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王灼然這個名字,許棠安是從幼兒園的描紅本上認識的。
她們的緣分,始于一場幼稚到可笑的護食。
那時的王灼然坐在許棠安的前排,扎著一個歪向一邊的沖天辮,發(fā)繩上綴著一顆紅色的塑料草莓。
許棠安的同桌叫孟茹,一個安安靜靜畫畫的女孩。
孟茹剛給自己的小兔子涂完顏色,王灼然就轉(zhuǎn)過身來,腦袋湊得很近。
據(jù)王灼然后來興師問罪時的陳述,她只是好奇地扭頭看一眼。
許棠安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一把將孟茹的作業(yè)本死死捂住。
孟茹別讓她看。
她的聲音又尖又細,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刻薄。
王灼然愣住了,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許棠安完整的、緊張的臉。
她沒有吵,也沒有鬧,只是定定地看了許棠安幾秒鐘,然后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了回去,留給許棠安一個筆直的、寫滿不高興的背影。
從那天起,王灼然就記住了她。
許棠安對這件事的經(jīng)過其實毫無印象。
她的幼兒園記憶,是一團模糊又潮濕的霧氣。
霧氣的核心是她的奶奶。
奶奶每天都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小板凳上,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陪她聽那些咿咿呀呀的兒歌。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奶奶花白的頭發(fā)上,許棠安一回頭就能看見,心里的恐慌便消散一點。
這份安心的代價是全園皆知的丟人。
幼兒園的同學(xué)一直到小學(xué)六年級都是固定的,這意味著她的奶奶陪讀事跡,成了貫穿整個童年的背景音。
更丟人的是,她一年級的作業(yè),那些歪歪扭扭的拼音和數(shù)字,幾乎都出自奶奶那雙布滿老繭的手。
她那時候真的很自閉,像一臺設(shè)定了靜音模式的機器人,不會主動跟任何人說話。
老師組織小朋友去操場跳舞,在陽光下排成五顏六色的方陣。
每次都只挑選跳得好的孩子去表演。
許棠安想去,可她的手像被黏在腿上,怎么也舉不起來。
是一個叫倪壘的男生,指著角落里的她大聲說。
還有許棠安。
老師這才注意到她。
她對上學(xué)的抗拒,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二叔送她去幼兒園,她就在顛簸的自行車后座上裝睡。
車輪碾過石子的咯噔聲,風(fēng)吹過耳邊的呼呼聲,都成了催眠曲。
到了校門口,她依舊緊閉雙眼,身體癱軟,任憑二叔怎么叫都不醒。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最后,二叔沒有辦法,只能嘆著氣,又把她原路載了回去。
那次小小的勝利,并沒有帶來多少喜悅,反而像一顆酸澀的果子,在心里留下長久的回味。
而王灼然,就是許棠安所有混亂、自閉、丟人童年里,最清晰明亮的一個意外。
02.
一年級的生活,在許棠安的記憶里,同樣是一片混沌。
她的作業(yè)本,幾乎沒有被自己的筆跡填滿過。
那些方格和線條,仿佛是專門為了空著而存在。
理所當然地,她被留級了。
媽媽給老師打了個電話,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
許棠安這孩子,還是再讀一年級吧。
彼時,許棠安坐在小小的書桌前,腦袋里空空蕩蕩。
她像一個沒有裝電池的機器人,所有的指令都無法執(zhí)行。
上第一個一年級的時候,她的同桌是小黑鵬。
小黑鵬皮膚黝黑,像一塊被烈日曬過的石頭。
他的學(xué)習(xí)卻出奇地好,尤其是數(shù)學(xué),那些數(shù)字在他的筆下跳躍,總能找到正確的歸宿。
許棠安常常盯著他,眼神呆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上第一個一年級的時候,許棠安的位置大概在倒數(shù)第四排。
在她身后,還有一排又一排的課桌。
后頭的后頭,坐著一個男生。
每次許棠安把口水抹在膝蓋上的時候,那個男生都會低頭看她。
他眼神專注,像在研究某種奇特的生物。
許棠安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只覺得毛骨悚然。
這前因后果,現(xiàn)在可以串起來了。
腦子里像雪花電視機卡機一樣,閃過幾個模糊的片段。
有一個女生在追她。
她跑,女生追。
女生抓到了她。
然后,女生要拜高堂。
許棠安被告知,她自己是新娘。
那新郎是誰呢。
那個驚悚的男生,就是新郎。
你或許會疑惑,許棠安留級了,怎么還能和王灼然在同一個班級。
這其中的緣由,簡直是命運的惡作劇。
就在許棠安終于人機復(fù)蘇,開始正式步入正軌的時候,王灼然在二年級留級了。
許棠安從未問過王灼然留級的原因。
可能冥冥之中,老天爺就是想要她們相遇,想要她們的命運緊密相連。
就這樣,她們又奇跡般地在同一個班級里玩耍了。
她竟然敢把許棠安和王灼然調(diào)成了前后桌。
那時的許棠安,心里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
這簡直是老天爺親自安排的冤家聚頭。
二年級,許棠安和王灼然開啟了她們的搬磚時代。
這可不是什么比喻,是真真切切的搬磚。
誰家二年級的小女孩會搬磚蓋房子
是她們。
王灼然是那群孩子里的頭頭。
她叉著腰,像個小大人一樣指揮著。
這塊磚,你搬這邊。
那個小石頭,壘上去。
許棠安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具體是干啥的。
可能就是王灼然的跟屁蟲,她讓搬什么就搬什么,她讓往哪兒放就往哪兒放。
小小的身影,在陽光下忙碌著。
她們在學(xué)校后頭那片荒地上,用泥土和磚塊,搭建著屬于她們的城堡。
泥巴做飯飯,這種潮流的玩法,她們當然也沒有錯過。
小小的泥碗里,盛著泥巴飯,旁邊還配著草葉菜。
她們吃得那叫一個快活,仿佛真的嘗到了山珍海味。
小學(xué)時候的那棵大柳樹,現(xiàn)在還在。
幸運的是,許棠安和王灼然的友情,也還在。
提起二年級,許棠安唯一能拿出來的實體物件,就是一張2008年的書法比賽獎狀。
那張薄薄的紙片,承載著她模糊的記憶。
隱約間,她想起自己在老家的時候,是真的有好好練字的。
她還記得司馬光砸缸的故事,還有一篇課文,里面帶著一個彎彎的月牙。
她現(xiàn)在怎么也想不起來是哪篇課文了。
03.
