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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為慶賀霍淵平定南疆大勝歸來,將軍府大宴賓客。

    酒過三巡,他牽著一個素衣女子來到我面前。

    他風輕云淡地囑咐我:

    這是我在戰(zhàn)場上收留的義妹晚晴,她身子骨弱,往后你多擔待。

    她怕生,不習慣偏院的清冷。你把東西收拾一下,搬去西廂房。

    我沒有說話,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平靜地走向大門。

    旁人想要勸阻,男人卻冷笑開口:

    由她鬧去。不出三日,她自會哭著滾回來。

    聞言,滿堂賓客發(fā)出一陣壓抑的竊笑。

    他們當著我的面,用我那卑微的愛做賭注,

    賭我熬不過今晚,就會像條搖尾乞憐的狗,哭著求霍淵讓我進門。

    可他們不知道,那輛屬于攝政王的馬車,早已在府外靜候。

    1

    即將踏出府門時,霍淵突然叫住了我。

    沈清辭,把你那塊暖玉佩留下。晚晴最近總是心悸,睡不安穩(wěn)。

    那玉佩是我母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

    對上我泛紅的雙眼,男人語氣淡漠至極。

    你開個價。

    2

    卑賤如塵的五年婚姻,又能值幾兩銀子

    我懶得去算。

    我只知道,上回在皇家冬獵場,我拒絕把暖手爐讓給林晚晴的下場,

    是被他鎖在四面透風的觀景閣,在及膝的大雪里凍了一夜。

    3

    我取下貼身戴了十年的玉佩,走到林晚晴手上。

    我對她說:

    祝義妹從此,歲歲平安。

    聞此祝福,霍淵破天荒地給了我一個臺階:

    沈清辭,只要你聽話,我的庇護,就是你的庇護。

    男人話音剛落,林晚晴手上的玉佩,倏然滑落,啪地一聲,碎裂在地。

    瞧見林晚晴的手被碎玉劃傷,滲出血珠,霍淵臉色大變,將她打橫抱起。

    厲聲命令府醫(yī)速來。

    4

    男人那副緊張的模樣,引得在場眾人用看笑話的眼神看著我。

    此情此景,不光他們覺得好笑,

    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

    昨夜,我心口絞痛復發(fā),他正要出門陪林晚晴去看河燈。

    即便我痛得吐出鮮血,暈倒在地,男人依舊面不改色地從我身上跨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我聽到他囑咐管家:

    讓人把整個正廳熏一遍香,明日晚晴要來品茶,決不能讓她聞到一絲血味。

    5

    我握緊手中的包袱,轉身想走,男人卻冷著臉扣住我的手腕。

    道歉。

    什……

    沒等我說完,我已被他拖拽著,重重按跪在林晚晴腳邊。

    膝蓋磕在玉石碎片上,瞬間染紅了我的白色裙擺。

    看到血痕,霍淵眼中盡是嫌惡,松開了手。

    你故意摔碎玉佩,存心劃傷晚晴,難道不該跟她說聲對不起

    6

    嫁給霍淵后,是我的錯這四個字,成了我的口頭禪。

    熬的參湯太苦了,是我的錯。

    擔心他傷勢復發(fā),夜里多問了一句,擾了他清夢,是我的錯。

    無意間看到林晚晴托人送來的情詩,窺探了他的私隱,更是我的錯……

    我咬破唇里的軟肉,認命般直起身子。

    向林晚晴端正地叩首三次,一字一句道完歉后,

    我漠然地看向霍淵,輕聲問他:

    請問將軍,夠了嗎

    盯著我唇角的血跡,男人的胸口明顯起伏了一下。

    沈清辭,你最大的倚仗沈家早已敗落,你裝出這副惡心至極的可憐樣給誰看

    7

    沒等我回話,府醫(yī)已匆匆趕到。

    霍淵一把推開礙事的我,親自把府醫(yī)領到林晚晴身邊。

    在他滿心滿眼都是林晚晴時,我踉蹌著起身,快步走出大門。

    剛走出府門,我就聽到嗒、嗒兩聲清脆的馬鞭聲。

    看到那輛熟悉的烏木馬車,我不由加快了步伐。

    然而沒等我走下石階,兩個親衛(wèi)突然出現(xiàn),強行將我架回府內。

    書房內,霍淵命人將我按在榻上。

    他讓府醫(yī)拿著一根泛著寒光的銀針,刺向我的心口。

    隔著半開的房門,我聽到府醫(yī)顫抖著對霍淵說:

    將軍,夫人與林姑娘雖同為罕見的‘鳳血’,可夫人自幼心疾纏身,強取心頭血極可能當場……當場斃命啊!不如先用溫和的藥方為林姑娘調理……

    不必再勸。

    霍淵的聲音冷如寒冰。

    你唯一的任務,是讓晚晴安然無恙。至于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8

    聽聞霍淵走近的腳步聲,我緩緩閉上眼。

    很疼嗎

    男人用一種少見的、近乎安撫的語氣問。

    再忍一下,取完三滴就好。

    我偏過頭,懶得與他多說一個字。

    取完三滴心頭血,我的嘴唇已然發(fā)紫。

    此時,躺在隔間軟榻上的林晚晴突然發(fā)出一聲柔弱的咳嗽。

    聞聲,霍淵立刻按住府醫(yī)拔針的手,命令道:再取雙倍。

    府醫(yī)滿頭冷汗地告知霍淵,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死。

    男人遲疑了兩秒,只說:

    晚晴是為國負傷之人的遺孤,一切以她為先。

    9

    ……取吧。

    我開口打斷了府醫(yī)的勸阻,聲音輕得像風。

    取完,就讓我離開。

    看著我毫無血色的臉,霍淵滿眼冷怒,張了張嘴。

    他剛想逼問我鬧夠了沒有,難不成真要為這點小事與他和離

    林晚晴嬌滴滴的一聲:

    淵哥哥……

    立刻便將他的全部心神勾走了。

    因強取心頭血而昏迷的我,醒來時,已不在那間壓抑的書房。

    我被送回了西廂房,這間自我嫁入府中后,便等同于冷宮的地方。

    房內沒有霍淵的身影,只有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丫鬟。

    10

    我昏睡了整整兩日。

    第三日傍晚,霍淵才終于出現(xiàn)。

    他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那濃郁的參味,是千年雪參才有的氣息。

    他面無表情地端到我面前,作勢要喂我。

    府醫(yī)說你氣血虧空,喝了它。

    我卻搖了搖頭,避開了他的湯匙:

    如此貴重的神藥,清辭福薄,受不起。將軍還是留給晚晴妹妹吧,她身子嬌弱,更需要這個。

    許是我的語氣太過疏離,霍淵端著碗的手僵在半空。

    他將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冷不丁問:

    我聽下人說,昨日攝政王府的人來過

    他過去從不曾過問我的交際。

    我眼底劃過一絲厭煩,只說:

    將軍不認識。

    11

    他解開領口的盤扣,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

    沈清辭,你打算耍這種手段到什么時候

    給你幾分顏色,你還真當自己能與攝政王攀上關系了

    從前霍淵動怒,我會一邊檢討自己,一邊想方設法安撫他。

    可眼下,我只是指著門外,一個正跌跌撞撞跑來的侍女,面無表情地告訴他:

    將軍,你的晚晴妹妹找你。

    聞言,霍淵眼底的怒火被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取代。

    他習慣性地起身,準備去安撫他的寶貝義妹。

    男人剛走到門口,我的房門就被猛地撞開。

    那侍女哭喊著:將軍!不好了!晚晴小姐聞到雪參湯的藥味,突然就暈過去了!

    霍淵剛離開,我便從枕下摸出一方錦盒。

    打開,里面并非什么信物,而是一張地契——城南一座雅致的別院。

    是攝政王派人送來的,他說:若無處可去,便以此為家。

    看著那張紙,我終于發(fā)自內心地,露出了一個久違的、如釋重負的笑。

    12

    霍淵去而復返時,恰好撞見我嘴角的笑意。

    那笑容不屬于將軍府,不屬于他,刺得他莫名胸口發(fā)悶。

    可他剛答應了林晚晴,要親自守著她喝完安神湯。

    他來不及細問我究竟在笑什么——

    想必是又在盤算什么討好攝政王的心計,畢竟嫁給他后,她除了攀附權貴,還能有什么念想。

    拿走桌上未動的雪參湯,霍淵頭也不回地冷聲道:

    沈清辭,安分點。府里的事處理完,我再來跟你算賬。

    13

    他說明日再來。

    可第二日,第三日,整整七日,他都沒有出現(xiàn)。

    第八日,我才從府里下人的閑言碎語中得知,

    他帶著林晚晴去了京郊的溫泉山莊休養(yǎng),同車進,同院出,羨煞旁人。

    下人們都在傳,那位晚晴姑娘,才是將軍府未來的女主人。

    而霍淵,從未澄清過半句。

    霍淵從溫泉山莊回府那天,帶回一車名貴的禮物。

    他當著我的面,將一件用天山雪狐皮制成的、通體雪白的斗篷,親手披在了林晚晴的肩上。

    山里風大,你身子弱,仔細著涼。他的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林晚晴羞怯地埋首在柔軟的狐裘里,眼角眉梢,盡是得意的笑。

    而我,以及我身上這件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的舊襖,都成了她身后最可笑的背景。

    14

    那晚,我去霍淵的書房為他送安神的湯藥,這是我身為妻子五年來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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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在,我正欲放下湯盅離開,卻瞥見他隨手放在書案上的兵書里,夾著一枚陌生的香囊。

    那香囊繡工精致,上面是并蒂蓮的圖案,散發(fā)著一股甜膩的、不屬于我的香氣。

    我認得,那是林晚晴最愛的醉晚風。

    他的書房重地,連我都不能隨意踏足,如今卻藏著另一個女人的私密之物。

    我端著那碗未動的湯藥,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15

    又過了幾日,霍淵突然派人來傳我,說要取我嫁妝里的一份陳年地契。

    我將嫁妝箱子的鑰匙遞給他,他卻怎么也打不開。

    那是一把子母連心鎖,需要兩把鑰匙同時開啟。

    他煩躁地問我另一把鑰匙在哪。

    我平靜地告訴他:在當年我們一起種下的那棵桂花樹下。

    他愣住了,眉頭緊鎖,顯然早已不記得有過這么一回事。

    他不知道我的生辰,不記得我的喜好,也忘了我們曾有過的唯一溫存。

    府里的餐食,也徹底換了花樣。

    我自幼不喜油膩,對河鮮過敏。

    可如今的飯桌上,日日都是林晚晴愛吃的江南菜式,甜膩的糕點,肥美的河魚。

    霍淵會細心地為她剔去魚刺,囑咐廚房按她的口味來。

    無人再記得,這將軍府的正妻,每頓飯只能用一碗白粥配著咸菜下咽。

    16

    真正的死心,是在一場秋雨里。

    那日,我與林晚晴在后花園的觀景亭里狹路相逢。

    她言語挑釁,炫耀著霍淵對她的種種寵愛,將我母親留下的那枚碎玉佩拿出來,說霍淵已請?zhí)煜伦詈玫墓そ碁樗迯汀?br />
    我與她起了爭執(zhí)。

    就在此時,被連日秋雨泡得松軟的亭柱,突然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斷裂聲,眼看就要朝著我們二人當頭砸下!

    霍淵不知從何處沖了出來。

    那一瞬間,我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對我的擔憂。

    可當他看見另一邊的林晚晴時,那絲擔憂便毫不猶豫地消失了。

    他用盡全力,飛身將林晚晴撲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為她擋住了所有危險。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17

    橫梁帶著萬鈞之勢,擦著我的鬢角砸落在我身側,激起漫天塵土。

    我毫發(fā)無傷,心卻在那一刻,被砸得粉碎。

    煙塵散去,霍淵抱著受了驚嚇、正在哭泣的林晚晴,柔聲安撫。

    他看向我的眼神,冰冷且充滿了責備,仿佛在說:

    為什么又是你為什么你總要害晚晴

    我看著他們,忽然就笑了。

    原來,連老天爺都覺得我可憐,不忍心收我。

    也罷。

    既然死不了,那便……換條路活吧。

    18

    那場意外之后,我稱病不出在西廂房里待了整整十天。

    這十天里霍淵一次都未曾踏足。

    我聽說,他正忙著為林晚晴在府里修建一座暖閣,因為她說南疆的冬天太冷,她受不住。

    19

    第十一日的清晨,我離開了。

    沒有驚動任何人,只帶走了我母親留下的那幾樣舊物,坐上了早已等在后巷的馬車。

    管家將消息報給霍淵時,他正在為林晚晴親手描眉。

    他只是輕嗤一聲,頭也未抬。

    隨她去。不出五日,待她身上銀錢用盡,無處可去,自然會回來認錯。

    林晚晴在他懷里嬌笑:淵哥哥,你莫要生姐姐的氣,她只是一時想不開罷了。

    霍淵放下眉筆,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還是你懂事。

    20

    他以為我會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在絕望中狼狽折返。

    他不知道,這一次,我去的方向,再也沒有回頭路。

    半個月后,是太后舉辦的菊花宴,京中所有王公貴族、文武百官皆會出席。

    這是一個展示家族榮耀與夫妻和睦的絕佳場合。

    霍淵來了。

    他沒有帶我這個正妻,而是光明正大地帶著林晚晴一同赴宴。

    他為她穿上了用金絲線繡成的華服,為她戴上了御賜的東珠釵,那份尊榮,幾乎與主母無異。

    一路上他扶著她的手,為她擋著風,引來無數(shù)艷羨又鄙夷的目光。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將軍府的這位沈夫人,怕是早已成了昨日黃花。

    而霍淵,坦然地享受著這一切,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誰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他要讓那個不知好歹、膽敢離家出走的沈清辭,在某個角落里聽聞這一切,然后徹底悔悟。

    21

    宴會正酣,太后笑吟吟地看著霍淵和他身邊的林晚晴,意有所指地問道:

    霍將軍,哀家記得,你府中已有佳婦,今日為何不見她人

    霍淵起身,從容一拜:

    回太后,拙荊身體不適,臣……不忍她勞累。

    他話音剛落,想必下一句便是要為林晚晴請封名分。

    22

    就在此時,殿外太監(jiān)尖銳的唱喏聲,如同一道驚雷,貫穿了整個宴會大廳:

    攝政王殿下駕到——!

    所有人都起身行禮,只見身著玄色蟒袍的攝政王蕭玨緩步走入。

    而在他身后,落后半步的位置,跟著一個清瘦卻挺拔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宮裝,容色清冷,眉眼沉靜。

    是我。

    23

    霍淵臉上的血色,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瞬間褪盡。

    他死死地盯著我,又看了看我身邊的攝政王,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風暴。

    我沒有看他,只是隨著攝政王,向太后行禮。

    攝政王聲音平淡,卻清晰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臣今日來遲,是為向太后請一道恩典。

    他頓了頓,側身看向我,目光溫和。

    臣聽聞霍將軍與沈氏夫妻情分已盡,已簽下和離書。臣心悅沈氏已久,懇請?zhí)筚n婚,允臣迎娶沈氏為攝政王正妃。

    24

    和、離、書

    霍淵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三個字,他喃喃自語,臉色慘白如紙。

    他猛地看向我,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

    沈清辭,你敢!

    25

    太后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們三人,最終將目光落在了那份由攝政王呈上的、蓋著將軍府大印的和離書上。

    她緩緩開口,金口玉言,一錘定音:

    既是兩廂情愿,好聚好散,哀家自無不允。

    攝政王與沈氏,郎才女貌,實乃天作之合。哀家,賜婚。

    26

    那一刻,我看到霍淵踉蹌了一下,若不是身后的親衛(wèi)扶住,他幾乎要當場倒下。

    他那堅信我永遠不會離開他、永遠會搖尾乞憐的傲慢世界,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轟然倒塌。

