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世我為明華公主血染疆場,她卻當(dāng)眾將定情玉佩砸在我臉上。
寧嫁乞兒不嫁你這莽夫!
重生回選駙馬那日,我徑直走向被所有人恥笑的丑女秦霜。
她左臉覆著漆黑胎記,卻是當(dāng)朝宰相獨女。
大婚當(dāng)日,公主鳳冠霞帔嫁新科狀元。
我掀開丑女蓋頭輕笑:娘子,該去收賬了。
五年后公主淪為棄婦,跪在我丞相府前哭求復(fù)合。
卻見我輕撫愛妻右臉:世人眼瞎,不知這半張臉足以傾國傾城。
胎記應(yīng)聲而落,露出驚世容顏。
新帝在旁輕笑:皇姐,當(dāng)年你嫌棄的莽夫,如今是朕的鎮(zhèn)國大將軍。
---
滾燙的茶水潑在臉上,混著尖銳的咒罵狠狠刺入耳膜:
沈硯!你算什么東西也敢肖想本宮一個粗鄙莽夫,滾回你的邊關(guān)啃沙子去!
我猛地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雕梁畫棟,絲竹靡靡,衣香鬢影晃動。
空氣里彌漫著甜膩的酒氣和熏香。
這是……明華公主的賞花宴
選駙馬的賞花宴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前一刻的記憶還在燃燒——
冰冷的刀鋒,黏稠溫?zé)岬难獜念i間噴涌而出,視線最后定格的是營帳頂棚那一片刺目的猩紅,還有明華公主那張冰冷無情、寫滿厭惡的臉。
我替她擋了致命的一箭,血染黃沙,換來的卻是她嫌惡的一句污了本宮的眼。
沈?qū)④娕赃呌腥说吐曁嵝�,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我甩了甩頭,徹底看清了眼前。明華公主李昭陽,正站在我面前幾步遠(yuǎn)的高階之上。
她穿著云霞般絢爛的宮裝,那張臉依舊美得驚心動魄,像一朵淬了劇毒的花。
此刻,她正用那雙漂亮的鳳眼睥睨著我,里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
她手里捏著一枚玉佩。那枚玉佩,通體溫潤,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邊緣鑲嵌著精巧的金絲纏枝紋。
玉佩中央,刻著一個古樸的硯字。
這是我沈家祖?zhèn)髦�,也是我�?dāng)年在邊關(guān)的尸山血海里,用軍功換來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定情信物,曾親手交到她的掌心。
還給你這腌臜東西!她紅唇輕啟,聲音清脆,卻帶著刮骨鋼刀般的寒意。
手臂猛地一揮,那枚承載過我所有卑微希冀的玉佩,裹挾著她全部的輕蔑與厭棄,狠狠砸向我的面門!
啪!
玉佩砸在我的眉骨上,一陣銳痛,隨即彈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
碎玉濺開,如同我前世那顆被碾得粉碎的心。
碎片彈到旁邊一個錦衣公子的靴子上,那人嫌惡地撇了撇嘴,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腳。
滿堂寂靜。方才還浮動的談笑聲瞬間凍結(jié)。
無數(shù)道目光——好奇的、嘲弄的、幸災(zāi)樂禍的、憐憫的——像針一樣密密麻麻扎在我身上。
哼!明華公主下巴抬得更高,像一只驕傲到極致的天鵝。
沈硯,你給本宮聽清楚!本宮便是嫁給街邊最骯臟的乞兒,也絕不愿與你這種粗鄙武夫有半分瓜葛!死了這條心!
那刻骨的羞辱,那錐心的痛楚,那臨死前冰冷的絕望……前世種種,轟然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一股滾燙的、混雜著血腥味的戾氣猛地從胸腔直沖頭頂!太陽穴突突直跳,視野邊緣瞬間被一片猩紅覆蓋。
殺意!純粹的、冰冷的殺意!