到了三年級,許棠安和王灼然的作妖時代進入了下一個level。
她們不再滿足于自娛自樂,開始將目光投向了身邊的同學(xué)。
這是一種純粹的販劍,一種惡作劇式的樂趣。
許棠安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會忍不住對自己和王灼然翻個白眼。
對不起,小時候的許棠安和王灼然。
長大后的我,不應(yīng)該評價得如此透骨。
那誰是她們兩個的玩物呢
當然是星星姐。
星星姐當時沒少坑她們這些單純的小學(xué)生。
雖然她也和她們同級。
星星姐騙她們說自己家里有芭比娃娃店,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誘惑。
這當然和她上高中的時候說自己家里住別墅,都是為了掩蓋一些事實。
現(xiàn)在看來,都怪她爹。
以及還有后續(xù)的很多事情。
可惜她們當初都沒有未來視角,不能給當初的自己提些意見。
當時王灼然和星星姐個子都很高。
她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像兩座高大的山峰。
她們的旁邊是艷姐。
當時的艷姐,沒少出現(xiàn)在許棠安的小學(xué)日記里。
艷姐是一個彪悍的女人,就像胡一菲一樣。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就像現(xiàn)在一樣,彪悍的她匆匆結(jié)束了自己的婚姻。
主要是有一個什么都要管的婆婆,和一個婚前婚后貨不對版的老公。
真的也是可憐人。
出生才一個月的閨女,還得婆家給留下了。
要是初中不輟學(xué)多好。
可惜未來的自己,叫不醒當時的自己。
其實細數(shù)來,許棠安與王灼然的緣分的繼續(xù),真正始于三年級那場座位流放的鬧劇。
那時候的許棠安,還不完全屬于王灼然的部落。許棠安的同桌是張清越,全班大多數(shù)女生的夢。他長得清秀,皮膚白得透光,鄰居艷姐爆料,他每天出門前,要在鏡子前抹半小時的寶寶霜。
班主任尤其偏愛他,說他的字是拿尺子刻出來的。唯一的缺點,就是慢。寫一個字,他要端詳半天,仿佛在雕琢一件藝術(shù)品。
他們兩個的課桌,是一方小小的、氣味香甜的凈土。許棠安一度懷疑他用了什么獨門洗衣液,后來才作罷,那大概是獨屬于他汗腺的味道。能坐在他身邊,許棠安感覺自己都沾了光。
數(shù)學(xué)老師每次提問許棠安,她總會因答不上來而罰站,那時的她,內(nèi)向得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許棠安甚至覺得,他們這種安安靜靜的組合,能一直持續(xù)到小學(xué)畢業(yè)。
畢竟,誰會忍心打擾兩個安安靜靜學(xué)習(xí)的孩子呢
04.
打擾他們的人叫蔡姐。
蔡姐是個打直球的典范。個位數(shù)的年紀,就展現(xiàn)出了非凡的掠奪性。蔡姐直接跟班主任說,她近視了,看不清黑板。
老師,我真的看不清,我得坐前面!