    27

    菊花宴上的那道賜婚圣旨,徹底打碎了霍淵所有的傲慢與自尊。

    他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他瘋了一樣地回到將軍府,第一件事,就是處置林晚晴。

    他將她身上所有華貴的衣物首飾盡數(shù)扒下,將她囚禁在柴房。無論她如何哭泣哀求,說自己腹中可能已經(jīng)有了他的骨肉,他都無動于衷。

    三日后,他當著所有下人的面,廢了她的雙腿,將她丟去城外的靜心庵,永世不得還俗。

    他以為,這是在清理障礙。

    他以為,這是在向我表達他的悔意。

    他將府庫里所有積攢了數(shù)年的珍寶——南海明珠,東海夜明珠,整匹整匹的云錦,悉數(shù)打包,送到攝政王府門前。

    他自己則不眠不休,快馬加鞭,連騎了三日三夜,趕到我幼時住過的江南故居,只為尋回一株我曾提過一嘴的、早已絕跡的相思紅豆。

    他帶著一身風塵與滿車珍寶,狼狽地出現(xiàn)在攝-政王府門前,要求見我。

    28

    結果,他連王府的大門都沒能進去。

    他看到的是,攝政王親自為我披上斗篷,扶我走下臺階。而我,在看到他和他身后那些所謂的賠罪之禮時,只是平靜地,往攝-政-王的身后站了站。

    那個動作,是下意識的保護與信賴。

    霍淵的眼瞬間就紅了。

    清辭……

    我冷淡地打斷他:霍將軍,你我已無瓜葛,請回吧。

    29

    霍淵不肯走。

    他拋下了身為大將軍的所有尊嚴,在王府門前攔住了我的去路。

    他低頭,聲音沙啞,第一次向我認錯:清辭,我錯了。林晚晴……我已經(jīng)處置了她,她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我們之間。你回來,好不好

    他以為,只要他低頭認錯,只要那個女人消失了,我就會像從前一樣,立刻原諒他。

    30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霍將軍,你誤會了。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訴他:

    我嫁給你,從始至終,不過是為了報答你父親當年對我沈家的救命之恩。五年前,我踏入將軍府的那一刻,恩情便已開始償還。

    如今,五年期滿,恩情兩訖,你我之間,再無虧欠。

    31

    報恩

    霍淵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他踉蹌著后退一步,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

    他一直引以為傲的、我那卑微到塵埃里的愛,原來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場交易。

    他想抓住我的手,想質問,想嘶吼。

    可攝政王只是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將我護在身后,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霍將軍,天色已晚,王妃要回府歇息了。

    那一聲王妃,像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扎進霍淵的心口。

    他看著攝政王為我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fā),看著我對他微微頷首,然后頭也不回地隨他走入那扇朱紅色的王府大門。

    從始至終,我沒有再看他一眼。

    32

    那扇朱紅色的王府大門,在霍淵面前緩緩合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他輸了,輸?shù)靡粩⊥康亍?br />
    他沒有回將軍府,也沒有去軍營。他就那樣站在攝政王府的門前,從黃昏站到深夜,又從深夜站到黎明。

    他成了京城最新的、也是最可悲的景觀。

    33

    第二天,他開始往王府送東西。

    不再是那些俗氣的金銀珠寶,而是他費盡心思打探來的、我曾經(jīng)喜歡的東西。

    一盆從空山幽谷尋來的絕品蘭花,因為我年少時曾贊過一句清雅。

    一套前朝制墨大師的松煙墨,因為我父親曾是書香門第。

    甚至還有一串用南海紅珊瑚珠串成的手鏈,只因為林晚晴曾無意中打碎過我一串類似的、不值錢的舊物。

    他以為他在彌補,在贖罪。

    可那些東西,要么被原封不動地退回,要么就被攝政王府的下人隨手丟在街角。

    我的馬車每日從王府進出,車簾卻從未掀開過哪怕一絲縫隙。

    我把他,當成了一團空氣。

    34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半個月。

    直到那天,我與攝政王一同去城外的相國寺上香。

    回程時,霍淵騎著馬,瘋了一樣地攔在了我們的車駕前。

    他雙目赤紅,渾身酒氣,像一頭困獸。

    沈清辭,你下來!我有話問你!

    攝政王府的侍衛(wèi)立刻將他團團圍住。

    攝政王掀開車簾,看著他,眼神沒有一絲波瀾:霍將軍,酒后失儀,沖撞王駕,是死罪。

    我只要她一句話!霍淵指著車廂,聲音都在顫抖,你告訴我,你對我到底有沒有過半分真心!

