只剩下冰冷的荒謬。

    沈硯,我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疲憊的嘲弄,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無論做什么,都充滿了算計和惡毒連懷孕,都成了我處心積慮害蘇晚的手段

    難道不是嗎!沈硯低吼著,雙目赤紅,不然你怎么會偏偏在這個時候懷孕!你明知道晚晚等不了!你就是不想捐腎!你就是想看著她死!

    是!我猛地抬起頭,迎視著他瘋狂的目光,積壓已久的委屈、憤怒和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我就是不想捐!我就是想看著她死!怎么樣!沈硯!你殺了我�。∧梦业拿Q她的命啊!動手��!

    我用盡全力甩開他的手,指著自己的肚子,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混合著嘶吼:

    來啊!連同這個孽種一起殺了!一尸兩命!拿去給你的蘇晚陪葬!你不是恨我嗎!不是覺得我欠她的嗎!來啊!動手�。�

    我的歇斯底里,我的絕望哭喊,像一盆冷水,終于讓暴怒中的沈硯找回了一絲理智。

    他看著我滿臉的淚水和眼中的瘋狂恨意,看著我用手指著肚子喊孽種的樣子,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痛楚和茫然。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醫(yī)生也被我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嚇住了,連忙上前勸阻:沈先生!林小姐!你們都冷靜一點!這里是醫(yī)院!林小姐現(xiàn)在情緒激動,對胎兒非常不好!

    胎兒沈硯像是被這個詞燙到,眼神復雜地看著我平坦的小腹,又看看我淚流滿面的臉,嘴唇動了動,最終,所有的憤怒和質(zhì)問都化作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沉重的喘息。

    他頹然地垂下手臂,仿佛一瞬間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

    眼中的瘋狂褪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掙扎,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讓我心驚。

    有恨,有怨,有懷疑,有掙扎,甚至……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

    最終,他什么都沒說。

    只是猛地轉(zhuǎn)身,帶著一身化不開的陰郁和沉重,像一頭受傷的困獸,踉蹌著沖出了醫(yī)生辦公室。

    留下我,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捂著小腹,失聲痛哭。

    懷孕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炸彈。

    沈硯沒有再逼我立刻捐腎。

    但蘇晚那邊,等不了了。

    沈母又來找過我?guī)状危薜酶文c寸斷,說蘇晚的情況急劇惡化,透析的效果越來越差,醫(yī)生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換腎,最多只能撐一個月。

    她求我,看在孩子的份上,也看在一條人命的份上,再想想辦法。

    她甚至暗示,可以勸沈硯留下這個孩子,只要我肯救蘇晚。

    我看著她絕望的臉,只覺得無比悲涼。

    我的孩子,在沈家人眼里,終究也只是一個可以用來談判的籌碼。

    我拒絕了。

    態(tài)度堅決。

    我知道我很殘忍。

    可我沒有辦法。

    我無法原諒蘇晚的陷害,無法原諒沈硯的絕情,更無法原諒他們聯(lián)手把我逼到如此境地。

    要我犧牲自己的健康,犧牲肚子里無辜的孩子,去救那個毀了我一切的女人

    我做不到。

    沈硯沒有再出現(xiàn)。

    聽說他瘋了似的在全國甚至國外尋找匹配的腎源,不惜一切代價。

    但奇跡,沒有發(fā)生。

    時間一天天過去。

    蘇晚的病情持續(xù)惡化。

    而我腹中的小生命,卻在悄然生長。

    孕吐反應開始出現(xiàn),身體變得疲憊而敏感。

    我搬離了那個出租屋,用之前僅有的一點積蓄,在另一個城市邊緣租了個更小、更安靜的房子。

    換了手機號,切斷了和過去所有人的聯(lián)系。

    像一只受傷的蝸牛,縮進了厚厚的殼里。

    我需要安靜,需要空間,去消化這翻天覆地的變故,去思考這個突如其來的小生命的去留。

    沈硯找到我的時候,是一個下著暴雨的深夜。

    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窗戶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巨響。