班主任信了,問她想坐哪。
她手一指,目標明確,就是張清越身邊的許棠安。
許棠安當時就懵了。從她的座位到許棠安這里,水平距離不超過半米,這得是什么程度的近視,才能把半米看成天涯海角
可班主任就這么同意了。
許棠安被迫收拾書包,從那個香噴噴的座位上退位。張清越太搶手了,身為原配的她,只能遺憾離場。燦姐勝利的姿態(tài),像一只占領(lǐng)了巢穴的杜鵑鳥,而許棠安,是被她擠出去的那枚蛋。
被蔡姐奪走張清越的頭兩天,許棠安心里堵得慌。眼睜睜看著他倆的打鬧,從課間蔓延到整個上課時間,那片曾經(jīng)屬于他倆的香甜凈土,變成了他們的嬉笑樂園。
最可惡的是,還沒來得及消化被驅(qū)逐的屈辱,就得接受另一個事實——許棠安只能被安排進王灼然和星星姐的陣營。
可小孩子的忘性就是快。
投奔了另一個更權(quán)威的部落后,很快把不愉快的情緒忘得一干二凈,其實也就用了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
王灼然是部落首領(lǐng),星星姐是她忠誠的擁護者。
王灼然和星星姐,她倆像兩尊自由自在的野外雕塑,與周圍的規(guī)矩格格不入。這個組合,被許棠安在心里戲稱為原始人部落。
原始人的含義,并非貶義,而是指她們完全放飛自我,放開天性,什么缺德事都敢做。當然,許棠安和王灼然從小到大都有一項優(yōu)良傳統(tǒng):專一。包括對待整蠱對象方面,她們始終如一,只挑星星姐一人下手,別無二人。
其他人我們?nèi)遣黄�。王灼然曾這樣總結(jié)她們的看人下菜碟原則。
星星姐脾氣溫和,每次被捉弄也只是委屈地癟癟嘴,從不真正生氣。這無疑助長了王灼然和許棠安的囂張氣焰。她們的童年,就在星星姐的大力奉獻下,充滿了各種缺德的歡樂。
加入王灼然戰(zhàn)隊后,許棠安的犯賤天性被充分激發(fā)。她發(fā)現(xiàn),和王灼然在一起,無論她再怎么找事,總有人會給她兜底,總有人不會生她的氣。
一個平淡無奇的周末,許棠安去找王灼然寫作業(yè),她掏出一堆五顏六色的筆蓋,往桌上一撒。
玩嗎過家家。
許棠安用一個藍色帶夾子的筆蓋代表霸道總裁,一個粉色磨砂的代表女主。那個下午,她們沒有寫一個字,光靠想象力,就導(dǎo)演了一出八十集的愛恨情仇。
許棠安發(fā)現(xiàn),這種用筆蓋區(qū)分角色的玩法,簡直是天才的發(fā)明。
自己就是天才。
從此,張清越是誰,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
下一次調(diào)座位,許棠安得償所愿,和王灼然成了正式同桌。
她倆對視的那一刻,什么客套話都沒說,活脫脫就是病友相見,兩眼淚汪汪。
一種名為同類的電波在她們之間瘋狂傳遞。
她們的友誼,沒有循序漸進的試探,直接跳到了狼狽為奸的階段。
第一個受害者,就是她們共同的好友,星星姐。
王灼然是天生的主謀,她身上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領(lǐng)袖氣質(zhì)。而許棠安,在她的影響下,骨子里那點賤兮兮的調(diào)皮因子被徹底激活。
倆人聯(lián)手作案,配合默契。
把前桌星星姐的文具袋藏在書桌下面,用手戳星星姐后背,讓星星姐猜是誰。
每一次惡作劇成功,王灼然都會用胳膊勒住許棠安的脖子,笑得前仰后合。那一刻,許棠安覺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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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許棠安現(xiàn)在身上很大一部分特征,都帶有王灼然的影子。她就是王灼然一手訓(xùn)練出來的沙雕抽象兵。
以前的許棠安,內(nèi)向自閉,社交被動,需要他人主動靠近。但王灼然就像一個強力的催化劑,讓她開始變得外放,骨子里那點賤兮兮的調(diào)皮勁兒被徹底喚醒。
許棠安的爸爸兩年前曾說她小時候自閉,性格非常孤僻,不知道為什么后面變得那么大大咧咧。
只有許棠安知道,如果不是在小時候遇到王灼然,她將沒有快樂的童年和少女時光。
沒有王灼然,根本沒有現(xiàn)在的她。
四年級,許棠安和王灼然的友誼進入了互損式親密的巔峰期。許棠安每天早上都會跑到王灼然家,美其名曰一起上學(xué)。實則,她有更深層次的陰謀。
王灼然家早餐桌上,她一邊嚼著油條,一邊任由奶奶給她梳馬尾辮。
許棠安就趁著這個空當,像個鬼鬼祟祟的小賊,溜進王灼然的房間。她的目標很明確:王灼然的書包。
她會小心翼翼地拉開拉鏈,從床頭柜的縫隙里摸出一塊帶著點餿味的抹布,或者,從王灼然的運動鞋里,抽出一只已經(jīng)被汗水浸潤得有點硬的臭襪子。
嗯,今天的抹布味道不錯。許棠安會把鼻子湊近聞聞,然后滿意地塞進王灼然的書包深處。她想象著王灼然在學(xué)校打開書包,看到這些驚喜時瞠目結(jié)舌的表情,心里就樂開了花。
到了學(xué)校,許棠安會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座位上,裝作認真看書。王灼然通常是等到上課前才發(fā)現(xiàn)。
許棠安!你又往我書包里塞什么了!王灼然的聲音帶著一絲嫌棄,卻又掩飾不住笑意。她從書包里掏出那只臭襪子,作勢要扔向許棠安。
許棠安則會像泥鰍一樣滑開,嘴里發(fā)出挑釁的笑聲。
王灼然,這是愛的禮物,你得收好!