我的手下意識地按向腰間——那里本該是我的佩劍所在。
空無一物!這是皇宮內(nèi)苑,豈容武將帶刀
這短暫的凝滯,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那幾乎要吞噬理智的暴戾被強行壓住,但眼底深處,屬于邊關(guān)廝殺淬煉出的、野獸般的兇光,卻再也無法掩飾。
我猛地抬眼,目光如淬火的刀鋒,直直刺向臺階上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
明華公主李昭陽被我眼中驟然爆發(fā)的兇戾之氣懾得一怔。
她臉上的驕橫凝固了一瞬,甚至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撞到了身后的宮婢。
那份高高在上的從容,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這細(xì)微的變化落入我眼中,心底卻是一片死寂的冰涼。
前世的癡,前世的傻,前世的肝腦涂地,此刻回想起來,只余下濃烈的惡心和自我厭棄。
為了這樣一個女人,葬送一生,葬送沈家滿門的期望何其可笑!
目光,不再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脖頸,視線像冰冷的探照燈,掃過這金碧輝煌卻又令人窒息的殿堂。
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那些精心裝扮、努力在公主面前展露風(fēng)姿的世家子弟,那些掩唇輕笑、等著看我更大笑話的貴女……一張張?zhí)搨�、勢利、冷漠的臉�?br />
直到,視線掠過最偏僻的角落。
那里,幾乎被一根巨大的描金蟠龍柱完全遮擋住光線,陰影濃重。
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坐在一張小小的圓凳上,與這滿堂的錦繡繁華格格不入。
她穿著樣式簡單、顏色素凈的衣裙,低著頭,長長的劉海垂下來,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
唯一露出的右半邊臉頰,膚色白皙細(xì)膩,下頜的線條精致得如同玉雕。
然而,當(dāng)我的目光觸及她左臉頰時,呼吸不由得微微一窒。
那是怎樣一片印記啊!
濃重如墨,漆黑一片,覆蓋了整個左臉頰,甚至蔓延到了部分額角和脖頸。
那黑色并非均勻,邊緣處似乎有些深淺不一,形狀也極不規(guī)則,像一片被潑灑上去、永遠(yuǎn)無法洗去的污濁墨跡,又像一張猙獰的鬼面,死死地烙印在原本或許清麗的容顏之上。
在這滿堂珠光寶氣的映襯下,那片胎記顯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孤寂。
秦霜。當(dāng)朝宰相秦雍的獨女。
前世,她在這場選駙馬的盛宴上,只是一個被所有人遺忘、避之不及的可憐蟲。
她的父親,那位權(quán)傾朝野、城府深沉的秦相,似乎也并未對這個容顏有損的女兒寄予厚望,只任她像一抹幽魂般坐在這無人問津的角落。
嗤……一聲極輕的嗤笑從附近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看那個丑八怪,居然也敢坐在這里真是污了公主殿下的地方。
秦相也是可憐,生了這么個……
議論聲雖低,卻清晰地鉆入耳中。
就是她了!
心中那個瘋狂卻無比清晰的念頭瞬間落定。所有的喧囂,所有的目光,所有前世的屈辱和不甘,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推動我腳步的力量。
我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會任何聲音,更不再管那高臺上臉色變幻的明華公主。
我邁開步子,穿過那些錯愕、不解、甚至帶著幾分看好戲意味的目光,徑直朝著那個被陰影和惡意包圍的角落走去。
衣袍的下擺拂過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這聲音在陡然變得異常安靜的殿堂里,顯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驚心動魄。
一步,兩步……距離那個角落越來越近。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隨著我的靠近,那個一直低垂著頭的身影,肩膀似乎極其輕微地瑟縮了一下,放在膝上的雙手,也下意識地絞緊了那素色的衣料。
終于,我在她面前站定。
陰影籠罩著她單薄的身形。她依舊低著頭,那片濃墨般的胎記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突兀。
細(xì)密的睫毛在她白皙的右臉頰上投下不安的顫動。
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
高臺上的明華公主,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從最初的驚詫變成了被冒犯的震怒和一絲……荒謬的難以置信。
我沒有絲毫猶豫。
在無數(shù)道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目光穿刺下,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我撩起衣袍前擺,單膝,朝著陰影中那個被所有人視為污點的女子,跪了下去。
膝蓋觸碰到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面,發(fā)出沉悶而清晰的聲響。
在下沈硯,我抬起頭,目光直直地迎上她因驚愕而微微抬起、終于完全顯露出來的雙眼。
那雙眼睛,如同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清澈、幽深,此刻盛滿了巨大的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我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斬斷過去、破釜沉舟的決絕,響徹在這落針可聞的殿堂:
愿求娶秦霜小姐為妻。此生,唯卿一人。求之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
轟——!
