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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畢業(yè)旅行去西藏,洪玫瑰半夜非要給敲門聲開門。

    我們?nèi)齻拼命阻攔,她卻說:萬一是求助的人呢

    門開的瞬間,藏馬熊一家三口撲進來撕碎了我們。

    重生回宿舍,我和其他兩個舍友交換眼神——這次誰管她誰是狗。

    洪玫瑰委屈控訴:你們孤立我!

    我們冷笑:想當圣母請獨自美麗。

    后來她真一個人去了西藏直播:家人們看,根本沒有熊危險!

    直播間突然傳來粗重喘息和木門碎裂聲。

    熱搜第一:某女主播違規(guī)投喂藏馬熊遭襲

    通報結尾寫著:該熊曾有阻止游客下車遇險的表彰記錄。

    ————————

    冰冷的、帶著鐵銹腥氣的液體糊住了我的眼睛,視野里只剩下大片大片粘稠、蠕動的暗紅。

    劇痛是其次的。

    最可怕的是那種無法抗拒的重量壓在我的胸口,肋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像幾根脆弱的枯枝,下一秒就要徹底斷掉。肺里的空氣被硬生生擠榨出來,變成一種瀕死的、漏風似的嗬嗬聲,每一次徒勞的吸氣,都只能灌進來更多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野獸皮毛間那股腥臊的土腥氣。

    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某種巨大而鋒利的臼齒,正慢條斯理地、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碾磨感,在我左肩的骨頭上刮擦。

    喀…喀嚓…

    骨頭碎裂的輕響,細微,卻蓋過了耳邊洪玫瑰那早已不成人形的凄厲尖叫。

    視野天旋地轉,我最后瞥見的是洪玫瑰那張被驚恐和劇痛徹底扭曲的臉。她的一只眼睛瞪得快要裂開,里面塞滿了難以置信的絕望。一只巨大的、覆蓋著粗糙黑毛的熊掌,正以一種緩慢卻無可阻擋的力道,按在她的額頭上。

    然后,我聽到了更清脆、更空洞的碎裂聲。

    像一顆熟透的西瓜被砸在水泥地上。

    噗嗤。

    黑暗徹底吞噬了我。

    林零林零!醒醒,你怎么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點不耐煩和剛睡醒的沙啞,像根針一樣刺破了我意識里那層粘稠的血色薄膜。同時,一只帶著薄汗、溫熱的手,用力推搡著我的肩膀。

    我猛地睜開眼。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咚咚咚,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幾乎要炸開。肺葉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每一次吸氣都火燒火燎地疼。喉嚨里還殘留著那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熊口中噴出的、帶著腐肉氣息的腥膻熱氣,熏得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眼前是蚊帳頂模糊的網(wǎng)格,透過網(wǎng)格,是熟悉又陌生的宿舍天花板。慘白慘白的節(jié)能燈光線,帶著一種不真實的冷意,直直地照射下來。

    不是西藏那間彌漫著酥油味、木質腐朽味和死亡氣息的破舊民宿。

    是宿舍。

    我的宿舍。

    我僵硬地轉動脖子,視線掃過。

    對面床鋪上,陳薇也正半撐起身子,頭發(fā)亂蓬蓬地炸著,一張臉白得像剛從冷凍柜里撈出來,嘴唇抿得死緊,微微顫抖著。她那雙平時總是帶著點懶散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極大,瞳孔深處是和我一模一樣、幾乎要溢出來的驚駭和死里逃生的茫然。

    我們倆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上。

    沒有言語。不需要言語。

    那種從骨髓深處滲出來的恐懼,那種被利齒撕碎、被恐懼徹底淹沒、在絕望中等待最終黑暗降臨的冰冷觸感……像烙印一樣燙在我們的靈魂里。

    是她。

    她也回來了。

    砰!

    一聲悶響從隔壁床傳來。

    是吳悠。她幾乎是整個人從床上彈坐起來的,動作大得讓床架都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她粗重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一只手死死地揪著自己胸前的睡衣領口,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她的眼神像受驚的鹿,倉皇地掃視著這間狹小的宿舍,掃過我,掃過陳薇,最后,帶著一種幾乎化為實質的恨意和冰冷的審視,釘在了……

    釘在了靠門那張下鋪。

    洪玫瑰正揉著眼睛坐起來,顯然是被我們幾個的動靜吵醒了。她睡眼惺忪,長長的睫毛撲閃著,臉頰上還帶著一點健康的紅暈,聲音軟軟的,帶著沒睡醒的慵懶和一點點被吵到的嬌嗔:

    唔……你們干嘛呀大清早的,做噩夢啦還是地震了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伸了個懶腰,曲線玲瓏,嚇死我了,還以為怎么了呢。

    她伸懶腰的動作很自然,帶著一種少女特有的、毫無防備的嬌憨。

    可就在昨天——或者說,就在那個前世的昨夜,也是這只白皙柔軟的手,不顧我們?nèi)齻聲嘶力竭、帶著哭腔的阻攔,固執(zhí)地、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使命感,擰開了那扇通往地獄的門鎖!

