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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初入繁華夢

    決定進(jìn)城之前,云秀沒有想到,外面的世界居然如此之美,美得像是在做夢,要是還在村里,做夢也夢不到這樣美的地方。

    云秀的眼睛有點(diǎn)不夠用。

    街道是那樣那樣那樣的平展,平得比自家的火炕都光溜,走上去穩(wěn)塌塌的,有點(diǎn)兒飄,不用擔(dān)心讓小石頭絆倒,讓碎沙子撮倒。睡上去估計也不會擰屁股。

    到處是好聽的歌聲,到處是汽車摩托車在飛跑,連女人們穿得衣服都是那樣花里胡哨的好看。

    姑娘們就更讓云秀不好意思去看,穿得那個少喲,繃那個緊喲,胸前都要擠出來了,屁股都要繃出來了。要是在村里,這還不頂個沒穿衣服呀,非得讓那些臭烘烘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可。

    但云秀覺得很好看,云秀覺得,城市就是城市,地方大,人也大,大氣,比村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總是讓那些寬大的衣服擋著要好看。

    只是,云秀的心里稍稍有些失落。

    云秀想的是,自己這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窩在那個山旮旯里啥也沒見過,真正漂亮的東西突然擱在跟前,自己反倒覺得有些晃眼,真是小家子氣的很,白活了。

    云秀為自己的境遇暗自神傷。

    但云秀還是覺得很舒服,云秀一邊跟在大媚屁股后邊在街上走,一邊在心里琢磨,要不是大媚領(lǐng)出來開開眼界,到死也不知道個天上人間。

    云秀就是這樣,雖然文化不高,小學(xué)還沒有畢業(yè)就回家跟娘擔(dān)起了家務(wù),但她畢竟上過幾天學(xué),從小心氣又高,在村里的時候她不敢張揚(yáng),但心里總像捂著個小兔子,常常蹦蹦跳跳地要出來露露頭角似的。

    這也難怪,誰讓云秀長得又水靈又漂亮呢,漂亮的女孩有幾個不想在人前顯擺顯擺呢不顯擺一下自己的漂亮,那不頂白瞎了老天爺對你的偏愛了嗎

    這是云秀私底下跟她的伙伴們說的。

    云秀十歲的時候爹就不在了,是在一次崩山造田的時候被山石崩死的。

    村里封建,云秀娘又怕云秀受了委屈,所以,云秀爹死了以后,云秀娘就沒再另嫁人。親人的離去,讓云秀娘對活著的親人更加百倍地疼愛和珍惜,云秀要東,娘不敢給西,云秀要南,娘不敢給北,加上云秀出落得小蔥一樣,這就慣成了云秀心高氣傲的脾氣。

    就說現(xiàn)在吧,云秀走在城市的大街上眼花繚亂,除去眼睛不聽使喚,除去心里不像在村里那么踏實(shí),除去步態(tài)不像城里的女人那么沉穩(wěn)之外,其他的一點(diǎn)兒也不比城里的那些女人暗淡。

    但是沒辦法,生在村里能有什么辦法呢,心高氣傲也不能當(dāng)飯吃,頂多找個好一點(diǎn)的女婿算是最好的歸宿。

    云秀爹死得早,家里比較拮據(jù),加上農(nóng)村女孩本來就都出嫁早,遲了就不好找人了。

    十八歲上,云秀嫁給了鄰村的雙奎。

    現(xiàn)在,云秀跟著大媚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心里恍恍惚惚的,感覺有些不真實(shí),感覺像是在城里,身邊車水馬龍的,可又覺得還在村里。

    云秀不知道現(xiàn)在兒子草根是不是去上學(xué)去了,丈夫雙奎是不是又下地鋤田去了,那條黑油油的狼狗早晨有人喂了沒有。

    還有那群雞,臨走的時候,云秀就給它們準(zhǔn)備了好幾天的雞食,都在門后頭放著呢,也不知道雙奎給它們喂了沒有

    云秀轉(zhuǎn)念又想,沒端出去倒也不用太擔(dān)心,那群雞,整天拿爪子刨呀刨呀,拿嘴頭啄呀啄呀的,把個土院子刨啄得像是炸彈轟過一樣,這兒一個坑,那兒一個洼的,你鋪平了它接著刨,你接著鋪平了,它再接著刨,也不知道它們刨什么啄什么呢,能刨出金子還是能啄出銀子來那么執(zhí)著!

    雞或許是在找東西吃吧,不找東西吃,它們還啄個什么勁呢所以云秀不擔(dān)心它們,就是沒人喂它們,它們也準(zhǔn)是能找到好吃的。

    娘又在干什么呢是不是正在給草根準(zhǔn)備中午的飯呢臨走的時候,云秀就怕兒子草根受委屈,所以她不想出來,可娘說,好不容易有個機(jī)會,人活一輩子不容易,出去看看,沒聽見大媚是怎么跟你說的嘛,一輩子窩在個家里,能干啥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你放心走你的,草根保證沒事。

    就這樣,云秀才跟著大媚出來了。

    但云秀是第一次出這么遠(yuǎn)的門,心里還是放心不下遠(yuǎn)在天邊的那幾個人和那一個家。

    正是下午,天氣很熱。

    走過廣場的時候,云秀突然感到一陣清涼,禁不住抬頭一看,廣場中間冒起那么高那么好看一根根水柱子,有的冒十幾米,冒不上去了,就拐了個彎兒,從另一個方向落下去,像一道道弓形的門;有的在頂端開成了一朵大大的喇叭花,水不斷地往上頂,花邊就不斷地往下滑水珠,最像村里那雨后花落的露珠;還有的水柱是斜著冒,這邊的往對面冒,對面的往這邊冒,這跟在村里的時候,兒子草根和他的伙伴撒尿?qū)ι浔雀叩蜎]兩樣。

    想到這兒,云秀就看見兒子草根又在跟他的伙伴撒尿?qū)ι�,云秀不由地在心里笑了一下,但沒敢笑出聲來,因?yàn)樯磉叾际侨�,她怕被人家小看,以為自己是傻子呢�?br />
    云秀被廣場上各色各樣的鮮花吸引了,廣場上花團(tuán)錦簇,鮮艷奪目,芬芳蔓延,游人云集。

    云秀叫不上那些花的名字,云秀只認(rèn)識她們村里的那些野花野草,但云秀認(rèn)識幾個字,云秀覺得,廣場上的這一片鮮花好像是幾個字,因?yàn)樗挥脫?dān)心腳下被絆倒,所以就拔著脖子,不住眼地看那一片鮮花擺成的圖案,看了半天,她明白過來了,真是有意思,原來擺的是歡慶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幾個字。擺得真是好看呀!比自己寫得都整齊,難怪人們都往城市里來跑呢,擺個花兒都要擺出個講究來。

    云秀,云秀,干什么呢,快走哇。

    大媚掉過頭,在前邊揚(yáng)著脖子喊云秀,她還舉起右手向云秀這邊瞎扇呼,那樣子有點(diǎn)兒像公雞伸著脖子打鳴。

    云秀剛開始沒聽見大媚叫她,人太多了,太嘈雜了,再說天氣也太熱了,云秀走了一身的汗,現(xiàn)在路過廣場的噴泉,身上感覺涼快了一些,精神就有些兒松散。后來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突然驚醒了,猛地一扭頭,才看見大媚一邊往她這邊返回來,一邊云秀云秀地喊,云秀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跟大媚已經(jīng)錯下那么長的一段路。

    云秀緊跑幾步,到了大媚跟前問:大媚姐,你喊誰呢是熟人嗎

    大媚說:我喊你呢!

