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睜開眼時,正看到蘇挽月那雙含著淚、卻掩不住得意與狠毒的眼睛。
她穿著一身刺目的正紅嫁衣,手里端著一杯酒,遞到我唇邊,聲音嬌滴滴地能掐出水來:姐姐,你安心去吧。王爺…不,陛下說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名正言順地做他的皇后。
喉嚨里還殘留著上一刻被強(qiáng)行灌下毒酒的灼燒劇痛,五臟六腑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撕扯。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睜睜看著我的夫君,新登基的皇帝蕭徹,就站在幾步開外。
他穿著嶄新的龍袍,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塊礙事的抹布。
他甚至沒看我,只對著蘇挽月溫聲說:挽月,動作快些,莫誤了我們的吉時。
吉時哈!
我為了他蕭徹,背叛了母族,耗盡了嫁妝,用盡手段替他掃清奪嫡路上的障礙,甚至不惜背上罵名。
到頭來,他登基第一天,給我的封后大典,就是一杯毒酒,和看著我咽氣,好讓他心尖上的白月光蘇挽月取而代之!
蕭徹…蘇挽月…你們…不得好死!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詛咒,鮮血從嘴角涌出,眼前徹底陷入一片絕望的黑暗。
……
再次有知覺,是被劇烈的顛簸震醒的。
頭疼欲裂,身體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樣酸痛。
耳邊是沉悶的車輪滾動聲,還有壓抑的、整齊劃一的馬蹄聲。
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嗎
我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搖晃的、裝飾著深藍(lán)色錦緞的車廂頂�?諝庵袕浡还赡吧�、帶著冷冽松木氣息的熏香。
這不是大梁皇宮!也不是地獄!
我掙扎著坐起身,掀開車廂側(cè)面的小簾子。
外面是荒涼的官道,天色陰沉,寒風(fēng)卷著枯黃的草屑打在車窗上。護(hù)送車駕的,是一隊(duì)隊(duì)穿著玄色鐵甲、神情肅殺的士兵。那盔甲的樣式……分明是敵國——北狄!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攫住了我。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這不是我那因常年替蕭徹處理陰暗事務(wù)、指節(jié)帶著薄繭的手。這是一雙更細(xì)膩、更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透著健康的粉。手腕上,戴著一個樣式古樸沉重的赤金鐲子,上面鑲嵌著一顆幽藍(lán)的寶石,觸手冰涼。
這不是我的身體!
幾乎是同時,一股陌生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強(qiáng)行涌入我的腦海。
這身體的主人,也叫顧棲遲。
她是大梁邊境重鎮(zhèn)——云州守將顧老將軍唯一的嫡女。
三日前,北狄鐵騎踏破云州城,顧老將軍力戰(zhàn)殉國。城破之時,北狄那位以鐵血冷酷聞名的新帝沈燼,指名道姓,要顧家嫡女作為戰(zhàn)利品,隨軍押往北狄國都。
而我,重生在了這個剛剛失去父親、被仇敵擄掠、前途未卜的可憐女子身上!
從大梁的準(zhǔn)皇后,變成了敵國皇帝指名索要的戰(zhàn)俘!
命運(yùn)跟我開了個天大的、殘忍的玩笑!
呵…呵呵…我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車廂里顯得格外詭異凄涼。
蕭徹,蘇挽月!你們一定以為我已經(jīng)化成了灰吧
可老天爺不收我!它讓我活過來了!以這樣一種屈辱又充滿可能的方式活過來了!
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翻涌、燃燒,幾乎要將我吞噬。但這一次,我死死地壓住了它。
死過一次,我太清楚了。恨意只會讓人盲目,讓人瘋狂,最終走向毀滅。
我要活!不僅要活,我還要活得比誰都好!我要爬得足夠高,高到足以俯視那對狗男女!我要將他們加諸于我身上的痛苦,千倍萬倍地還回去!
而眼下,這具身體的身份,這被押往北狄皇宮的處境,就是我唯一,也是最好的起點(diǎn)!
北狄皇帝沈燼…要顧家女做什么羞辱泄憤還是另有所圖
不管是什么,這龍?zhí)痘⒀�,我顧棲遲,闖定了!
車馬日夜兼程,終于在第七日的黃昏,抵達(dá)了北狄的國都——上京。
不同于大梁都城的精致繁華,上京的建筑粗獷、厚重,帶著一種撲面而來的凜冽寒意。街道寬闊,行人不多,穿著厚厚的皮毛衣裳,面容輪廓深刻,眼神大多帶著審視和警惕。
我被嚴(yán)密地護(hù)送著,直接進(jìn)入了那座矗立在最高處、如同黑色巨獸般的皇宮——玄穹宮。
沒有預(yù)想中的審問,也沒有立刻被投入大牢。
我被帶到了一個偏殿,幾個沉默寡言的嬤嬤上來,不由分說地剝掉了我身上臟污的大梁服飾,將我按進(jìn)了一個巨大的、撒著不知名花瓣的浴桶里。
熱水包裹住冰冷僵硬的身體,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她們用力地搓洗著我的身體和頭發(fā),動作粗魯,像是在清洗一件物品。
洗刷干凈后,她們給我換上了一套北狄樣式的宮裝。
衣料是上好的絲綢,卻染成了濃烈的、接近墨色的深藍(lán),繡著繁復(fù)的金色鷹隼圖騰,寬大的袖口和裙擺層層疊疊,沉重得幾乎邁不開步。頭發(fā)被挽成一個高聳復(fù)雜的發(fā)髻,插上了幾支沉甸甸的金簪。
看著銅鏡里那個妝容厚重、衣著華麗卻陌生至極的女子,我?guī)缀跽J(rèn)不出自己。
像個被精心打扮好,等待獻(xiàn)祭的祭品。
走吧,陛下在等你。一個面容刻板的老嬤嬤冷冰冰地說。
我的心猛地一沉。
來了。
兩個高大的宮婢一左一右架著我,幾乎是將我半拖半拽地帶離了偏殿。深藍(lán)的裙擺掃過冰冷光滑的黑色石磚,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在空曠死寂的宮殿里顯得格外清晰。
穿過一道道厚重得仿佛能隔絕生機(jī)的宮門,最終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雕刻著猙獰狼首的殿門前。
殿內(nèi)沒有點(diǎn)很多燈燭,光線幽暗�?諝饫飶浡鴿饬业木茪夂鸵环N…揮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味
老嬤嬤推開門。
一股更凜冽的寒意撲面而來。
殿內(nèi)空間極大,卻異�?諘�。最深處的高臺上,擺著一張巨大的、由整塊黑曜石打磨而成的王座。
一個男人斜倚在王座上。
他穿著一身玄色常服,領(lǐng)口微敞,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小片麥色的胸膛。一只手隨意地搭在王座的扶手上,指節(jié)修長有力。另一只手則拎著一個幾乎見底的酒壇。
殿內(nèi)光線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感受到兩道冰冷銳利的視線,如同實(shí)質(zhì)的刀鋒,穿透昏暗,牢牢地釘在我身上。
那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估量,還有…一種野獸般的、極具侵略性的壓迫感。
仿佛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剛被送進(jìn)來的、需要驗(yàn)看的貨物。
跪下!老嬤嬤在我身后厲聲呵斥,同時用力按向我的肩膀。
膝蓋重重磕在冰冷堅(jiān)硬的地磚上,鉆心的疼。
我咬緊牙關(guān),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只是倔強(qiáng)地抬起頭,迎著那道冰冷的目光看了回去。
短暫的死寂。
王座上的男人動了。
他隨手將空酒壇扔開,陶壇在光潔的地面上滾出沉悶的響聲,碎裂成片。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幽暗中投下巨大的陰影,一步步走下高臺。
玄色的靴子停在我面前一步之遙。
冰冷的、帶著酒氣和一絲鐵銹味的氣息籠罩下來。
他俯下身,伸出一根手指,帶著薄繭的指腹,極其輕佻又極具侮辱性地,抬起了我的下巴。
力道很大,不容抗拒。
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出乎意料地年輕。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jì)。
五官輪廓深刻得如同刀削斧鑿,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最攝人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得近乎墨黑,眼窩很深,看人時微微瞇起,像草原上鎖定獵物的鷹隼。里面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片化不開的寒冰和…濃重的戾氣。
這就是北狄的新帝,踏破云州城,手刃我父親的仇人——沈燼。
他盯著我的眼睛,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靈魂深處去。
顧…棲…遲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粗糲的砂石摩擦,帶著濃重的北狄口音,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名字,尾音微微上揚(yáng),充滿了玩味和嘲弄。
抬起頭,讓朕好好看看,顧擎蒼那老匹夫,用命護(hù)著的寶貝女兒,是個什么模樣。
他的手指用力,強(qiáng)迫我仰起頭,露出脆弱的脖頸。
屈辱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臟。
但我沒有掙扎,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憤怒或恐懼。我只是看著他,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不起波瀾。指甲卻深深掐進(jìn)了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嘖。他似乎對我的平靜有些意外,隨即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充滿了惡意。模樣倒是周正,就是這眼神…像只被拔了牙的野貓,無趣。
他松開我的下巴,指尖殘留的冰冷觸感讓我皮膚一陣戰(zhàn)栗。
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我,聲音恢復(fù)了帝王的冷酷和不容置疑:
顧棲遲,從今日起,你就是朕的皇后。
什么!
我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巨大的荒謬感沖擊著我。
皇后敵國皇帝,冊封一個剛剛攻破的敵國守將之女為皇后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謬、最惡毒的玩笑!
為什么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地響起,帶著無法掩飾的震驚和一絲顫抖。
沈燼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yīng),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殘忍的快意。
為什么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因?yàn)殡薷吲d。
他踱開一步,玄色的袍角掃過地面。
顧擎蒼不是骨頭硬嗎不是寧死不降嗎不是號稱忠君愛國嗎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森寒,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渣,好啊!朕就讓他最珍視的顧家血脈,頂著顧家的姓氏,跪在朕的腳下,做朕的皇后!讓全天下都看看,他顧擎蒼用命守護(hù)的東西,在朕這里,一文不值!朕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刻骨的恨意!
原來如此!他娶我,不是因?yàn)槲业纳矸莼蛎烂�,純粹是為了羞辱!為了踐踏我父親顧擎蒼的忠烈之名!為了滿足他征服和凌虐的快感!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血液冰涼。這比直接殺了我,更惡毒百倍!
怎么不愿意沈燼轉(zhuǎn)過身,重新對上我的視線,薄唇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別忘了,你現(xiàn)在是朕的戰(zhàn)利品。朕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要你當(dāng)這皇后,你就得跪著謝恩!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帶著雷霆般的威壓:顧棲遲,朕在問你,這皇后之位,你受不受!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shí)質(zhì)的山巒,狠狠壓在我的脊梁上。
膝蓋下的地磚冷得像冰,提醒著我此刻的卑微處境。
受這是將我架在烈火上烤,讓我成為北狄朝野的笑柄,成為釘在顧家忠烈牌坊上最恥辱的一根釘子!讓我死后都無顏面對那位真正的顧家英魂!
不受沈燼此刻就能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碾死我!我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謀劃,都將化為泡影!
蕭徹和蘇挽月得意的嘴臉在我眼前閃過。
那杯毒酒的灼燒感仿佛還留在喉嚨里。
不!我不能死!我絕不能死在這里!
滔天的恨意和強(qiáng)烈的求生欲在胸腔里激烈碰撞,最終凝聚成一股冰冷的決絕。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腥甜和眼底的酸澀。
再次睜開眼時,我強(qiáng)迫自己彎下那仿佛有千鈞重的脊梁,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jiān)硬的地磚上。
臣女…喉嚨哽住,巨大的恥辱感讓我?guī)缀踔舷�。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味,才艱難地擠出幾個字:…謝陛下…恩典。
聲音干澀嘶啞,像破敗的風(fēng)箱。
呵…頭頂傳來沈燼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弄。識時務(wù)就好。
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臟。
帶下去,安置在‘棲梧宮’。沒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宮門半步!他對著那個老嬤嬤冷聲吩咐,語氣恢復(fù)了帝王的冰冷無情。
是,陛下。老嬤嬤恭敬應(yīng)聲,隨即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將幾乎脫力的我從地上拽了起來。
我踉蹌著被拖出那壓抑得令人窒息的大殿。
身后,是沈燼重新坐回王座的冰冷身影,和那片能將人吞噬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棲梧宮。
名字聽起來雅致,卻是一座名副其實(shí)的冷宮。
位置偏僻,靠近皇宮最北邊的高墻。宮苑不大,陳設(shè)簡單得近乎寒酸。殿內(nèi)空曠冰冷,即使燃著炭盆,也驅(qū)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陰寒濕氣。庭院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伺候的人只有兩個。
一個就是押我來的那個老嬤嬤,姓張,臉永遠(yuǎn)是刻板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時刻監(jiān)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另一個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宮女,叫阿月,瘦瘦小小,膽子更小,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一樣,說話都哆嗦。
我被徹底囚禁在了這座華麗的牢籠里。
沒有冊封典禮,沒有朝拜,甚至沒有任何正式的旨意公告天下。
我這個皇后,就像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被沈燼隨手丟進(jìn)了這深宮最荒涼的角落,任其自生自滅。
張嬤嬤每日送來的飯食,不是冷的,就是餿的,分量也少得可憐,僅夠吊著命不死。
沈燼從未踏足過棲梧宮一步。
我知道,他就是要這樣熬著我,磨掉我的所有尊嚴(yán)和希望,讓我在這絕望的囚籠里腐爛發(fā)臭。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過去。
白天,我像個幽靈一樣在空曠冰冷的宮殿里游蕩。夜晚,裹著單薄的被子,蜷縮在硬邦邦的床榻上,聽著外面呼嘯的北風(fēng),一遍遍回憶著前世的背叛和毒酒,用那蝕骨的恨意來抵御嚴(yán)寒和絕望。
我不能死。我要活著。
活著,才有機(jī)會。
蕭徹和蘇挽月,他們欠我的血債,必須用血來償!
沈燼…這個將我推入更深地獄的仇敵…我也絕不會放過!
但在這深宮之中,我孤立無援,連最基本的生存都成問題。我必須想辦法。
機(jī)會在一個飄著小雪的午后降臨。
張嬤嬤大概是覺得這鬼天氣不會有人來,又嫌棄殿內(nèi)太冷,便躲回自己暖和的下人房偷懶去了,只留下膽小的阿月守在殿門口。
我裹著那件已經(jīng)不太保暖的深藍(lán)宮裝,走到庭院里,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和簌簌落下的細(xì)雪。
阿月瑟縮在廊下,凍得小臉發(fā)青,不停地跺著腳。
我走到她面前。
她嚇得一哆嗦,差點(diǎn)跪下:娘…娘娘…
很冷我看著她,聲音放得很平緩。
阿月驚恐地看著我,不敢點(diǎn)頭,也不敢搖頭。
想不想喝點(diǎn)熱的我又問。
阿月眼中閃過一絲渴望,隨即又驚恐地垂下頭。
我轉(zhuǎn)身走進(jìn)偏殿的小廚房。這里雖然簡陋,但基本的鍋灶還是有的。角落里堆著一些張嬤嬤克扣下來的、品相最差的陳米和幾塊干癟的姜。
我用冰冷的井水淘了米,切了姜片,點(diǎn)燃了冰冷的灶火。動作有些生疏,但前世為了討好蕭徹,我也曾下過廚。
柴火潮濕,煙很大,嗆得我直咳嗽。
阿月怯生生地站在門口看著,不敢進(jìn)來。
過了許久,一小鍋稀薄的姜米粥熬好了,散發(fā)著微弱的、卻真實(shí)存在的暖意和米香。
我盛了一小碗,端到阿月面前。
喝吧,暖暖身子。
阿月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碗冒著微弱熱氣的粥,又看看我,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掙扎。最終,饑餓和寒冷戰(zhàn)勝了恐懼,她顫抖著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熱粥下肚,她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血色。
謝…謝謝娘娘…她小聲囁嚅著,捧著空碗,眼神里少了幾分恐懼,多了些茫然和…一點(diǎn)點(diǎn)微弱的依賴。
不用謝。我看著她,聲音很輕,以后餓了,冷了,就跟我說。我們…互相照應(yīng)著點(diǎn)。
阿月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眼眶有點(diǎn)紅。
從那天起,我和阿月之間,有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依舊膽小,依舊怕張嬤嬤,但會偷偷告訴我一些宮里的消息:比如哪個宮里的娘娘又得了賞賜,比如陛下今日在哪個宮歇息了,比如宮外似乎有流言傳陛下娶了個梁國女戰(zhàn)俘當(dāng)皇后,朝中大臣們吵翻了天……
我也用有限的、張嬤嬤克扣剩下的食材,盡量弄點(diǎn)能入口的東西,分給阿月一份。
日子依舊艱難,棲梧宮依舊冰冷,但至少,我不是完全孤獨(dú)的囚徒了。
我開始有意識地觀察張嬤嬤的行動規(guī)律,留意宮苑的布局。棲梧宮靠近北墻,墻外似乎就是宮外。那堵墻很高,但并非全無死角…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心中悄然滋生。
轉(zhuǎn)眼,我被囚在棲梧宮已經(jīng)三個月。北狄的寒冬到了最酷烈的時候。
這天傍晚,張嬤嬤送來晚膳——兩個凍得硬邦邦的、帶著餿味的粗面饅頭。
她放下食盒,破天荒地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用那雙三角眼上下打量著我,嘴角噙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
娘娘,老奴給您道個喜。
我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不動聲色:何喜之有
陛下有旨,張嬤嬤拖長了調(diào)子,帶著一種惡毒的興奮,念在您伺候陛下有功,特意恩準(zhǔn),讓您的‘故人’進(jìn)宮,陪您說說話,解解悶兒。
故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在北狄,我怎么可能有故人
難道是……大梁來人了蕭徹還是蘇挽月他們知道我在這里他們想做什么
無數(shù)個念頭瞬間閃過腦海,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
張嬤嬤似乎很滿意我瞬間蒼白的臉色,得意地笑了笑,不再多說,轉(zhuǎn)身走了。
留下我一個人,對著那兩個冰冷的饅頭,手腳冰涼。
會是誰
蕭徹派來殺我滅口的蘇挽月來看我笑話的還是…沈燼又在玩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把戲
這一夜,我?guī)缀鯚o眠。
第二天下午,棲梧宮那扇幾乎無人問津的宮門,被從外面打開了。
張嬤嬤領(lǐng)著一個穿著大梁服飾、身披厚厚斗篷的身影走了進(jìn)來。
那人緩緩掀開兜帽。
露出一張我刻骨銘心、日夜詛咒的臉——蘇挽月!