    萬一是求助的人呢外面聽起來好可憐啊……她當時那雙濕漉漉、寫滿善良的眼睛,此刻在我腦海里清晰得刺眼。

    就是這雙眼睛,這雙手,把我們所有人推向了被撕咬、被咀嚼、被活生生吞噬的深淵!

    胃里的翻騰再也壓不住。我猛地捂住嘴,喉嚨深處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干嘔聲。酸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身體控制不住地痙攣。

    陳薇的臉色更白了,她飛快地別開臉,不再看洪玫瑰,手指死死摳著床沿,指節(jié)同樣慘白。吳悠則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床,動作大得差點帶倒椅子,她抓起自己的臉盆和毛巾,頭也不回地沖進了水房,腳步聲又重又急,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狂躁,像是在逃離什么極其污穢的東西。

    宿舍里只剩下我壓抑的干嘔聲,陳薇粗重而隱忍的呼吸聲,以及……

    洪玫瑰那帶著明顯困惑和一點點被忽略的委屈的聲音。

    喂……你們?nèi)齻,怎么回事嘛都中邪啦干嘛不理我她坐在床上,微微撅起嘴,那雙總是顯得無辜又水潤的大眼睛在我們?nèi)齻之間來回掃視,試圖尋找一個答案,一個回應。

    回應她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和陳薇,誰也沒有開口�?諝庵袕浡环N無形的、冰冷的隔閡,像一道剛剛落下的、沾滿血腥味的厚重閘門,將洪玫瑰徹底隔絕在外。

    她臉上的困惑漸漸被一種清晰的不安取代。她掀開被子,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幾步走到我床邊,伸手想碰我的額頭:林零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發(fā)燒了還是做噩夢嚇到了

    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我皮膚的剎那,一股寒意猛地從脊椎竄上天靈蓋!

    不是普通的冷。

    是藏馬熊冰冷腥臭的鼻息噴在臉上的觸感!

    是熊牙撕開皮肉時那種清晰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是洪玫瑰自己臨死前那一聲混合著骨頭碎裂聲的、短促到極點的尖叫!

    別碰我!

    我像被毒蛇咬到一樣,猛地向后縮去,后背重重撞在冰涼的墻壁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聲音尖銳得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悸和……厭惡。

    洪玫瑰的手僵在半空。她臉上的不安瞬間凝固,隨即被巨大的錯愕和受傷覆蓋。那雙大眼睛里迅速蓄起一層薄薄的水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仿佛我剛剛給了她一個耳光。

    林零你……你怎么了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的哭腔,我……我只是關心你��!

    關心

    水房的門被猛地拉開。吳悠像一陣裹著冰碴子的冷風一樣沖了回來,臉上還掛著沒擦干的水珠,幾縷濕發(fā)貼在額角,眼神卻銳利得像刀子,直直戳向洪玫瑰,收起你那套廉價的‘關心’吧!留著去關心你臆想中的‘可憐人’!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砸得洪玫瑰渾身一顫。

    吳悠!你什么意思!洪玫瑰的聲音陡然拔高,那份委屈瞬間被點燃,變成了被冒犯的憤怒,她轉向吳悠,胸口劇烈起伏,我招你惹你了你們今天都發(fā)什么瘋一個兩個都陰陽怪氣的!我做錯什么了

    做錯什么陳薇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冷意。她沒有看洪玫瑰,而是盯著自己攥得發(fā)白的手,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洪玫瑰。或者說,我們都已經(jīng)知道了。她頓了頓,抬起眼,那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只是這一次,沒人會再陪你玩‘圣母’的游戲了。

    圣母洪玫瑰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又像是被這兩個字深深刺痛,她氣急反笑,指著我們?nèi)齻,哈!你們……你們居然說我是圣母好,好得很!你們?nèi)齻合起伙來排擠我,孤立我,還給我扣帽子我洪玫瑰行得正坐得直,不就是沒像你們一樣整天打游戲追劇嗎我關心同學,熱心公益,這也錯了

    她的控訴像連珠炮一樣砸過來,眼淚終于不爭氣地滾落,劃過她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頰。

    對,錯了。我靠在冰冷的墻上,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錯得離譜,錯得……會要命。洪玫瑰,你的‘熱心’,我們消受不起。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洪玫瑰壓抑的、委屈的抽泣聲。她那雙被淚水沖刷過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們?nèi)齻,里面有不解,有憤怒,有被背叛的痛楚,唯獨沒有……絲毫的恐懼和悔悟。仿佛那個被熊掌拍碎頭顱、連同我們一起葬送的人,只是我們臆想出來的一個噩夢,與她洪玫瑰毫無干系。