    云秀說:你不是喊云秀嗎

    大媚說:是啊,我喊的是云秀呀!你不是云秀嗎

    云秀一聽打了個愣怔,笑了,云秀對大媚說:大媚姐,我一來這地方是不是傻了

    大媚說:你要是傻,那別人都成憨子了。快走吧!你看看,你剛才落下我多遠(yuǎn)了!要不是我回頭看看,這一不小心把你給走丟了怎么辦呀

    大媚看云秀還在留戀廣場上的景色,大媚又說:這有什么好看的,以后天天讓你看,怕你看不行呢�?熳呖熳�,那邊人家還等著咱呢!

    2

    山村金鳳凰

    云秀在村里跟雙奎種著七畝莊稼地,那些莊稼地都是些荒坡地,遠(yuǎn)遠(yuǎn)看去,是那種很有層次的,用石頭砌成墻的,一塊一塊的,一層一層的梯田。

    過來的人都知道,這就是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了。

    地里種著些土豆、谷子、黍子、高粱。地邊還有幾棵桃樹和杏樹,一到春天的時候,云秀就要跟著雙奎到莊稼地里勞動。其實(shí),與其說云秀是來幫著雙奎勞動的,不如說她是專為看那些鮮艷的桃花杏花來的。

    云秀是村里的金鳳凰,很漂亮,穿啥都漂亮,也就是人們常說得那種,披條麻袋都是模特身架的那種料。

    不過,麻袋終歸是麻袋,把人的身段蓋去了,她就什么好都看出不來了。但云秀即便是被麻袋片包了,男人們照樣愛見她,沒辦法,誰讓她的臉蛋更漂亮呢這個人們都知道,雙奎更知道。

    男人們見了云秀總要多看上一眼,再多看上一眼,眼看已經(jīng)走過去了,還要禁不住地扭轉(zhuǎn)頭,再拔上一眼,都走過去那么遠(yuǎn)了,還由不得要掉轉(zhuǎn)頭瞄一瞄,是那種想看到啥又沒看到的不甘心,其實(shí)云秀早走得連個人影兒都不見了。

    所以,雙奎平時根本就不讓云秀下地里去。雙奎對云秀說,這點(diǎn)地還用得著你去!連你這塊地算上,也不夠我雙奎甩開膀子一伺弄的,別的我也給不了你太多,你就好好在家給我待著,你把咱的草根培養(yǎng)好就行。

    雙奎的確是愛云秀的。但他這樣說,其實(shí)也包含著很濃厚的吃醋成分�?匆娮约豪掀盘焯毂粍e的男人左一眼右一眼地盯,盯得能剜出心來,哪個男人能放心能舒服呢。

    但是沒辦法,你管天管地,你管不了人家眼睛看天看地,要不長著眼睛干什么哩!

    況且,你找個漂亮老婆也總得付出點(diǎn)兒代價吧,不讓你吃點(diǎn)兒醋,不讓你操點(diǎn)兒心,那不更舒服死你了,別人還活不活了。

    這是村里的二桿子砂眼跟雙奎開的玩笑話。

    但雙奎還是不舒服,所以他不讓云秀出門。

    可云秀在家里憋不住,就總是找這樣那樣的借口跑出來,山上的小草出頭了,她要跟著雙奎去看;春天的杏花桃花開了,她也要跟著雙奎去看;地里的莊稼長高了,她還要跟著雙奎去看。

    雙奎說:這有什么好看的,每年不都一樣嘛!

    云秀說:哪能一樣呀!照你那么說,我每年也都是一樣的了!

    雙奎說:你當(dāng)然每年都是一樣的了!要不我為啥不讓你出來呢。

    云秀就更撒嬌:你胡說,要是那樣,我不就成仙女了!

    雙奎說:你就是仙女,所以不能隨便讓你到凡間來。

    云秀說:我是仙女,那我就更要跟著董永下地勞動了。

    雙奎的心思云秀明鏡似的,而云秀的心思雙奎其實(shí)永遠(yuǎn)也不懂。

    云秀跟她的伙伴說過,漂亮的女孩有幾個不想在人前顯擺顯擺呢不顯擺一下自己的漂亮,那不頂白瞎了老天爺對你的偏愛了嗎

    雙奎耐不過云秀的粘,沒辦法,還得領(lǐng)著她。于是又招來一路的目光。

    雙奎在村里算是出色的男人,院子的大門是純磚砌的,三孔窯洞也是純磚裱得幫,除了村支書家,沒人比得上雙奎家。

    雙奎除了種那幾畝慫坡地,糧食自給自足不用發(fā)愁外,主要是養(yǎng)了十來只綿羊。這里的綿羊吃香得很,純粹的綠色肉類食品。每年春天產(chǎn)崽,秋冬之際出欄。不用出山,城里的小車主動就開進(jìn)山里來,都是官兒一樣的模樣,在山里玩足了,再挑上兩三只羊,一問價錢,從車上嘩地拿出一沓老人頭,唰唰一抹拉,抽出一小沓,往雙奎手里一拍:兄弟,不用找了,給我們把羊喂好,過幾天還來��!車門砰地一關(guān),車屁股冒出一溜煙,絕塵而去。

    單這一項,雙奎家里一年的進(jìn)項能有七八千吧。

    雙奎一開始把一沓沓的老人頭往云秀懷里塞的時候,雙奎說:給,都給你,你給我什么

    云秀點(diǎn)著那一張張老人頭,臉上光彩奪目,云秀說:我給你什么我什么也沒有。

    雙奎說:你有。

    云秀說:我有什么

    雙奎說:你什么都有。

    云秀說:你胡說,你少來。

    云秀說著,臉紅了。

    雙奎說:我就來。

    云秀說:你少來。

    雙奎說:我就來。

    云秀說:你少來。

    云秀說著就偏到炕上去了。

    后來云秀就生下了兒子草根。

    就這樣一個小村村,這樣的小日子,過得也算相當(dāng)了得了。

    村里的女人們到云秀家里來串門,她們總是嘴上羨慕著云秀天仙一樣的生活,句句說得云秀云里霧里地舒暢,心里卻喝了醋一樣不是滋味,心里的話,當(dāng)年老娘要是再大膽點(diǎn)兒,今天在這個家里享福的就不是你云秀,你有什么呀!不就是有張漂亮臉蛋嘛,這個誰沒有呀,能當(dāng)飯吃呀

    可是前天,雙奎再把一沓的老人頭往云秀懷里塞的時候,云秀說:我不要,你裝著吧!