短暫的死寂之后,整個大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轟然炸開!
他瘋了嗎!
天哪!他居然……居然向那個丑女下跪求娶
沈硯是受了太大刺激,徹底失心瘋了吧!
秦霜那個鬼面女他……他圖什么!
震驚、鄙夷、嘲笑、難以置信的議論聲浪瞬間將我淹沒。
那些目光,從最初的驚愕迅速轉(zhuǎn)化成了赤裸裸的看瘋子表演的戲謔和憐憫。
高臺之上,明華公主李昭陽那張絕美的臉,先是漲得通紅,隨即又變得鐵青,最后凝結(jié)成一片駭人的煞白。
她死死地盯著我,那雙漂亮的鳳眼里,翻涌著被徹底無視、被當(dāng)眾羞辱的狂怒,還有一種被冒犯了所有物的、近乎扭曲的占有欲。
她大概從未想過,她棄如敝履的莽夫,竟然會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跪在了另一個女人面前,而且是一個她眼中丑陋不堪、身份雖高卻形同廢物的女人面前!
沈硯!她尖利的聲音撕裂了嘈雜,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顫抖,你……你竟敢如此羞辱本宮!你……
公主殿下,我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目光依舊牢牢鎖在面前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上,聲音平靜無波。
卻清晰地蓋過了她的尖叫,沈某一介武夫,自知粗鄙,不堪為公主良配。
今日,只為求娶秦霜小姐而來。公主金枝玉葉,自有狀元之才、探花之貌者相配,沈某不敢高攀,亦不愿誤了公主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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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明華公主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身邊的宮婢慌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就在這時,角落里傳來一聲低沉而威嚴(yán)的咳嗽。
眾人的議論聲再次詭異地低了下去。
只見一直隱在暗處,仿佛對女兒處境漠不關(guān)心的宰相秦雍,緩緩地從陰影中踱步而出。他面容清癯,眼神沉靜如古井。
看不出絲毫情緒,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又看了一眼自己那依舊低著頭、看不清神色的女兒。
沈?qū)④�,秦雍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份量,瞬間壓下了所有的雜音,你此言,可是出自真心非一時意氣
我挺直脊背,迎向他的目光,斬釘截鐵:天地可鑒,沈硯之心,唯秦霜小姐一人!
秦雍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那目光銳利,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
片刻后,他微微頷首,并未多言,只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自己的女兒:霜兒,你的意思呢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個被陰影和胎記籠罩的身影上。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秦霜終于緩緩抬起了頭。
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不再只是茫然和警惕,里面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光芒——有驚愕,有難以置信,有深切的懷疑,甚至還有一絲……
極其隱晦的、如同深淵般的幽光,快得讓人抓不住。
她的目光掠過跪在她面前的我,掠過滿堂神色各異、等著看她更大笑話的眾人,最后,落回到她父親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這片詭異的寂靜:
女兒……但憑父親做主。
好!秦雍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吐出一個字。
嘩——!更大的喧嘩聲再次響起。所有人都懵了,事情的發(fā)展完全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范圍。
一個手握重兵的將軍,一個容顏盡毀的相府小姐,竟然在這公主選駙馬的盛宴上,如此荒謬地訂下了終身
明華公主李昭陽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那是一種混合了極致羞辱、狂怒和被背叛的扭曲。
她死死地盯著我和秦霜,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顫。
她大概從未想過,她用來羞辱我的工具,竟會以這樣一種她無法接受的方式,徹底脫離了她的掌控。
一場本該屬于她的選婿盛宴,徹底淪為了一場無人能解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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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京城沸騰。
同一天,兩場盛大的婚禮,卻劃開了截然不同的天地。
東城,公主府。
朱門高聳,金釘閃耀。紅毯從府門一直鋪到內(nèi)院,望不到盡頭。
鼓樂喧天,絲竹管弦之聲幾乎要掀翻云霄。
儀仗威嚴(yán),金瓜鉞斧,彩旗招展。迎親的隊伍蜿蜒如龍,新科狀元郎王珩一身大紅喜服,騎在高頭駿馬之上,面如冠玉,春風(fēng)得意,頻頻向夾道圍觀的百姓拱手致意。
無數(shù)百姓踮著腳尖,伸長脖子,爭相目睹這皇家嫁女的空前盛況。
歡聲笑語,祝福喧嘩,匯成一片喜慶的海洋。
公主大婚,天家氣象啊!