王灼然假裝生氣,追著許棠安在教室里繞了兩圈,最后兩人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相視一笑,笑聲在教室里回蕩。
四年級,許棠安和王灼然依然是同桌。新學(xué)期發(fā)新書那天,教室里充滿了油墨味和孩子們興奮的喧嘩。老師把一摞摞新書搬進教室,堆在講臺上。
一人一套,自己來領(lǐng)!班主任的聲音帶著點疲憊。
許棠安和王灼然沖得最快。她們抱著各自沉甸甸的新書回到座位,隨即對視一眼,眼里閃爍著相同的邪惡光芒。
王灼然,我們來蓋個房子吧許棠安提議道。
好主意!王灼然毫不猶豫地響應(yīng)。
兩人開始把所有的書,語文、數(shù)學(xué)、英語、科學(xué),一本本地壘在課桌上。一開始還只是整齊的堆疊,很快,她們就玩起了花樣。語文書做墻,數(shù)學(xué)書做屋頂,英語書當門。她們甚至用鉛筆盒搭了個小煙囪。課桌被書本壘得高高的,像一座搖搖欲墜的小山。
你們倆在干什么呢蓋房子�。“嘀魅巫叩剿齻冏狼�,看著那座書山,哭笑不得。
然而,這份堅不可摧的友誼,在四年級下學(xué)期,迎來了它的第一次真正考驗。
一個名叫李一凡的轉(zhuǎn)學(xué)生,來到了她們班。小李長得白凈秀氣,說話細聲細語,帶著南方特有的溫柔腔調(diào)。她不像班里其他女生那樣咋咋呼呼,也不像男生那樣愛打鬧。她安靜地坐在后排,很快就吸引了班里一些女生的注意。
許棠安最初并沒有太在意。她和小王的世界,是自給自足的。
直到有一天,許棠安發(fā)現(xiàn),王灼然開始和小李一起玩了。
下課鈴一響,李一凡會主動走到王灼然的座位旁,輕聲問:王灼然,這道數(shù)學(xué)題你怎么做的
王灼然會耐心地給她講解,有時還會一起去操場散步,竊竊私語。她們的對話,不再像許棠安和王灼然之間那樣充滿互損式親密,而是帶著一種新生的、小心翼翼的友善。
許棠安看在眼里,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扎了一下。
她沒有阻止王灼然,因為她知道,有些事情是無能為力的。她不能霸占王灼然,更不能阻止她去認識新的朋友。
可小小的許棠安,感覺自己好像失戀了一樣難受。那種滋味,就像是原本只屬于自己的寶藏,突然要和別人分享。她看著王灼然和小李有說有笑地走開,心里像打翻了醋壇子。
她也曾試圖加入她們。
但是發(fā)現(xiàn),三個人的世界真的太過于擁擠,她無法在三個人中找到獨屬于自己的位置。
許棠安雖然心里難受,但她也有自己的退路。她還有其他幾個小伙伴,比如有許多學(xué)習(xí)文具的小輝,和始終不離不棄的星星姐。她會和他們一起玩跳皮筋、捉迷藏,試圖用熱鬧來沖淡心里的失落。
但無論玩得多開心,她的目光總會不自覺地飄向王灼然和李一凡的方向。她們倆并肩走著,身影在陽光下被拉得很長,像一幅和諧的畫。
許棠安心里有種隱秘的憤怒,她不明白,為什么王灼然會喜歡小李這種安靜的類型。她倆有什么好聊的
是自己太聒噪了嗎是王灼然開始討厭自己了嗎
這種嫉妒和不解,像一根刺,扎在許棠安的心頭。
她開始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小李,試圖找出她身上的優(yōu)點,自己學(xué)過來。
小李走路姿勢好奇怪,像只鴨子。許棠安悄悄對小胖說。
小胖撓了撓頭,一臉茫然:有嗎我覺得挺正常的啊。
許棠安撇了撇嘴。她知道,她自己只是在找茬。
這種失戀的感覺,讓許棠安第一次嘗到了友誼的復(fù)雜滋味。她開始思考,友誼是不是也有保質(zhì)期
王灼然和小李的關(guān)系似乎越來越好了,而她,能做的只有旁觀。
06.