    云秀說這話有云秀的道理,云秀知道,雙奎現(xiàn)在這樣說,其實(shí)也就是說給她聽聽而已,當(dāng)初的那種聽上去既體己又舒服的感覺已經(jīng)不存在了。所以云秀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明顯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憂傷。

    人一成這個家就被拴死了,自從云秀嫁到雙奎家,云秀見大媚的次數(shù)就少多了,那是她小時候多要好的朋友呀,云秀出嫁的時候,還是大媚給當(dāng)?shù)陌槟铩?br />
    人真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女人的心思尤其不可琢磨,就是從半年前,云秀見了大媚的那一次以后吧,云秀的心事一下子就重了。

    3

    城市新誘惑

    那次,大媚是坐著一輛黑色轎車回來的,帶回來很多東西,把全村的人都招引了出來,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孩子們圍了一圈,把那輛轎車團(tuán)團(tuán)圍住,黑油油的車面照出一張張好奇的小臉蛋。

    云秀那一次正巧不在她娘家,是大媚專門開著轎車,去云秀家把云秀接來她娘家的。

    大媚跟云秀她娘說,好長時間沒見云秀了,想得慌,想和云秀拉拉閑話,于是就把云秀接來了。

    路上,云秀坐著大媚的轎車,心思就有點(diǎn)兒遠(yuǎn)了,覺得自己突然之間跟大媚差了十萬八千里,人在車?yán)锸且环N感覺,心里卻是另一種感覺,云秀說不出問題出在哪里,但這種巨大的差距,揪得云秀有點(diǎn)兒心里難受。

    那天,云秀跟大媚拉了半天的家常,可大媚好像對這些家長里短的事并不感興趣,大媚說的盡是些城市里的事,什么名牌服裝呀,美容養(yǎng)顏呀,豪華酒店呀,樓房別墅呀,高檔汽車呀。

    大媚對云秀說:農(nóng)村人跟城市人真是沒法比,其實(shí)咱比他們哪一點(diǎn)差了,一點(diǎn)都不比他們差,甚至還要比他們強(qiáng)一千倍,強(qiáng)一萬倍,可人家是城市人,有得天獨(dú)厚的各種優(yōu)勢,能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玩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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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咱農(nóng)村人行嗎咱農(nóng)村人,只能天天圍著那二壟荒地,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打轉(zhuǎn)轉(zhuǎn)。就說你家雙奎日能了,養(yǎng)著十幾只羊,可那一年才能打鬧幾個錢呢,連人家一頓飯錢都不夠。

    你知道那些人們一頓飯能吃多少錢嗎讓你想你都不敢想,這還花的都是小錢,吃完飯以后,溫泉,搡拿,美容,按摩,足療,唱歌,麻將,臺球,橋牌,這些花得那才是大錢呢。

    人都是一輩子,活法卻是天壤之別。可咱農(nóng)村人哪一點(diǎn)比他們差就說你,云秀,你說,要身段有身段,要眉臉有眉臉,說干活不比他們哪一個強(qiáng),可是你就得在這個山溝溝里窩著,一輩子能見到什么呢

    大媚這才剛剛?cè)コ抢锊坏絻赡辏菩阌X得,大媚的眼界變了,說話的口氣也變大了,已經(jīng)不是村里從前那個傻呵呵的小姑娘了,相比之下,云秀自己倒顯得孤陋寡聞,俗不可耐,不是點(diǎn)兒家長里短,就是點(diǎn)里短家長,可自己才剛剛二十三歲。

    那天,大媚臨走的時候?qū)υ菩阏f,有機(jī)會也出去走走吧,現(xiàn)在改革開放了,干嘛還老是憋在家里呢,要憋出病來呀年輕輕的!

    就是那一次,云秀對眼前的生活產(chǎn)生了想法,對城市的生活誕生了向往,她很想跟著大媚到城里去,但是卻下不了那個決心,一則她還沒有跟雙奎商量,不知道雙奎同不同意;二則自己還沒有足夠的思想準(zhǔn)備,家里一大堆的事,兒子草根誰管那一群雞怎么辦盡管這樣,但云秀的心事多了,像長了草,雙奎再把賣羊的錢給她往懷里塞的時候,她不像一開始那樣稀罕了。

    云秀突然覺得,雙奎的這點(diǎn)兒錢掙得真是好可憐,不管冬天多冷,夏天多熱,雙奎都要趕著羊上山去放羊,碰上刮風(fēng)下雨,寒冷下雪,雙奎就更慘了,常常不是被淋個落湯雞,就是被凍得打哆嗦�?捎帜苜u幾個錢呢看上去過得好像比村里其他人家強(qiáng)一些,可那都是雙奎用汗水和心血換來的那一點(diǎn)點(diǎn)錢。

    在這個窮地方,說白了,誰能比誰強(qiáng)到哪里去呢。雙奎早就跟云秀說,真想擴(kuò)大一點(diǎn)兒養(yǎng)殖規(guī)模,但是,荒山凸嶺,水草有限,家家又都得靠養(yǎng)這么幾只羊來維持生計,山上的水草根本就不夠維持,雙奎養(yǎng)這十幾只羊已經(jīng)很困難了,常常得跑幾十里的山路,把羊趕到后山上去放牧,夏天為了省時省力省鞋,常常在后山上幾天不回家,才使得現(xiàn)在這個養(yǎng)殖規(guī)模沒有縮小。

    所以,云秀很想跟著大媚到城里去看看,如果可能的話,自己也找點(diǎn)兒營生做做,畢竟自己還年輕得很,總不能就這樣在家里混吃等死坐上一輩子吧。

    就是上個星期天吧,云秀騎著自行車又回娘家去看她娘。前邊車筐里放著一塑料袋新鮮的羊肉,后面車座上帶著兒子草根。

    路上,云秀被后面呼的一下掣過去的一輛紅色汽車帶起的塵土卷了一下。村子里都是土路,路上的土虛得很,卷得云秀一下子有點(diǎn)兒出不來氣,掉頭又去看草根是不是也被塵土噎著了,結(jié)果車子一忽閃,娘兒倆連車帶人跌了個人仰馬翻。天氣又熱,臉上粘得盡是土。車筐里的羊肉塑料袋也滾到路邊去了,幸好袋子沒有爛,只是連人帶東西都滾成了土疙瘩。