她穿著大梁貴婦的華服,梳著精致的發(fā)髻,臉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都帶著一種被嬌寵慣了的、志得意滿的春情。比起前世在冷宮給我灌毒酒時,更加容光煥發(fā),也更令人作嘔!
她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訝、鄙夷,以及一絲…高高在上的憐憫。
哎呀,棲遲姐姐!她嬌呼一聲,聲音甜得發(fā)膩,邁著裊娜的步子向我走來,環(huán)視著破敗的棲梧宮,夸張地掩住了口鼻,天吶!你怎么…怎么住在這種地方這…這連我們梁宮最低等的浣衣局都不如啊!
她身上濃烈的脂粉香混合著暖融融的熏香,撲面而來,與棲梧宮的霉味形成了刺鼻的對比。
我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撲上去撕碎她喉嚨的沖動!
蘇挽月。我的聲音冷得像冰,你來做什么
姐姐這話說的,多傷人心啊。蘇挽月走到我面前,距離近得我能看清她眼底那抹惡毒的得意,妹妹我這不是聽說姐姐在北狄…飛上枝頭了嘛!特意不遠(yuǎn)萬里,代表大梁,代表陛下,來恭賀姐姐榮登北狄皇后之位呀!
代表大梁代表蕭徹我冷笑一聲,眼神如刀鋒般刮過她虛偽的臉,憑你也配
蘇挽月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又綻開更燦爛的笑花,帶著勝利者的炫耀:姐姐還是這么牙尖嘴利。不過妹妹我如今,還真就配呢。
她微微揚(yáng)起下巴,故意挺了挺腰身,一只手輕柔地?fù)嵘献约阂琅f平坦的小腹,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
陛下心疼我,說北狄苦寒,怕我路上顛簸傷了胎氣。不過我想著,總要親眼看看姐姐過得好不好,才放心。畢竟…姐姐可是為了陛下的大業(yè),才‘犧牲’自己,遠(yuǎn)嫁敵國和親的呀!陛下感念姐姐的‘深明大義’,特意讓我?guī)碣p賜呢!
和親深明大義
我瞬間明白了!
蕭徹!好一個蕭徹!他竟然如此顛倒黑白!
他毒殺了我,奪了我的后位給蘇挽月,對外卻宣稱我為了國家大義,自愿遠(yuǎn)嫁敵國和親!用我的犧牲,來粉飾他忘恩負(fù)義、殺妻奪位的丑行!還讓蘇挽月這個賤人,頂著大梁皇后的名頭,堂而皇之地來探望我這個和親皇后!
滔天的恨意如同巖漿,在我胸腔里翻涌沸騰,幾乎要將我焚燒殆盡!
姐姐,你看,蘇挽月仿佛沒看到我眼中洶涌的殺意,自顧自地從袖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描金繪鳳的錦盒,打開。
里面躺著一支赤金點(diǎn)翠的鳳釵,做工極其精致,正是前世蕭徹曾許諾登基后給我的皇后信物之一!
陛下說,這支釵本該屬于姐姐的。如今姐姐在北狄為后,也算物歸原主了。她將錦盒遞到我面前,眼神里充滿了施舍般的憐憫和惡毒的嘲弄,姐姐戴著它,也好時時記得故國,記得陛下對你的…恩情!
恩情那杯毒酒的恩情嗎
看著那支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流光溢彩的鳳釵,我仿佛又看到了蕭徹冷漠的眼神,聽到了毒酒滑入喉嚨的灼燒聲!
啪!
我猛地抬手,狠狠打翻了那個錦盒!
金釵掉落在冰冷骯臟的地磚上,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點(diǎn)翠的羽毛碎了一小片。
��!蘇挽月驚叫一聲,后退一步,臉上瞬間浮起委屈和憤怒,姐姐!你…你怎可如此不知好歹!這可是陛下的心意!是國禮!
心意國禮我死死地盯著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渣,回去告訴蕭徹,他的‘恩情’,我顧棲遲刻骨銘心!終有一日,我會親自回去,向他討還!
我的眼神一定可怕極了。
蘇挽月被我眼中毫不掩飾的、幾乎化為實(shí)質(zhì)的恨意驚得臉色發(fā)白,下意識地護(hù)住了自己的小腹,又驚又怒:你…你這個瘋婦!我好心好意來看你,你竟敢…竟敢詛咒陛下!果然是敵國待久了,心也野了!不識抬舉!
她氣急敗壞地指著我:張嬤嬤!你看看!這就是你們北狄的皇后!對我大梁使節(jié)如此無禮!簡直有辱國體!
一直冷眼旁觀的張嬤嬤上前一步,三角眼里閃著寒光,對著我厲聲道:娘娘!請注意您的身份!莫要失了北狄的體面!
體面我嗤笑一聲,目光掃過蘇挽月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最后落在張嬤嬤身上,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決絕,我還有什么體面可言一個被你們陛下囚禁在冷宮、被敵國皇后上門羞辱的戰(zhàn)俘嗎
你…!蘇挽月氣得渾身發(fā)抖。
蘇挽月,我逼近她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地獄般的寒意,清晰地傳入她的耳朵,好好保重你的孩子。好好享受你的皇后寶座。好好…等著我。
總有一天,我會回去。把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百倍奉還!那杯毒酒的滋味,我要你和蕭徹,親自嘗個夠!
蘇挽月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血色盡褪,像是聽到了世間最恐怖的詛咒。她驚駭?shù)乜粗�,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滾。我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瘋子!你就是個瘋子!蘇挽月像是被我的眼神燙到,尖叫一聲,再也不敢停留,一把抓起地上的錦盒和金釵,踉踉蹌蹌地轉(zhuǎn)身就跑,仿佛身后有厲鬼索命。
張嬤嬤狠狠瞪了我一眼,也快步跟了出去。
棲梧宮的大門,再次沉重地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面的一切,也隔絕了我洶涌的殺意。
我站在原地,身體因?yàn)闃O致的憤怒和恨意而微微顫抖。
蕭徹!蘇挽月!你們等著!今日之辱,我記下了!
血債,必須血償!
蘇挽月狼狽不堪地離開后,棲梧宮的日子并沒有變得更好,反而更加艱難。
張嬤嬤看我的眼神,除了慣常的刻薄監(jiān)視,更多了幾分陰冷的怨毒。顯然,蘇挽月的告狀和她在我這里受到的驚嚇,都算到了我頭上。
送來的飯食從勉強(qiáng)吊命,變成了真正的豬狗不如。餿臭、冰冷,分量更少,有時甚至只有一碗能照見人影的、帶著冰碴的冷水。
阿月偷偷抹眼淚,把自己那份省下來想給我,被我嚴(yán)厲地阻止了。她還在長身體。
寒冬臘月,棲梧宮像一個巨大的冰窖。炭盆里的炭少得可憐,燒不了多久就只剩冰冷的灰燼。我和阿月只能緊緊依偎在一起,裹著所有能找到的破舊衣物,抵御無孔不入的嚴(yán)寒。
身體迅速消瘦下去,臉頰凹陷,嘴唇因?yàn)楹浜蜖I養(yǎng)不良泛著青紫色。手腳生了凍瘡,又痛又癢。
但心中的那團(tuán)火,卻因?yàn)樘K挽月的出現(xiàn),燒得更加熾烈!恨意成了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燃料!
我必須想辦法!必須離開這座冰冷的墳?zāi)�!哪怕只有一線生機(jī)!
我開始更加仔細(xì)地觀察。
張嬤嬤每天傍晚會離開小半個時辰,據(jù)阿月說是去膳房那邊取她的份例,順便跟其他老嬤嬤們嚼舌根。
棲梧宮北面那堵高墻,靠近西北角的地方,有一棵枯死的老槐樹。樹干粗壯,斜斜地倚靠著宮墻,距離墻頭,似乎…并不是遙不可及!
一個鋌而走險的計(jì)劃,在我心中成型。
機(jī)會,在幾天后一個風(fēng)雪交加的傍晚降臨了。
狂風(fēng)卷著鵝毛大雪,天地間一片混沌。能見度極低。
張嬤嬤像往常一樣,裹緊了棉襖,罵罵咧咧地頂著風(fēng)雪出門了。這樣的鬼天氣,她肯定會找地方多躲一會兒懶。
阿月!我立刻叫來瑟瑟發(fā)抖的小宮女。
娘娘阿月凍得小臉發(fā)紫。
聽著,我抓住她冰冷的、生了凍瘡的手,壓低聲音,語速飛快,我要離開一會兒。你守在這里,如果張嬤嬤提前回來問起,就說我身子不爽,在里間歇著了,任何人不得打擾。明白嗎
阿月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娘…娘娘您要去哪外面風(fēng)雪這么大!太危險了!而且…而且陛下知道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打斷她,眼神決絕,阿月,你信我嗎留在這里,我們遲早會凍死、餓死!我必須出去找一條活路!如果…如果我回不來,你就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說你什么都不知道!
阿月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她用力地?fù)u頭,又拼命地點(diǎn)頭,語無倫次:娘娘…您…您一定要小心…阿月…阿月等您回來…
好孩子。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再猶豫。
我迅速回到內(nèi)殿,脫下那身沉重的深藍(lán)色宮裝,只穿著里面單薄的、勉強(qiáng)能御寒的夾襖和褲子。將床榻上那床雖然破舊但還算厚實(shí)的棉被卷起來,用一根布條捆好背在背上。
然后,我悄無聲息地溜出殿門,一頭扎進(jìn)了漫天風(fēng)雪之中。
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瞬間帶走了所有溫度。大雪沒過腳踝,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冰冷的雪沫灌進(jìn)衣領(lǐng),凍得我牙齒打顫。
但我顧不上這些,憑著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北墻那棵枯死的老槐樹方向摸去。
風(fēng)雪太大了,視線模糊,方向難辨。
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又掙扎著爬起來。手和臉被枯枝劃破,滲出的血珠瞬間被凍住。
終于,在幾乎耗盡所有力氣時,我看到了那棵在風(fēng)雪中如同鬼影般矗立的老槐樹!
樹干虬結(jié),覆蓋著厚厚的冰雪。我扔掉背上的棉被,試著攀爬。凍僵的手指幾乎失去知覺,粗糙的樹皮磨破了掌心,冰冷的疼痛刺骨。
求生的本能爆發(fā)出了巨大的力量。我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動。
風(fēng)雪在耳邊呼嘯,仿佛要將我撕碎。
終于,我爬到了靠近墻頭的一個粗大樹杈上。墻頭近在咫尺,上面也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
成敗在此一舉!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看準(zhǔn)位置,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向墻頭躍去!
噗!
身體重重地砸在墻頭的積雪里,冰冷的雪沫灌滿了口鼻,嗆得我一陣窒息。巨大的沖擊力震得我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陣陣發(fā)黑。
但我成功了!我翻過來了!
墻外…是宮外嗎
狂喜還沒來得及升起,下一秒,一股無法抗拒的、失重的墜落感猛地襲來!
啊——!
墻外并非平地!
而是一個陡峭的、被積雪覆蓋的斜坡!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順著斜坡急速滾落!天旋地轉(zhuǎn)!積雪、枯枝、碎石瘋狂地撞擊著我的身體,骨頭仿佛都要散架!
不知滾了多久,后背重重地撞在一處堅(jiān)硬的凸起上,劇痛傳來,翻滾終于停止。
我躺在冰冷的雪地里,渾身劇痛,頭暈?zāi)垦#涞难┧噶藛伪〉囊律�,寒意瞬間侵入骨髓,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完了…
這個念頭剛升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兇狠的犬吠聲由遠(yuǎn)及近!
什么人!
敢夜闖皇家禁苑!找死!
幾盞昏黃的風(fēng)燈刺破了風(fēng)雪,幾個穿著北狄士兵服飾、手持長矛的護(hù)衛(wèi),牽著幾條齜牙咧嘴、體型巨大的獒犬,迅速將我圍��!
冰冷的矛尖抵住了我的脖子。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剛逃出狼窩,又落入了虎口。還是自投羅網(wǎng)。
頭兒,是個女人!一個士兵用燈照了照我的臉,驚訝道,看穿著…像是宮里的人
宮里的人這鬼地方靠近冷宮,難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宮女想逃跑為首的護(hù)衛(wèi)小頭目上前一步,粗魯?shù)刈プ∥业念^發(fā),強(qiáng)迫我抬起頭。
當(dāng)看清我凍得青紫、沾滿雪沫和污跡的臉時,他愣了一下,隨即臉色大變!
棲…棲梧宮!他顯然是認(rèn)出了我這張皇后的臉,聲音都變了調(diào),快!快去稟報!棲梧宮那位…跑出來了!
我被粗暴地拖回了玄穹宮。
沒有回棲梧宮,而是直接被帶到了沈燼的寢殿——紫宸殿。
殿內(nèi)燈火通明,溫暖如春,龍涎香的氣息濃郁得有些嗆人。巨大的反差讓我凍僵的身體一陣刺痛。
沈燼似乎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著寒氣,玄色的大氅隨意地搭在椅背上。他坐在寬大的書案后,手里把玩著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眼神比殿外的風(fēng)雪更冷。
我被兩個護(hù)衛(wèi)像丟麻袋一樣扔在冰冷的地磚上,背上的劇痛讓我悶哼一聲。
陛下,護(hù)衛(wèi)頭目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惶恐,屬下等在北苑禁地巡邏時,發(fā)現(xiàn)此女…棲梧宮顧氏,試圖翻越宮墻逃跑!現(xiàn)已擒獲,聽候陛下發(fā)落!
逃跑沈燼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他抬起眼,那冰冷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錐。
我蜷縮在地上,渾身濕透,頭發(fā)凌亂地貼在臉上,凍得嘴唇烏紫,身體控制不住地瑟瑟發(fā)抖,狼狽到了極點(diǎn)。
他放下匕首,緩緩站起身,踱步到我面前。
玄色的靴子停在我眼前。
呵。一聲極輕的、帶著濃濃嘲諷的嗤笑從他喉間溢出。
他蹲下身,帶著薄繭的手指,再次用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強(qiáng)迫我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寒冰凝結(jié)的眼眸。
顧棲遲,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朕還真是小瞧了你。
頂著朕皇后的名頭,住在朕的皇宮里,卻想著翻墻逃跑他湊近了些,溫?zé)岬暮粑鼑娫谖冶涞哪樕�,帶著令人膽寒的壓迫感,告訴朕,你想跑去哪里嗯
是想跑回你的大梁去找你的舊情人蕭徹他眼底的冰層碎裂,翻涌起暴戾的怒意,還是覺得朕這北狄皇宮,配不上你這顧家大小姐的身份嗯!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骨頭仿佛都要碎裂。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充滿戾氣的臉,心底那點(diǎn)因?yàn)樘优苁《a(chǎn)生的絕望,反而被一種破罐破摔的憤怒取代。
配不上我忍著劇痛和寒冷,扯出一個同樣冰冷諷刺的笑,聲音因?yàn)楹浜吞撊醵澏�,卻帶著孤注一擲的尖銳,沈燼,你把我擄來,丟在冷宮自生自滅,用餿飯冷水養(yǎng)著,派個老刁奴日日羞辱!這難道就是你北狄皇后的待遇你把我當(dāng)人看過嗎!