    那扇通往地獄的門,在她心里,恐怕從來就沒有真正存在過。

    接下來的日子,宿舍成了南極洲的分站。

    空氣是凝固的,聲音是凍結的,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避免碰撞的謹慎。

    我們?nèi)齻——我、陳薇、吳悠——形成了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上課,我們?nèi)齻必然坐在一起,前后左右的位置被書包、筆記本迅速填滿,不留一絲縫隙。洪玫瑰試圖擠進來,得到的只有一片沉默的后腦勺和冰冷的椅背。她只能孤零零地坐到前排或角落,背影僵硬得像塊石頭。

    打飯,我們仨一起走向食堂,討論著哪個窗口的糖醋排骨今天炸得夠脆,哪個阿姨手抖得沒那么厲害。洪玫瑰端著餐盤猶豫著想靠近,吳悠總會恰好提高音量說:走快點,那邊有位置!然后我們迅速占領一張四人桌,三個人坐下,動作流暢自然,仿佛那張空椅子本就是空氣的一部分。

    宿舍里更是涇渭分明。我們?nèi)齻的區(qū)域,東西擺放得規(guī)規(guī)矩矩,界限清晰。洪玫瑰的東西但凡有一點點越界——比如她的充電線搭在了陳薇的桌角,或者她的零食包裝袋不小心掉到了吳悠椅子邊——吳悠會立刻面無表情地用筆或者書,將其精準地、無聲地撥回屬于洪玫瑰的那一側。動作帶著一種外科手術般的精準和冷漠。

    交流不存在的。必要的信息傳遞,比如阿姨查寢、明天交作業(yè),我們只用最簡潔的群消息。@全體成員,通知完畢。洪玫瑰在群里發(fā)任何消息,無論是詢問作業(yè)細節(jié),還是分享一個搞笑視頻,都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絲漣漪。她的對話框安靜地躺在那里,像一塊被遺忘的墓碑。

    這種全方位的、冰冷的隔離,像一層厚厚的、透明的冰殼,將洪玫瑰牢牢封凍在其中。

    她試過反抗,用眼淚,用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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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到底要我怎么樣!一次晚歸后,她看著我們?nèi)齻各自戴著耳機對著電腦或書本、對她視若無睹的樣子,終于爆發(fā)了,聲音尖利得刺耳,帶著哭腔,我做錯了什么你們要這樣對我給我判了死刑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吧!

    回應她的,只有陳薇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吳悠鼠標點擊的清脆咔嗒聲,以及我耳機里流淌出來的、極低音量的純音樂。

    她的眼淚砸在地板上,悄無聲息。那憤怒的控訴,撞在冰冷的沉默壁壘上,碎成齏粉。

    她也試過示好。笨拙地,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討好。她買來昂貴的進口水果,小心翼翼地切好,插上牙簽,端到我們?nèi)齻共用的那張小桌子中間,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個……我買了點車厘子,很甜的,大家一起吃吧

    我們?nèi)齻的目光,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我盯著屏幕上的代碼,陳薇在草稿紙上演算著復雜的公式,吳悠戴著耳機對著游戲界面瘋狂操作,鍵盤敲得噼啪作響。那盤鮮紅欲滴、汁水飽滿的車厘子,就那樣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中央,像一份無人認領的祭品,在空調(diào)的冷風里,慢慢失去光澤,果肉邊緣開始氧化,變成一種頹敗的褐色。

    洪玫瑰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僵住、碎裂。她端著盤子的手開始發(fā)抖,指關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最終,她猛地轉身,將那盤精心準備的水果連同盤子一起,哐當一聲狠狠摜進了角落的垃圾桶!塑料垃圾桶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劇烈搖晃了幾下。

    她沖出了宿舍,門被她摔得震天響,整層樓仿佛都跟著顫了顫。

    我們?nèi)齻,依舊維持著各自的姿勢,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風暴,只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吹過。

    她開始長時間地不在宿舍�;貋頃r,身上有時帶著淡淡的煙味(她以前從不抽煙),有時是廉價的香水味,眼圈偶爾泛紅。她開始和隔壁班、甚至其他學院一些我們平時不太看得上眼的、流里流氣的男生走得近。那些男生會在宿舍樓下大聲喊她的名字,吹口哨。她就在窗口探出頭去,臉上擠出一種夸張的、帶著炫耀意味的笑容,聲音又甜又膩:來啦來啦!催命鬼一樣!

    她似乎想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看,沒有你們,我洪玫瑰照樣活得精彩,照樣有人在乎!