    云秀爬起來,趕緊把草根扶起來,一邊啪啪地給草根拍著身上的土,一邊告誡草根:你看看,你看看,這討吃地方,這是人待的地方嗎城里肯定不是個這樣!上了學(xué),你說啥也得給娘好好學(xué)習(xí),給娘也考他個大學(xué)生,走出這個破地方去。

    云秀一進(jìn)家門,她娘就看出來了,她娘說:這是咋了,娘倆土灰土灰的,是不是騎車跌倒了。

    云秀委屈得眼淚流出來了,云秀說:這是什么破地方呀,連個車都不能騎。

    云秀掉轉(zhuǎn)頭,從水甕舀了半盆水,給草根和自己洗臉,順便掩飾住自己的眼淚。

    云秀娘見云秀傷心,就對云秀說:大媚又回來了,你路上沒看見她

    云秀說:真的我沒見著她呀。她多會兒回來的

    云秀娘說:也是剛剛進(jìn)門沒大一會兒,又是坐著汽車回來的,這次是一輛紅車。

    云秀恍然大悟,頓時來了個多云轉(zhuǎn)晴,拿起毛巾擦把臉說:哦,鬧了半天剛才是她的車呀,破家伙,那我得找她去。說著就要往外走。

    云秀娘說:你看看你,還是那么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人家剛進(jìn)門,你也剛進(jìn)門,倆人都得喘口氣吧!反正她一時半會也走不了,你不用那么著急,吃了中飯,下午再去吧。

    云秀吃完中午飯,卻沒有急著去看大媚,而是在娘的炕上躺了下來。一則,她考慮大媚一路挺辛苦,也需要休息一下,二則,她在考慮自己這次要不要跟著大媚去一趟城里,她在下決心。

    云秀還從來沒有到過城里呢,小的時候是小,稍大一點(diǎn)了,她爹又死了,剩下娘和她,沒有人領(lǐng)她到那么遠(yuǎn)的城里去,所以她一想到去城里,又有點(diǎn)兒激動,又有點(diǎn)兒心虛。

    況且,云秀一直都沒有把這個想法跟雙奎說過,因?yàn)樗�,即使她說了,雙奎肯定也不會同意她去。

    雙奎平時就跟云秀說過,一些村里的姑娘去城里做什么做什么的事。雙奎那樣說,是不是也有說給云秀聽的意思,云秀不知道,但云秀還是想去城里看看,人家大媚能去城里掙大錢,云秀不相信自己不能。

    再說,人活一輩子不容易,什么也沒見過,云秀覺得自己很可憐,覺得大媚活得那才像個人。

    云秀想的是,一會去大媚家里見著大媚,一定讓大媚給拿個主意,問問大媚,自己究竟該不該也去城里試一試。

    不想,下午云秀正要出門去找大媚的時候,大媚自己卻來了。

    云秀發(fā)現(xiàn),大媚的臉比小的時候還要光,紋了眉毛,抹著口紅,頭發(fā)焗得金黃金黃的,一根一根直溜溜地垂下來,脖子上還掛著一條銀白色的項鏈,一個紅色的綴兒貼著胸脯,上身穿一件淡粉的半短袖敞口衣衫,里面印出平口的背心,下身穿著一條白色短裙,腳上蹬著一雙白色的皮涼鞋,鞋跟那么高,手里提著一個綠色的手袋,大媚往院子里一站,整個院子一下子蓬畢生輝了。云秀一見,眼睛都直了。

    云秀也很喜歡一條項鏈。云秀跟雙奎說過,云秀說,咱買不起鉑金的,那就買一條黃金的也行。

    雙奎也早就說,等哪次進(jìn)城的時候就給云秀買一條,可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給她買上。

    為此,云秀嘴上沒說,心里其實(shí)是不舒服的。云秀知道,雙奎還是舍不得給她買,雙奎一門心思還要攢錢,還要蓋一座大院落。

    雙奎跟云秀說過,怎么說咱也得再生一個兒子吧,在農(nóng)村里,只一個兒子咋養(yǎng)老雙奎有這樣的想法,自然給云秀錢的時候,情形就跟當(dāng)初給的時候不一樣了,這個,女人是最敏感不過的,所以,云秀也就不再要雙奎給她的錢。云秀還是為一條項鏈跟雙奎憋著一口氣。

    云秀跟大媚開玩笑,云秀說:大媚,你是大媚

    云秀說著,上前用手摸了一下大媚胸口上的那串項鏈,又捏起那顆紅色的墜子端詳了好一陣,眼神專注得很,心神卻是游移得很了。

    大媚說:你怎么了,神神叨叨一驚一乍的,我不是大媚我還能成妖怪不成!

    云秀說:你真得快成妖怪了。哦,不是不是,我是說你太漂亮了,都快成狐貍精了,漂亮的我都有點(diǎn)兒不敢認(rèn)你了。

    大媚看見了站在房檐下的草根,大媚問云秀:這是你兒子

    云秀說:我兒子。草根,叫姨。

    草跟學(xué)著云秀,奶聲奶氣地叫了大媚一聲姨。

    大媚說:怎么給孩子叫了這么個名字

    云秀說:為命大唄!

    大媚笑了笑,笑得很曖昧。

    云秀說:你笑什么呀,農(nóng)村哩不都是個這嘛,不是叫狗蛋,就是叫山娃,都叫了幾輩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媚又笑了笑,這一回,她笑得很坦率。大媚拉住草根的手,摸了摸,又抬手磨蹭了一下草根的腦袋,然后從手包里掏出一個精致的變形金剛,塞到草根手里,問草根:好看嗎

    草根說:好看,謝謝姨。

    草根拿著玩具玩去了,大媚唉了一聲,說:農(nóng)村的孩子真可憐。

    云秀一聽大媚這樣說,心里就有點(diǎn)兒傷感,為兒子傷感,也為自己傷感。小的時候,村里就數(shù)她和大媚漂亮,但人們都說,云秀比大媚還漂亮,可是現(xiàn)在,再看看大媚,人家整個兒一個城市麗人,而自己卻整個兒一個農(nóng)村家庭婦女。

    云秀說:有什么辦法呢只能讓他好好學(xué)習(xí)吧。

    大媚說:就咱村這幾所破學(xué)校,上學(xué)能上到哪兒去呢你能跟人家城里的學(xué)校比

    云秀說:那也沒辦法,城里的學(xué)校再好,咱也去不了。

    大媚說:那也不見得,關(guān)鍵看你想不想讓孩子去,電視上不是說過嘛:‘思想有多遠(yuǎn),我們就能走多遠(yuǎn)。’人家那么多的人都把孩子帶到城里上學(xué)去了,咱為啥不能讓孩子去。

    云秀娘插話問大媚:大媚呀,你還沒成家呀這么大了,你還不快找人家呀。也不懂省著點(diǎn)兒花,回來還坐個汽車,那得花多少錢呀!