李一凡的出現(xiàn),像一道不請自來的裂縫,悄然撕開了許棠安和王灼然那看似密不透風(fēng)的友誼。許棠安第一次開始反思,自己在這段關(guān)系中,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她甚至開始從外貌上審視自己。
王灼然,從小就高挑,五官清秀,加上她那股子與生俱來的孩子王氣質(zhì),走到哪里都是焦點。而新來的李一凡,雖然個頭不高,卻有著江南水鄉(xiāng)女孩特有的溫婉氣質(zhì),皮膚白皙,說話輕聲細語,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
許棠安站在鏡子前,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覺得自己像個大馬猴。她身材算不上胖,頭發(fā)總是亂糟糟的,臉上還帶著幾顆雀斑。在那個審美尚未成熟的年紀,她覺得,自己和好看這個詞,完全不沾邊。
小學(xué)時期,班上有些男生已經(jīng)開始發(fā)育,他們的愛慕方式,帶著幾分不懷好意。他們會趁著課間,故意撞一下班里長得好看的女生,或者用書本輕輕拍打她們的頭發(fā),甚至?xí)那某兑幌滤齻兊霓p子,然后一哄而散,留下女生們又羞又惱。那是一種帶著性別意識萌芽的騷擾,純粹又混沌。
許棠安卻被完美地排除在這些騷擾名單之外。誰說沒有姿色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她不用擔(dān)心自己的頭發(fā)被扯亂,不用警惕背后突然伸出的咸豬手。她看著那些被青睞的女生,心里甚至生出一種奇特的優(yōu)越感——她不需要被這種無聊的關(guān)注所困擾。她可以安安靜靜地做自己的事情,這種安全,在某種程度上,也強化了她對自身外貌的忽視。
李一凡的到來,也改變了王灼然的興趣重心。過去,她和許棠安的對話,總是圍繞著如何整蠱星星姐、如何逃避數(shù)學(xué)作業(yè),或者哪款橡皮擦能捏出更奇怪的形狀。但現(xiàn)在,王灼然和李一凡的對話,開始頻繁地涉及一些許棠安聞所未聞的詞匯。
李一凡,你這個發(fā)卡在哪里買的好漂亮!王灼然會湊到李一凡耳邊,指著她發(fā)辮上別著的一只粉色蝴蝶結(jié)。
我媽媽在百貨商店買的,還有好幾種顏色呢。李一凡會溫柔地回答,然后把發(fā)卡摘下來,遞給王灼然把玩。
許棠安坐在旁邊,聽著她們討論發(fā)卡、橡皮筋、小鏡子、印花手帕,甚至是誰家新買的裙子更漂亮。這些話題,像一道無形的墻,把許棠安隔絕在外。她對這些東西真的提不起興趣。她的書包里,除了課本和幾只用得發(fā)黑的鉛筆,沒有一件多余的飾品。她的頭發(fā),也總是隨隨便便地扎個馬尾,甚至常常炸毛。
有一次,王灼然拿著李一凡送給她的一條細細的手鏈,在許棠安面前晃了晃。
許棠安,你看,好看嗎李一凡說這是銀的,戴著很顯白。王灼然的語氣里帶著幾分新奇和炫耀。
許棠安瞥了一眼,那條手鏈在陽光下閃著微弱的光。她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哦。她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然后低下頭,繼續(xù)在草稿紙上涂鴉。
王灼然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收回手鏈,若有所思地看了許棠安一眼,然后又轉(zhuǎn)頭去和李一凡討論,哪個顏色的指甲油更適合夏天。
許棠安聽著她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心里不免生出一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她不理解,為什么王灼然會對這些沒用的東西感興趣。
她一直到上大學(xué)之前,都保持著這種不在乎形象的姿態(tài)。她穿衣服只圖舒服,發(fā)型更是能省事就省事。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因為外貌和興趣的差異,而感到在友誼中被邊緣化。
直到上了大學(xué),許棠安才真正長開。她的身高拔高,身材也變得勻稱,臉上的嬰兒肥褪去,五官逐漸變得立體。她開始懂得打扮,也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不丑。但小學(xué)時期那種姿色不夠的自卑感,卻像一顆種子,悄悄埋在了她心底。她偶爾會想,如果當年自己也能像李一凡那樣溫婉秀氣,或者像王灼然那樣出眾,她們的友誼,會不會就沒有那段短暫的插曲
那段時期,王灼然和李一凡的親近,讓許棠安第一次嘗到了友誼被稀釋的滋味。她學(xué)會了默默承受,也學(xué)會了尋找其他的小伙伴來填補內(nèi)心的空缺。但她始終沒有真正地去阻止王灼然,也沒有直接表達她的不滿。那份占有欲,被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只在心里翻騰。
她知道,王灼然始終是她生命中那個穩(wěn)定的錨點。但李一凡的出現(xiàn),無疑是她友誼成長路上,第一次明確的、帶著疼痛的提醒:即使是再親密的友誼,也并非一成不變,它也會面臨挑戰(zhàn),也會有新的面孔加入,甚至?xí)屇汩_始懷疑自己。
07.
初一那年,許棠安和王灼然的友誼又拓展了新成員,她們和小美女梁安琪玩得巨好,好到足以打破三個人的友誼注定擁擠這句魔咒。她們是鐵三角,形影不離。許棠安至今還記得那句宣言:誰說三個人的友誼擁擠的我們就相處得很好�。⊥踝迫幻看握f這話,都會對著空氣飛吻,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她們友誼的堅不可摧。
果然,不是三個人的友誼太擁擠,如果這句話有問題,問題也不是出在友誼這件事上,而是三個人上。
王灼然和小梁是同桌時,兩人迅速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小梁是那種精致得像個手辦的小女生,說話細聲細氣,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特別招人喜歡。當許棠安和小梁成為同桌后,她們也很快打成一片。許棠安發(fā)現(xiàn),小梁雖然看起來可愛嬌弱,卻相處起來特別舒服,這讓王灼然和許棠安多了個交心的朋友。
她們初一的班主任是個觀念很超前的人,座位采取小組討論的形式。課桌被拼成一個個小方塊,每組十個人,面對面坐著,方便交流。
班里有個小男生,名叫小哲,他有個不太雅觀的習(xí)慣——經(jīng)常流大鼻涕,而且,他還不喜歡用紙巾,總愛用手背一抹,然后隨意一甩。
小哲坐在小梁的斜對面。課間,小梁起身去接水,小剛正坐在座位上認真地摔鼻涕。他猛地一甩手,一道透明的弧線劃過空氣,精準地落在了小梁的凳子上。
小梁毫不知情地回到座位,一屁股坐下。幾秒鐘后,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異樣,伸出手,在凳子上摸了一下。
她的手指僵住了。
小梁的臉上,從疑惑到呆滯,再到一絲絲的驚恐,表情變化得像一部默劇。她慢慢地把手舉到眼前,那透明的、黏膩的東西在指尖晃動。
嗚嗚……許棠安……小梁的眼眶瞬間紅了,聲音里帶著哭腔,像個被弄臟的洋娃娃,我手里好像……嗚嗚嗚……你快給我拿點紙!