    門被敲響,一聲聲,沉重而急促,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仿佛要把門板砸穿。

    我心頭猛地一跳,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

    這么晚了,這么大的雨……

    會是誰

    我警惕地走到門邊,透過貓眼看去。

    門外走廊昏黃的燈光下,站著沈硯。

    他渾身濕透,昂貴的西裝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往下滴著水。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前,雨水順著他的臉頰不斷滑落,臉色是一種病態(tài)的、近乎絕望的灰白。

    他像個水鬼,狼狽不堪,眼神卻死死地盯著貓眼的方向,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孤注一擲的瘋狂。

    林溪!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開門!他的聲音嘶啞地穿透雨聲和門板,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顫抖。

    我握著門把手,指尖冰涼。

    心,沉到了谷底。

    他終究還是找來了。

    為了蘇晚。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門外的冷風和濕氣瞬間涌了進來。

    沈硯像座即將崩塌的山,站在門口,雨水順著他冷硬的下頜線不斷滴落。

    他看到我,那雙布滿紅血絲、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驟然爆發(fā)出一種駭人的亮光,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林溪……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晚晚……晚晚她不行了……醫(yī)生下了病危……她……她想見你……

    蘇晚……想見我

    我心頭冷笑。

    又想玩什么花樣

    沈硯,我擋在門口,聲音冰冷,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見的了。她的死活,與我無關(guān)。

    林溪!算我求你了!沈硯猛地向前一步,冰冷的雨水濺到我身上,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的胳膊,被我側(cè)身躲開。

    他抓了個空,手僵在半空中,臉上是極致的痛苦和絕望。

    她快死了!林溪!她真的快死了!他低吼著,雨水混著淚水從他臉上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她說……她有話要對你說……很重要的話……關(guān)于……關(guān)于當年陳默的事……

    陳默

    那個死掉的畫家

    我的心猛地一沉。

    蘇晚要說什么

    林溪!沈硯看著我無動于衷的臉,突然雙膝一軟,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冰冷潮濕的地面上!

    水花濺起。

    這個曾經(jīng)高傲矜貴、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一條喪家之犬,跪在我的門口,仰著慘白的臉,雨水沖刷著他,狼狽到了極點。

    我求你了!林溪!我給你跪下了!他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哭腔,是徹底的崩潰和拋棄所有尊嚴的乞求,你去見見她!就一面!聽聽她要說什么!算我沈硯……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做牛做馬還你!求你了!

    他跪在那里,渾身濕透,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在狂風中隨時會碎裂的枯葉。

    眼神里,是孤注一擲的絕望和……一種我看不懂的、深沉的痛楚。

    這場面,極具沖擊力。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七年、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拋棄所有尊嚴跪在我腳下。

    為了另一個女人。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碾過,悶痛得喘不過氣。

    不是為了他。

    是為了這荒誕而可悲的一切。

    是為了那個在我腹中悄然生長的、無辜的小生命。

    沉默。

    只有窗外肆虐的暴雨聲。

    半晌。

    我側(cè)過身,讓開了門口。

    聲音疲憊而沙啞:

    起來吧。

    帶路。

    中心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外。

    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濃重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死亡的氣息。

    蘇晚躺在里面,身上插滿了管子,連接著各種儀器。她瘦得脫了形,臉色是死灰般的青白,只有微弱的起伏顯示她還活著。

    沈硯隔著厚厚的玻璃,癡癡地看著她,雙手緊緊攥著,指甲深陷進掌心,身體因為恐懼和悲傷而微微顫抖。

    醫(yī)生低聲對沈硯說著什么,大概是情況很不樂觀,隨時可能……

    沈硯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擲的瘋狂。

    他轉(zhuǎn)向我,聲音嘶�。核F(xiàn)在很虛弱,只能進去一個人……幾分鐘……林溪……求你……

    他眼中是赤裸裸的乞求。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玻璃窗內(nèi)那個氣若游絲的女人。