    我終于有了動作。

    我探出半個身子,看著他,眼神平靜得像一泓古井。

    有過。

    霍淵的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希望。

    ……但那半分真心,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早在你讓我跪在觀景閣的那個雪夜里,凍死了。

    35

    希望破滅,霍淵徹底崩潰了。

    他咆哮著,揮劍砍向侍衛(wèi),想要沖到我面前。

    場面一度混亂。

    攝政王下了馬車,只用了三招。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聽到咔嚓一聲脆響,霍淵手中的長劍被震飛,而他自己則口吐鮮血,單膝跪地,狼狽不堪。

    攝政王平靜地告訴他,他的兩根肋骨斷了。

    36

    他以沖撞王駕的罪名被關入天牢,又因平定南疆的功勞被從輕發(fā)落,遣返回府養(yǎng)傷。

    他以為,這是他最后的機會。

    他拖著一身重傷,用盡所有關系,只為求見我一面。

    我最終還是見了他。

    我沒有出門,只是讓我的貼身侍女,帶去了一句話:

    霍將軍的傷,與我無關。霍將軍的歉意,我也不需要。從此山高水長,江湖不見。

    37

    霍淵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

    傷好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親自去了趟靜心庵。

    沒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回來時,帶回了林晚晴的一截尾指,用一個錦盒裝著,托人送到我面前。

    隨信而來的,還有一封信。

    信上說,他已查明,當初我心口絞痛復發(fā),皆因林晚晴在我湯藥中下了慢性毒。他已讓她付出了代價。

    他還說,他聽從了相國寺高僧的點化,每日在佛前懺悔,誦經(jīng)千遍,只為消除自己的心魔。

    他以為用這種自殘和自省的方式,就能證明他真的變了,就能換回我的原諒。

    38

    我看著那截斷指,面無表情。

    我讓侍女將錦盒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并再次捎去一句話:

    將軍斬妖除魔,消除心病,是將軍自己的修行。

    與我,早已無關。

    39

    我與攝政王大婚那日,十里紅妝,普天同慶。

    那是我一生中,從未想象過的盛大與榮耀。

    當鳳冠霞帔加身,當我走上那八抬大轎,我知道,沈清辭的舊日,已經(jīng)徹底死了。

    40

    迎親的隊伍行至朱雀大街時,卻被一個瘋子攔住了去路。

    那人一身早已辨不出顏色的舊袍,形容枯槁,滿身狼狽,不是霍淵又是誰

    他不知從哪里沖出來,撞開層層禁軍,撲倒在我的轎前。

    他用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轎子的方向,聲音嘶啞地哭喊著,求我,求我不要嫁給別人。

    他一遍遍地宣告著他對我的愛意,那份遲到了太久太久,早已變得廉價又可笑的愛。

    他以為,用他如今這副卑微到塵埃里的模樣,就能贖清他過往所有的罪。

    41

    轎簾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

    攝政王下了馬,站在我的轎前,將我護得滴水不漏。

    我透過轎簾的縫隙,冷冷地看著地上那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如今卻像條喪家之犬的男人。

    我終于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過喧囂,落在他耳中:

    霍將軍,你的愛,太臟了。

    它曾是我避之不及的砒霜,如今,是我不屑一顧的塵埃。

    別再用它,來臟了我大喜的路。

    42

    我的話,成了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眼中的光,徹底熄滅了。

    他看著我,看著我身前如山一般庇護著我的攝政王,終于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終于明白,他輸了,輸?shù)脧貜氐椎�,永無翻身之日。

    43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緩緩地、顫抖地,拔出了腰間那柄曾隨他征戰(zhàn)沙場、斬敵無數(shù)、象征著無上榮耀的佩劍。

    他曾用這把劍,指向我的咽喉,逼我給林晚晴下跪。

    如今,他將劍尖,對準了他自己的心口。

    清辭……你說……你不信我的心……

    他凄厲地笑著,眼中流出血淚。

    那我現(xiàn)在……就把它剖出來……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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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等任何人反應過來,他已用盡全身力氣,將劍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他身下的青石板路。

    他倒在血泊之中,眼睛卻還死死地望著我的方向,似乎在期待我哪怕一絲一毫的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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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只是漠然地看著。

    我平靜地對轎前的攝政王說:

    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攝政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重新上馬。

    迎親的隊伍,繞過了地上那灘污血,繼續(xù)前行,鼓樂聲再次響起,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無足輕重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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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淵躺在那片血泊里,聽著那喜慶的樂聲離他越來越遠,他眼中的神采,終于一點點地渙散、熄滅。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要抬起手,抓住那遠去的、早已不屬于他的幻影。