狀元郎好風(fēng)采!與公主真是天造地設(shè)!
快看快看!鳳駕出來了!
十六人抬的奢華鳳輦緩緩駛出宮門,珠簾垂掛,流蘇搖曳,華蓋如云。
輦中端坐的身影,鳳冠霞帔,蓋著龍鳳呈祥的喜帕,雖不見面容,但那通身的華貴氣度,已足以讓無數(shù)人屏息仰望。
那是屬于明華公主李昭陽的極致榮光。
而幾乎在同一時辰,西城,相府別院。
這里同樣張燈結(jié)彩,紅綢高掛,但門庭卻顯得冷清許多。沒有綿延數(shù)里的儀仗,沒有震耳欲聾的鼓樂,只有相府本身的仆役和幾隊沉默的護衛(wèi)維持著場面。
圍觀的人群稀稀拉拉,大多帶著好奇、探究,甚至不加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
嘖嘖,這就是娶了丑女的那個沈?qū)④?br />
聽說秦小姐今日蓋頭都不敢掀,怕嚇著人!
沈?qū)④娨彩窍氩婚_,好好的前程不要,自甘墮落……
誰知道呢,許是攀附相爺權(quán)勢可秦小姐那副尊容……
議論聲嗡嗡作響,像煩人的蠅蟲。
我騎在一匹神駿的黑馬上,穿著同樣的大紅喜服,胸前系著象征喜慶的紅綢花。
臉上沒什么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指指點點的面孔,最后落在相府別院那扇緩緩打開的中門上。
沒有喧囂的迎親隊伍,只有我,帶著一隊親兵,以及相府派出的引禮之人。
簡樸,甚至有些寒酸。
將軍,吉時已到。引禮官低聲提醒。
我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大步走向內(nèi)院。
相府的回廊庭院布置得雅致,處處透著書香世家的底蘊,但那份刻意的低調(diào),與公主府的滔天盛勢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喜堂布置得莊重而簡潔。
賓客不多,大多是秦相一系的官員或門生故舊,個個神色微妙,帶著審視。正前方,秦雍端坐主位,面容沉靜如水,看不出喜怒。
新娘被喜娘攙扶著,緩緩步入喜堂。一身同樣的大紅嫁衣,身形纖細(xì),蓋著厚重的紅蓋頭,遮住了所有面容,也遮住了那片驚世駭俗的胎記。
她走得極穩(wěn),步伐間沒有新嫁娘的嬌怯,只有一種沉靜的、近乎漠然的疏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司儀的聲音在略顯空曠的喜堂里回蕩。
我依禮躬身。
在對拜的那一刻,隔著那層厚厚的、象征著喜慶與隔絕的紅綢,我似乎感覺到蓋頭下的那雙眼睛,正透過朦朧的布料,無聲地落在我身上。
禮成。
沒有過多的喧鬧和鬧洞房的環(huán)節(jié)。
秦相只是簡單地對我說了句好生待她,便揮手示意禮畢。
賓客們帶著復(fù)雜難言的心思,很快便散了。
新房布置在別院最深處的一個獨立小院,清幽雅致。
紅燭高燒,映照著滿室喜慶的紅色。
我走到床邊,看著端坐在床沿、依舊蓋著蓋頭的新娘。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馨香,是她身上傳來的。
沒有猶豫,我伸出手,輕輕挑開了那方沉重的紅蓋頭。
燭光跳躍,驟然明亮的光線讓眼前的人兒下意識地微微側(cè)了側(cè)臉。
紅燭的光芒溫柔地流淌過她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
左頰上,那片濃墨般、覆蓋了大半張臉的漆黑胎記,在跳躍的燭火下,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邊緣處,那細(xì)微的、不規(guī)則的深淺變化,在光影下似乎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流動感。
她的右臉,在燭光的映襯下,白皙得近乎透明,下頜的線條流暢優(yōu)美,小巧的鼻尖下,唇色是淡淡的櫻粉。
如果沒有左頰那片墨色,這半張臉足以傾倒眾生。
她的睫毛很長,此刻低垂著,在白皙的右頰上投下濃密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她沒有看我,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絞在一起的、白皙修長的手指。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紅燭燃燒時偶爾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