許棠安看著她那副可憐又可愛的模樣,先是愣了幾秒,隨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王灼然也捂著嘴,肩膀止不住地抖動。
天哪!哈哈哈哈...嘔!許棠安一邊笑著,一邊趕緊從文具盒里掏出幾張紙巾遞給她,又從自己座位上抽了幾張干凈的紙巾給她擦凳子。小梁委屈地接過紙,一邊擦手一邊朝小哲翻白眼。
初二,分班的消息像一道晴天霹靂,打破了許棠安、王灼然和小梁的鐵三角。
什么我們不在一個班了許棠安聽到分班結(jié)果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灼然和小梁被分到了同一個班級,而許棠安,則被流放到了另一個班。她感覺自己就像被從溫床里踢出來,孤零零地站在異班他鄉(xiāng)。
更戲劇性的是,王灼然和星星姐又成了同桌。許棠安想象著王灼然那張興奮的臉,以及星星姐那副無奈又認命的表情,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們的孽緣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好在,王灼然和星星姐并沒有忘記遠在異班他鄉(xiāng)的許棠安。她們開始寫信慰問她。
信件通常是手寫的,用花花綠綠的信紙,字跡歪歪扭扭。
許棠安!你不在,我整蠱星星姐都覺得少了點樂趣,她都不反抗!她現(xiàn)在變得更佛系了,我把她的鉛筆盒藏起來,她就自己默默地用我的。這是王灼然的字跡,帶著她一貫的囂張跋扈。
信的下面,星星姐會用秀氣的字跡補充:是啊,許棠安,你快回來吧,不然王灼然會無聊死的。她還把我的練習(xí)冊畫成了漫畫書,老師都找她談話了。
許棠安看著這些信,心里既溫暖又有些酸澀。她們倆果然還是那樣。
然而,這一年,許棠安告別了曾經(jīng)那個沙雕的自己。
她突然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過的一句話:女人在真正想贏的時候是不會笑的。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混沌的思緒。沒有了王灼然的兜底,沒有了隨時可以一起作妖的玩伴,許棠安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她不再像過去那樣肆無忌憚地犯賤,也不再把精力放在那些無聊的惡作劇上。她開始琢磨更重要的事情——學(xué)習(xí)。
這份突如其來的事業(yè)心在她身上大爆發(fā)。她不再是那個把書本壘成房子的許棠安,也不再是那個把臟抹布塞進同學(xué)書包的許棠安。她開始認真聽講,認真完成作業(yè),甚至主動找老師請教問題。
她和小輝、小蕊、小寧她們一起學(xué)習(xí)。她們會一起討論題目,互相監(jiān)督,甚至?xí)谕砩匣氐剿奚岷笠矔谒奚釋W(xué)習(xí)到深夜。
在這一年里,許棠安的成績突飛猛進,到達了一個全新的level。她發(fā)現(xiàn),原來學(xué)習(xí)也能帶來巨大的成就感。她不再僅僅依賴王灼然帶來的快樂,她開始在自我提升中找到新的價值。雖然少了些沙雕的樂趣,但她變得更加獨立。
08.
誰能想到,初三開學(xué),許棠安、王灼然、梁安琪,三個大奇葩又被分到同一個班。命運這東西,有時候是挺奇妙的。許棠安當時已經(jīng)穩(wěn)重了很多,不再是那個一根筋的小女生,不會再掂量不清孰輕孰重。至少,她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王灼然因為個子高在教室靠后排,梁安琪在第一排,也就是許棠安的左前方。下課時候,教室里人聲鼎沸,許棠安看著王灼然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書,不是課本,也不是練習(xí)冊。那是一本薄薄的,封面花花綠綠的讀物。王灼然翻開,眼睛立刻黏了上去,仿佛那書頁上藏著什么絕世珍寶。
許棠安湊過去看了一眼,是言情。
你什么時候開始看這個的許棠安問。
王灼然頭也不抬,指尖在書頁上滑動,壓根沒聽到許棠安的話。
許棠安皺眉。這玩意兒,能比得上數(shù)學(xué)公式和英語單詞
王灼然迷上看言情,一看就是一整個學(xué)期。
她上課看,下課看,連吃飯的時候,碗邊都杵著一本。那種薄薄的,紙張粗糙的讀物,像毒品一樣侵蝕著她的時間。
許棠安給她說:王灼然,你看這玩意兒耽誤學(xué)習(xí)。
她終于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不耐煩:哎呀,我就看一小會嘛。
許棠安也拿她沒辦法。
她們小學(xué)成績差不多,甚至初一的時候,王灼然的成績還常常甩許棠安幾條街�?勺詮乃旧线@毒癮,一切都朝著極端的方向發(fā)展。她的作業(yè)開始敷衍,上課走神,小測驗的分數(shù)直線下降。曾經(jīng),王灼然是許棠安學(xué)習(xí)上的勁敵,現(xiàn)在,她卻在自毀長城。
中考一模成績出來那天,班級里哀鴻遍野。
王灼然的成績單,像一張燙手的烙鐵,刺痛了許棠安的眼。她的總分,慘不忍睹。
王灼然拿著成績單,臉上也沒有了往日的平靜,只是默默地把那幾本言情塞進了抽屜最深處。
時至今日,許棠安依舊想說一句:我恨你,言情小黃文。還我媽生友!