    我們對此唯一的反應是:在她又一次摔門而去后,吳悠皺著眉走到窗邊,哐當一聲,用力關緊了窗戶,隔絕了樓下那令人不適的喧囂。

    吵死了。她冷冷地甩下一句,坐回座位。

    這無聲的戰(zhàn)爭持續(xù)發(fā)酵,終于驚動了輔導員。一個沉悶的下午,我們四個被叫到了辦公室。

    輔導員是個中年男人,有點禿頂,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他苦口婆心,試圖扮演和事佬。

    年輕人嘛,有點摩擦很正常,牙齒和舌頭還打架呢!都是一個屋檐下的姐妹,有什么解不開的結洪玫瑰同學反映,你們?nèi)齻對她有些……嗯,不太友好他斟酌著用詞,目光在我們?nèi)齻平靜無波的臉上掃過,洪玫瑰同學平時表現(xiàn)還是很積極的,樂于助人……

    老師,吳悠直接打斷了他,聲音清晰,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我們只是覺得,和洪玫瑰同學在生活習慣和價值觀上存在巨大差異,為了避免更多不必要的沖突,保持距離對大家都好。這是我們的個人選擇,并未違反任何校規(guī)校紀。我們保證不會主動挑釁。

    輔導員被噎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吳悠這么直接強硬。他看向我和陳薇尋求認同。陳薇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淡漠疏離:老師,我們只是希望擁有一個安靜、互不打擾的學習生活環(huán)境。

    我點了點頭,表示附議。

    洪玫瑰站在旁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手指緊緊絞著衣角。她大概以為輔導員會為她主持公道,會狠狠批評我們?nèi)齻的小團體主義�?晌覀兊嗡宦┑膫人選擇論,讓輔導員也無可奈何。他只能干巴巴地說了些同學間要團結友愛、注意影響之類的套話,揮揮手讓我們走了。

    走出辦公室,洪玫瑰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死死瞪著我們?nèi)齻。她的眼神里燃燒著被徹底羞辱的怒火,還有一絲……被逼到懸崖邊的孤注一擲。

    好,好得很!她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濃濃的怨毒,你們不就是覺得我多余嗎覺得我礙著你們了嗎行!我走!離你們遠遠的!你們以為沒了你們地球就不轉了我洪玫瑰偏要活得比你們精彩一萬倍!我要去西藏!我要去證明給你們看,這世上沒有那么多危險,更沒有你們臆想出來的‘熊’!等著瞧吧!

    她幾乎是吼出了最后三個字,猛地轉身,高跟鞋踩在空曠的走廊上,發(fā)出憤怒而孤寂的回響,噔噔噔地跑遠了。

    我和陳薇、吳悠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里沒有驚訝,沒有擔憂,只有一絲塵埃落定的了然和深不見底的冰冷。

    她要去西藏。陳薇的聲音很輕,像是在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天氣預報。

    一個人。吳悠的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場蹩腳戲碼的開場。

    嗯。我應了一聲,抬頭看向走廊窗外。天空是灰蒙蒙的,壓抑得很。

    命運的齒輪,終究還是按照它既定的、血腥的軌跡,開始轉動了。只是這一次,輪盤上,只剩下她洪玫瑰一個人的名字。

    洪玫瑰的行動力,在證明自己正確這件事上,向來驚人。

    短短一周,她就像一陣旋風,迅速辦好了休學一年的手續(xù)(理由是追尋心靈之旅),收拾好了行囊。她的朋友圈徹底變成了進藏前的亢奮宣言和物資展示平臺。

    【一個人的朝圣!洗滌被世俗和冷漠污染的靈魂![機票訂單截圖]】配圖是藍天白云的電腦壁紙。

    【誰說女子不如男誰說西藏危險重重偏見比高山更難翻越![沖鋒衣、登山鞋、氧氣瓶照片九宮格]】濾鏡用得極其夸張,沖鋒衣紅得像血。

    【感謝XX戶外品牌贊助!家人們等我直播探秘真實西藏,打破謠言![手持自拍桿在宿舍陽臺的擺拍,笑容燦爛,背景是打包好的巨大登山包]】評論里果然有幾個我們眼熟的、她新結交的朋友在起哄捧場。

    【最美的風景在路上,最勇敢的心在胸膛!明晚八點,直播間不見不散!帶你們?nèi)タ醋罴儍舻男强�,尋找最真實的感動![定位:X市機場]】這條下面,她甚至還特意@了我們?nèi)齻的微信名。挑釁意味十足。

    我們?nèi)齻的微信群,史無前例地活躍起來。

    陳薇:[截圖:洪玫瑰朋友圈偏見比高山更難翻越]

    她管那叫偏見哈!

    吳悠:[截圖:洪玫瑰@我們的那條]

    急著找死還怕我們看不見行,滿足她。

    我:[截圖:XX戶外品牌贊助信息]

    這牌子……上次新聞是不是說他們家的帳篷被大風掀翻過

    吳悠:管他什么牌子。我只關心她能不能精準地找到那家民宿。別走錯了地方,讓我們的期待落空。@林零,你查的怎么樣

    我:放心。[截圖:某旅游論壇模糊的民宿外墻照片,以及我根據(jù)記憶標注出的、窗戶位置的細微特征]

    特征吻合。名字換了,老板好像也換了,但位置和格局,錯不了。地獄的坐標,沒變。

    陳薇:……她帶氧氣瓶了嗎別到時候跑不動。

    吳悠:帶了,剛曬過。不過,希望她用不上。

    群里沉默了片刻。一種混合著冰冷恨意和某種近乎殘酷的等待的情緒,在無聲的文字間流淌。

    出發(fā)那天,我們?nèi)齻恰好都去了圖書館。傍晚回來時,洪玫瑰的床鋪已經(jīng)空了。收拾得異常干凈,干凈得像是從未有人住過。只有空氣里殘留的一絲她常用的、甜膩的香水味,證明她確實存在過,又徹底消失了。