我看著她,看著那片在燭光下仿佛擁有生命的墨色印記,看著那半張精致得足以讓任何人心顫的側(cè)臉。片刻后,一聲極輕的低笑從我喉間逸出。
我俯下身,湊近她,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清的、冰冷的玩味:
娘子,禮已成。該去收賬了。
她絞著的手指,倏然收緊。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如同受驚的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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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光陰,如白駒過隙。
曾經(jīng)的邊關(guān)悍將沈硯,早已不再是那個只能靠軍功博取公主垂青的粗鄙莽夫。
在宰相秦雍龐大而精密的權(quán)力網(wǎng)絡(luò)扶持下,在一次次于朝堂暗流與邊疆烽火中的精準(zhǔn)搏殺里,我如同淬火重鑄的利刃,鋒芒畢露,勢不可擋。
秦相門生故舊遍布朝野的龐大資源,成了我平步青云最堅實的基石。
而我在邊關(guān)磨礪出的鐵血手腕和敏銳直覺,則成了秦雍手中最鋒利、也最趁手的一把刀。
五年間,我蕩平西南蠻族叛亂,肅清東南沿海倭寇,以赫赫軍功,一步步踏著敵人的尸骨,登上了權(quán)力的頂峰。
如今,我已是當(dāng)朝一品鎮(zhèn)國大將軍,統(tǒng)領(lǐng)天下兵馬,御賜鎮(zhèn)國封號,位極人臣。
深得新帝信任,權(quán)勢煊赫,風(fēng)頭無兩。那座位于京城最顯赫位置的府邸,朱漆大門上高懸的鎮(zhèn)國大將軍府御賜金匾,在陽光下灼灼生輝,無聲地宣告著權(quán)勢的更迭。
而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視我為腳下塵泥的明華公主李昭陽,卻早已從云端狠狠跌落。
當(dāng)年她下嫁的那位新科狀元郎王珩,不過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
靠著公主的裙帶關(guān)系,也曾有過短暫的春風(fēng)得意。
然而好景不長,他貪腐無能的本性很快暴露無遺,卷入幾樁震動朝野的大案。
新帝登基后,為整肅吏治,毫不留情地拿他開刀。
王珩被革職查辦,抄沒家產(chǎn),最終在流放途中染病身亡。
失去了丈夫這層遮羞布,明華公主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新帝并非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對她這位曾經(jīng)跋扈張揚、如今又成了罪臣之妻的皇姐,并無多少情分可言。
她的封號雖未被褫奪,但俸祿被大幅削減,往日里那些趨炎附勢的親朋故舊紛紛避之不及。
公主府日漸破敗,門可羅雀,只剩下幾個忠心卻也無用的老仆苦苦支撐。
昔日的金枝玉葉,如今成了京城權(quán)貴圈子里一個尷尬的笑話,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蒙塵的符號。
又是一個深秋。寒風(fēng)卷起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撲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一輛半舊的、掛著褪色錦簾的青帷小車,吱吱呀呀地碾過朱雀大街濕冷的石板路。
車簾被一只保養(yǎng)得依舊白皙、卻微微顫抖的手掀開一條縫隙。
李昭陽透過縫隙,死死地盯著不遠(yuǎn)處那座巍峨氣派的府邸。
朱紅大門,石獅威嚴(yán),門楣上高懸的御賜金匾在陰沉的天空下依舊反射著令人心悸的光芒——鎮(zhèn)國大將軍府。
府門前車水馬龍,前來拜謁的官員絡(luò)繹不絕,仆役進退有序,一派煊赫景象。
這里,本該是她的府�。∧莻站在權(quán)力頂峰、受百官朝拜的男人,本該是她的駙馬!