    大媚說:大娘,坐個汽車還稀罕呀,這么遠(yuǎn)的路,不坐車怎么回來,城里都這樣,那么大的地方,出門不坐汽車,光憑走路騎車,您腿也得累斷了,再說時間也不允許呀。

    云秀說:就是,你怎么還不成家呀

    大媚說:著急什么,城里的女孩二十六七才找人家呢,人家那才叫個會活呢!女人,早早成個家,就什么都全完了,你看你,不就是被家給拴住了

    云秀說:大媚,你快別說了,再說我都要哭了。

    大媚說:哭什么哭,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你才多大,在城里算小姑娘呢,真是。

    云秀說:大媚,你說我要是去城里行不行

    大媚說:什么行不行

    云秀說;我的意思是,我去城里能干點(diǎn)什么

    大媚說:你想去了

    云秀說:想是想,就是不知道我行不行。

    大媚說:只要你想去,沒有行不行的問題,肯定行。實(shí)話告你說,其實(shí)我早就給你問了個地方,就看你去不去了。

    云秀一聽顯得很高興,云秀說:真的啊,大媚姐

    大媚說:我騙你干嘛!

    云秀一聽,一時又顯得猶豫了,云秀說:可我要是走了,雙奎不同意怎么辦,還有草根誰管還有那一群……

    大媚打斷云秀的話說:行了行了,還有你那一群雞吧你看看,我說一成家就完了吧!這有什么呀,不就是去個城里嘛,又不是回不來了,行就行,不行就回,有什么了不起的。莫非成了家就等于坐了監(jiān)獄不成!

    就是這次,云秀坐著大媚的汽車,從她娘家跟著大媚走了。

    4

    夜色迷情夜

    現(xiàn)在,云秀被大媚帶到一棟三室一廳的樓房里,身上一下子涼爽下來。云秀有點(diǎn)兒搞不明白,街上那么熱,怎么家里一下變得這樣涼,云秀不好意思問大媚,換了大媚給她遞過來的拖鞋,輕輕地走到窗戶前,她想透過窗戶看看外面是什么樣,不想兜頭就被頭頂?shù)囊魂嚴(yán)滹L(fēng)襲擊了,云秀頓時啊嚏就打了個噴嚏。云秀一邊抬頭朝上張望,一邊趕緊往后躲。

    大媚笑了,大媚說:那是空調(diào),又不是老虎,你躲什么呀!

    云秀說:空調(diào)是個啥東西。

    大媚說:就是夏天能讓你涼爽,冬天能讓你溫暖的東西呀。

    大媚到廚房準(zhǔn)備晚飯去了,云秀換了個地方,站在窗戶前往外看,大街上還是車水馬龍,人山人海,有穿得時髦的,也有穿得破舊的,有開轎車的,也有蹬三輪車的,有大包小包往回提東西的,也有鉆在垃圾道里撿破爛的。云秀想起了娘說的那句話,窮的窮,富的富,走遍天下都一樣。

    吃飯的時候,云秀忽然想起了什么,云秀問大媚:剛才進(jìn)門的時候,門口怎么還有兩個站崗的呢

    大媚說:那是保安,城市的很多地方都有保安,不僅有保安,高級的地方還有迎賓小姐姐。

    晚飯吃得比較豐盛,有魚,有蝦,有云秀沒見過的蔬菜,還喝了紅葡萄酒,但云秀吃了一肚子的心事。

    吃完晚飯,大媚和云秀到衛(wèi)生間輪流洗了澡,然后坐下來,一邊看電視,一邊閑聊,基本是大媚說得多,云秀問得多。

    一直快到晚上十二點(diǎn)了,大媚說:睡吧,明天不用早起,咱們在家好好休息它一天。

    云秀說:城里真是跟農(nóng)村不一樣,這要是在村里,一覺也早醒了。

    大媚壞笑了一下說:要不農(nóng)村人家里為啥都那么多孩子呢,你要是再在農(nóng)村呆下去,也會生一大窩的。

    云秀一聽,伸手拍了一下大媚的屁股,說:你個壞蛋,你才能生一大窩呢。

    第二天,兩個人在家休息了一天。

    晚上吃完飯,天色已經(jīng)黑了,大媚對云秀說:你再洗個澡,洗完了,換上我的衣服,我?guī)闳ヒ娨粋人。

    云秀說:還換什么衣服呀,來的時候穿得你的衣服不是很好嘛。

    大媚說:行了,你剛來,不懂,聽我的,以后你慢慢會明白的。

    說起云秀來的時候穿大媚的衣服,情況其實(shí)跟現(xiàn)在差不多。云秀決定從她娘家跟著大媚走的時候,根本沒有什么準(zhǔn)備,再說就是有準(zhǔn)備,云秀其實(shí)也沒有幾件像樣子的衣服,大媚又不允許云秀只穿村里那身衣服進(jìn)城,大媚說:你穿上這身衣服進(jìn)城,你不嫌衣服糟蹋你,人家還嫌你糟蹋城市呢。再說,你看看你的衣服上,盡是土了,還怎么穿

    大媚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云秀的氣又上來了,云秀說:這還不是你個爛大媚給我鬧的呀。開個爛汽車,牛氣烘烘的,看見我都不認(rèn)識,害得我們娘兒倆跌了個灰疙瘩。

    大媚說:行了行了,我賠罪,給你拿一身我的衣服穿,行了吧!