我為什么不逃難道留在這里,等著被你活活凍死、餓死嗎!
我的質(zhì)問,像一把火,瞬間點(diǎn)燃了沈燼眼中本就洶涌的怒意!
放肆!他猛地松開了我的下巴,反手狠狠一記耳光抽了過來!
啪!
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
巨大的力道讓我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響,整個人被打得歪倒在地,臉頰瞬間紅腫起來,火辣辣的疼。嘴里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朕給你的,是生是死,你都得受著!沈燼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雷霆般的震怒,想逃朕看你是活膩了!
他眼神陰鷙地盯著我,像是在看一件礙眼又麻煩的垃圾。
來人!他厲聲喝道。
在!殿外的護(hù)衛(wèi)應(yīng)聲而入。
把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沈燼的聲音冰冷刺骨,不帶一絲感情,給朕拖下去!重責(zé)三十廷杖!打完了,扔回棲梧宮!讓張嬤嬤給朕好好‘照看’!沒有朕的命令,一粒米、一滴水都不準(zhǔn)再送進(jìn)去!朕倒要看看,她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廷杖三十!
我渾身血液瞬間冰涼!別說我現(xiàn)在這虛弱不堪的身體,就算是個健壯的男人,三十廷杖下去,不死也殘廢了!
他是真的想要我的命!或者,讓我生不如死!
兩個如狼似虎的護(hù)衛(wèi)上前,粗暴地架起我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不!我不能死在這里!絕不能!
就在被拖到殿門口的那一刻,一股強(qiáng)烈的、翻江倒海的惡心感毫無預(yù)兆地涌上喉嚨!
嘔——!
我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胃里空空如也,只吐出一些酸水和膽汁,嗆得我眼淚直流。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拖拽我的護(hù)衛(wèi)動作一頓。
坐在書案后的沈燼也皺緊了眉頭,厭惡地看著我:裝什么死!
我…我虛弱地喘著氣,那股惡心感一陣強(qiáng)過一陣,小腹也傳來一陣隱隱的、下墜般的酸痛。一個可怕的、荒謬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jìn)我的腦海!
我的月事…好像…遲了快兩個月了!
在棲梧宮那種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里,我根本無暇顧及這些。此刻這熟悉的惡心感和腹部的異樣,讓前世懷孕的記憶瞬間復(fù)蘇!
難道…是那次…
沈燼登基后不久,一次宮宴,他喝得酩酊大醉,被內(nèi)侍送到了棲梧宮(那時我還住在條件稍好的宮殿)。他粗暴地占有了我,帶著濃重的酒氣和發(fā)泄般的戾氣。那是我和他唯一的一次…
之后,我就被徹底丟進(jìn)了冷宮棲梧宮!
時間…似乎剛好吻合!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單薄的里衣,比殿外的風(fēng)雪更冷。
如果…如果真的有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被發(fā)現(xiàn)…沈燼會怎么做
他會信嗎
他會認(rèn)為這是野種,直接打死我嗎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甚至壓過了對廷杖的恐懼。
陛下…我強(qiáng)壓下嘔吐的欲望,艱難地抬起頭,看向沈燼那張布滿寒霜的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我可能…有孕了…
這句話如同一個驚雷,炸響在紫宸殿內(nèi)!
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連架著我的護(hù)衛(wèi)都僵住了,下意識地松開了些力道。
沈燼臉上的暴怒瞬間凝固,轉(zhuǎn)化為一種極致的錯愕和…難以置信。他猛地從書案后站起身,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死死地釘在我的臉上,似乎想分辨我話語的真?zhèn)巍?br />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我…我的月事…遲了近兩個月…我捂著依舊隱隱作痛的小腹,臉色慘白如紙,剛才…突然惡心…我…我前世有過身孕…這種感覺…很像…
前世沈燼捕捉到這個字眼,眉頭擰得更緊,眼神更加銳利。
我心頭一凜,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說漏了嘴。但現(xiàn)在顧不上了。
是…我…我避開他探究的目光,艱難地解釋,總之…陛下若不信…可以…可以召太醫(yī)…
沈燼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變幻莫測,暴戾、懷疑、驚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在其中翻涌。殿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熬。
終于,他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傳…太醫(yī)!
是!陛下!護(hù)衛(wèi)連忙應(yīng)聲退下。
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身體因?yàn)楹�、恐懼和后怕而劇烈地顫抖著�?br />
太醫(yī)來得很快,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提著藥箱,步履匆匆。
在沈燼冰冷目光的注視下,老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我身邊,拿出脈枕。
冰涼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
殿內(nèi)靜得可怕,只有炭火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聲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老太醫(yī)凝神診脈,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展,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久,他終于收回手,伏地叩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啟稟陛下…娘娘…娘娘的脈象…確如…確如滑珠走盤…是…是喜脈!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沈燼的聲音冷得像冰。
只是娘娘身體極度虛寒,氣血兩虧,胎象…胎象極其不穩(wěn)!若不好生將養(yǎng),恐…恐有滑胎之險啊!老太醫(yī)的聲音帶著惶恐。
喜脈!
胎象不穩(wěn)!
兩個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殿內(nèi)每個人的心上。
我閉上眼,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又帶著一絲荒謬的慶幸。真的有了…這孩子來得如此不是時候,卻又在關(guān)鍵時刻,陰差陽錯地救了我一命
沈燼沉默了。
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燭火下投下長長的陰影,籠罩著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針,刺在我的身上,帶著審視、懷疑,還有一絲…深沉的、我看不懂的復(fù)雜。
多久了他問太醫(yī),聲音聽不出情緒。
回陛下,依脈象看…約莫…兩月有余…太醫(yī)小心翼翼地回答。
兩個月有余…時間恰好對得上那次…
沈燼沒有再說話。
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諝獬林氐米屓酥舷ⅰ�
良久,久到我以為他會在沉默中直接下令處死我時,他終于開口了,聲音恢復(fù)了帝王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把她抬回棲梧宮。
傳朕旨意:即日起,棲梧宮所需一切用度,按皇后份例供給!炭火、飲食、湯藥,不得有誤!
張嬤嬤玩忽職守,杖責(zé)二十,貶去掖庭為奴!另調(diào)派得力宮人伺候!
太醫(yī)院每日輪值太醫(yī),前去棲梧宮請脈安胎!若有半分差池,朕要你們的腦袋!
一連串的命令,冰冷而高效。
沒有溫情,沒有喜悅,只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冷酷,和對龍嗣的絕對重視。
我被人用軟榻抬回了棲梧宮。
不過短短幾個時辰,棲梧宮已經(jīng)天翻地覆。
冰冷的宮殿被迅速清掃干凈,燒起了旺旺的炭盆,暖意融融。破舊的床榻換成了嶄新的、鋪著厚厚錦褥的雕花大床。桌上擺滿了精致的點(diǎn)心和熱氣騰騰的補(bǔ)品。
張嬤嬤凄厲的求饒聲在院外響起,隨即被沉重的杖擊聲淹沒。
新調(diào)來的宮人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
我躺在柔軟溫暖的被褥里,身體依舊冰冷僵硬,小腹的隱痛并未完全消失。
太醫(yī)開了安胎藥,苦得難以下咽,但我一口一口,強(qiáng)迫自己喝得一滴不剩。
手輕輕撫上依舊平坦的小腹,心情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
這個孩子…是仇敵的血脈。
他的到來,非我所愿,甚至讓我感到屈辱�?善�,是他救了我一命,也讓我在這絕境之中,抓住了一線轉(zhuǎn)機(jī)。
沈燼的態(tài)度很清楚。他不在乎我,但他重視這個可能存在的龍嗣。只要這個孩子還在我肚子里一天,我就有活下去的籌碼,甚至…獲得些許喘息和活動的空間。
恨意并未消散,反而因?yàn)檫@份被迫的依靠和屈辱,更加深重。
蕭徹,蘇挽月,沈燼…還有這個不該來的孩子…
前路依舊布滿荊棘,黑暗重重。但至少,我暫時活下來了。
為了復(fù)仇,我必須活下去!
哪怕,是依靠這個帶著原罪的孩子。
棲梧宮的日子,因著我腹中這個突如其來的籌碼,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雖然沈燼依舊未曾踏足,但棲梧宮儼然成了后宮之中一個特殊的存在。
每日有太醫(yī)定時前來請脈,開的都是最名貴的安胎補(bǔ)藥。
飲食精細(xì)豐富,變著花樣地送來,務(wù)必保證營養(yǎng)充足。
炭火燒得極旺,殿內(nèi)溫暖如春,再不見一絲寒意。
伺候的宮人也換了一批,領(lǐng)頭的是個三十多歲、面容嚴(yán)肅但眼神沉穩(wěn)的尚宮,姓林。她話不多,但做事極有章法,將棲梧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對我的態(tài)度恭敬卻疏離,顯然只忠于沈燼的命令。
我的身體在精心調(diào)養(yǎng)下,漸漸有了起色。臉頰豐潤了些,手腳的凍瘡也慢慢好了。只是小腹依舊平坦,孕吐的反應(yīng)卻日益明顯起來,常常聞到一點(diǎn)油腥味就吐得天昏地暗。
身體的痛苦尚能忍受,精神的煎熬卻從未停止。
每一次撫摸小腹,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shí)存在的、代表新生命的脈動,我的心情都復(fù)雜難言。
恨嗎恨。這是沈燼強(qiáng)加于我的屈辱,是仇敵的血脈。
可是…他她又何其無辜他她選擇了我做母親,在我最絕望的時候,給了我一個活下去的支點(diǎn)。
這份矛盾,如同毒藤,日夜纏繞啃噬著我的心。
林尚宮和宮人們只負(fù)責(zé)照料我的身體,對我依舊是一種無聲的監(jiān)視。我依舊被困在這座宮殿里,只是牢籠變得舒適了一些。
想要復(fù)仇,這點(diǎn)改變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外面的世界,需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機(jī)會。
我開始有意識地利用養(yǎng)胎這個借口。
林尚宮,一日午后,我靠在軟榻上,看著窗外依舊灰蒙蒙的天空,狀似無意地開口,整日悶在屋子里,實(shí)在憋得慌。聽說御花園的紅梅開了不知…能否去透透氣
林尚宮正在整理送來的新衣料,聞言動作一頓,恭敬卻疏離地回答:娘娘,太醫(yī)囑咐您需靜養(yǎng)。外面天寒地凍,萬一著了風(fēng)寒,動了胎氣,奴婢們擔(dān)待不起。
意料之中的拒絕。
也是。我垂下眼,輕輕撫著小腹,語氣帶著一絲落寞,只是總想起在家時,冬日最愛踏雪尋梅…也不知云州…如今是何光景了。
我刻意提起云州,提起顧家。
林尚宮沉默了一下,沒有接話。但她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絲極細(xì)微的波動。
我知道,顧老將軍在北狄軍中,是值得尊敬的對手。提起他,或許能在這位北狄尚宮心里,激起一絲漣漪。
果然,過了幾天,當(dāng)我再次流露出煩悶時,林尚宮主動提議:娘娘若實(shí)在覺得悶,不如今日天氣尚好,奴婢陪您去廊下略站站就在宮門口,透透氣便回。
這是小小的讓步。
我欣然應(yīng)允。
站在棲梧宮門口的回廊下,視野開闊了許多。能看到遠(yuǎn)處宮殿的飛檐,能看到巡邏而過的護(hù)衛(wèi),甚至能隱約聽到宮墻外傳來的、模糊的市井喧囂。
自由的氣息,哪怕只有一絲絲,也讓我貪婪地呼吸著。
林尚宮看似恭敬地站在我身側(cè)一步遠(yuǎn)的地方,實(shí)則警惕地留意著四周。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一個穿著靛藍(lán)色宦官服飾、身形瘦高、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jiān),帶著兩個小太監(jiān),腳步匆匆地朝著棲梧宮這邊走來。他手里捧著一個明黃色的卷軸,神色嚴(yán)肅。
看到我站在廊下,他愣了一下,隨即加快腳步上前,躬身行禮:奴才內(nèi)務(wù)府總管高德海,參見皇后娘娘。
內(nèi)務(wù)府總管明黃卷軸是圣旨
我的心提了起來。沈燼又想干什么
高總管不必多禮。我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可是陛下有旨意
正是。高德海直起身,展開手中的圣旨,聲音尖細(xì)而清晰:皇后顧氏接旨!
我依禮跪下,身后的宮人也跪倒一片。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皇后顧氏,溫婉淑德,懷嗣有功。念其思鄉(xiāng)情切,特恩準(zhǔn)其母族顧氏旁支女眷二人,入宮探望,以慰親懷。欽此!
母族女眷入宮探望
我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高德海手中的圣旨!
顧家…還有人在旁支女眷
云州城破,顧家滿門忠烈,父親戰(zhàn)死,男丁幾乎盡歿,女眷…不是殉節(jié)就是被擄…哪里還有什么旁支女眷能入宮探望
這又是沈燼的什么把戲新的羞辱手段嗎
娘娘,接旨吧。高德海將圣旨遞到我面前,臉上沒什么表情。
我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雙手接過那沉重的明黃卷軸:臣妾…謝陛下恩典。
高德海一行人行禮告退,匆匆離去。
我拿著圣旨,站在原地,指尖冰涼。
沈燼…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尚宮上前一步,低聲道:娘娘,外面風(fēng)大,回殿里吧。
回到殿內(nèi),我展開圣旨,反復(fù)看了幾遍。
字面意思很清楚:恩準(zhǔn)顧家旁支女眷入宮探望懷有龍嗣的皇后,以示天恩浩蕩。
可這背后的用意…絕不可能這么簡單!
一種強(qiáng)烈的不安籠罩了我。
三日后。
棲梧宮的正殿被仔細(xì)布置過,多了幾分待客的體面。
我穿著林尚宮準(zhǔn)備好的、符合皇后身份的深藍(lán)色宮裝,端坐在主位上,手心里卻全是冷汗。
殿外傳來通報聲:顧家女眷到——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殿門打開,林尚宮領(lǐng)著兩個穿著大梁樣式、但明顯是北狄布料的婦人走了進(jìn)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面容憔悴,眼神畏縮,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深深的惶恐。她身邊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低著頭,緊緊抓著婦人的衣袖,身體微微發(fā)抖。
當(dāng)我看清那婦人的臉時,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雖然她蒼老憔悴了許多,但我絕不會認(rèn)錯!
她是顧家一個極遠(yuǎn)的旁支嬸娘,姓趙!前世,她曾帶著女兒來京城投奔顧家,我見過幾次!她根本不是云州顧家的近支!沈燼從哪里找來的她們!
趙嬸娘看到端坐在上位的我,嚇得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民…民婦趙氏…攜…攜小女翠兒…叩…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她身邊的少女也跟著跪倒,頭埋得更低。
免…免禮。我的聲音有些發(fā)干,示意宮人給她們看座。
趙嬸娘哪里敢坐,只敢挨著凳子邊坐了極小的一點(diǎn),頭垂得低低的。
嬸娘…不必拘禮。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些,云州一別,家中…可還安好
提起云州,趙嬸娘眼圈瞬間紅了,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聲音哽咽:沒…沒了…都沒了…城破那天…當(dāng)家的…還有老大…都…都沒了…就剩我們娘倆…被…被擄到了北邊…在…在官奴所里做苦工…
她哭得泣不成聲,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著城破后的凄慘,丈夫兒子如何慘死,她們母女如何在官奴所里受盡苦楚。
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割在我心上。
云州城破,生靈涂炭!顧家滿門忠烈,可這些無辜的旁支婦孺,同樣承受著國破家亡的苦難!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沈燼!他現(xiàn)在卻假惺惺地把人找來,名為恩典,實(shí)則是用她們的悲慘,在我心口上再插一刀!提醒我,我是靠著仇敵的施舍,靠著腹中這個不該存在的孩子,才得以茍活!而我的族人,還在水深火熱之中!
好毒的心腸!
我強(qiáng)忍著翻涌的情緒和胃里的不適,聽著趙嬸娘悲戚的訴說。
直…直到前些日子…趙嬸娘抹著淚,眼神里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絲…不正常的閃爍,突然來了官爺…說…說我們顧家出了貴人…是皇后娘娘…要接我們娘倆進(jìn)宮享�!覀儭覀冞@才…
貴人享福
我心中冷笑。沈燼果然做足了面子功夫!