    宿舍里只剩下我們?nèi)齻。沒有人說話。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映在玻璃上,光怪陸離。

    吳悠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光照亮她沒什么表情的臉。

    陳薇默默地拿出手機,點開了那個熟悉的、帶著小電視圖標的直播APP,搜索洪玫瑰的名字。

    我也坐了下來,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洪玫瑰的直播間入口就在那里,像一個潘多拉魔盒的按鈕。

    時間,一分一秒,向著那個既定的、充滿血腥味的夜晚,緩慢而堅定地爬去。

    晚八點整。

    吳悠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洪玫瑰的直播間畫面被投放在上面,占據(jù)了整個桌面。陳薇的手機也開著同樣的直播畫面,放在桌上。我的手機屏幕同樣亮著,三個相同的畫面,像三面冰冷的鏡子,映照著同一個即將墜入深淵的身影。

    直播間標題異常醒目:【玫瑰獨行·直擊藏地真相!破除危言聳聽!】標題旁邊還飄著幾個浮夸的火箭和禮物特效。

    畫面有些晃動,信號似乎不太穩(wěn)定。背景是典型的藏式民居內(nèi)部,低矮的房梁,色彩濃艷但陳舊的藏式花紋裝飾,墻壁上掛著一幅褪色的唐卡。一盞光線昏黃的白熾燈懸在屋頂,投下大片模糊的陰影。環(huán)境比我們記憶中的那家民宿,似乎還要簡陋、破敗幾分。

    洪玫瑰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中央。高原反應顯然給了她一個下馬威。她的臉頰帶著不正常的、兩團刺目的高原紅,嘴唇有些干裂發(fā)紫,眼底帶著明顯的疲憊和血絲,呼吸聲透過劣質的麥克風傳來,帶著一種急促的、拉風箱似的粗重感。但她努力地笑著,對著鏡頭揮手,聲音刻意拔高,帶著一種表演式的亢奮:

    哈嘍哈嘍!家人們!看到?jīng)]有!我洪玫瑰說到做到!一個人,安全抵達西藏!就在這間……呃,充滿當?shù)仫L情的民宿里!她轉動手機,鏡頭掃過狹窄的房間,斑駁的墻壁,嘎吱作響的木床,最后定格在那扇緊閉的、看起來厚重卻透著一股腐朽氣息的木門上。

    看看!看看這環(huán)境!哪有某些人說的那么可怕她撇撇嘴,對著鏡頭翻了個白眼,意有所指,什么危險重重什么野獸橫行都是自己嚇自己!我這一路過來,遇到的藏民可熱情了!牦�?蓯郏B野狗都只是遠遠看著,乖得很!

    彈幕開始滾動。

    [玫瑰牛逼!一個人闖西藏!]

    [主播臉色不太好,注意高反��!]

    [哇,這民宿好有感覺!就是有點舊。]

    [說危險的出來打臉!我們玫瑰女神不是好好的]

    [主播小心點,晚上別亂跑。]

    洪玫瑰看到那些關心和夸贊的彈幕,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帶著一種勝利者的炫耀。她拿起一瓶氧氣,對著鏡頭晃了晃,然后用力吸了幾口,喘息稍微平復了一些。

    謝謝家人們的關心和小禮物!放心,我好著呢!她放下氧氣瓶,調(diào)整了一下自拍桿的角度,讓自己的臉在畫面里顯得更大,有些人啊,就是自己膽子小,心腸冷,看什么都覺得危險,還非要把自己的恐懼強加給別人……她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種混雜著委屈和憤慨的表情,她們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善良!什么叫勇氣!她們只會躲在安全的殼里,嘲笑別人發(fā)光發(fā)熱!

    這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我們?nèi)齻的耳膜。

    陳薇放在桌上的手,無聲地攥緊了。吳悠盯著屏幕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土。

    洪玫瑰似乎覺得火力還不夠,她站起身,拿著手機走向那扇緊閉的木門,鏡頭也隨之推進。

    大家看看這扇門,她用手拍了拍厚重的門板,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多結實!多安全!有些人啊,就是被害妄想癥!聽到點風吹草動就嚇得要死,非說是熊來了,死活攔著不讓開門,說什么‘危險’!簡直可笑!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控訴和不屑,你們說,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哪有那么多吃人的熊都是自己嚇破了膽,還要拉著別人一起當縮頭烏龜!

    她越說越激動,臉頰因為憤怒和缺氧顯得更加潮紅,胸口劇烈起伏。

    我今天就要證明給所有人看!她幾乎是喊出來的,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善良沒有錯!勇氣更不是罪!我就坐在這里!我就開著門!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危險’找上門來!