    就這樣,云秀穿了大媚的一身淺灰色夏裝進(jìn)城了。

    現(xiàn)在大媚打開衣柜,對頭發(fā)還在滴水的云秀說:你自己挑吧,喜歡哪套穿哪套。

    云秀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這么漂亮的衣服,眼睛都花了,哪一身都那么好看,她反倒不知道究竟該穿哪套了。最后還是大媚給她選了一身黑色的半袖衫和短裙,又給她提出一雙黑色的高跟皮涼鞋讓她穿。云秀穿上試了試,覺得別的還行,就是那條短裙子穿著特別扭,大腿都在外面露著,好像沒穿一樣,云秀在鏡子前磨磨蹭蹭就要換下來。

    大媚說:別,老土了吧,你要是在村里穿這個,人家會說你賣弄風(fēng)情,可你要是在城里再穿你那些村里穿的口袋,人家就說你是村婦一個,土氣。聽我的,沒錯,要不咱就啥也辦不成了。說著大媚又給云秀拿出臉油和口紅,讓云秀自己搽。女人對這些東西天生的開竅,沒用大媚指導(dǎo),云秀自己就做好了。

    大媚拿起茶幾上的電話吱吱吱按了幾下,云秀聽見大媚在電話里說:魚老板,你現(xiàn)在在哪兒,哦,又在東海呀,膩味不膩味呀。你現(xiàn)在方便嗎方便呀,那行,那我一會就過去了,好,好。

    打完電話,大媚領(lǐng)著云秀下樓,走了大約二十分鐘,汽車在一個燈光閃爍的大樓前停下來。

    大媚說到了。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一個穿著灰色制服的小伙迎了過來,從大媚手里接過車鑰匙,把車開走了。

    云秀心里說,看來這也是個保安了。云秀看見大樓門頂上方,東海娛樂城五個大字在循環(huán)發(fā)亮,一會兒是從左到右閃爍,一會兒又是從右到左閃爍。大媚領(lǐng)著云秀往里走,門口有兩個穿著紅色緞面旗袍的妙齡姑娘向她們倆鞠躬:晚上好,歡迎光臨。云秀發(fā)現(xiàn)這兩個姑娘個子那么那么高,在村里她算是高的了,將近一米七吧,可這兩個姑娘的個子足有一米七五的樣子,云秀感覺高出自己一個頭都多。云秀心里琢磨,這大概就是大媚說的迎賓小姐吧。

    進(jìn)了東海娛樂城,大廳里一片金碧輝煌,在各個角落,也站著亭亭玉立的穿旗袍的姑娘,地面上都是軟綿綿的地毯,云秀跟在大媚的身后走得有些飄。

    轉(zhuǎn)了幾個彎,她們上了電梯,在六層她們下了梯,大媚領(lǐng)著云秀穿過一排一排的門,一直往里走,在一個門上掛著山水秀的門前停下來,大媚抬手敲了敲門,一個謝頂?shù)哪腥碎_門迎了出來。

    余老板,多日不見,又發(fā)福了呀。大媚把手遞過去給了男人。

    男人笑得眼睛都瞇縫了,趕緊伸手把大媚的手握住說:哪里呀,都是托大媚小姐的福呀。噢,這位是

    大媚說:哦,這就是云秀小姐,來云秀,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給你說的魚老板。

    云秀第一次聽到別人稱自己是小姐,感覺有些別扭,但又覺得新鮮。

    云秀輕輕上前一步說:魚老板好。說完,臉騰得一下紅了,身子好像也跟著微微地扭動了一下,不細(xì)看,別人是覺察不出來的,但這些細(xì)節(jié)沒有逃過魚老板的眼睛。

    魚老板頓時感覺到了一陣風(fēng)吹楊柳般的熨貼了,主動將手伸出去要握云秀的手,并說:好,好,都好。

    沒想到,云秀說完就退到了大媚的身后,把魚老板伸出來的手給晾在那兒了,鬧得魚老板有點(diǎn)兒尷尬,趕緊抬起胳臂,做了個小幅度的擴(kuò)胸運(yùn)動,自言自語地說:真是累呀。他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大媚裝作沒看見,對魚老板說:魚老板,是不是屋里邊還金屋藏嬌呀!怎么不請我們進(jìn)去呢

    魚老板這才說:大媚小姐可真會開玩笑,有什么嬌能比得了你大媚小姐嬌呢!快請進(jìn),請進(jìn),里邊請,里邊請。

    走進(jìn)來云秀才發(fā)現(xiàn),房間真是大呀,一間就抵得上她們家那三間窯洞大,頂上掛著柔和明亮的大吊燈,地上鋪著紅色的地毯,窗戶上垂著紅絨面的寬展寬展的窗簾,靠窗戶的地方,兩個木框鑲玻璃的茶幾被并在了一起,上面攤著亮晶晶的麻將牌。

    在門對面的電視柜上,電視里正在演一個不知道什么電影,里面的男人西裝革履,女人光著膀子,扭來扭去�?繅Φ牡胤�,擺著兩張黃色的三人布藝沙發(fā),還有三只單人沙發(fā),沙發(fā)上散淡地坐著三個年輕男人,正在抽煙看電視,看見大媚和云秀進(jìn)來,趕緊站了起來,其中一個留胡子的男人走過來跟大媚打招呼:大媚姐,來了。

    大媚哦了一聲,問:你們是在賭呀還是在玩兒

    留胡子的說:賭什么啊,我們就算是個玩兒唄!

    留胡子的其實(shí)也挺想跟云秀打個招呼,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就是想跟云秀打個招呼,但不知道云秀怎么稱呼,又是第一次見面,于是,留胡子的只好盯著云秀,跟云秀略略點(diǎn)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大媚跟留胡子的說話,魚老板招呼另外兩個男人忙著給她們倒水,云秀的眼睛就不由地有點(diǎn)兒飄。

    人到了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大體都這樣,可能是因?yàn)樾缕�,也可能是一種條件反射,反正人到了一種陌生的環(huán)境,總是要不由自主地要瞄東瞄西,即便是有點(diǎn)兒定力的人,在這種時候看似沉穩(wěn)冷靜,其實(shí)心里的眼睛已經(jīng)張望出去了。

    結(jié)果,云秀就看見這個大廳的里面,居然還有那么大一個套間,只是套間里黑著燈,云秀只看見里面擺著一張雙人大床。

    魚老板說:大家隨便坐。返回頭又問大媚:哎,你們吃飯了嗎

    大媚說:咋,我們要沒吃你請我們吃呀。

    魚老板說:走吧,樓下老地方,方便,正好我們還沒吃呢。

    大媚笑了,說:謝了魚老板,跟你開玩笑呢。

    魚老板接著對留胡子的說:胡子,帶他們倆去買點(diǎn)酒菜上來。魚老板用手指了指另外兩個男人說,今天難得大媚小姐回來,咱們邊喝邊聊,也算給大媚和云什么來著,給她們倆接風(fēng)。

    胡子他們關(guān)門出去了,三個人一路開魚老板的玩笑。

    胡子他們一走,大媚裝作不高興地對魚老板說:哎喲喲,魚老板,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怎么,我剛給你介紹完,你就把我們云秀小姐給忘了!