強烈的對比,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她的心臟。
五年前賞花宴上那屈辱的一幕,沈硯跪在那個丑女面前的畫面,還有沈硯那句冰冷的該去收賬了……
無數(shù)破碎的片段在她腦中翻騰、扭曲,最終化為一股燒穿理智的、名為悔恨的毒火。
憑什么!那個粗鄙的武夫,那個她棄如敝屣的莽夫,憑什么能擁有這一切
而那個丑陋不堪的秦霜,憑什么能站在他身邊,享受著本應(yīng)屬于她的尊榮!
停車!李昭陽猛地放下車簾,聲音尖利得破了音,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癲狂。
車夫嚇了一跳,慌忙勒住韁繩。
李昭陽甚至等不及婢女?dāng)v扶,自己一把掀開車簾,踉蹌著跳下車。
她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絳紫色宮裝,雖然料子還算上乘,但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光鮮亮麗,袖口甚至有些磨損。
臉上施了厚厚的脂粉,試圖掩蓋憔悴,卻更顯出一種刻意的、脆弱的濃艷。
曾經(jīng)的高傲和矜持,在巨大的落差和日復(fù)一日的煎熬中,早已被磨蝕殆盡,只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歇斯底里。
她幾步?jīng)_到將軍府那威嚴(yán)緊閉的朱紅大門前,無視了門前肅立的、眼神警惕的帶甲護衛(wèi),撲通一聲,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堅硬、還帶著昨夜雨水泥濘的石階之下!
沈硯!沈硯你出來!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聲音尖銳刺耳,帶著哭腔,瞬間劃破了將軍府前的肅穆,是本宮!是本宮啊!李昭陽!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將軍府門前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準(zhǔn)備進府的官員、等候的仆役、路過的行人,全都驚愕地停下了腳步,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跪在泥濘里、狀若瘋婦的前朝公主。
護衛(wèi)們臉色一沉,立刻上前阻攔:放肆!何人在此喧嘩!驚擾大將軍府邸,速速離開!
滾開!本宮是明華公主!李昭陽瘋了似的揮開護衛(wèi)伸過來的手,指甲差點劃到對方的臉。
讓沈硯出來!他不能這樣對我!他不能!她涕淚橫流,精心描繪的妝容被沖刷得一塌糊涂,狼狽不堪,沈硯!我知道錯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當(dāng)年……當(dāng)年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對你!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那個丑八怪有什么好!她配不上你!只有我……只有我才配站在你身邊!沈硯——!