    她猛地伸出手,在鏡頭前做了一個極其夸張的、擰動門鎖的動作(門其實依舊關著),然后迅速退回床邊坐下,把手機支架放好,確保鏡頭能同時拍到她和那扇門。

    家人們!禮物刷起來!今晚,我洪玫瑰就用行動告訴你們,也告訴那些躲在陰暗角落里嘲笑我的人——這世界,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沒有什么能阻擋一顆善良勇敢的心!她對著鏡頭,揚起下巴,努力做出一個堅定無畏的表情。

    彈幕瞬間被禮物特效和玫瑰威武、666、打臉黑子之類的留言刷屏。

    時間,在直播間嘈雜的虛擬歡呼和這間破敗藏屋死寂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洪玫瑰起初還強撐著精神,對著鏡頭侃侃而談,講述她路上遇到的淳樸藏民和美麗風景。漸漸地,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高反和旅途勞頓的威力開始顯現(xiàn),她的眼皮開始打架,頭一點一點。

    家人們……我……我有點累,休息一下……放心,門……我開著呢……安全得很……她的聲音越來越含糊,最終變成了細微的鼾聲。她靠在床頭,歪著頭,竟然真的睡著了。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沉睡中依然帶著一絲倔強的臉。

    直播間里只剩下她均勻卻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以及高原夜晚特有的、穿過老舊窗縫的嗚嗚風聲。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們?nèi)齻坐在宿舍里,同樣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六只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盯著那扇在昏黃燈光下緊閉的木門,盯著洪玫瑰毫無防備的睡顏。

    每一秒都被拉得無限漫長,像鈍刀子割肉。

    突然!

    咚!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毫無征兆地從直播麥克風里炸開!聲音不大,但在極度安靜的環(huán)境里,卻如同驚雷!

    沉睡的洪玫瑰猛地一顫,眼皮急速顫動,似乎就要驚醒。

    我們?nèi)齻的心臟,也在同一時刻,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來了!

    然而,洪玫瑰只是咂了咂嘴,頭歪向另一邊,呼吸再次變得均勻沉重。她沒醒。那一下撞擊,似乎只是她翻身或者外面什么東西掉落的聲音

    彈幕飄過幾條:

    [嚇我一跳!]

    [什么聲音]

    [主播睡得好沉啊。]

    時間繼續(xù)流淌。宿舍里只剩下我們?nèi)藟阂值綐O致的呼吸聲,以及電腦風扇運轉的微弱嗡鳴。

    就在那根緊繃的神經(jīng)幾乎要斷裂的臨界點——

    咚咚!咚咚咚!

    更加急促、更加沉重的撞擊聲猛地響起!不再是單一的悶響,而是一連串!帶著一種狂暴的、不耐煩的力量,狠狠砸在那扇腐朽的木門上!

    呃��!洪玫瑰終于被徹底驚醒了!她像被針扎了一樣彈坐起來,睡意瞬間被驚恐驅散,眼睛瞪得溜圓,茫然地看向聲音來源——那扇正在劇烈震動的木門!

    木屑和灰塵簌簌落下!

    誰……誰啊她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和剛睡醒的沙啞,充滿了驚疑不定。

    門外沒有任何人聲回應。

    只有那撞擊聲,更加狂暴!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砸在人的心臟上!那扇門肉眼可見地在晃動!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洪玫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床上,眼睛死死盯著那扇仿佛隨時會被砸穿的門,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的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彈幕瘋了:

    [臥槽!什么情況!]

    [快報警��!]

    [主播別開門!]

    [是不是野獸!]

    [聽起來像在撞門!快跑��!]

    我……我……洪玫瑰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語無倫次,門……門鎖了……我沒開……它……它……她的目光驚恐地掃過房間,似乎在尋找武器或者出口,但徒勞無功。

    就在這時——

    轟——咔嚓�。�!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裂巨響!

    在洪玫瑰驟然放大的瞳孔倒影里,在直播間無數(shù)雙驚恐的眼睛注視下,那扇厚重的、腐朽的木門,如同紙糊的一般,被一股難以想象的蠻力從外部硬生生撕裂、撞開!

    碎裂的木塊和木屑像炮彈破片一樣四處飛濺!

    一個巨大無比、覆蓋著粗糙黑棕色長毛的輪廓,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風和狂暴的怒意,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魔神,瞬間擠破了狹窄的門框,蠻橫無比地撞入了鏡頭!

    那龐大的身軀幾乎塞滿了整個門口!昏黃的燈光下,它低垂的頭顱抬起,一雙在陰影中閃爍著狂暴、冰冷黃光的小眼睛,如同來自幽冥的鬼火,瞬間鎖定了床上那個渺小、僵硬、抖得像風中落葉般的身影!

    嗷——�。�!

    一聲低沉、渾厚、充滿原始野性和暴怒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轟然炸響!瞬間灌滿了整個直播間!也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們?nèi)齻的耳膜和心臟上!

    是它!