嬸娘和妹妹受苦了。我打斷她,聲音有些發(fā)澀,既來了,就在宮里安心住幾日。
不…不敢叨擾娘娘…趙嬸娘連忙擺手,眼神卻偷偷瞟向桌上精致的點(diǎn)心和果盤,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她身邊的少女翠兒,也怯生生地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一眼那些吃食,又迅速低下頭,瘦小的身體微微發(fā)顫。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林尚宮,我吩咐道,帶嬸娘和妹妹去偏殿安置,準(zhǔn)備些熱湯飯食,再取兩身干凈的厚衣裳來。
是,娘娘。林尚宮應(yīng)下。
趙嬸娘千恩萬謝地拉著女兒,跟著宮人下去了。
看著她們瑟縮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我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閉上眼。
沈燼這一招,誅心。
他不僅要囚禁我的身體,還要用族人的悲慘和這虛假的恩典,時時刻刻折磨我的精神,讓我認(rèn)清自己的處境和身份,讓我永遠(yuǎn)活在屈辱和痛苦之中!
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
沈燼…你以為這樣就能擊垮我嗎
你錯了!
看著趙嬸娘母女在宮人伺候下,狼吞虎咽地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換上厚實(shí)的新衣時那感激涕零又惶恐不安的樣子,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在我心底悄然亮起。
或許…這看似羞辱的恩典,也能成為我破局的契機(jī)
趙嬸娘母女在棲梧宮住了下來。
沈燼果然言出必行,給她們安排了單獨(dú)的、溫暖的房間,衣食供給雖然比不上我,但也遠(yuǎn)勝官奴所的日子。趙嬸娘臉上的惶恐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帶著諂媚的討好。
她開始頻繁地在我面前出現(xiàn)。
娘娘,您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可千萬要仔細(xì)著點(diǎn)…她端著一碗林尚宮燉好的燕窩,小心翼翼地送到我面前,臉上堆著笑,奴婢…哦不,民婦瞧著您氣色好多了,真是老天保佑,陛下洪福�。�
她刻意提起沈燼的洪福,眼神帶著試探。
我接過燕窩,用小勺慢慢攪動著,沒有接話。
說起來,真是托了娘娘您的天大的福氣!趙嬸娘見我不語,自顧自地說下去,語氣夸張,要不是陛下開恩,念著娘娘您,我們娘倆哪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過在官奴所里,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得起來干活,吃的連豬食都不如,動輒就打罵…哪像現(xiàn)在,穿得暖,吃得飽,還有人伺候著…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言語間充滿了對沈燼恩典的感激涕零,和對過去苦難的控訴。
陛下…對官奴所的人,都如此嚴(yán)苛嗎我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趙嬸娘愣了一下,隨即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后怕:可不是嘛!陛下…陛下他…唉,說句大不敬的話,那真是…閻王爺轉(zhuǎn)世!殺伐太重了!您是沒見著,官奴所里哪天不死人都是累死的、病死的、打死的…管事的說了,陛下有旨,這些梁國的俘虜,就是賤命一條,死了就拖出去喂狗,省得浪費(fèi)糧食…
她的話像冰錐,刺進(jìn)我心里。沈燼的殘暴,遠(yuǎn)超我的想象。
不過娘娘您放心!趙嬸娘話鋒一轉(zhuǎn),臉上又堆起諂媚的笑,陛下對您那可是真真的好!您看這吃的用的,哪樣不是頂尖的可見陛下心里是有您的!您肚子里懷著的可是龍種,將來就是太子爺!到時候您母憑子貴,我們顧家…哦不,是奴婢們,也跟著沾光不是
她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我誕下皇子、她雞犬升天的未來。
我聽著她這些愚蠢又勢利的言論,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只是輕輕攪動著碗里的燕窩,淡淡地說:嬸娘慎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的心思,豈是你我能妄加揣測的
趙嬸娘被我冷淡的語氣噎了一下,訕訕地閉了嘴,但眼神里的算計(jì)和討好絲毫未減。
我揮揮手讓她退下。
這個趙嬸娘,愚蠢、自私、眼皮子淺。她的話,十句里有九句半是沒用的奉承和抱怨,但剩下的那半句,關(guān)于沈燼的性情、關(guān)于北狄對待梁國俘虜?shù)膽B(tài)度…卻是我需要的。
我需要了解更多。
我開始有意識地,在趙嬸娘放松警惕、絮絮叨叨的時候,引導(dǎo)她多說一些關(guān)于北狄朝堂、關(guān)于沈燼、關(guān)于邊境的消息。雖然她所知有限,大多也是道聽途說,但零碎的信息拼湊起來,也能窺見一些輪廓。
沈燼登基不久,根基未穩(wěn),朝中幾位手握兵權(quán)的老王爺對他這個弒兄奪位的新帝并不完全服氣。
北狄與大梁邊境,小規(guī)模的沖突時有發(fā)生,但沈燼似乎暫無大舉興兵的意圖。
他對梁國俘虜極為苛刻,尤其對顧家舊部,更是趕盡殺絕…
這些信息,如同一塊塊拼圖,在我腦海中慢慢匯聚。
同時,我也在觀察著趙嬸娘的女兒,翠兒。
這個十五歲的少女,沉默寡言,總是怯生生的,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她不像她母親那樣諂媚,眼神里更多的是迷茫和一種深藏的恐懼。每次看到林尚宮或者高階宮人,她都會下意識地往后縮。
一次,趙嬸娘被林尚宮叫去問話。翠兒獨(dú)自一人坐在偏殿門口的臺階上,望著天空發(fā)呆。
我端著一小碟精致的糕點(diǎn)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她嚇了一跳,慌忙要站起來行禮。
坐著吧。我按住她,將糕點(diǎn)遞過去,嘗嘗這個。
翠兒猶豫了一下,怯生生地拿了一小塊,小口小口地吃著。
在宮里,還習(xí)慣嗎我輕聲問。
翠兒低著頭,聲音細(xì)若蚊吶:…比…比官奴所好…好多…
想家嗎
她的動作頓住了,眼圈瞬間紅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掉落在糕點(diǎn)上。她用力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只是拼命地?fù)u頭。
別怕。我心里嘆了口氣,放柔了聲音,在這里,沒人會再打你了。
翠兒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無助和一種近乎絕望的依賴:娘娘…我們…我們還能回…回家嗎
回家
這兩個字像重錘砸在我心上。
云州城破,家在哪里大梁那里有蕭徹和蘇挽月,那里是我的另一個地獄!
家…我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或許…回不去了。
翠兒的眼淚掉得更兇了。
但是,我收回目光,看著眼前這個和我一樣,被命運(yùn)拋入深淵的少女,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好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翠兒似懂非懂地看著我,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
趙嬸娘母女的到來,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棲梧宮表面的平靜,也給我?guī)砹艘庀氩坏降男畔⒑汀粋模糊的計(jì)劃雛形。
沈燼想用她們來羞辱我、折磨我
或許…我可以反過來,利用她們,利用這恩典,在這看似牢不可破的囚籠里,鑿開一道縫隙!
日子在表面的平靜和暗涌的算計(jì)中滑過。
我的肚子開始顯懷,孕吐也減輕了些,身體恢復(fù)了不少力氣。沈燼依舊沒有露面,但棲梧宮的一切用度從未短缺,太醫(yī)的請脈也從未間斷。仿佛我這個人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我腹中的胎兒。
趙嬸娘也漸漸摸清了棲梧宮的門路,膽子也大了起來。她開始頻繁地向我討要東西,從一些吃剩的點(diǎn)心,到不太用的首飾布料。胃口越來越大,言辭間的諂媚也漸漸帶上了不滿和試探。
娘娘,您看翠兒那丫頭,身上的襖子都舊了…這宮里的料子真好,要是能給她做身新的…
娘娘,這金絲燕窩真是好東西,民婦這輩子都沒嘗過…就是…就是量少了點(diǎn),不夠我們娘倆分的…
我大多時候都滿足她,用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打發(fā)她。看著她那副貪婪又愚蠢的嘴臉,心中冷笑。貪欲,有時候是最好的利用工具。
這天午后,趙嬸娘又來了,手里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
娘娘,這是林尚宮剛燉好的血燕,最是滋補(bǔ)安胎!您快趁熱喝了吧!她臉上堆著比往常更殷勤的笑,眼神卻有些閃爍。
我正靠在窗邊看書,聞言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那碗湯。
湯色澄澈,香氣濃郁。
放那兒吧,我待會兒喝。我淡淡道。
娘娘,這湯涼了可就失了藥性了!您如今身子金貴,可馬虎不得!趙嬸娘有些急切地勸道,端著碗又往前湊了湊。
她反常的殷勤讓我心生警惕。
我放下書,看著她:嬸娘今日怎么如此關(guān)心我的湯藥了
瞧您說的!趙嬸娘臉色微變,隨即又堆起笑,民婦這不是…這不是得了娘娘您天大的恩惠,無以為報嘛!就想著能盡心伺候好娘娘,讓您平平安安誕下小皇子,民婦就心滿意足了!
她說著,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門口,似乎在等什么。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喧嘩聲,似乎有什么人來了。
趙嬸娘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如釋重負(fù)和…興奮
我的心猛地一沉!
幾乎是同時,一股熟悉的、劇烈的惡心感毫無預(yù)兆地涌了上來!
嘔——!我猛地彎下腰,對著旁邊早就準(zhǔn)備好的痰盂劇烈地干嘔起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趙嬸娘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端著湯碗的手都晃了晃。
我吐得天昏地暗,膽汁都嘔了出來,渾身虛脫,冷汗涔涔。
藥…太醫(yī)…我虛弱地指著她手里的湯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湯…味道不對…腥…腥得厲害…快…快拿走…
趙嬸娘臉色瞬間煞白,端著湯碗的手抖得像篩糠:沒…沒有啊娘娘…這就是普通的血燕…
拿走!我猛地提高聲音,帶著痛苦和憤怒,你想害死本宮嗎!林尚宮!林尚宮!
我的厲聲呼喊驚動了外面。
林尚宮帶著宮人匆匆推門而入:娘娘出了何事
我指著趙嬸娘手里的湯碗,臉色慘白,氣息不穩(wěn):她…她端來的湯…味道腥膻異常…本宮聞了便吐得厲害…快…快拿下去查驗(yàn)!
林尚宮臉色一變,立刻上前,從渾身發(fā)抖的趙嬸娘手中奪過湯碗。
她先是湊近聞了聞,眉頭緊鎖,隨即用銀針探入湯中。
片刻之后,林尚宮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她猛地轉(zhuǎn)頭,目光如刀鋒般射向面無人色的趙嬸娘!
湯里被人下了紅花粉!
紅花!活血墮胎的虎狼之藥!
殿內(nèi)瞬間一片死寂!
趙嬸娘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倒在地,魂飛魄散地尖叫:不!不是我!我沒有!娘娘!林尚宮!冤枉�。〗栉乙话賯膽子我也不敢��!這湯…這湯是膳房燉好了,我只是端過來…
閉嘴!林尚宮厲聲呵斥,眼神冰冷,湯是你端來的!經(jīng)了你的手!來人!把她給我捆了!看押起來!
幾個粗壯的宮婢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地將癱軟如泥、哭嚎不止的趙嬸娘拖了下去。
娘娘,您感覺如何林尚宮快步走到我身邊,聲音帶著一絲難得的緊張。
我靠在軟枕上,臉色蒼白,捂著依舊隱隱作痛的小腹,虛弱地喘息著:腹中…有些墜痛…快…傳太醫(yī)…
棲梧宮瞬間亂成一團(tuán)。
太醫(yī)很快被連拖帶拽地請了來,一番緊張的診脈后,老太醫(yī)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啟稟娘娘…萬幸藥量似乎不重,娘娘又及時嘔吐,未能大量吸收…但紅花藥性峻猛,已然沖撞胎氣!娘娘需即刻臥床靜養(yǎng),容臣施針用藥,全力保胎!否則…恐有不測�。�
我閉著眼,任由冷汗浸濕鬢發(fā),虛弱地點(diǎn)點(diǎn)頭。
林尚宮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指揮著宮人煎藥、備針,殿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緊張的氣氛。
我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動靜。
趙嬸娘殺豬般的哭喊求饒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是…是那個穿藍(lán)衣服的公公…他…他給我的藥粉…說…說是安胎的好東西…讓我放進(jìn)湯里…討娘娘歡心…我真不知道那是紅花啊…冤枉啊…
穿藍(lán)衣服的公公內(nèi)務(wù)府總管高德海
我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不是趙嬸娘這個蠢婦的主意!她是被人利用了!幕后黑手是誰是誰這么迫不及待地想弄掉我腹中的孩子
是高德海自己的意思還是…他背后另有其人
沈燼后宮空虛,并未立妃,只有幾個位份不高的美人。是誰或者…是朝中那些忌憚梁國血脈的大臣
混亂持續(xù)了將近兩個時辰。
湯藥灌了下去,銀針扎了下去。腹中的墜痛感在藥力和針法的雙重作用下,終于慢慢緩解,但依舊隱隱作痛,提醒著我剛才的兇險。
太醫(yī)抹著額頭的汗,再三囑咐必須絕對靜養(yǎng),才憂心忡忡地退下。
殿內(nèi)只剩下我和林尚宮,以及幾個垂手侍立的宮人。
娘娘,林尚宮走到床前,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沉穩(wěn),但眼神卻銳利如鷹,趙氏已經(jīng)招了。是內(nèi)務(wù)府副總管王祿,假借高總管的名義,給了她那包‘安胎藥粉’,哄騙她放入娘娘的湯中。王祿現(xiàn)已被拿下,正在嚴(yán)審。
王祿一個副總管他有這么大的膽子背后一定還有人!
我虛弱地靠在枕上,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清明:林尚宮,本宮信你。此事…你怎么看
林尚宮沉默了一下,低聲道:娘娘,后宮看似平靜,實(shí)則暗流洶涌。您腹中的龍嗣,礙了很多人的眼。
她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清楚。這潭水,比我想象的更深。
那王祿…和高總管我試探地問。
高總管侍奉陛下多年,忠心耿耿。此事,他應(yīng)不知情。林尚宮回答得很謹(jǐn)慎,但內(nèi)務(wù)府出了此等紕漏,他也難辭其咎。
我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追問。點(diǎn)到即止就好。林尚宮是沈燼的人,她自有她的立場和判斷。
趙氏母女…我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恰到好處的悲憫,趙氏雖愚昧被人利用,但畢竟…是我顧家僅存的一點(diǎn)血脈了。她女兒翠兒,是無辜的。林尚宮,你看…
林尚宮看著我蒼白的臉和依舊平坦卻承載著巨大風(fēng)險的小腹,眼神微動,似乎權(quán)衡了一下。
娘娘仁厚。她躬身道,趙氏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奴婢會將她遣回官奴所,嚴(yán)加看管。至于其女翠兒…年紀(jì)尚小,又未參與此事,娘娘若憐惜,可留在宮中,做個粗使丫頭,也算給她一條活路。
如此…也好。我閉上眼睛,仿佛耗盡力氣,就…依你吧。
趙嬸娘被拖走了,她的哭嚎求饒聲最終消失在宮墻之外。
翠兒被帶到我床前。她顯然已經(jīng)知道了發(fā)生了什么,小臉慘白,渾身發(fā)抖,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仿佛我是擇人而噬的妖魔。
翠兒,我看著她,聲音很輕,你母親犯了錯,被罰回官奴所。但此事與你無關(guān)。你愿意留在棲梧宮嗎
翠兒驚恐地看著我,眼淚大顆大顆地掉,拼命地?fù)u頭,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跪下,用力地磕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愿意做牛做馬!求娘娘別把奴婢送回去!官奴所…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看著她磕得通紅的額頭,聽著她絕望的哀求,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緊了。
起來吧。我嘆了口氣,以后,你就留在棲梧宮。跟著…阿月吧。
謝娘娘!謝娘娘大恩大德!翠兒如蒙大赦,磕頭如搗蒜,泣不成聲。
一場風(fēng)波,看似平息。
趙嬸娘這顆棋子廢了,但也徹底清除了我身邊一個潛在的隱患和眼線。
翠兒留了下來,她對我除了恐懼,更多了一份近乎本能的、卑微的感激和依賴。她膽小,但勝在心思單純�;蛟S…可以一用
更重要的是,這次投毒事件,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終于驚動了那個一直隱藏在幕后的男人。
傍晚時分,棲梧宮的大門,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從外面推開。
沈燼來了。
他穿著一身玄色常服,外面罩著墨色大氅,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大步走了進(jìn)來。殿內(nèi)溫暖的空氣似乎都被他帶來的冷意凍結(jié)。
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眼神如同萬年寒潭,掃過殿內(nèi)垂首肅立的宮人,最終落在我身上。
我掙扎著想從床上起身行禮,卻被他冰冷的聲音制止:躺著!