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像一頭受傷的母獸,在泥濘中掙扎,試圖抓住最后一根虛幻的稻草。
那份屬于天家公主最后的尊嚴(yán),在這一刻被她自己親手撕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丑陋不堪的乞求和不甘。
將軍府厚重的大門,依舊緊閉著,如同沉默的巨獸,冷漠地俯視著門前這場鬧劇。
府內(nèi),正廳。
我正坐在主位,慢條斯理地品著新到的雨前龍井。清冽的茶香氤氳在空氣中,沖淡了門外隱約傳來的、那令人心煩意亂的哭嚎。
坐在我下首的,是我的妻子,秦霜。五年時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
她依舊穿著素雅的衣裙,發(fā)髻上只簪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
左頰上那片濃墨般的印記依舊醒目。她安靜地坐在那里,手里拿著一卷書,姿態(tài)沉靜,仿佛門外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過是遠(yuǎn)處街市傳來的一縷無關(guān)緊要的雜音。
只是,當(dāng)我放下茶盞,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翻動書頁的手指,微微停頓了一下。
夫人,我放下茶盞,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外面太吵了。
秦霜抬起眼,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平靜地看向我,沒有任何詢問,似乎早已了然。
讓她進來吧。我淡淡吩咐侍立一旁的管家,請到偏廳。頓了頓,又補充道,夫人也一同過去。
管家躬身應(yīng)諾,快步退下。
偏廳布置得清雅簡潔。
當(dāng)李昭陽被兩名面無表情的護衛(wèi)請進來時,她身上沾滿了泥水,發(fā)髻散亂,臉上脂粉和淚水糊成一團,早已看不出半分昔日的風(fēng)采。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一進門,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就死死地釘在我身上,充滿了狂熱的希冀。
沈硯!沈硯!她聲音嘶啞,踉蹌著就想撲過來。
護衛(wèi)立刻上前一步,面無表情地攔住了她。
李昭陽被阻住,身體晃了晃,隨即目光掃到了安靜坐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秦霜。
當(dāng)看到秦霜臉上那片刺目的漆黑時,那份被壓抑的嫉恨和鄙夷瞬間沖垮了理智。
是你!都是你這個丑八怪!她猛地指向秦霜,聲音尖利得如同夜梟,充滿了怨毒,一定是你!是你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蠱惑了沈硯!是你搶走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你這張鬼臉,看一眼都讓人作嘔!沈硯怎么可能真心喜歡你!他只是利用你!利用你爹!
她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狀若瘋魔:你這種怪物,就該一輩子躲在陰暗的角落里!你怎么配站在他身邊你怎么配!把沈硯還給我!把他還給我——!
秦霜端坐在那里,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她只是平靜地看著狀如瘋婦、口吐惡言的李昭陽,眼神如同看著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無悲無喜,無怒無嗔。
那份沉靜,反而更襯得李昭陽的癲狂如同跳梁小丑。
夠了。我緩緩站起身,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讓李昭陽的叫罵戛然而止。
她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徒勞地張著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我走到秦霜身邊。她沒有看我,依舊維持著那份奇異的平靜。
我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撫上她右頰那片光潔如玉、精致得令人心顫的肌膚。指尖下細(xì)膩溫潤的觸感傳來,帶著一絲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溫度。
我的目光深深凝視著她,聲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偏廳里凝滯的空氣:
世人眼瞎,不知我妻這半張臉,已足以傾國傾城。
這句話,如同一個信號。
秦霜那濃密如蝶翼的長睫,終于輕輕顫了顫。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左手。
那只手,白皙,修長,骨節(jié)分明,帶著一種大家閨秀的優(yōu)雅。
在所有人——尤其是李昭陽那驟然收縮的、充滿了驚疑和難以置信的瞳孔注視下,秦霜的左手食指,輕輕搭在了左臉頰那片濃墨般的胎記邊緣。
然后,指尖極其靈巧地、如同拂去一粒塵埃般,在胎記與正常肌膚交界處那最細(xì)微、最不起眼的縫隙處,微微用力,向上一掀!
那片覆蓋了她半張臉整整二十余年的、濃重如墨的漆黑胎記,竟然……竟然如同揭下一張薄薄的面具,應(yīng)聲而落!
嘶——!
整個偏廳,瞬間被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淹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秦霜的左臉頰,再無半分墨色遮擋!
燭光明亮,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那片新露出的肌膚上。
那是一種怎樣的光景
膚光勝雪,細(xì)膩得沒有一絲瑕疵,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
線條流暢,鼻梁秀挺,與右臉完美地融為一體,勾勒出一張毫無爭議的、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絕美容顏!
眉如遠(yuǎn)山含黛,眼若秋水橫波。瓊鼻櫻唇,每一處都精致得恰到好處,組合在一起,便是驚心動魄的絕色。
那份清冷、那份沉靜、那份如同空谷幽蘭般遺世獨立的氣質(zhì),此刻因這毫無遮掩的絕世姿容,而煥發(fā)出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
什么丑女什么鬼面那被京城嘲笑了二十年的胎記,竟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偽裝!