    那頭公熊!那頭前世將洪玫瑰的頭顱像捏碎雞蛋一樣拍爛的藏馬熊!

    洪玫瑰的瞳孔收縮到了極致,極致的恐懼讓她臉上的肌肉扭曲成一個完全非人的表情。她張大了嘴,似乎想發(fā)出尖叫,但喉嚨里只擠出一種被掐斷氣管般的、短促而絕望的嗬嗬聲。她的身體像一灘爛泥般癱軟下去,又在本能的驅使下,手腳并用地向后瘋狂退縮,死死抵住了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

    直播間徹底爆炸!滿屏的臥槽�。�!、熊�。�!、快跑�。�!、報警�。。”缓[般的驚恐和禮物特效淹沒。觀看人數(shù)呈幾何級數(shù)瘋狂飆升!

    下一秒,那恐怖的巨大黑影動了!

    沒有半點遲疑,帶著一種鎖定獵物后純粹的、碾壓性的力量感,它龐大的身軀猛地向前一撲!沉重的熊掌帶起惡風,狠狠揮向床上那個癱軟的身影!

    不——!��!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完全不像人類能發(fā)出的尖嚎,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布料撕裂聲和某種沉重的撞擊悶響,同時從直播麥克風和我們的電腦音響里炸開!

    直播畫面劇烈地翻滾、顛倒!最后定格的畫面,是沾滿灰塵和污跡的藏式地毯,以及一只滾落在地、屏幕碎裂卻仍在頑強閃爍著的手機。鏡頭歪斜,勉強能拍到洪玫瑰一只穿著登山鞋的腳,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著,飛快地消失在門口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里。

    拖行的痕跡,在地毯上留下一條刺目的、斷續(xù)的暗紅。

    嗬…嗬嗬……

    微弱的、瀕死的抽氣聲,如同破舊的風箱,斷斷續(xù)續(xù)地從手機里傳來,越來越微弱,最終徹底消失。

    緊接著,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濕漉漉的咀嚼和撕扯聲,伴隨著野獸滿足的低吼,從門外的黑暗中清晰地傳來。一下,又一下。

    直播信號,在一片血紅般的主播已斷開連接提示中,徹底中斷。

    宿舍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電腦屏幕幽幽的藍光,映著我們?nèi)龔埻瑯由n白、卻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吳悠第一個動了。她伸出手,面無表情地關閉了直播窗口。動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關掉了一個無聊的廣告彈窗。

    陳薇拿起自己的手機,屏幕還停留在直播間中斷的畫面。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最終只是輕輕一點,退出了APP。屏幕暗了下去。

    我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宿舍慘白的天花板。耳朵里,仿佛還殘留著那恐怖的咀嚼聲,鼻腔里,似乎還縈繞著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和野獸的腥臊氣。

    洪玫瑰最后那聲扭曲的不——,在她自己打開的地獄之門后戛然而止。

    這一次,門外等待她的,再沒有我們?nèi)齻墊背的肉盾。

    只有屬于她一個人的,被徹底撕碎的結局。

    洪玫瑰的直播事故,以核爆般的速度和烈度席卷了整個網(wǎng)絡。

    某戶外女主播西藏直播遭野獸襲擊的詞條,在信號中斷后不到半小時,就帶著一個血紅的爆字,空降熱搜第一,并且牢牢焊死在那里。后面緊跟著的,是藏馬熊襲擊游客、違規(guī)投喂野生動物、西藏旅游安全等一系列衍生詞條。

    全網(wǎng)炸鍋。

    最初的驚恐和獵奇過后,憤怒的聲浪如同海嘯般洶涌而來。洪玫瑰在直播中那些作死的言論和行為,成了點燃公眾怒火的絕佳燃料。

    [@平安西藏V]

    的官方通報發(fā)布得很快,措辭嚴謹而冰冷:

    【……經(jīng)初步查明,當事人洪某(女,XX歲)于X月X日晚,在未經(jīng)許可、無視保護區(qū)安全警示及民宿管理人員明確勸阻的情況下,擅自進入非開放區(qū)域,并違規(guī)在其投宿的民宿房間內(nèi)外放置大量食物吸引野生動物。其行為嚴重違反《自然保護區(qū)管理條例》及《野生動物保護法》相關規(guī)定……】

    通報詳細描述了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撕碎的食物包裝袋、散落的水果和零食,以及她手機上那些挑釁意味十足、宣揚破除危險謠言的直播錄屏片段。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洪玫瑰那張已經(jīng)無法辯駁的圣母面具上。

    通報的最后一段,更是被無數(shù)媒體單獨摘出,反復播放:

    【……襲擊洪某的成年雄性藏馬熊,經(jīng)保護區(qū)工作人員及專家辨認確認,系我保護區(qū)重點監(jiān)測對象之一。該熊曾于XX年X月,因在公路邊及時阻攔并驅趕試圖下車接近幼熊的自駕游客(該游客行為同樣違規(guī)),有效避免了潛在的人熊沖突悲劇,受到保護區(qū)內(nèi)部通報表彰。此次襲擊事件,初步判斷系洪某違規(guī)投喂及不當行為,引發(fā)該熊護食及領域防御本能所致……】

    一頭見義勇為、受過表彰的熊,和一個作死違規(guī)、自尋死路的主播。

    這戲劇性到荒誕的反轉,讓整件事的熱度達到了頂點。

    網(wǎng)友的評論如同狂風暴雨:

    [年度作死冠軍!官方認證!圣母人設碎了一地吧]

    [受過表彰的熊!我的天!這打臉打得啪啪響!]