他走到床邊,高大的身影帶來沉重的壓迫感。鷹隼般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我依舊蒼白的臉,最后落在我蓋著錦被的小腹上。
孩子怎么樣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
回陛下,林尚宮上前一步,恭敬回稟,萬幸發(fā)現(xiàn)及時,藥量不大。太醫(yī)已施針用藥,胎象暫時穩(wěn)住,但娘娘仍需長期靜養(yǎng)安胎。
沈燼沒有看林尚宮,目光依舊鎖著我,帶著審視和一種深沉的、我看不懂的復(fù)雜。
誰干的他問,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殺意。
內(nèi)務(wù)府副總管王祿,買通趙氏,在娘娘的安胎湯中下紅花。林尚宮言簡意賅,王祿已招供,是受…是受宮外一位富商指使,那富商與…與南邊有些生意往來。她隱晦地提到了大梁。
沈燼的眼底瞬間翻涌起暴戾的風(fēng)暴!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至極的冷笑。
好。很好。他連說了兩個好字,聲音卻冷得掉冰渣。南邊的手,伸得夠長!
他猛地轉(zhuǎn)身,對著殿外厲聲喝道:高德海!
內(nèi)務(wù)府總管高德海連滾爬爬地進(jìn)來,撲通跪倒,汗如雨下:奴才…奴才在!
內(nèi)務(wù)府交給你,你就是這么給朕當(dāng)差的!沈燼的聲音如同雷霆,一個狗奴才,也敢把手伸到朕的龍嗣頭上!朕看你這個總管是當(dāng)?shù)筋^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高德�?念^如搗蒜,奴才失察!奴才罪該萬死!求陛下開恩!奴才一定將功折罪!將那幕后黑手揪出來碎尸萬段!
給你三天!沈燼的聲音不容置疑,查不清,提頭來見!至于那個王祿…凌遲!誅三族!給朕掛在宮門口,讓所有人都看看,謀害皇嗣的下場!
是!是!奴才遵旨!高德海渾身癱軟,幾乎是被拖出去的。
殿內(nèi)再次陷入死寂。
沈燼身上的戾氣還未消散,他轉(zhuǎn)過身,重新看向我。
那目光,不再僅僅是冰冷和審視,似乎多了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他忽然上前一步,猛地伸手,隔著錦被,按在了我的小腹上!
他的手掌寬大有力,帶著薄繭,溫度透過薄被傳來,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霸道。
我身體瞬間僵硬!
給朕好好養(yǎng)著。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命令口吻,目光銳利地逼視著我,這個孩子,若有半點(diǎn)閃失,朕讓你顧家九族…陪葬!
說完,他不再看我一眼,猛地收回手,轉(zhuǎn)身大步離去,墨色的大氅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
仿佛他來這一趟,就是為了確認(rèn)龍嗣無礙,順便發(fā)泄一下他的滔天怒火。
直到他沉重的腳步聲消失在殿外,我才緩緩放松了緊繃的身體,后背已被冷汗浸濕。
手輕輕撫上小腹,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他手掌的力道和溫度。
沈燼…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暴戾、冷酷、視人命如草芥。
可對這個孩子…他似乎又有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在意
矛盾重重。
而這次投毒事件,雖然兇險萬分,卻也并非全無收獲。
至少,讓沈燼的目光,真正地、短暫地落在了棲梧宮,落在了我身上。
也讓這看似平靜的后宮,露出了它猙獰獠牙的一角。
前路,更加兇險了。
但,也似乎…有了更多的可能。
王祿被凌遲處死,血淋淋的尸體掛在了宮門口示眾。高德海為了保住自己的腦袋,像瘋狗一樣在宮里宮外撕咬,牽連出了一大批人,有宮里的管事太監(jiān),有宮外幾個與大梁有勾結(jié)的商人,甚至牽扯到了朝中一個不起眼的文官。一時間,玄穹宮內(nèi)腥風(fēng)血雨,人人自危。
沈燼用最血腥暴戾的手段,宣告了龍嗣不容侵犯的鐵律。
棲梧宮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禁地。
林尚宮將宮苑把守得如同鐵桶一般,所有入口的食物、湯藥,都需經(jīng)過三道嚴(yán)查,連根針都別想輕易帶進(jìn)來。伺候的宮人更是噤若寒蟬,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觸怒了這位如今后宮最金貴的主子。
我的日子,在嚴(yán)密的保護(hù)和極致的靜養(yǎng)中度過。
每日除了喝藥、用膳,就是在林尚宮和太醫(yī)的建議下,在殿內(nèi)緩緩踱步,或者在窗邊的軟榻上看書發(fā)呆。
翠兒被阿月帶著,做些最輕省的灑掃活計(jì)。她依舊膽小,但比起剛來時那驚弓之鳥的模樣,已經(jīng)好了很多。每次見到我,都會怯生生地行禮,眼神里帶著感激和一絲小心翼翼的親近�;蛟S是因?yàn)槲伊粝铝怂o了她一條活路。
時間在藥香和沉寂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枯枝抽出了嫩綠的新芽,北狄的春天,帶著凜冽的寒意,姍姍來遲。
我的肚子已經(jīng)很明顯地隆起,像揣了一個小西瓜。胎動也越來越頻繁有力,小家伙似乎很不耐煩這方寸之間的禁錮,時常在里面拳打腳踢。
每一次有力的胎動,都讓我心情復(fù)雜。恨意與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的牽絆交織纏繞,讓我對這個孩子,既抗拒,又無法真正割舍。
這天午后,我正在軟榻上小憩,忽然被殿外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聲驚醒。
似乎有急促的腳步聲、壓抑的交談聲,還有…兵刃碰撞的輕微聲響
出事了!
我立刻坐起身,心提了起來。難道是又有人來行刺
林尚宮快步走了進(jìn)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娘娘,她聲音壓得極低,宮外…出事了。
什么事我追問。
云州…云州舊部殘余,勾結(jié)大梁潛入的奸細(xì),趁陛下巡視北境邊軍之際,在距上京三百里的黑石峪…設(shè)伏,意圖行刺陛下!
什么!
我驚得差點(diǎn)從軟榻上站起來!
云州舊部顧家舊部他們…他們竟然敢刺殺沈燼!
陛下…陛下如何我的聲音有些發(fā)緊。沈燼不能死!至少現(xiàn)在不能!他若死了,北狄大亂,我腹中的孩子和我,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死無葬身之地!
萬幸!林尚宮的語氣帶著一絲后怕,陛下神武,親衛(wèi)拼死護(hù)駕,刺客雖悍勇,但未能得手!陛下肩頭中了一箭,但無性命之憂!現(xiàn)已在親衛(wèi)護(hù)送下,秘密返回宮中!
沈燼受傷了秘密返回
那…刺客呢我追問,心提到了嗓子眼。顧家舊部…
刺客…死傷大半,余者…趁亂遁入山林,不知所蹤。林尚宮沉聲道,陛下震怒!已下令封鎖消息,并嚴(yán)查宮中及上京城內(nèi)所有可疑人等!尤其是…梁國細(xì)作!
她刻意加重了梁國細(xì)作四個字,眼神銳利地看著我。
我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燼遇刺,刺客打著云州舊部、顧家舊部的旗號。而我,是顧家女,是梁國人!還是被沈燼強(qiáng)擄來的皇后!
在這個敏感的時刻,我的身份,就是最大的嫌疑!
棲梧宮,恐怕又要成為風(fēng)暴的中心!
果然,林尚宮接下來的話印證了我的猜測:陛下有旨,宮中戒嚴(yán)!為保娘娘和龍嗣安危,自即日起,棲梧宮內(nèi)外增派三倍護(hù)衛(wèi)!任何人,無陛下手諭,不得進(jìn)出!請娘娘…安心靜養(yǎng),莫要多思!
這是變相的軟禁!比之前更甚!
我的心沉了下去。
沈燼受傷回宮,此刻必然如同受傷的猛虎,戾氣沖天。他本就多疑,此刻任何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可能引火燒身!
而我這個敵國皇后,無疑是他眼中最可疑的釘子!
接下來的日子,棲梧宮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diǎn)。
宮墻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神情肅殺、甲胄森嚴(yán)的護(hù)衛(wèi)。連只鳥飛過,都要被盤查一番。
殿內(nèi),林尚宮和阿月她們更是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喘。翠兒更是嚇得整日躲在角落里發(fā)抖。
我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
看書,散步,按時喝藥。表面上波瀾不驚,內(nèi)心卻如同油煎。
沈燼的傷勢如何宮外的局勢怎樣了那些云州舊部到底是誰是真的顧家忠烈之后,還是…蕭徹派來攪亂北狄、順便除掉我這個和親皇后的棋子
無數(shù)個疑問在我腦中盤旋。
三天后,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重重護(hù)衛(wèi)的護(hù)送下,來到了棲梧宮。
是沈燼身邊的心腹大太監(jiān),馮保。
他帶來了沈燼的口諭。
陛下口諭:皇后顧氏,身懷六甲,憂思傷身。念及顧氏一門忠烈,特恩赦其舊部婦孺十人,免去奴籍,遷居上京西郊別莊,由內(nèi)務(wù)府供給衣食,安度余生。欽此。
恩赦顧家舊部婦孺
我愣住了。
沈燼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在遇刺之后,釋放顧家婦孺,是為了安撫我還是…做給誰看
馮保宣完口諭,臉上沒什么表情,又補(bǔ)充了一句:陛下還說,請娘娘好生安胎,莫要辜負(fù)了…顧老將軍的在天之靈。
顧老將軍…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沈燼…他提起我父親…是什么意思
馮保沒有多做停留,很快便離開了。
我坐在那里,久久無法回神。
沈燼遇刺,受傷,卻在這個關(guān)頭,釋放了顧家舊部的婦孺還特意提到了顧老將軍
這不合常理!
以他的暴戾性情,在遇刺之后,最該做的是將一切與顧家、與梁國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趕盡殺絕才對!
他到底在想什么
難道…那些刺客,并非真正的顧家舊部或者…這次刺殺,另有隱情
一個模糊的、大膽的猜測,在我心底悄然滋生。
或許…沈燼并不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對顧家、對我父親,只有純粹的恨意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在我心中瘋長。
我迫切地需要驗(yàn)證。
機(jī)會,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深夜降臨。
狂風(fēng)裹挾著豆大的雨點(diǎn),瘋狂地敲打著窗欞,發(fā)出噼里啪啦的巨響。殿外巡邏護(hù)衛(wèi)的腳步聲都被風(fēng)雨聲掩蓋。
我因?yàn)樘宇l繁,有些難以入眠,靠在床頭閉目養(yǎng)神。
突然,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誰我警惕地低喝。
一個瘦小的身影閃了進(jìn)來,是翠兒。她渾身濕透,小臉煞白,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小獸。
娘…娘娘…她撲到我的床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救…救命…
出什么事了我的心提了起來。
有…有壞人…在…在追我…翠兒語無倫次,驚恐地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殿門,我…我晚上起夜…聽到…聽到兩個護(hù)衛(wèi)大哥在墻根底下說話…說…說…
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巨大的恐懼:他們說…說那些刺客…根本不是什么顧家舊部…是…是陛下自己安排的!
什么!
如同一個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響!震得我瞬間失神!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我猛地抓住翠兒冰冷顫抖的手。
是…是真的!翠兒眼淚直流,我聽得清清楚楚!一個護(hù)衛(wèi)說‘陛下對自己可真狠,那一箭要是偏點(diǎn)可就…’,另一個趕緊捂住他的嘴說‘閉嘴!想死嗎陛下這是引蛇出洞,要把朝里那些吃里扒外、跟南邊勾勾搭搭的老家伙一網(wǎng)打盡!順便…順便試試宮里那位…’
翠兒的聲音抖得厲害:然后…然后他們好像發(fā)現(xiàn)我了…我…我就拼命跑…他們…他們在追我…
引蛇出洞苦肉計(jì)!
沈燼…他肩頭那一箭,竟然是他自己安排的!
他故意遇刺,是為了清洗朝中異己為了揪出與大梁勾結(jié)的叛徒!
那…順便試試宮里那位…指的是誰是我!
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沈燼…他從未相信過我!他一直都在試探我!用冷落,用羞辱,用趙嬸娘,用這次恩赦,甚至…用他自己的血!
這個男人的心機(jī),深沉得可怕!
娘娘…救救我…他們…他們會殺了我的…翠兒抓著我的衣袖,哭得幾乎暈厥。
殿外,風(fēng)雨聲中,似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壓低的呼喝聲!追兵來了!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翠兒聽到了不該聽的!如果被抓住,她必死無疑!甚至…會牽連到我!
怎么辦!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閃過!
快!脫掉外衣!鉆進(jìn)被子里!我當(dāng)機(jī)立斷,壓低聲音命令道。
翠兒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手忙腳亂地脫掉濕透的外衣,只穿著中衣,飛快地鉆進(jìn)了我的被子里,蜷縮在我隆起的腹部旁邊,用被子將自己蒙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我迅速躺下,拉好被子,只露出頭和肩膀,做出被驚醒的樣子。
幾乎就在同時,殿門被大力推開!
兩個渾身濕透、眼神兇狠的護(hù)衛(wèi)闖了進(jìn)來!冰冷的雨水順著他們的甲胄滴落在地磚上。
林尚宮也被驚動了,匆匆披衣趕來,看到殿內(nèi)情形,臉色一變:放肆!誰讓你們擅闖娘娘寢殿的!
為首的護(hù)衛(wèi)抱拳行禮,聲音冷硬:林尚宮恕罪!屬下等奉命巡查,捉拿一個偷聽軍機(jī)、擅離職守的小宮女!有人看見她跑進(jìn)了棲梧宮!
小宮女誰林尚宮眼神銳利。
就是娘娘前些日子留下的那個顧翠兒!護(hù)衛(wèi)的目光掃向我的床榻,帶著審視。
翠兒我適時地露出被驚醒的茫然和一絲不悅,聲音帶著睡意的沙啞,她早就下去歇息了。怎么本宮這棲梧宮,成了你們隨意搜查的地方了
娘娘息怒!林尚宮立刻躬身,隨即轉(zhuǎn)向護(hù)衛(wèi),語氣嚴(yán)厲,娘娘鳳體違和,需要靜養(yǎng)!你們要拿人,可有陛下手諭若無憑據(jù),驚擾了娘娘和龍嗣,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
兩個護(hù)衛(wèi)被林尚宮的氣勢和我的身份鎮(zhèn)住,臉上露出一絲猶豫。畢竟翠兒只是個小宮女,他們也沒有確鑿證據(jù)證明她一定藏在這里,更不敢真的搜查皇后的床榻。
這…為首的護(hù)衛(wèi)遲疑了一下,或許是屬下看錯了…驚擾娘娘,罪該萬死!屬下等告退!他不敢再糾纏,帶著人悻悻退了出去。
殿門重新關(guān)上。
林尚宮走到我床前,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我一眼,又掃了一眼我明顯過于隆起的被子。
娘娘受驚了。她低聲道,奴婢會加強(qiáng)守衛(wèi),絕不會再讓閑雜人等驚擾娘娘安寢。
有勞林尚宮了。我疲憊地閉上眼睛,掩飾住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本宮乏了。
是,奴婢告退。林尚宮深深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直到她的腳步聲消失,我才猛地掀開被子。
翠兒蜷縮在里面,嚇得幾乎暈厥,渾身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沒事了。我壓低聲音,安撫地拍了拍她,今晚的事,爛在肚子里!對誰都不能說!記住,你今晚一直在自己房里睡覺,什么都沒聽到!什么都沒看到!明白嗎
翠兒拼命地點(diǎn)頭,眼淚無聲地流。
我讓她從床的另一側(cè)悄悄溜下去,穿好衣服,趁夜色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獨(dú)自躺在寬大的床上,聽著窗外依舊狂暴的風(fēng)雨聲,我卻再無一絲睡意。
沈燼…沈燼…
這個男人,比蕭徹更危險,更深沉,更難以捉摸!
他對自己都能如此狠辣!