    最終,點了點頭。

    我進去。

    護士幫我穿上無菌服,戴上口罩。

    推開厚重的隔離門,走了進去。

    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在耳邊放大。

    我走到病床邊。

    蘇晚似乎察覺到了有人靠近,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珠渾濁無神,費力地轉(zhuǎn)動著,聚焦在我身上。

    看到是我,她那枯槁般的臉上,竟然極其費力地,擠出了一個極其扭曲、詭異、又帶著一種瘋狂快意的笑容。

    那笑容,在死氣沉沉的臉上,顯得格外瘆人。

    她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極其微弱。

    我不得不彎下腰,湊近她。

    一股濃重的藥味和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帶著一種瀕死之人的怨毒和……得意

    林……溪……她的聲音氣若游絲,斷斷續(xù)續(xù),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你……來了……好……很好……

    我冷冷地看著她,沒說話。

    沈硯……他……跪著……求你的吧她嗬嗬地笑著,嘴角扭曲,真……痛快……他……終于……也嘗到……跪著……求人的……滋味了……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報復的快感。

    你……恨他……對吧她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仿佛想從中找到共鳴,恨他……瞎了眼……信我……不信你……恨他……為了我……打你……罵你……恨他……要你的腎……

    我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她表演。

    呵呵……你……該恨的……她喘著粗氣,眼神變得越發(fā)詭異和瘋狂,不過……你……更該恨……你自己……

    她艱難地抬起那只枯瘦如柴、布滿針眼的手,指向我,指尖顫抖。

    你……知道……陳默……是怎么……死的嗎

    我的心猛地一縮。

    她終于要說了

    是……我……推的……蘇晚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混合著恐懼和極度興奮的扭曲表情,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了一點點,那個……銅像……是我……砸在他……后腦……上的……砰……一下……血……好多血……

    她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病態(tài)的亮光,仿佛在回味那個血腥的場景。

    他……該死!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而怨毒,他……玩弄我……畫我……又……想甩了我……還……威脅我……要毀了我……他……該死!

    她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儀器的警報聲尖銳地響起,但她毫不在意,仿佛回光返照般,死死抓住我的無菌服袖子,指甲幾乎要摳進布料里。

    你……知道……為什么……監(jiān)控……沒了嗎她盯著我,咧開嘴,露出一個極其惡毒、得意的笑容,因為……沈硯……那個傻子……他……幫我……毀掉的!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開!

    沈硯……幫她毀掉了監(jiān)控

    那個能證明蘇晚有不在場證明(或者說,能證明她是兇手)的關(guān)鍵證據(jù)

    他……以為……那監(jiān)控……能……證明……我的……清白……蘇晚嗬嗬地笑著,眼神里充滿了對沈硯的極致嘲諷和玩弄,他……真傻……真好騙……我……哭一哭……說……害怕……他就……什么都……幫我做了……

    他……親手……毀了……能……定我罪的……證據(jù)……哈哈哈……她笑得渾身抽搐,儀器的警報聲更加刺耳,他……還……一直……以為……我……是……無辜的……一直……愧疚……一直……護著我……為了我……拋棄你……為了我……打你……罵你……為了我……跪著……求你……

    林溪……她喘著粗氣,眼神怨毒而快意地看著我,仿佛要將我一起拖入地獄,你……輸?shù)谩辉虺帯褪莻……徹頭徹尾……的……傻……子……

    他……瞎了……眼……活該……被……我……騙……一輩子……

    活該……為了我……這個……殺人……犯……毀……了……你……

    活該……給……我……陪……葬……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帶著一種大仇得報、拉著所有人下地獄的瘋狂快意。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用盡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氣息。

    林溪……你……和……他……都……是……蠢……貨……

    說完這句話,她死死抓住我袖子的手,猛地垂落。

    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嘴角,凝固著那個詭異而惡毒的笑容。

    再無動靜。

    刺耳的、持續(xù)不斷的警報聲,尖銳地響徹整個病房。

    滴————————

    心電監(jiān)護儀上,那條代表著生命的曲線,變成了一條冰冷、筆直的直線。

    門外傳來護士的驚呼和急促的腳步聲。

    厚重的隔離門被猛地推開。

    沈硯像一頭失控的野獸,不顧一切地沖了進來。

    晚晚!