    魚老板抬手輕輕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看著云秀說:哎呀云秀,我該打,我該打,其實(shí)說句真心話,主要是云秀小姐太漂亮了,我沒敢多看,所以印象不深呀,現(xiàn)在深了,現(xiàn)在深了,一會我自罰三杯,行吧,云秀小姐

    云秀已經(jīng)讓魚老板看得有點(diǎn)兒不自在了,臉一紅,笑著把頭低了下去。

    大媚說:行,魚老板,可別把我們云秀小姐給吃了哇,你說的,一會兒你自罰三杯��!

    云秀聽著大媚跟魚老板說話,暗自羨慕大媚這兩年的變化,心說,大媚整個一個城里人了,跟當(dāng)初村那個黃毛丫頭已經(jīng)判若兩人。

    云秀又為自己生不如人而暗自傷神,她才二十三歲,可已經(jīng)是拉家?guī)Э诘娜肆�。云秀想起了大媚說的那句話,女人一成家就全完了,被拴死了,真是太對了。

    云秀不由又想起了兒子草根,想起了雙奎,想起了家里那十幾頭羊和那一群雞,云秀跟著大媚已經(jīng)出來三天了,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樣了娘把草根給雙奎送回去沒有

    臨從娘家跟著大媚走的時候,云秀還有點(diǎn)兒猶豫,云秀說:要么自己先把草根送回去順便跟雙奎說一聲再走。云秀娘卻說:送啥送,沒出息,過兩天我給你送回去不就行了,你一回去,雙奎能讓你走沒事,你走你的吧,草根有我呢,快跟著大媚走吧,出去也見見世面,知道個天日,生在農(nóng)村啥都看不見,好不容易有個機(jī)會,快去吧,娘這一輩子算完了,你還年輕,不能像娘一樣白活了呀!快走吧。

    5

    母心牽子心

    從云秀跟著大媚走后的當(dāng)天下午,云秀娘就哄不住草根了,云秀娘說給草根煮雞蛋吃,草根說我不吃,我不稀罕雞蛋,我要媽媽;云秀娘說咱們逮螞蚱玩,草根說我不玩,我不稀罕螞蚱,我要媽媽;云秀娘說咱們出去串門,草根說我不去,我不稀罕串門,我要媽媽。

    草根半夜醒來,還是哭著喊著要媽媽。云秀娘怕左鄰右舍聽見,半夜起來把堂屋的門關(guān)緊,抱著草根可地上哄順,鬧得云秀娘夜里睡不好覺,早晨起來眼皮腫腫的,眼睛紅紅的。

    周圍的鄰居還是聽見草根半夜的哭喊了。

    第二天,云秀娘抱著草根出街來跟小孩兒們玩,草根一高興就好一點(diǎn)兒了。

    人們問云秀娘:她嬸子,外孫是咋的了,是不是想他媽了。

    云秀娘說:想什么呀,都三四歲了,是想他大了,要回家。

    鄰居二狗媳婦說:想他大就送他回去唄,老這么哭哪受得了呀!

    二狗媳婦說得很含糊,云秀娘就不知道她是在說草根這樣哭受不了呢,還是在說草根這樣哭影響她了。

    云秀娘說:草根剛來,過兩天他就好了,再說送回去他媽也不在,他大又是地里,家里又是雞又是羊的,送回去誰管他

    二狗媳婦說:大娘,這云秀去城里得去多長時間呀,是不是跟大媚一樣,準(zhǔn)備長期呆下去呀

    云秀娘說:長期啥呀,怕她沒有人家大媚那兩下,能長期呆下去倒是好了,那樣就能把草根帶到城里去上學(xué)了。

    二狗媳婦說:你老不怕她到城里出點(diǎn)兒什么事呀。

    云秀娘心里罵:一個爛舌頭的東西,不盼人點(diǎn)好,你去不了城里酸的吧

    其實(shí),云秀娘不是不想送草根回去,而是這時候她心里才產(chǎn)生了重重顧慮,才設(shè)身處地站在雙奎的角度考慮開了問題。

    云秀走的時候,當(dāng)娘的心疼女兒,一門心思都從女兒的角度考慮問題,感覺女兒在村里憋屈了,當(dāng)娘的腦子一熱,鼓動女兒走了。

    為了讓女兒走得無牽無掛,云秀娘還把草根抱出去串門去了,說省得娘兒倆在一塊兒,哭天抹淚的分不開。不想云秀一走,她領(lǐng)著草根一回家,草根就哭著喊著跟她要媽媽了。

    自從云秀大死了以后,這么多年了,云秀娘再沒帶過孩子,孩子想媽的那種感覺她淡了,不料想云秀這一走就壞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跟雙奎說這個事,是說自己讓云秀進(jìn)城去的,還是說自己要攔而云秀硬要去的是說云秀去城里也是為了這個家,還是說云秀是為了自己開開眼界,見識一下世面才去的

    云秀娘現(xiàn)在冷靜下來,才覺得這事情做得過了,的確沒法跟女婿交代,要是雙奎知道了,會怎么說呢雙奎是不是會說,噢,是我雙奎養(yǎng)活不了你們,還是怎么著,家里這么多的事,孩子又這么小,怎么臨走連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說走就走了,你云秀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男人,你云秀娘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女婿,平時我不缺你們的吃穿,過年過節(jié)我又是錢又是肉地給你送去,我哪點(diǎn)對不住你們,現(xiàn)在你們居然這樣對我。

    但是沒辦法,不管雙奎怎么說,也得把草根趕緊送回去啦,再不送,草根天天這樣鬧,一旦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更不好交代了。

    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第五天早晨,云秀娘連哄帶抱領(lǐng)著草根上路了。草根還是不行,草根說:我不要回家,我要找媽媽。

    云秀娘說:咱們不找媽媽,咱們看路邊的野花,你看那野花多好看呀,紅的,白的,蘭的,紫的,那么小點(diǎn)兒的草,能開出那么好看的花,就跟我們草根一樣漂亮,來,草根,看看,是不是跟你一樣好看呀

    草根的心思被姥姥的話題轉(zhuǎn)移了,拉著姥姥的手來到小路邊,蹲下去,摘起野花來,紅的,白的,蘭的,紫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花,摘了一大把。

    姥姥跟在草根的后面給他拿花。摘著摘著,草根看見一只很大的蛐蛐在前邊的谷穗上叫呢,草根就把手里剛摘的花扔了,慢慢挪進(jìn)旁邊的莊稼地里去了。

    地對面的一個戴草帽的老漢遠(yuǎn)遠(yuǎn)朝這邊一邊擺手,一邊喊:哎,誰家的孩子呀,把莊稼踩壞了,快出去。

    云秀娘沒聽見,草根沒答理,繼續(xù)循著蛐蛐的叫聲往谷子地里走,草根越是往里走,蛐蛐的叫聲就越是深入。

    谷穗還綠茵茵的,一棒子一棒子的,長得很起勁,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下,谷棒子一顫悠一顫悠的,好像是,谷穗跟谷穗之間在互相打招呼,不知道它們在說什么。