許棠安恨這些言情小黃文。它們像無形的藤蔓,纏住了王灼然,把她拖向一個自己無法理解的世界。
09.
初三的尾聲,像一首漫長而壓抑的序曲,預(yù)示著告別。許棠安清楚地明白,與王灼然的離別,不亞于從身體中剝離出另一半自己。
畢業(yè)前一個晚上,月亮皎潔如洗,清輝灑滿窗臺。宿舍里一片寂靜,只有窗外不知是誰遺落的一雙臭鞋,煞風(fēng)景地杵在那里,提醒著世事無常。許棠安和王灼然并排坐在窗邊,對著那輪清冷的月亮,傷感得說不出話。
王灼然率先打破沉默,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們再也沒辦法一起升學(xué)了。
許棠安喉嚨發(fā)緊,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也沒辦法……想找事就找事了。
空氣中彌漫著離愁別緒,濃得化不開。她們知道,未來的路,將是各自奔赴,再難有這般朝夕相處的時光。
中考成績公布,殘酷的現(xiàn)實擺在眼前。許棠安順利考入他們區(qū)域最好的高中,那是一所全封閉式的重點中學(xué),意味著她將徹底脫離過去的舒適圈。王灼然和小梁則報考了同一所普通高中。然而,命運再次開了個玩笑,王灼然未能如愿考上,最終選擇了復(fù)讀。
我要復(fù)讀。王灼然平靜地對許棠安說出這個決定時,眼神里沒有波瀾,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許棠安心里咯噔一下,她以為,三人的友誼會因此而告終。畢竟,距離和環(huán)境,是消磨感情最鋒利的刀。
但她錯了。一段關(guān)系的維持,往往是關(guān)系中的所有人都在努力。
第二年,王灼然終于如愿以償,考上了去年沒考上的那所高中。雖然和許棠安不在一個學(xué)校,但至少,她和小梁在了一起。
高中生活,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雨,將許棠安徹底卷入。
新學(xué)校的學(xué)習(xí)壓力巨大,競爭激烈,每個人都像上滿了發(fā)條的機器。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人際關(guān)系,讓她感到窒息。高一的許棠安,再次變回了那個孤僻自閉的女生。她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像一株被拔離土壤的植物,枯萎而無助。
她知道自己不喜歡這種狀態(tài),但不知道如何去改變。那種無力感,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將她牢牢困住。
王灼然和小梁,則在各自的學(xué)校里,展開了新的生活。高二那年,小梁選擇了美術(shù)特長生,在集訓(xùn)過程中遇到了她的初戀小黑。高一的王灼然,也在她的新學(xué)校的班級里,認識了現(xiàn)在一想起還想破口大罵的初戀。
23歲的許棠安,常常會在深夜里,無比渴望擁有一臺時光機,一鍵穿越回2017年。她想去開導(dǎo)那個敏感無助的自己,告訴她,那些黑暗的時刻,終會過去。
15歲的許棠安真的很想很想王灼然,很想王灼然可以陪在自己身邊。那種深植于心的依賴,在孤獨的時刻,變得尤為強烈。
盡管身處不同學(xué)校,但三人之間的聯(lián)系從未中斷。學(xué)校每隔半個月會放一次調(diào)休假,那便是她們的視頻語音分享大會。
許棠安,你今天又吃了什么黑暗料理王灼然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帶著熟悉的調(diào)侃。
別提了,食堂的土豆絲里有蟲。許棠安苦笑著回答。
王灼然,我跟你說,我們班有個男生……小梁的聲音帶著少女的嬌羞,他長得特別像你喜歡的那種類型,你下次來找我,幫我看看
王灼然會在大課間,偷偷溜到小梁的班級找她。兩人會像初中時那樣,擠在一起竊竊私語,分享著最新的八卦和心事。
她們還保持著寫信的習(xí)慣。信紙上,墨跡滲透著彼此的思念和牽掛。小梁會在信里詳細描繪她偷偷喜歡的小黑的樣貌特征,讓王灼然去看看,幫自己把把關(guān)。王灼然則會吐槽她那個奇葩初戀的種種罪行。
許棠安聽著她們的分享,心里五味雜陳。她既為她們的快樂而高興,又為自己的孤單而感到一絲落寞。
屏幕那頭,王灼然突然問:許棠安,你是不是又沒出去玩
許棠安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那種被無形壓力桎梏的感覺。
王灼然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許棠安,你不能總這樣。
下次休假出去玩,還不好就這樣說定了
好
10.