    他撲到病床前,看著心電監(jiān)護儀上那條筆直的線,看著蘇晚臉上凝固的、詭異的笑容,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晚晚晚晚!他顫抖著手,去探蘇晚的鼻息,去摸她的頸動脈。

    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涼。

    不——�。�!一聲撕心裂肺、絕望到極致的嘶吼,從沈硯的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

    他猛地抱住蘇晚尚有余溫卻已毫無生氣的身體,像一頭失去伴侶的孤狼,發(fā)出悲慟欲絕的哀嚎。

    晚晚!你醒醒!你看看我!晚晚!我錯了!是我錯了!我不該不信你!我不該……晚晚!你回來��!

    他哭喊著,語無倫次,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徹底將他淹沒。

    我站在一旁,穿著冰冷的無菌服,像個局外人。

    看著沈硯抱著蘇晚的尸體崩潰痛哭。

    看著那個扭曲笑容凝固在蘇晚死去的臉上。

    耳邊,仿佛還回蕩著她臨死前那充滿惡毒和快意的控訴:

    沈硯……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他……瞎了……眼……活該……被……我……騙……一輩子……

    活該……為了我……這個……殺人……犯……毀……了……你……

    冰冷的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我看著沈硯悲痛欲絕的背影,看著蘇晚死不瞑目的臉。

    突然覺得,這人間,荒謬得像一出鬧劇。

    而我,也終于看完了這出戲的,最后一幕。

    蘇晚死了。

    帶著她深藏了七年的秘密,帶著她對沈硯極致的嘲諷和玩弄,帶著她扭曲的快意,死在了沈硯的懷里。

    沈硯徹底崩潰了。

    蘇晚的死,像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他本就搖搖欲墜的精神世界。

    他把自己關(guān)在蘇晚的病房里,守著那具冰冷的尸體,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塑。

    沈母哭暈過去好幾次。

    最終,是沈硯的父親,那個我從未見過幾次、威嚴而沉默的男人,帶著人,強行把沈硯從病房里拖了出來,注射了鎮(zhèn)靜劑。

    蘇晚的后事,辦得很低調(diào),也很倉促。

    沈硯沒有出席葬禮。

    聽說他精神恍惚,被送去了療養(yǎng)院。

    我是在新聞上看到蘇晚葬禮的消息的。

    只有短短一行字:蘇晚女士因病離世,于XX日安葬。

    配圖是一張模糊的、雨中的墓地照片。

    看著那張照片,我的內(nèi)心一片平靜。

    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和……解脫。

    她死了。

    帶著她的謊言和罪惡。

    沈硯瘋了。

    被他自己的盲目和偏執(zhí)所反噬。

    而我呢

    我摸了摸自己已經(jīng)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里,一個新的生命正在頑強地生長。

    是去是留

    我去了海邊。

    一個陌生的、安靜的小漁村。

    租了個能看到海的房子。

    每天聽著潮起潮落,感受著腹中生命的胎動。

    遠離了所有的喧囂、算計和傷痛。

    時間,像海邊的沙,無聲流淌。

    幾個月后。

    我生下了一個女兒。

    小小的,皺巴巴的,像只紅皮猴子。

    但當她第一次睜開眼,用那雙純凈的、不諳世事的眼睛懵懂地看著這個世界時,我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