他布下這樣一個驚天大局,以身犯險,清洗朝堂,揪出內(nèi)奸…那么,他對我這個敵國皇后,這個顧家女,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僅僅是為了羞辱為了一個龍嗣
還是…另有所圖
層層迷霧,如同窗外的暴風(fēng)雨,將我重重包圍。
但我隱隱感覺到,真相,或許已經(jīng)離我很近了。
沈燼的傷好得很快。
或者說,那箭傷本就不重,只是他引蛇出洞計(jì)劃的一部分。
黑石峪遇刺事件,如同在北狄朝堂投下了一顆巨石。借著這股遇刺的東風(fēng)和滔天怒火,沈燼以雷霆手段,展開了一場血腥的清洗。
幾個位高權(quán)重、暗中與大梁有勾結(jié)、對他陽奉陰違的宗室王爺和老臣,被以勾結(jié)外敵、圖謀不軌的罪名下獄抄家。其黨羽也被連根拔起,殺的殺,流放的流放。一時間,上京城腥風(fēng)血雨,人人自危。沈燼的鐵腕和冷酷,讓整個北狄為之戰(zhàn)栗。
朝堂之上,再無人敢質(zhì)疑這位年輕帝王的權(quán)威。
棲梧宮外的護(hù)衛(wèi),在風(fēng)波漸漸平息后,撤走了一大半,但依舊比之前森嚴(yán)。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行動也愈發(fā)不便。太醫(yī)診脈后,說胎象穩(wěn)固,但需格外小心,隨時可能臨盆。
沈燼依舊沒有踏足棲梧宮。但關(guān)于他的消息,卻通過林尚宮和偶爾入宮請安的馮保,零碎地傳入我的耳中。
他似乎在忙著處理清洗后的朝政,穩(wěn)定局勢。
日子在等待分娩的緊張和表面的平靜中滑過。
初夏的一個深夜,我正睡得昏沉,突然被一陣劇烈的、規(guī)律性的宮縮痛醒。
要生了!
經(jīng)歷過前世生育之苦的我,立刻意識到。
林尚宮!阿月!我忍著痛呼喊。
棲梧宮瞬間燈火通明。
產(chǎn)婆和太醫(yī)早就被安排在偏殿候著,此刻迅速趕來。
劇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陣陣襲來,比前世更加猛烈。我咬著布巾,汗如雨下,死死抓著身下的錦褥。
殿內(nèi)人影晃動,產(chǎn)婆焦急的指導(dǎo)聲,宮人端水換盆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guī)缀跻谋M所有力氣,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如同天籟,劃破了棲梧宮緊張的寂靜!
生了!生了!是位小皇子!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產(chǎn)婆驚喜的聲音傳來。
孩子…我的孩子…
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巨大的疲憊和虛脫感瞬間將我淹沒。我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孩子的模樣,便眼前一黑,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
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jìn)來。
我疲憊地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床邊一個高大的、沉默的玄色身影。
沈燼!
他就站在床邊,背對著光,身影顯得有些模糊。他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著什么。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在我枕邊,一個小小的、被明黃色錦緞襁褓包裹著的嬰兒,正安靜地睡著。小小的臉蛋紅撲撲的,眉毛淡得幾乎看不見,小嘴微微嘟著,睡得香甜。
沈燼伸出一根手指,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輕柔,碰了碰嬰兒嫩得不可思議的臉頰。
他的動作很輕,很慢,仿佛怕驚醒了沉睡中的珍寶。
那一瞬間,他周身那常年籠罩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戾氣,似乎被這初升的陽光和襁褓中的嬰兒奇異地驅(qū)散了一些。他側(cè)臉的線條,在光影中,竟顯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柔和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涌起一股極其復(fù)雜的情緒。
就在這時,沈燼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
他猛地收回了手指,周身那短暫的柔和瞬間消失無蹤,恢復(fù)了慣常的冰冷和疏離。他轉(zhuǎn)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醒了聲音聽不出喜怒。
嗯。我虛弱地應(yīng)了一聲,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枕邊的孩子。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的感覺,在看到這小家伙安然睡顏的瞬間,淹沒了所有復(fù)雜的恨意和屈辱。
這是我的孩子。是我拼了命生下來的孩子。
沈燼順著我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嬰兒,眼神復(fù)雜難辨。
他…很健康。沈燼的聲音有些干澀,頓了頓,又補(bǔ)充了一句,辛苦你了。
辛苦
我詫異地看向他。這個詞,竟然會從沈燼口中說出來
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移開了目光,對著殿外吩咐:傳朕旨意:皇后顧氏,誕育皇嗣有功,賜金百兩,錦緞百匹,珠寶兩匣。棲梧宮宮人,各賞半年俸祿。
依舊是公事公辦的賞賜,沒有任何溫情。
謝陛下。我垂下眼,輕聲道。
沈燼沒再說什么,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嬰兒,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仿佛他來這里,只是為了確認(rèn)龍嗣平安,順便履行一個帝王對生育后妃的例行恩典。
我看著他消失在殿門口的背影,再低頭看看身邊睡得香甜、對此一無所知的兒子,心中五味雜陳。
沈燼對這個孩子,似乎…是有些在意的
但這在意,又能持續(xù)多久又能有多深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兒子溫?zé)岬男∧槨?br />
小家伙在睡夢中咂了咂嘴。
不管前路如何,為了你,娘親也要活下去,要活得更好。
日子似乎因?yàn)檫@個小生命的到來,而有了些微的改變。
沈燼雖然沒有再踏足棲梧宮,但賞賜卻隔三差五地送來,都是些給孩子用的精巧玩意和上好的衣料補(bǔ)品。
他給兒子賜了名:沈昀。昀,日光之意。
林尚宮對我和小皇子的照料更加盡心盡力,棲梧宮的用度也越發(fā)精細(xì)。
翠兒似乎特別喜歡這個小皇子,做事也更加勤快麻利,看孩子的眼神充滿了小心翼翼的呵護(hù)。
一切,仿佛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直到小皇子沈昀滿月那天。
棲梧宮難得地有了些喜慶的氣氛,雖然依舊沒有大辦,但殿內(nèi)也布置了一番,多了些鮮花和紅綢。
我抱著穿戴一新的兒子,坐在主位上,接受著林尚宮和阿月她們簡單的道賀。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通傳聲:陛下駕到——
沈燼來了!
他穿著一身玄色金線龍紋的常服,身姿挺拔,步履沉穩(wěn)地走了進(jìn)來。比起生產(chǎn)那日,他身上的戾氣似乎收斂了許多,但帝王的威嚴(yán)依舊迫人。
參見陛下。我抱著孩子,想起身行禮。
免了。沈燼擺擺手,目光直接落在我懷中的襁褓上。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睡得正香的兒子,輕輕遞了過去。
沈燼的動作略顯僵硬,但還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柔軟的小生命接了過去。
他低著頭,看著懷中與他血脈相連的兒子。小沈昀似乎感受到了陌生的氣息,小眉頭皺了皺,小嘴撇了撇,眼看就要哭出來。
沈燼的身體瞬間繃緊了,臉上閃過一絲無措,笨拙地輕輕晃了晃手臂。
說來也怪,小家伙撇了撇嘴,竟然又睡了過去,還往他懷里蹭了蹭。
沈燼緊繃的身體似乎放松了一些,看著兒子恬靜的睡顏,他的嘴角,極其細(xì)微地、幾不可查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一瞬間的柔和,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殿內(nèi)很安靜,所有人都屏息看著這一幕。
就在這時,馮保腳步匆匆地從殿外進(jìn)來,神色凝重,附在沈燼耳邊,低聲急促地說了幾句。
沈燼臉上的那絲柔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驟然凝結(jié)的寒冰和翻涌的滔天怒意!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我!那目光中的冰冷和暴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駭人!
顧棲遲!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念出我的名字,聲音里充滿了被背叛的狂怒,你好!你真是好得很!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和指控弄得一頭霧水,心猛地沉了下去: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沈燼怒極反笑,那笑容猙獰可怖。他抱著孩子,一步步逼近我,強(qiáng)大的壓迫感讓我?guī)缀踔舷ⅲ?br />
朕剛剛收到八百里加急軍報!
你的好舊主!大梁皇帝蕭徹!打著‘迎回和親皇后、討還大梁血脈’的旗號!親率十萬大軍!已陳兵我北境雁回關(guān)!
顧棲遲!他猛地將手中的一份軍報狠狠摔在我面前的地上,紙張散開,上面鮮紅的璽印刺目驚心!
這就是你給朕生的好兒子!這就是你蟄伏在朕身邊的目的!等著你的舊情人,帶著大軍來接你們母子回去團(tuán)聚!嗯!
蕭徹…親率大軍…討還大梁血脈!
如同五雷轟頂!
我瞬間明白了沈燼狂怒的緣由!
蕭徹!他竟然無恥至此!
他毒殺了我,奪了我的后位,將我和親的謊言昭告天下,如今,竟然還打著迎回我和孩子的旗號,發(fā)動戰(zhàn)爭!
他哪里是來迎我他分明是想利用我和孩子作為借口,挑起戰(zhàn)端!甚至…是想將我和孩子一起除掉,永絕后患!順便吞并北狄疆土!
好一個一箭三雕的毒計(jì)!
不!不是這樣的!我急切地辯解,聲音因?yàn)閼嵟驮┣l(fā)顫,陛下!蕭徹他狼子野心!他這是借口!他根本不是為了我和孩子!他是想…
閉嘴!沈燼厲聲打斷我,眼神如同看待一個卑劣的叛徒,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
他抱著孩子,后退一步,眼神冰冷刺骨,充滿了對我的徹底不信任和濃重的殺意。
來人!他厲聲喝道,將皇后顧氏!給朕拿下!囚禁于偏殿!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至于小皇子…他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依舊沉睡、對此間風(fēng)暴一無所知的兒子,眼神掙扎了一下,最終化為一片冰冷,交由林尚宮…嚴(yán)加看管!
陛下!不要!我驚恐地?fù)渖锨�,想要奪回我的孩子!
攔住她!沈燼冷酷地下令。
兩個如狼似虎的護(hù)衛(wèi)立刻上前,死死地架住了我的胳膊!
孩子!我的孩子!沈燼!你不能!他是無辜的!我拼命掙扎,目眥欲裂地看著沈燼抱著我的兒子,轉(zhuǎn)身決絕地離去!
娘——!仿佛感受到了母親的絕望,襁褓中的沈昀終于被驚醒,發(fā)出了嘹亮的、撕心裂肺的啼哭!
那哭聲如同刀子,狠狠剜在我的心上!
昀兒!昀兒!我瘋了一樣地哭喊掙扎,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沈燼抱著啼哭不止的兒子,消失在殿門口。
而我,被護(hù)衛(wèi)粗暴地拖進(jìn)了冰冷陰暗的偏殿,狠狠摔在地上!
殿門在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落鎖的聲音如同喪鐘!
不——�。�!我撲到緊閉的殿門上,絕望地拍打著!
為什么!為什么命運(yùn)要如此捉弄我!
蕭徹!沈燼!
你們這兩個魔鬼!
我的孩子…我的昀兒…
淚水模糊了視線,巨大的痛苦和恨意如同海嘯,瞬間將我吞噬!
偏殿里沒有窗戶,只有高墻上一個小小的透氣孔,透進(jìn)一絲微弱的光線。
空氣里彌漫著灰塵和腐朽的味道。
我被囚禁在這片狹小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人理會。
只有無邊的絕望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著我。
昀兒…我的昀兒…他還那么小…他離開我怎么辦他會不會哭會不會餓沈燼會怎么對他林尚宮會好好照顧他嗎
蕭徹的大軍…沈燼會怎么做他會遷怒于昀兒嗎
無數(shù)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中翻滾,幾乎要將我逼瘋。
時間在黑暗中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
饑餓、干渴、疲憊和巨大的精神折磨,讓我意識開始模糊。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黑暗中時,偏殿的門,被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一絲微弱的光線透了進(jìn)來。
一個瘦小的身影,像貓一樣敏捷地溜了進(jìn)來,手里還抱著一個小小的包裹。
娘娘娘娘是翠兒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焦急。
翠兒我掙扎著想坐起來,卻渾身無力。
娘娘!是我!翠兒摸索著找到我,撲到我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巨大的恐懼,您快吃點(diǎn)東西!喝點(diǎn)水!
她手忙腳亂地打開包裹,里面是兩個還溫?zé)岬酿z頭和一個水囊。
我顧不上許多,抓起饅頭和水囊,狼吞虎咽起來。冰冷的饅頭和清水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一絲活著的真實(shí)感。
娘娘您慢點(diǎn)…翠兒小聲啜泣著,林尚宮看得太緊了…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機(jī)會溜進(jìn)來…
昀兒…小皇子怎么樣了我抓住翠兒的手,急切地問。
小皇子…小皇子沒事!翠兒連忙道,林尚宮親自帶著呢!奶娘也盡心!就是…就是哭得厲害…一直找娘…嗓子都哭啞了…
聽到兒子哭啞了嗓子,我的心像被撕裂一樣疼!淚水瞬間涌了出來。
外面…怎么樣了我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外面…很亂!翠兒的語氣充滿了恐懼,陛下…陛下震怒!朝堂上都吵翻了!有人說…說娘娘您是大梁奸細(xì)…要…要處死您和小皇子以絕后患…也有人說小皇子是龍種…不能殺…
還有…還有邊境…翠兒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雁回關(guān)那邊…打…打起來了!聽說…打得很慘烈…死了好多人…
打起來了!戰(zhàn)爭爆發(fā)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陛下…陛下他…翠兒的聲音帶著一絲猶豫和…難以置信的復(fù)雜,陛下他…昨日在朝堂上…親手…親手?jǐn)亓艘粋主張?zhí)幩滥锬锖托』首拥睦贤鯛敗f…說他的兒子,輪不到別人來定生死…
沈燼…斬了主張殺我們母子的宗室
我愣住了。
為什么他不是認(rèn)定我是奸細(xì)嗎
還有…翠兒湊到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巨大的秘密,娘娘…阿月姐姐…讓我給您帶句話…
什么話
阿月姐姐說…她偷聽到…聽到馮保公公和林尚宮說話…說…說陛下其實(shí)早就知道…知道那晚…那晚在偏殿…是…是娘娘您救了我…也知道…知道您…您讓林尚宮留下我的事…
我猛地攥緊了拳頭!
沈燼…他竟然都知道!
那他為什么還要囚禁我為什么還如此震怒
阿月姐姐還說…翠兒的聲音帶著哭腔,陛下…陛下他…其實(shí)…其實(shí)在娘娘您剛被送來的時候…就…就派人去過云州…查…查過顧老將軍…還…還偷偷讓人收斂了顧將軍和…和一些陣亡將士的遺骸…在云州城外…立了…立了無名�!�
什么!
如同一個驚雷,在我腦海中轟然炸響!
沈燼…他派人收斂了我父親和云州將士的遺骸還立了無名冢!
這怎么可能!
他不是恨顧擎蒼入骨嗎他不是踏破云州城的劊子手嗎!
無數(shù)個被我忽略的細(xì)節(jié),如同碎片般瞬間涌入腦海!
他冊封我為皇后的羞辱背后,那復(fù)雜的眼神…
他提起顧老將軍時,那不易察覺的停頓…
他恩赦顧家婦孺…
他在遇刺后釋放顧家婦孺…
他在我生產(chǎn)時短暫的柔和…
他斬殺主張殺我們母子的宗室…
還有…他派人收斂顧家軍遺骸…
這一切…難道…
一個荒誕的、卻又似乎能解釋所有矛盾的念頭,如同破開迷霧的陽光,驟然照亮了我混亂的腦海!
難道…沈燼對顧家,對我父親,并非只有恨難道…他對我的種種折磨和試探背后,還藏著別的…不為人知的原因
翠兒!我猛地抓住她的胳膊,聲音因?yàn)榧佣澏�,你確定阿月真的這么聽到的
千真萬確!翠兒用力點(diǎn)頭,阿月姐姐說,馮保公公當(dāng)時還嘆氣,說陛下…陛下心里也苦…
沈燼…心里苦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謎團(tuán)籠罩著我,但這一次,我心中不再是絕望,而是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卻無比強(qiáng)烈的希望之光!
我必須出去!我必須見到沈燼!我要問個清楚!
翠兒,我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幫我做一件事…
三天后。
邊境的戰(zhàn)報如同雪片般飛入玄穹宮。
雁回關(guān)戰(zhàn)事膠著,雙方死傷慘重。蕭徹御駕親征,士氣高昂。沈燼坐鎮(zhèn)上京,調(diào)兵遣將,但北狄內(nèi)部因?yàn)橹暗那逑春瓦@次皇后通敵的流言,人心浮動,局勢并不樂觀。
棲梧宮偏殿的門,再次被打開。
這次進(jìn)來的,是林尚宮。
她手里端著一碗藥,臉色依舊嚴(yán)肅,但眼神深處,似乎多了一絲極難察覺的復(fù)雜。
娘娘,她將藥碗放在我面前,該用藥了。
我看著那碗黑乎乎的藥汁,沒有動。
林尚宮,我抬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睛,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見陛下。
林尚宮眉頭微皺:娘娘,陛下正在處理軍國大事,無暇…
告訴他,我打斷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有破敵之策。關(guān)乎此戰(zhàn)勝負(fù),關(guān)乎北狄國運(yùn)。若他不聽,必悔之晚矣。
林尚宮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顯然沒料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娘娘,軍國大事,非同兒戲…
顧棲遲以性命擔(dān)保!我斬釘截鐵,眼神銳利如刀,若此策無效,或心懷不軌,甘愿受凌遲之刑,死無葬身之地!