高三的沖刺階段,許棠安與王灼然、小梁的聯(lián)系開始變得稀疏。起初是學(xué)業(yè)的壓力,讓她們無暇顧及太多。高考失利,許棠安被家人送進了復(fù)讀學(xué)校,那一年,她幾乎與世隔絕。沒有手機,沒有網(wǎng)絡(luò),只有無休止的試卷和模擬考試。那段與外界隔絕的日子,像一塊巨大的試金石,考驗著她們之間維系了十多年的友誼。
2021年6月,結(jié)束完高考的許棠安,第一時間給王灼然和小梁發(fā)了消息。指尖觸碰到屏幕的那一刻,她心里忐忑不安,生怕那份久違的默契已經(jīng)消散。然而,當王灼然的語音電話接通,當小梁的文字消息跳出,她才發(fā)現(xiàn),她們之間聊天的語氣,還是那么熟悉,仿佛時間從未在她們身上留下痕跡。
許棠安,你考完啦感覺怎么樣王灼然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的爽朗。
累死了。許棠安長舒一口氣,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
你倆現(xiàn)在說的男朋友到底是哪一個啊許棠安突然插話,語氣里帶著一絲困惑。她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記不得她們現(xiàn)在說的男朋友到底是第幾任,甚至連名字都對不上號了。
王灼然在那頭笑了起來:哈哈哈
這種變化,微妙而真實,提醒著許棠安,她們的生活軌跡,正在悄然分岔。
時間的齒輪繼續(xù)轉(zhuǎn)動,她們的聯(lián)系開始以年來計算。
2023年4月,王灼然特地來找許棠安。她說要給經(jīng)常出意外的男朋友求十八籽。兩人在寺廟里穿梭,香火繚繞。王灼然虔誠地對著佛像許愿,許棠安則在一旁,順手給小梁求了個教資面試的香火。
你男朋友又怎么了許棠安問。
別提了,又摔了一跤,膝蓋磕破了。王灼然嘆了口氣,臉上卻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
你倆真是絕配。許棠安打趣道。
5月,許棠安特地去王灼然上學(xué)的城市去找她。她們在王灼然的教室里坐了好久,回憶著初中高中那些荒唐事。
更多的是,對于即將大學(xué)畢業(yè)的惆悵和對于未來不確定的迷茫。
晚上,她們一起去吃了燒烤,煙火氣彌漫,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那頓燒烤,吃得許棠安心滿意足,仿佛填補了所有王灼然不在身邊的時光。
2023年12月,許棠安開視頻給王灼然試講教資面試。
你這語速太快了,再慢一點。王灼然在視頻那頭,認真地給出建議。
是嗎我感覺還好啊。
不行,你得放慢,這樣學(xué)生才能聽懂。王灼然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許棠安心里一暖,這種被管教的感覺,讓她倍感親切。
2024年1月,三人終于湊齊,一起去看了《熱辣滾燙》。
2024年12月,許棠安收到王灼然和小梁的祝福,祝她考研考試順利。簡單的幾個字,卻讓許棠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是不是看來,感情果然會淡記事也開始按年來記錄,長大后聯(lián)系就會變少。起初,許棠安也是這么以為的。然而,每次見面,那種熟悉感,那種我們還是當初的樣子的感覺,卻從未消散。
這種感覺像是對方只是有段時間去忙別的事情了,她們還是從未分開。
歷經(jīng)身邊朋友不斷地變換,許棠安對朋友這個詞有了更深的理解。她從不用最好的朋友這個限定詞來形容她身邊過去或現(xiàn)在交到的朋友。朋友都是階段性的,在某個階段跟誰來往比較密切,誰就是好朋友,不用刻意排出個一二三來。
如果在某個節(jié)點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一個人依舊是另一個人最好的朋友,那可想而知,定是有人停留在了舊時光里。許棠安希望,那個人不會是她。
2025年4月14日,農(nóng)歷三月十七。
許棠安今天在寫實習(xí)報告,思緒卻飄得很遠。她突然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想王灼然。
她拿起手機,給王灼然發(fā)了消息:在干嘛
幾乎是秒回,王灼然:剛查完病房,下班了。
兩人順理成章地打起了電話,聊著一些非常細碎的事情,實習(xí)的煩惱,遇到的奇葩病人,甚至連晚上吃了什么都事無巨細地分享著。打著打著,許棠安突然感覺今天是一個不一樣的日子。
她下意識地,點開了自己電腦的日歷。
臥槽!臥槽!臥槽!許棠安驚呼出聲。
怎么了王灼然在電話那頭被嚇了一跳。
今天是你的農(nóng)歷生日!許棠安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王灼然的笑聲:哎呀年齡越來越大真的是越來越不喜歡過生日
許棠安對著手機,給她唱起了生日快樂歌。
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無法用科學(xué)來解釋。
這一刻,許棠安突然意識到自己錯了。她一直都有最好的朋友。她雖然可能不是最好的,但她對許棠安是最好的。王灼然已經(jīng)給了她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陪伴她一年多的幼兒園小學(xué)初中時光。
可能最遺憾的是,她們沒有在陪伴對方走過最后的一段求學(xué)之路。
但,親愛的王灼然,往后向前看。你已經(jīng)將我從自閉小孩的泥潭中拉出來了。我永遠愛你,王灼然同學(xué)。
至此,這是許棠安和王灼然,十九年的友情。
最后,我想說王灼然說,
朋友,古巷逶迤,你我長青,我盼你我多金,也盼你我開心。
我永遠愛你,你是我青春唯一的收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