    [攔車救人這熊比某些人懂事多了!]

    [聽聽她直播里說的那些話!‘都是自己嚇自己’‘哪有什么危險’‘證明給你們看’…現(xiàn)在證明得夠清楚了嗎用命證明的!]

    [真是求仁得仁,求死得死!心疼那頭熊,攤上這么個神經(jīng)��!]

    [還‘洗滌靈魂’我看是給熊加餐去了!]

    [之前捧她臭腳的那些人呢出來走兩步]

    [純路人,就想問一句,這種自己作死還浪費公共救援資源的,能不能追責家屬賠償]

    洪玫瑰的名字,徹底成了一個符號。一個代表無知無畏、圣母病晚期、作死典范的網(wǎng)絡熱梗。她的社交賬號被扒得底朝天,過往那些善良、熱心的言論和行為,在如今血淋淋的結局映照下,都變成了極具諷刺意味的笑料。有人做了她的表情包——那張在直播間里揚言證明給你們看的截圖,配上在線投喂,童叟無欺的文字,被瘋狂轉發(fā)。

    她的家人和朋友們,那些曾在她朋友圈下熱情捧場的名字,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認識過這個人。

    輿論的滔天巨浪,將洪玫瑰這個名字和她的圣母行為,徹底釘在了恥辱柱上,反復鞭撻。

    宿舍里很安靜。

    窗外,夏日傍晚的暖風吹進來,帶著樓下食堂飄來的、若有似無的飯菜香氣。是咖喱的味道,濃郁,帶著點辛辣的甜香。

    陳薇坐在書桌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獻資料,她正在為保研夏令營做最后的準備,鍵盤敲擊聲平穩(wěn)而規(guī)律。

    吳悠戴著耳機,電腦屏幕上光影變幻,是某個競賽的模擬界面,她神情專注,偶爾低聲咒罵一句隊友的愚蠢操作。

    我刷著手機。屏幕上正是那條引爆熱搜的官方通報截圖,尤其是最后關于那頭熊的光榮事跡那段。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往下滑著,屏幕上滾過洪玫瑰那張被做成各種諷刺表情包的直播截圖,滾過網(wǎng)友排山倒海的憤怒和嘲諷,滾過求仁得仁、用生命證明這些冰冷的標簽。

    心頭那片積壓了兩世的、名為洪玫瑰的沉重陰霾,在官方通報那冰冷的、帶著絕對權威的蓋章定論下,在那頭熊荒誕又合理的見義勇為光環(huán)的反襯下,被這洶涌的輿論巨浪,沖刷得干干凈凈,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只剩下一種空蕩蕩的、近乎虛無的平靜。

    放下手機,我拿起桌上的飯卡,塑料卡片邊緣有些硌手。

    吃飯我的聲音在安靜的宿舍里響起,很平常。

    走。吳悠利落地暫停了游戲,摘下耳機。

    嗯,餓了。陳薇保存好文檔,合上電腦。

    我們?nèi)似鹕�,很自然地一起走向門口。夕陽的余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拉出三道長長的、平靜的影子。

    鎖門,下樓。

    食堂里人聲鼎沸,彌漫著各種食物混合的溫暖氣息。我們徑直走向飄著濃郁咖喱香味的那個窗口。金黃色的濃稠咖喱汁在巨大的保溫桶里咕嘟咕嘟冒著泡,里面燉煮著軟爛的土豆、胡蘿卜和牛肉塊,熱氣騰騰。

    阿姨熟練地舀起一大勺,澆在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上。

    我接過餐盤,沉甸甸的,帶著燙手的溫度。找了一張靠窗的空桌坐下。

    窗外,天色將暗未暗,遠處教學樓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模糊。校園廣播里傳來輕柔的音樂聲。

    我拿起勺子,舀起滿滿一勺。金黃的咖喱汁裹著軟糯的米飯和酥爛的牛肉,濃郁、辛辣、溫暖,帶著一種扎實的、屬于人間的煙火氣。

    勺子送到嘴邊,熱氣氤氳了我的眼鏡片。

    我吹了吹氣,然后,毫不猶豫地將這一勺滾燙的、鮮香的食物送入口中。

    濃郁的滋味在舌尖炸開。

    這一次,只有咖喱的辛香,牛肉的醇厚,米飯的甘甜。

    再沒有……那令人作嘔的,屬于自己血肉的,鐵銹般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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