李昭陽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和極致的茫然。
她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驚雷狠狠劈中,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連呼吸都忘記了。
大腦一片空白,只有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在她眼前無限放大,將她所有的認(rèn)知、所有的驕傲、所有的怨恨都碾得粉碎!
我凝視著秦霜完整的、足以令星辰失色的容顏,眼底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失而復(fù)得的珍重與滿足。
五年前賞花宴角落里的驚鴻一瞥,那胎記邊緣細(xì)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不同于真正肌膚紋理的異樣,那驚鴻一瞥間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幽光……
所有的疑點,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印證。這五年間心照不宣的守護與等待,值了。
就在這死寂般的震撼中,一個清朗而威嚴(yán)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從偏廳門口傳來:
皇姐,多年未見,你眼神還是如此不濟。
所有人悚然一驚,齊齊轉(zhuǎn)頭望去。
只見一位身著明黃常服、面容俊朗、氣度雍容的青年,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偏廳門口。
他負(fù)手而立,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掃過李昭陽那張慘無人色的臉,最后落在我和秦霜身上,帶著幾分了然和贊許。
正是當(dāng)今新帝!
新帝的目光在李昭陽那張寫滿驚駭與絕望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笑意里便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冰冷的嘲諷。
他微微搖頭,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尤其是李昭陽那根早已崩斷的神經(jīng)上:
當(dāng)年你嫌棄的‘莽夫’,如今是朕的鎮(zhèn)國大將軍,肱骨棟梁。而你親手棄之如敝履的‘丑女’……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秦霜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臉,語氣變得意味深長,正是朕自小熟識、驚才絕艷、曾令先帝亦贊不絕口的秦家明珠。
新帝的目光重新落回李昭陽身上,那笑意徹底斂去,只剩下帝王的冰冷和洞穿一切的銳利:
皇姐,你當(dāng)年摔碎的,豈止是一塊玉佩你摔碎的,是你自己僅存的福報與慧眼。真正的丑惡,從來不在臉上,而在心里,在眼盲心瞎。
轟!
李昭陽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
新帝那冰冷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搖搖欲墜的理智上。
沈硯深情的凝視,秦霜那驚世駭俗的容顏,新帝毫不留情的嘲諷……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旋轉(zhuǎn)、扭曲、崩塌。
不……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你們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她猛地抱住頭,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那聲音里充滿了被整個世界背叛的瘋狂和絕望。
她踉蹌著后退,腳下被自己華麗的、卻沾滿泥濘的裙裾絆住。
噗通!
她重重地摔倒在地,精心梳理的發(fā)髻徹底散開,珠釵零落。
昂貴的絳紫色宮裝沾滿了地上的灰塵,狼狽地鋪陳開來,像一朵被無情踩踏、碾入泥濘的殘花。
她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身體篩糠般抖動著,眼神渙散空洞,口中只剩下破碎的、毫無意義的嗚咽,淚水混著糊掉的脂粉,在臉上沖刷出污濁的溝壑。
新帝淡漠地掃了一眼地上那團泥濘的絳紫色,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需要清理的垃圾。
他轉(zhuǎn)向我和秦霜,臉上重新浮起溫和的笑意:驚擾愛卿與夫人了。此間污穢,朕自會命人處置。
他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zhuǎn)身便走,明黃的衣角在門口一閃而逝。
護衛(wèi)無聲上前,如同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架起地上那癱軟如泥、口中兀自發(fā)出嗬嗬怪響的李昭陽,迅速而利落地拖出了偏廳。
地面上,只留下幾道拖拽的泥痕,和幾滴渾濁的、不知是淚水還是脂粉的污跡。
偏廳里重新恢復(fù)了安靜。
燭火跳躍,光影在秦霜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溫柔地流淌。
她依舊靜靜地坐著,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鬧劇從未發(fā)生。
只是,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無遮擋地迎向了我。
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褪去了五年來的沉寂和迷霧,清晰地映著我的身影,澄澈見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塵埃落定后的輕松。
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她看著我伸出的手,片刻后,緩緩將自己的手放入我的掌心。
指尖微涼,掌心卻帶著溫潤的暖意。
這一次,再無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