我賭上了我的性命!賭沈燼對我的破敵之策,有那么一絲好奇!賭他對我…并非全然無情!
林尚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從我眼中找出破綻。最終,她什么也沒說,端起那碗未曾動過的藥,轉(zhuǎn)身離開了偏殿。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偏殿的門被完全推開。
沈燼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表情。他周身散發(fā)著濃重的、尚未散盡的戰(zhàn)場硝煙氣息和冰冷的戾氣。
他走了進(jìn)來,殿門在他身后緩緩關(guān)上。
殿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走到我面前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充滿了審視和冰冷的壓迫感。
顧棲遲,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是刺骨的寒意,你最好真的有什么破敵之策。否則…你知道后果。
我抬起頭,毫不畏懼地迎上他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沒有行禮,沒有哀求。
陛下可知,我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蕭徹為何偏偏選在此時,打著‘迎回皇后皇子’的旗號,大舉興兵
沈燼眼神微瞇,沒有回答。
因?yàn)樗铝�!我自問自答,聲音帶著冰冷的恨意,他怕我!他怕我活著!更怕我生下陛下的皇子�?br />
他毒殺發(fā)妻,篡位奪權(quán),將我‘和親’的謊言昭告天下,粉飾太平!如今我不僅活著,還成了北狄皇后,生下了北狄皇子!這對他精心編織的謊言,是致命的威脅!
他只有兩條路:要么,將我和孩子‘迎’回去,然后讓我們‘意外’身亡,徹底滅口!要么,就發(fā)動戰(zhàn)爭,將我們母子連同北狄,一起埋葬在戰(zhàn)火里!順便,滿足他開疆拓土的野心!
所以,他根本不是為了什么‘血脈親情’!他是為了滅口!為了掩蓋他弒妻奪位的丑行!為了永絕后患!
我一口氣說完,胸腔因?yàn)榧佣鸱?br />
沈燼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暗流涌動。
這就是你的破敵之策他冷冷地問,告訴朕,蕭徹是個偽君子朕的探子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不!我直視著他,眼神灼灼,這只是其一!我的破敵之策,是攻心!
攻心
沒錯!我上前一步,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陛下可敢,將計(jì)就計(jì)
沈燼的眉頭皺了起來。
蕭徹不是打著‘迎回大梁皇后和皇子’的旗號嗎好!陛下就讓他‘迎’!我的聲音斬釘截鐵,陛下可以放出風(fēng)聲,甚至…可以假意答應(yīng)和談!條件就是,讓他蕭徹,親自到兩軍陣前,迎接他的‘皇后’!
而我,我指著自己,眼神中燃燒著復(fù)仇的火焰,我會抱著昀兒,出現(xiàn)在陣前!我會當(dāng)著大梁和北狄數(shù)十萬將士的面!親口撕碎他蕭徹虛偽的面具!親口告訴所有人!他是如何毒殺發(fā)妻!如何奪我后位!如何將我推入火坑!如何用我和我兒子的性命作為他野心的墊腳石!
我的聲音因?yàn)闃O致的恨意而微微發(fā)顫,卻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要讓大梁的將士知道,他們?yōu)橹畳侇^顱灑熱血的皇帝,是個弒妻奪位、栽贓嫁禍、連自己結(jié)發(fā)妻子和親生血脈都能利用的畜生!我要讓他的軍心,從內(nèi)部土崩瓦解!
屆時,我看向沈燼,眼神銳利如刀鋒,陛下只需在陣前埋伏一支精銳!待其軍心渙散之際,擒賊擒王!蕭徹一死,大梁群龍無首,軍心必潰!雁回關(guān)之圍,可解!北狄,甚至可趁勢反攻!
殿內(nèi)一片死寂。
只有我急促的喘息聲。
沈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同凝固的雕像。他深邃的目光死死地鎖著我,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審視、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這個瘋狂計(jì)劃點(diǎn)燃的、屬于帝王的銳利光芒!
你…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你要親手…弒君弒你曾經(jīng)的夫君
夫君我扯出一個冰冷而悲愴的笑容,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從他親手將那杯毒酒灌進(jìn)我喉嚨的那一刻起,他蕭徹,就只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此仇不報!我顧棲遲,誓不為人!
最后幾個字,如同泣血的誓言,在昏暗的偏殿中回蕩!
沈燼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
昏暗的光線下,他高大的身影仿佛與陰影融為一體。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同寒潭投入了巨石,洶涌的暗流在深處激烈地沖撞、翻騰。
震驚、審視、探究,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這滔天恨意和決絕計(jì)劃所撼動的光芒。
時間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碾壓。
他…會同意嗎他會相信我嗎還是會覺得我瘋了
終于,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你恨他…竟至如此
是!我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淬著血與火,恨之入骨!此恨傾盡四海之水,亦難洗刷!
那朕呢他忽然向前逼近一步,強(qiáng)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墨黑的眸子如同深淵,要將我吞噬,朕踏破云州,擄你為囚,辱你為后,將你囚于冷宮…你就不恨朕
這個問題,如此直接,如此尖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心臟!
我迎著他逼視的目光,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恨嗎
恨!
云州城破的血色,被擄掠的屈辱,棲梧宮的冰冷,張嬤嬤的刻薄,那碗紅花湯的兇險…一樁樁,一件件,都銘刻著對他的恨!
可是…
那收斂陣亡將士遺骸的無名冢…
那遇刺后恩赦顧家婦孺的舉動…
那斬殺主張殺我們母子的宗室…
那抱起昀兒時,笨拙卻真實(shí)的柔和…
還有…林尚宮、馮保那些零碎的、拼湊出的關(guān)于他心里苦的暗示…
恨意與這些復(fù)雜的碎片交織,形成一片混沌的迷霧。
恨。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陛下予我的痛苦,棲遲不敢或忘。
沈燼的眸光驟然一沉,戾氣翻涌。
但是,我話鋒一轉(zhuǎn),直視著他深淵般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比起蕭徹予我的背叛與毒殺之仇,比起他如今欲置我母子于死地的狠毒…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那個連我自己都感到驚心動魄的答案:
棲遲更恨蕭徹!更想親手…將他碎尸萬段!
棲遲愿以身為餌,以命為注,助陛下破此強(qiáng)敵!只求陛下…給我一個手刃仇敵的機(jī)會!給我昀兒…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
我將自己和兒子的未來,賭在了這瘋狂的攻心之計(jì)上,也賭在了眼前這個喜怒無常、深不可測的帝王身上!
沈燼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看穿。
偏殿內(nèi)死寂無聲,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良久,久到我以為他會拂袖而去,或者直接下令將我處死時…
他忽然發(fā)出一聲極輕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那笑聲很短促,卻像冰層碎裂的聲音。
好。他緩緩?fù)鲁鲆粋字,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決斷。
顧棲遲,朕就信你這一次。
此計(jì)若成,你便是北狄的功臣!朕許你皇后之尊,昀兒太子之位!過往種種,一筆勾銷!
此計(jì)若敗…他的眼神驟然變得冰冷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刃,你,和你的昀兒,就一起…為朕的北狄殉葬吧!
冰冷的宣告,帶著帝王的殘酷與不容置疑。
但我心中,卻驟然燃起了熊熊烈火!
謝陛下!棲遲…定不負(fù)所托!我重重地低下頭,掩去眼中洶涌的恨意和破釜沉舟的決絕。
計(jì)劃在沈燼的雷霆手段下,迅速而隱秘地展開。
北狄軍中開始悄然流傳一個消息:陛下震怒于皇后通敵,欲嚴(yán)懲,但因小皇子之故,猶豫不決。且戰(zhàn)事膠著,損耗巨大,朝中已有和談之聲。
同時,一封蓋著北狄皇帝私印的密信,通過特殊渠道,悄然送到了大梁皇帝蕭徹的御案前。
信的內(nèi)容無人知曉,但據(jù)說蕭徹看后,龍顏大悅。
幾日后,北狄使臣秘密抵達(dá)雁回關(guān)大梁軍營。
很快,一個震驚兩國的消息傳出:北狄皇帝沈燼,迫于戰(zhàn)事壓力及顧念小皇子血脈之情,愿與大梁和談!條件之一,便是大梁皇帝蕭徹,需親至兩軍陣前,迎回其和親皇后及大梁血脈!
此消息一出,天下嘩然!
北狄朝野雖有不滿之聲,但被沈燼以鐵腕壓下。大梁軍中則士氣高漲,認(rèn)為這是陛下仁德感天動地,連敵國皇帝都不得不屈服!
蕭徹更是志得意滿,在眾臣和將士面前,做足了情深義重、忍辱負(fù)重迎回妻兒的姿態(tài),欣然應(yīng)允!
雙方約定,三日后,正午,于雁回關(guān)外十里,鳴沙坡,陣前交換。
消息傳回棲梧宮時,我正在林尚宮的協(xié)助下,為即將到來的陣前重逢做準(zhǔn)備。
一件華貴莊重的深藍(lán)色北狄皇后朝服被送了過來。金線繡制的鷹隼圖騰在光線下熠熠生輝,卻也沉重得如同枷鎖。
我看著銅鏡中那個妝容精致、衣著華麗卻眼神冰冷的女子,仿佛看到了即將走上祭壇的祭品。
娘娘,林尚宮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小皇子…已喂飽睡熟了。陛下吩咐,讓奴婢抱著,隨您一同前往。
昀兒…也要去
我的心猛地揪緊!雖然計(jì)劃中早已料到,但想到要將襁褓中的兒子置于兩軍陣前那等兇險之地,恐懼還是瞬間攫住了我。
林尚宮…我轉(zhuǎn)過身,看著她沉穩(wěn)的眼睛,聲音帶著一絲懇求,請…務(wù)必護(hù)好昀兒。
林尚宮迎上我的目光,沉默了片刻,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娘娘放心。奴婢的命在,小皇子便在。
她的承諾,給了我一絲微弱的安慰。
出發(fā)的前一夜,我?guī)缀鯚o眠。
抱著熟睡的兒子,看著他恬靜的小臉,心中充滿了不舍和決絕。
昀兒,別怕。娘親會保護(hù)你。過了明天…一切都會好的。娘親會為你,殺出一條血路!
三日后,正午。
雁回關(guān)外,鳴沙坡。
初夏的風(fēng)卷著黃沙,吹打在臉上,帶著粗糲的疼。
空曠的坡地上,兩軍對壘。
北狄玄甲軍陣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肅殺之氣直沖云霄。陣前,玄色龍旗獵獵作響,旗下,沈燼一身玄甲,端坐于高大的戰(zhàn)馬之上,面色冷峻如冰,鷹隼般的目光穿透風(fēng)沙,遙遙望向?qū)γ妗?br />
對面,是大梁的赤色軍陣,旌旗招展。陣前,一身耀眼金甲、意氣風(fēng)發(fā)的蕭徹,在親衛(wèi)的簇?fù)硐拢振R而立。他臉上帶著志得意滿的笑容,目光貪婪地望向北狄陣前緩緩駛出的那輛華貴車輦。
車輦在距離兩軍陣前中央的位置停下。
車簾掀開。
我抱著被明黃色襁褓包裹的沈昀,在林尚宮的攙扶下,緩緩步下車輦。
深藍(lán)色的皇后朝服在風(fēng)沙中沉重地曳地,金色的鷹隼圖騰在正午的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抱著兒子的手,微微收緊。
蕭徹看到我,眼中瞬間爆發(fā)出狂喜和一種令人作嘔的貪婪!他策馬上前幾步,聲音洪亮,充滿了虛偽的深情,響徹整個鳴沙坡:
棲遲!朕的皇后!朕終于尋到你了!這些時日,讓你和朕的皇兒流落敵國,受苦了!朕今日,親自來接你們母子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從他嘴里說出來,簡直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大梁的將士們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為皇帝的情深義重而激動不已!
北狄陣中,一片死寂。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復(fù)雜的審視和敵意。
沈燼端坐馬上,面無表情,只是握著韁繩的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
風(fēng)沙似乎更大了。
我抱著昀兒,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兩軍陣前那片空曠的、如同祭壇般的中央地帶。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
蕭徹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馬,臉上帶著志在必得的笑容,朝我大步走來,伸出了雙手:棲遲!把孩子給朕!讓朕看看朕的皇兒!
他的聲音充滿了急切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貪婪。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襁褓的瞬間!
我猛地后退一步!
用盡全身力氣,將懷中沉睡的兒子,用力拋向了身后不遠(yuǎn)處的林尚宮!
護(hù)好他!我的聲音尖利刺破風(fēng)沙!
林尚宮早有準(zhǔn)備,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襁褓!昀兒被驚醒,發(fā)出了嘹亮的啼哭!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蕭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轉(zhuǎn)為錯愕和驚怒:棲遲!你干什么!
我不再看他。
我猛地轉(zhuǎn)過身,面向大梁那數(shù)萬赤甲軍陣!
風(fēng)吹起我深藍(lán)色的袍袖,獵獵作響。我挺直脊梁,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將蘊(yùn)藏著無盡恨意和冤屈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每一個大梁將士的耳畔!
大梁的將士們!你們聽著!
我的聲音因?yàn)闃O致的恨意而顫抖,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穿透力!
站在你們面前的這個人!你們的皇帝!蕭徹!
我猛地抬手指向一臉驚怒扭曲的蕭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地獄里淬煉出來的冰刀!
他!根本不是什么情深義重的仁君!
他!是一個弒妻奪位!栽贓嫁禍!禽獸不如的畜生!
一年前!他為了給心愛的女人蘇挽月騰出皇后之位!親手將一杯毒酒!灌進(jìn)了我的喉嚨!將我活活毒殺!對外卻宣稱我是為了大義和親!
如今!他見我沒死!還生下了北狄皇子!他怕了!他怕我揭露他的丑行!他怕他弒妻奪位的秘密公之于眾!所以他發(fā)動這場戰(zhàn)爭!不是為了迎回什么妻兒!他是為了滅口!為了將我和我的兒子!連同這北狄疆土!一起埋葬!
他根本不配為人君!更不配為人夫!為人父!
他!蕭徹!就是一條披著人皮的豺狼!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劊子手!
我的控訴,如同九天驚雷,在寂靜的鳴沙坡上滾滾炸開!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帶著刻骨的仇恨!帶著被背叛、被毒殺的冤屈!
大梁的軍陣,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歡呼、所有的激動,都如同被凍結(jié)!數(shù)萬將士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驚愕、茫然,迅速轉(zhuǎn)變?yōu)檎痼@、難以置信,最后是巨大的憤怒和被欺騙的恥辱!
妖婦!住口!你血口噴人!蕭徹的臉色瞬間由紅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青,最后變得猙獰扭曲!他氣急敗壞地怒吼,朕的皇后!你被北狄人蠱惑了心智!竟敢污蔑朕!來人!給朕拿下這個瘋婦!
然而,他身后的親衛(wèi),卻一時遲疑了。
因?yàn)榇罅旱能婈�,開始騷動!
無數(shù)道懷疑、憤怒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他們的皇帝!
陛下…她說的…是真的嗎一個將領(lǐng)的聲音顫抖著響起。
毒殺發(fā)妻…這…這怎么可能
和親…難道是假的
我們拋家舍命…到底是為了什么
質(zhì)疑聲,如同瘟疫般,迅速在赤色的軍陣中蔓延開來!
軍心,在這一刻,徹底動搖了!
拿下她!快給朕拿下她!蕭徹徹底慌了,歇斯底里地咆哮!他知道,絕不能讓顧棲遲再說下去了!
幾名死忠的親衛(wèi)如夢初醒,拔刀就要沖上來!
就是現(xiàn)在!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沈燼!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朝著北狄軍陣的方向尖聲嘶喊!
幾乎在我聲音落下的瞬間!
放箭!
沈燼冰冷而威嚴(yán)的命令,如同死神之音,響徹云霄!
咻咻咻——!
早已埋伏在鳴沙坡兩側(cè)高地的北狄神射手,瞬間松開了弓弦!
數(shù)十支淬著幽藍(lán)寒光的狼牙箭,撕裂空氣,如同死神的獠牙,精準(zhǔn)無比地射向蕭徹以及他身邊幾名拔刀欲動的親衛(wèi)!
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令人牙酸!
蕭徹的金甲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卻無法阻擋那奪命的箭矢!
一支利箭,精準(zhǔn)地穿透了他抬起欲指向我的手臂!
啊——!他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而另外幾名親衛(wèi),更是瞬間被射成了刺猬,慘叫著倒地身亡!