    我給她取名,林默。

    沉默的默。

    希望她的人生,能遠離喧囂,安靜平和。

    沈硯知道嗎

    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

    不重要了。

    我和他,早已被蘇晚的死,徹底割裂在兩個世界。

    恩怨情仇,都隨著那個女人的骨灰,一同埋入了地底。

    女兒一歲多的時候,我?guī)е氐搅水敵醯某鞘小?br />
    不是為了沈硯。

    是為了溪硯科技。

    那是我用屈辱、用一個未成形的交易換來的東西。

    也是我,和過去的我,唯一的、僅剩的連接。

    公司的情況比我想象的更糟。

    沈硯離開后,群龍無首,加上之前丑聞的影響,業(yè)務一落千丈,核心團隊流失嚴重,只剩下一個空殼在勉強維持。

    我抱著女兒,站在熟悉的寫字樓下。

    陽光有些刺眼。

    深吸一口氣,我走了進去。

    前臺的小姑娘換人了,不認識我。

    你好,我找王副總。

    請問您有預約嗎小姑娘公式化地問。

    沒有。我平靜地說,你告訴他,林溪回來了。

    小姑娘愣了一下,大概是覺得我的名字有點耳熟,但還是撥通了內(nèi)線電話。

    幾分鐘后。

    一個穿著西裝、頭發(fā)有些花白、滿臉憔悴的中年男人,幾乎是跑著從電梯里沖了出來。

    是王副總,公司的元老,也是當初少數(shù)幾個在我最艱難時,還默默支持我的人。

    他看到抱著孩子的我,眼睛瞬間瞪大了,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林……林總!他的聲音都在抖,真的是您!您……您回來了!

    王叔,好久不見。我對他笑了笑,目光掃過他疲憊的臉和花白的鬢角,我回來了。來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重新接手公司,是一場硬仗。

    比當初創(chuàng)業(yè)時更難。

    人心渙散,債務纏身,市場流失。

    我抱著女兒,住在公司臨時的休息室里。

    白天,處理堆積如山的爛攤子,安撫員工,尋找新的方向。

    晚上,哄睡了女兒,繼續(xù)挑燈夜戰(zhàn)。

    累嗎

    累到極致。

    但看著女兒熟睡中恬靜的小臉,看著公司一點點重新煥發(fā)生機,心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力量。

    沈硯這個名字,像一個被刻意遺忘的符號。

    沒人再提起他。

    聽說他還在療養(yǎng)院,精神時好時壞。

    沈家似乎也放棄了他,把精力放在了其他產(chǎn)業(yè)上。

    我們像兩條平行線,再無交集。

    直到那天。

    我去幼兒園接默默。

    小家伙剛學會走路,搖搖晃晃地撲進我懷里,奶聲奶氣地叫著媽媽,小臉笑得像朵太陽花。

    我抱起她,在她軟乎乎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默默今天乖不乖呀

    乖!默默……乖!小家伙用力地點頭,小手摟著我的脖子。

    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

    我抱著女兒,準備去停車場。

    剛走到車邊。

    腳步,猛地頓住。

    不遠處,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站著一個身影。

    很高,很瘦。

    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灰色休閑服,頭發(fā)剪得很短,露出了清晰的鬢角。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目光,穿過人群,直直地落在我……和我懷里的默默身上。

    是沈硯。

    他出院了。

    整個人瘦得脫了形,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臉色是一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

    但那雙眼睛……不再是空洞和瘋狂。

    里面盛滿了太多太多復雜的東西。

    震驚、茫然、難以置信、痛苦、掙扎……還有一種……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探尋。

    他的目光,先是死死地釘在默默那張酷似他的小臉上,然后,才極其緩慢地、艱難地,移到了我的臉上。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凝固了。

    周圍的喧囂瞬間遠去。

    只有陽光,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默默咿咿呀呀的童音。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但最終,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來。

    只是那樣看著我,眼神復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有千言萬語,有滔天巨浪,最終都歸于一片死寂的沉默。

    那眼神,太沉重。

    沉重得讓我喘不過氣。

    我抱著女兒的手,下意識地收緊。

    默默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緊張,小腦袋靠在我肩上,好奇地看著樹下的那個陌生人。

    我沒有再看沈硯。

    只是低下頭,親了親女兒的額頭,聲音溫柔而平靜:

    默默,我們回家。

    拉開車門,把女兒放進安全座椅。

    系好安全帶。

    關(guān)上車門。

    隔絕了車外那個沉默而沉重的目光。

    自始至終,我沒有再看他一眼。

    發(fā)動車子。

    緩緩駛離。

    后視鏡里,那個孤獨的身影,依舊站在梧桐樹下,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越來越小。

    最終,消失在車流和陽光里。

    陽光透過車窗,灑在默默柔軟的發(fā)頂。

    她咿咿呀呀地玩著自己的手指,無憂無慮。

    我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

    心中一片平靜。

    沒有恨,沒有怨。

    只有一種塵埃落定后的釋然。

    沈硯。

    我們之間。

    隔著蘇晚的死。

    隔著那狠狠的一巴掌。

    隔著那個未出世就被當作籌碼的孩子。

    隔著無數(shù)次的傷害和背叛。

    隔著……一條永遠無法逾越的、名為過去的鴻溝。

    早已。

    回不去了。

    雨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上,模糊了外面璀璨的城市夜景。

    我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合上最后一份文件。

    溪硯科技重新走上正軌,甚至比沈硯在時走得更遠、更穩(wěn)。

    代價是無數(shù)個這樣獨自加班的深夜。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保姆發(fā)來的消息,默默已經(jīng)睡著了,很乖。

    看著屏幕上女兒恬靜的睡顏,心底的疲憊被一股暖流驅(qū)散。

    關(guān)燈,鎖門。

    電梯下行到地下停車場。

    空曠,安靜,只有我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

    走到我那輛普通的SUV旁,拉開車門。

    動作頓住。

    車頭前的地面上,靜靜地躺著一個小東西。

    在昏暗的燈光下,折射出一點微弱卻刺眼的光芒。

    我走過去,彎腰撿起。

    冰冷的金屬觸感。

    是一枚戒指。

    很熟悉的款式。

    一個素圈,上面鑲嵌著一顆小小的鉆石。獨特的切割,在燈光下折射出孤星般的光芒。

    是當年,蘇晚戴在手上,在病房里向我炫耀的那一枚。

    也是……沈硯當年,本該在訂婚宴上,戴在我手上的那一枚的雛形。

    它怎么會在這里

    我捏著這枚冰冷的戒指,指尖微微用力。

    抬起頭,目光掃過空曠寂靜的停車場。

    角落里,似乎有一個模糊的人影,隱在承重柱的陰影里。

    很高,很瘦。

    看不清臉。

    但我能感覺到,一道沉甸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帶著一種無聲的、沉重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是沈硯。

    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他出院后,偶爾會出現(xiàn)在我能感知的邊緣。

    幼兒園外遠遠的一瞥,公司樓下咖啡廳靠窗的位置,甚至默默兒童樂園的角落……

    像一道沉默而頑固的影子。

    從不靠近。

    只是看著。

    用那種復雜得讓人窒息的眼神。

    他大概以為,把這枚代表著錯誤和屈辱開始的戒指還給我,就能抹平什么就能贖罪

    多么可笑。

    我捏著那枚戒指,走到最近的垃圾桶旁。

    沒有猶豫。

    松開手指。

    叮的一聲輕響。

    戒指落入漆黑的桶內(nèi),瞬間被里面的垃圾淹沒。

    消失不見。

    像從未存在過。

    我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發(fā)動引擎。

    暖風驅(qū)散了車內(nèi)的寒意。

    雨刮器有節(jié)奏地擺動,刮開擋風玻璃上不斷流淌的雨水。

    車子緩緩駛出地下車庫。

    匯入城市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的雨夜。

    后視鏡里,那個角落的陰影中,一個模糊的身影踉蹌著走了出來。

    站在滂沱大雨里。

    像一座被遺棄的孤島。

    越來越遠。

    最終,消失在迷蒙的雨幕和璀璨的燈火盡頭。

    雨點密集地敲打著車頂。

    我握緊方向盤,目視前方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道路。

    臉上,一片冰涼的水跡蜿蜒而下。

    分不清是雨水打在車窗上的倒影。

    還是別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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