    可他什么也沒能抓住。

    名震天下的大將軍霍淵,最終沒有死在刀光劍影的沙場,而是死在了他親手推開的、前妻的婚禮上。

    死得,像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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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場驚心動魄的鬧劇,并未影響婚禮的進程。

    洞房之內,龍鳳喜燭靜靜燃燒,暖黃的光暈將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

    我端坐在床沿,已經(jīng)摘下了沉重的鳳冠,一頭青絲如瀑般垂下。

    蕭玨推門而入,帶來的不是濃重的酒氣,而是一陣清冽的、夾雜著夜風的微涼。

    他沒有急著靠近,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靜地看著我。

    嚇到你了他問,聲音溫潤。

    我搖了搖頭。那場鬧劇于我而言,不過是舊夢最后的余燼,風一吹,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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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過來,沒有行那些繁瑣的合巹之禮,而是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象牙梳,站到我身后,一下一下,輕柔地為我梳理長發(fā)。

    動作生疏,卻帶著一種笨拙的小心翼翼。

    我不太會這個。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府里的嬤嬤教了我好幾次,總也記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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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銅鏡里看著他。這位權傾朝野、令百官畏懼的攝政王,此刻正為我學著梳頭。

    我的心,像是被溫水浸泡的玉,一點點變得溫潤柔軟。

    沒關系,我輕聲說,以后,有很多時間可以學。

    他梳頭的動作一頓,隨即,鏡中的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那晚,我們沒有太多言語,他只是尊重地與我同榻而眠,給了我一個安穩(wěn)的、沒有任何噩夢的夜晚。

    我嫁給了他,更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讓我卸下所有防備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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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淵的死訊,第二天便傳遍了京城。

    他自戕于街頭,將軍府群龍無首,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

    曾經(jīng)門庭若市的府邸,如今只剩下秋風掃落葉的蕭瑟。

    蕭玨將這個消息告訴我時,我們正在王府后花園的暖閣里下棋。

    外面飄著細雨,閣內茶香裊裊。

    我執(zhí)黑子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即落下,吃掉了他的一大片白子。

    死了,便死了吧。我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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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玨沒有追問,也沒有發(fā)表任何看法。

    他只是伸出手,將我微涼的指尖握入掌心,用他的體溫溫暖著我。

    嗯,他應道,都過去了。

    他從不逼我面對那些我不愿再提的過去,卻又用最溫柔的方式,告訴我他會陪我一起將過去埋葬。

    他知道,我的心曾被寒冰封凍,他要做的,不是用烈火強行融化,而是用春風般的耐心,靜待冰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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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政王府很大,規(guī)矩也多,但蕭玨給我的第一道命令卻是:在這府里,你便是唯一的規(guī)矩。

    他撤換掉了府中所有可能認識霍淵、或與將軍府有舊的下人,換上了一批全新的面孔。

    他將府庫的鑰匙交給我,讓我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王府的每一個角落。

    我讓人將那些過于沉悶壓抑的紅木家具換成了明亮的楠木,在庭院里種滿了昔日我最愛的白蘭。

    我甚至將他的書房,搬到了我們寢殿的隔壁,只因我隨口說過一句夜里尋你,也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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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僅沒有覺得我逾矩,反而樂在其中。

    他會饒有興致地看我指揮下人搬動花瓶,會在我為了一塊地毯的顏色糾結時,給出他直白又毫無審美的建議,然后在我嗔怪的目光中,笑著將決定權重新交給我。

    日子在這樣平靜而溫暖的氛圍中流淌。

    一年后,我為他誕下龍鳳胎。

    男孩像他,沉穩(wěn)內斂;女孩像我,愛笑愛鬧。

    他這位在朝堂上說一不二的攝政王,在孩子面前,卻成了最笨拙的父親。他會手忙腳亂地換尿布,會為了逗女兒一笑而學小狗叫,會抱著兒子,教他看懂那些深奧的兵法圖。

    我知道,霍淵帶給我的那些傷痛與噩夢,早已被歲月與身邊這個男人,徹底撫平。

    舊夢已燼,我的人生,早已迎來了最璀璨的新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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