護(hù)駕!快護(hù)駕!大梁軍陣瞬間大亂!將領(lǐng)們驚恐地呼喊!
然而,已經(jīng)晚了!
殺——!
沈燼猛地拔出腰間佩刀,刀鋒直指混亂的大梁軍陣!
為云州死難的將士!為被毒殺的皇后!討還血債!殺!
隨著他一聲令下!
殺�。�!
早已蓄勢待發(fā)的北狄玄甲鐵騎,如同黑色的怒濤狂潮,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馬蹄踏碎大地,卷起漫天黃沙,以摧枯拉朽之勢,狠狠撞向那已然軍心渙散、陣腳大亂的大梁軍陣!
兵敗如山倒!
失去了統(tǒng)一指揮、士氣崩潰的大梁軍隊(duì),在北狄鐵騎的沖鋒下,如同被鐮刀收割的麥子,成片成片地倒下!慘叫聲、哀嚎聲、兵刃碰撞聲瞬間淹沒了整個鳴沙坡!
蕭徹被親衛(wèi)拼死護(hù)著,狼狽不堪地向后逃竄,手臂上的箭傷血流如注,臉上充滿了驚駭、怨毒和難以置信的恐懼!
他敗了!一敗涂地!
我站在原地,看著眼前如同地獄般的景象,看著蕭徹倉皇逃竄的背影,看著那赤色的軍陣在黑色的怒濤中崩潰瓦解…
巨大的快意和一種虛脫般的疲憊同時涌上心頭。
仇,報了一半。
我做到了。
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
一雙有力的手臂,及時扶住了我。
我抬起頭,撞進(jìn)沈燼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
他不知何時已策馬來到了我的身邊,玄甲上沾染著敵人的血跡,帶著濃重的硝煙和血腥氣。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復(fù)雜難辨,有勝利者的銳利,有審視,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東西。
顧棲遲,他的聲音在震天的喊殺聲中依舊清晰,你…很好。
鳴沙坡一役,以一場驚天逆轉(zhuǎn)載入史冊。
大梁皇帝蕭徹御駕親征,十萬大軍于雁回關(guān)外鳴沙坡,遭遇北狄鐵騎伏擊,慘��!
更致命的是,陣前北狄皇后顧棲遲當(dāng)眾控訴,揭露蕭徹弒妻奪位、栽贓和親、利用妻兒發(fā)動戰(zhàn)爭的驚天丑聞!大梁軍心瞬間崩潰,兵敗如山倒!
蕭徹在親衛(wèi)拼死護(hù)衛(wèi)下,身中數(shù)箭,狼狽逃回雁回關(guān),十萬大軍折損過半,元?dú)獯髠�!消息傳回大梁,舉國嘩然,朝野震動,蕭徹弒妻奪位的丑聞如同瘟疫般傳開,民心盡失,帝位岌岌可危!
而北狄,則挾大勝之威,趁勢反攻!沈燼親率鐵騎,一路勢如破竹,連克大梁數(shù)城,兵鋒直指大梁腹地!北狄國威,一時無兩!
玄穹宮,紫宸殿。
殿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龍涎香,氣氛卻依舊帶著戰(zhàn)后未散的肅殺。
我換下了那身沉重的皇后朝服,穿著一身素凈的淺藍(lán)色宮裝,抱著剛剛睡醒、正睜著烏溜溜大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的兒子沈昀,靜靜等待著。
殿門打開。
沈燼走了進(jìn)來。他已褪去戰(zhàn)甲,換上了一身玄色常服,但眉宇間那股屬于勝利者的銳利和帝王威儀,卻更加迫人。
他徑直走到我面前,目光先是落在我懷中的兒子身上。
小沈昀似乎認(rèn)得這個氣息有些冷冽的大個子,不僅沒哭,反而咿咿呀呀地朝他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
沈燼的眸光,似乎被這小手融化了一瞬。他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兒子軟嫩的臉頰。
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我。
顧棲遲,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鳴沙坡一役,你居功至偉。朕,言出必行。
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看著我:自今日起,你便是北狄名正言順的皇后。昀兒,是朕唯一的嫡子,北狄的太子。
皇后之位太子之位
這曾是我復(fù)仇計(jì)劃中,需要攀爬的高峰。如今,卻如此輕易地擺在了我的面前。
可我心中,卻沒有預(yù)想中的狂喜或激動。
謝陛下。我垂下眼,聲音平靜。
沈燼似乎對我的平靜有些意外。他審視著我:怎么不滿意
不敢。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棲遲所求,不過是手刃仇敵,護(hù)佑昀兒平安。如今蕭徹身敗名裂,昀兒有了名分,棲遲…別無所求。
別無所求沈燼重復(fù)了一遍,眼神更加銳利,帶著一絲探究,包括…對朕的恨
我的心微微一顫。
恨嗎
鳴沙坡上,他果斷放箭的那一刻…
他策馬而來扶住我的那一瞬…
他此刻兌現(xiàn)承諾的決斷…
還有那些零碎的、關(guān)于無名冢、關(guān)于他心里苦的拼圖…
恨意,似乎不再那么純粹,那么尖銳。
陛下予棲遲的,我輕輕撫摸著兒子柔軟的發(fā)頂,聲音很輕,有囚籠,有羞辱,有兇險…但也有庇護(hù),有承諾,有…給昀兒的未來。
我抬起頭,坦然地看向他深邃的眼眸:恨意或許難消,但棲遲更愿…向前看。為了昀兒。
沈燼沉默了。
他看著我,又看了看我懷中咿咿呀呀、對他充滿好奇的兒子,眼神變幻莫測。最終,那銳利的鋒芒似乎收斂了一些,化為一片深沉的平靜。
好一個向前看。他緩緩道,語氣聽不出情緒,記住你今天的話。
他不再看我,轉(zhuǎn)身走向御案:下去吧。好好撫養(yǎng)太子。
是,臣妾告退。我抱著昀兒,躬身行禮,緩緩?fù)顺隽俗襄返睢?br />
殿外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抱著兒子,走在長長的宮道上。
前路依舊未知。
沈燼的心思,如同深淵,難以揣測。北狄后宮,也絕非凈土。
但至少,我和昀兒,暫時安全了。我們有了名分,有了立足之地。
蕭徹…等著吧。你的命,我遲早會親自去��!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便是三年。
鳴沙坡的硝煙早已散盡,但那場驚天逆轉(zhuǎn)的戰(zhàn)役和皇后顧棲遲當(dāng)眾弒君(未遂)的控訴,依舊在天下間流傳。
北狄在沈燼的鐵腕統(tǒng)治下,國力日盛,威震四鄰。大梁則因蕭徹弒妻奪位的丑聞和鳴沙坡慘敗,元?dú)獯髠�,�?nèi)亂頻生,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之勇。
玄穹宮,棲梧宮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冷宮模樣。
殿宇修繕一新,庭院花木扶疏,宮人恭敬有禮。
我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看著不遠(yuǎn)處草地上,一個穿著明黃色小龍袍、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正追著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跑得歡快,小臉紅撲撲的,笑聲清脆悅耳。
昀兒,慢點(diǎn)跑!我忍不住出聲提醒。
知道啦!母后!小沈昀頭也不回地應(yīng)著,小短腿跑得更起勁了。
看著他無憂無慮的身影,我的心中充滿了寧靜和滿足。
這三年,沈燼履行了他的承諾。
我坐穩(wěn)了皇后之位,雖無盛寵,但也無人敢輕慢。棲梧宮成了真正的鳳棲之地。沈燼對昀兒的重視更是顯而易見,三歲便正式冊封為太子,親自挑選名師教導(dǎo)啟蒙。
他依舊深沉難測,但對我,似乎多了一份基于太子生母身份的尊重。偶爾來?xiàng)鄬m看看昀兒,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問問學(xué)業(yè),停留片刻便走。我們之間,保持著一種微妙的、相敬如賓的距離。
林尚宮依舊掌管著棲梧宮的一切,但她看我的眼神,早已褪去了最初的疏離和審視,多了幾分真心的恭敬。阿月成了我身邊得力的女官。翠兒也長大了些,依舊膽小,但做事勤勉,對昀兒忠心耿耿。
日子平靜得像一泓深潭。
然而,關(guān)于蕭徹的消息,卻如同投入潭中的石子,不時激起漣漪。
據(jù)說他逃回大梁后,重傷纏綿病榻,加之丑聞纏身,朝中反對勢力趁機(jī)崛起,各地藩王蠢蠢欲動。他靠著血腥鎮(zhèn)壓勉強(qiáng)維持著搖搖欲墜的帝位,但早已是眾叛親離,茍延殘喘。
復(fù)仇的火焰,從未在我心中真正熄滅。只是被眼前平靜的生活和對昀兒的責(zé)任,暫時壓在了心底。
這天午后,我正看著昀兒午睡。
林尚宮步履匆匆地走了進(jìn)來,臉色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凝重。
娘娘,她壓低聲音,宮外傳來密報…大梁…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何事
三日前,大梁都城發(fā)生宮變!林尚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唏噓,安王蕭承(蕭徹的皇叔)聯(lián)合數(shù)位大臣及禁軍統(tǒng)領(lǐng),以‘清君側(cè)、誅昏君’為名,攻入皇宮!
蕭徹…據(jù)說在寢殿中,被逼自裁身亡!其寵妃蘇挽月…以及她所生的皇子…盡數(shù)被亂軍所殺!
蕭徹…死了
蘇挽月…也死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像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響!
沒有想象中的狂喜,沒有大仇得報的酣暢淋漓。
只有一種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和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死了…
那個毒殺我、奪我一切、將我推入地獄的男人…死了。
那個惺惺作態(tài)、鳩占鵲巢的女人…也死了。
我的仇…就這么…報了
消息…屬實(shí)我的聲音有些發(fā)干。
千真萬確。林尚宮肯定道,安王蕭承已登基,正忙于穩(wěn)定局勢。大梁…算是徹底改朝換代了。
我坐在那里,久久沒有說話。
前世那杯毒酒的灼燒感…
蕭徹冷漠的眼神…
蘇挽月得意的笑容…
棲梧宮的冰冷絕望…
鳴沙坡的風(fēng)沙和控訴…
一幕幕,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
最終,定格在蕭徹被亂軍逼死、蘇挽月母子慘死的消息上。
結(jié)束了。
真的…結(jié)束了。
沒有想象中的快意恩仇,只有一種沉重的、如同卸下千斤重?fù)?dān)般的疲憊。
母后軟糯的童音響起。
昀兒不知何時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邁著小短腿走到我身邊,依賴地抱住我的腿,仰著小臉:母后,你怎么了
看著他清澈懵懂的大眼睛,心中那片巨大的空洞,仿佛被瞬間填滿。
我蹲下身,將兒子軟軟的小身體緊緊抱在懷里,感受著他溫?zé)岬捏w溫和依賴。
母后沒事。我輕聲說,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只是…有些累了。
為了你,一切都值得。
蕭徹和蘇挽月的死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過后,生活很快恢復(fù)了平靜。
日子依舊在棲梧宮的安寧中流淌。教導(dǎo)昀兒識字,陪他在庭院里玩耍,處理一些簡單的宮務(wù),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沈燼依舊忙碌于朝政,來?xiàng)鄬m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每次也都是匆匆看看昀兒的功課,便又離開。我們之間,始終隔著那道無形的墻。
直到初秋的一個傍晚。
晚霞如同燃燒的錦緞,鋪滿了西邊的天空。
我正坐在窗邊看書,林尚宮進(jìn)來稟報:娘娘,陛下…往棲梧宮這邊來了,說…想看看太子殿下練字。
沈燼這個時辰
我有些意外,但還是起身準(zhǔn)備迎接。
沈燼很快便到了。他依舊是一身玄色常服,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參見陛下。我依禮相迎。
免禮。他擺擺手,目光直接投向書案后,正襟危坐、拿著小號毛筆,一臉認(rèn)真寫著大字的昀兒。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走過去,反而在窗邊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目光落在窗外絢爛的晚霞上,有些出神。
殿內(nèi)的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
我示意宮人奉上茶點(diǎn),便安靜地退到一旁。
云州…沈燼忽然開口,聲音有些低沉,打破了沉默。
我的心猛地一跳。
朕第一次去云州…是十二年前。他的目光依舊看著窗外,仿佛陷入了久遠(yuǎn)的回憶,跟著商隊(duì),扮作一個…小乞丐。
小乞丐我愕然地看著他。
那年云州大旱,餓殍遍地。沈燼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我餓暈在路邊…是一個粥鋪的老兵,給了我半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餅。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那碗粥的味道。
那個老兵…姓顧。他說,他有個女兒,跟我差不多大…沈燼的目光,終于從窗外收回,落在了我的臉上,深邃得如同古井,他提起他女兒時…眼睛里有光。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父親…顧擎蒼!
后來…朕回了北狄。沈燼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再后來…朕的兄長,被你們的梁帝…用反間計(jì)誘殺于云州城外。
他的眼神驟然變得冰冷銳利,帶著刻骨的恨意!
朕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兵發(fā)云州!朕要踏平云州城!用顧擎蒼的血,祭奠朕的兄長!
殿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充滿了冰冷的殺意!
城破那日…沈燼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復(fù)雜,朕在城頭…看到了他。顧擎蒼…他渾身是血,拄著斷槍,身邊…已無一人。
朕問他,降不降
他大笑…說…‘顧家兒郎,只有站著死,沒有跪著生!’
然后…他提起斷槍,朝朕沖了過來…
沈燼的聲音頓住了,眼神深處翻涌著激烈的情緒。
朕…親手殺了他。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我的心上。
我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才忍住沒有失態(tài)。
原來…這就是云州城破的真相!是沈燼兄長之死引發(fā)的復(fù)仇!
朕下令屠城。沈燼的聲音恢復(fù)了冰冷,但…當(dāng)朕走到那個早已廢棄的粥鋪前…看到那口破鍋時…
他沉默了良久。
朕…又撤回了屠城的命令。他緩緩道,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只殺了負(fù)隅頑抗的守軍。并…命人收斂了顧擎蒼…和一些陣亡將士的尸骨…葬在了城外。
朕派人查過你。他的目光銳利地落在我臉上,顧棲遲…顧擎蒼唯一的女兒。
朕把你擄來…最初,只是想看看…那個老兵用命護(hù)著的女兒,到底是什么樣子想把你當(dāng)成最卑賤的玩物,狠狠羞辱顧擎蒼的在天之靈!
可是…他的眉頭緊緊皺起,似乎陷入了某種困惑,看到你…看到你在棲梧宮里的樣子…看到你生下昀兒…看到你在鳴沙坡上…
他沒有再說下去。
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昀兒偶爾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晚霞的余暉透過窗欞,將沈燼冷硬的側(cè)臉輪廓鍍上了一層暖金色。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書案邊。
昀兒剛好寫完一個大字,獻(xiàn)寶似的舉起宣紙:父皇!看!昀兒寫的!
紙上,是一個歪歪扭扭、卻充滿童真的安字。
沈燼看著那個字,冷硬的嘴角,極其細(xì)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他伸出手,沒有去拿那張紙,而是輕輕揉了揉昀兒柔軟的頭發(fā)。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看向我。
那雙深邃的、仿佛蘊(yùn)藏著無盡寒冰和風(fēng)暴的眼睛,此刻在暖金色的霞光里,竟顯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是一絲幾不可查的…釋然
顧棲遲,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穿透了三年的時光,穿透了所有的恨意與糾葛,你父親…給朕的半碗粥…朕用這三年…還你了。
還…還清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看著霞光中他棱角分明的臉,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仿佛卸下了什么重?fù)?dān)的眼睛。
父親的一碗粥…
沈燼兄長的血仇…
云州城破的硝煙…
棲梧宮的冰冷囚禁…
鳴沙坡的驚天控訴…
還有…懷中昀兒溫?zé)岬纳眢w…
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血淚糾葛,在這一刻,在這句還你了面前,仿佛都化作了窗外那即將消散的、絢爛而蒼涼的晚霞。
沉重,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塵埃落定。
沈燼沒有再說什么。
他最后看了一眼懵懂地仰頭望著他的昀兒,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棲梧宮。
玄色的背影消失在漸濃的暮色中。
我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直到昀兒跑過來,抱住我的腿,仰著小臉問:母后,父皇走了嗎
我低下頭,看著兒子清澈明亮的眼睛,心中那片翻涌了太久的驚濤駭浪,終于緩緩歸于平靜。
嗯,父皇走了。我蹲下身,將兒子緊緊摟進(jìn)懷里,臉頰貼著他柔軟的發(fā)頂,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帶著前所未有的堅(jiān)定與安寧。
但母后和昀兒…回家了。
晚風(fēng)穿過庭院,帶來初秋微涼的草木氣息。
棲梧宮的燈火,次第亮起。
照亮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