    草根被顫悠的谷穗毛毛癢著了脖子,他邊往谷苗地里鉆,邊用手撓脖子,把個脖子撓得紅紅的。

    云秀娘手里握著一把野花,跟著草根也深入到谷子地里。

    云秀娘說:草根,別逮它了,這么多谷子,密密麻麻的,你哪找去呀

    草根吱吱噥噥地說:不嘛,我就要逮,我就要逮嘛。說著他還往里面深入。

    咳!突然之間,不知道哪里冒出這么一聲。

    云秀娘被唬了一大跳,草根聞聲,不自覺地也�。×艘宦�,他顧不上逮蛐蛐兒了,抬頭一看,是個戴草帽的老頭。

    云秀娘說:哎喲喲,您可把我們嚇?biāo)懒�,我以為哪個灰鬼想發(fā)灰呢!

    戴草帽的老頭說:我快發(fā)葬呀,我還發(fā)什么灰呀,你們看看,你們給我把谷子踩得,你們這是做甚呀

    云秀娘說:我外孫看見個蛐蛐兒想逮,結(jié)果您這一‘咳’,蛐蛐早跑了。

    草根一聽蛐蛐跑了,又鬧開了:我要蛐蛐兒,我要蛐蛐兒。

    老頭說:這不是雙奎的兒子草根嗎

    云秀娘說:您怎么認(rèn)識他

    老頭說:雙奎天天領(lǐng)著他兒子在街上轉(zhuǎn)悠,我哪能不認(rèn)識,您老是

    云秀娘說:我是他姥姥。

    老頭說:怎么,聽說草根他媽走了,去了城里啦

    云秀娘問:您怎么知道的

    老頭說:屁大個地方,人們早知道了,這幾天雙奎正準(zhǔn)備找人,去城里找云秀呢,聽說今天就準(zhǔn)備進(jìn)城去。

    老頭說完走了,邊走邊留下幾句話尾巴,哎,一個女人家,去什么城里呀,亂哄哄的。

    老頭都走那么遠(yuǎn)了,云秀娘才說:是不是,那我們得趕快走。草根,草根,快走吧,快走吧,要不你大要著急了。

    草根卻說:不嘛,不嘛,我要蛐蛐兒,我要蛐蛐兒嘛。

    云秀娘說:要個刀,都是你媽慣得你,走。說著,她把手里的一大把野花扔在腳下,拎起草根的手腕就出了莊稼地。

    草根本來好幾天沒見媽媽了,覺得很委屈,剛剛逮蛐蛐忘了媽媽,現(xiàn)在讓姥姥一拉拽,他又把媽媽想起來了,于是又哭鬧著要找媽媽。

    草根說:我要找我媽媽,我不要跟你,你一點(diǎn)兒都不好。

    云秀娘真是煩透了,心說,我這是圖什么呀,管那孫的哩,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就讓她那么過去吧,干嘛要讓她到城里去呢,這又是大的,又是小的,都留下來,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嘛!一會兒見著雙奎該咋說呢,唉!真是端著料炭尋灰理。

    6

    醉夢尋人蹤

    云秀在城里已經(jīng)待了四天了。剛?cè)サ哪翘焱砩�,云秀跟著大媚到魚老板那兒喝了一晚上的酒。

    云秀一開始跟魚老板他們說,她在家里從來沒喝過酒,不會喝酒,真的不會喝。

    魚老板說:不會喝沒關(guān)系,這不是胡子給準(zhǔn)備得挺周到,還買了兩瓶葡萄酒嗎,跟水一樣,你跟大媚小姐就喝葡萄酒,我們四個男人喝白酒,這行吧

    魚老板這么說,云秀不好再說啥,但還是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大媚說:喝就喝,有什么呀,云秀,來,跟他們喝,誰怕誰呀!

    這是在賓館的房間里,在一個很大很大的客廳里,地上鋪著紅色的地毯,窗戶上的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電視里還在放著那個高挑女人扭來扭去的電視劇,吸頂燈臺燈壁燈全部打開,客廳里亮如白晝,不僅客廳里,里面的套間也被照得亮了一多半。

    茶幾上,十多個白唰唰的快餐盒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每人面前一個紙杯,哦,不是一個,是兩個紙杯套在一起的,魚老板說,酒這東西能醉人,當(dāng)然也能醉紙杯。

    魚老板端起酒對大媚說:大媚小姐,一路辛苦,來,我敬你一杯,給你洗洗塵。

    大媚說:喲,我的媽呀,魚老板什么時候?qū)W得這么文明禮貌呀,謝謝,謝謝。說著仰頭喝了一口。

    魚老板又端起酒對大媚說:大媚小姐,能允許我再敬云秀小姐一杯好嗎

    大媚正夾了一口菜吃呢,聽得魚老板這么說,她笑得險些沒把嘴里的東西噴到魚老板臉上,大媚說:你敬就敬唄,干嘛還文縐縐的。說得胡子他們?nèi)齻都悄悄地笑。

    云秀心說,這城里人喝個酒都這么文雅,村里人喝酒哪講這個呀。心里想著,云秀端起紙杯跟魚老板伸過來的紙杯碰了一下。

    魚老板說:這喝得沒什么氣氛,沒什么情調(diào),碰個杯連點(diǎn)兒響聲都聽不見,這有什么意思,走走走,咱們還是出去吃。

    大媚說:行了,魚老板,我們今天已經(jīng)吃過飯了,來你這兒隨便喝喝酒,聊聊天,你魚老板要是有心人,來日方長嘛!

    于是大家又接著喝,大媚敬魚老板,胡子他們?nèi)齻敬魚老板,敬大媚,敬云秀,然后又是互相敬,最后,三瓶白酒全喝完了,兩瓶葡萄酒也喝完了。

    魚老板對胡子說:胡子,去,再買酒去,今天高興,大家喝個痛快!

    于是,胡子就要往外走。

    大媚攔住胡子說:胡子胡子,行啦行啦,不聽魚哥的,不要去了,酒就喝到這兒,咱們?nèi)コ�,我請客,行吧�?br />
    魚老板說:大媚小姐小看我是不哪能讓你請客呢。走,唱歌就唱歌,我哥們開的歌廳,還用得著那么麻煩嘛!

    這個時候,雙奎正在城里的大街上,在燈火闌珊的深夜里,帶人到處尋找云秀,他望眼欲穿,不知道這么大一個城市,云秀究竟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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