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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我聽見蕭燼掀翻了御案。

    奏折砸在鎏金柱上的聲音,隔了三重宮墻都聽得清清楚楚。

    找!

    給朕掘地三尺!

    她竟敢……竟敢把那只鐲子留下了!

    他嘶吼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刀子,刮得人耳膜生疼。

    宮人們跪了一地,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葉子。

    我裹緊了身上油膩膩的粗布圍裙,蹲在御膳房后頭巨大的泔水桶旁邊,用力搓洗著堆積如山的碗碟。冰涼的污水混著食物殘?jiān)�,浸透了我開裂的手指。

    沒人會想到,那個曾經(jīng)鳳冠霞帔、母儀天下的蘇晚照,此刻正藏在皇宮最污穢的角落。

    三天前,我還是皇后。

    三天前,蕭燼還掐著我的下巴,用那雙曾經(jīng)盛滿星子、如今只余寒冰的眼睛盯著我,一字一句地問:晚晚,你后悔了嗎后悔當(dāng)年選了他

    我閉上眼,不答。

    換來的是他更狠的力道,和一句淬著恨意的低語:朕有的是法子讓你后悔。

    我早就后悔了。

    后悔的不是當(dāng)年懵懂無知,錯信了那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最終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我后悔的是,在蕭燼這個真正的瘋子踏著尸山血海登上龍椅,向我伸出手時,我竟然以為那是救贖。

    我以為他是來拉我出泥潭的。

    卻沒想到,他只是把我推進(jìn)了另一個更華麗、更窒息的金絲籠。

    成了他的皇后,成了他宣泄恨意與占有欲的唯一出口。

    他恨我。

    恨我當(dāng)年瞎了眼,把全部少女情思都傾注在他那個偽善的皇兄身上,間接害死了他最敬重的母妃。

    他更恨我,在他最落魄、像條狗一樣被先帝厭棄、被兄弟踩踏的時候,我從未對他施舍過半分目光。

    所以,他登基了。

    他用雷霆手段清洗了所有障礙,包括那個我曾傾慕過的太子。

    然后,他把我這個廢太子的未亡人,這個他口中瞎了眼的蠢女人,推上了后位。

    他說:蘇晚照,朕要你活著,好好看著,看著朕如何開創(chuàng)盛世,看著你當(dāng)初的選擇有多愚蠢!

    起初,我以為那只是帝王尊嚴(yán)作祟。

    后來才知道,他是真的瘋了。

    白天,他是勤政愛民、銳意進(jìn)取的年輕帝王,手段強(qiáng)硬,勵精圖治。

    夜晚,他踏入我的鳳儀宮,就成了擇人而噬的兇獸。

    他會一遍遍問我:晚晚,你說,朕和他,誰更好

    他逼我親手撕毀當(dāng)年太子送我的所有字畫、信物,看著我指尖被碎紙劃出血痕,看著我無聲落淚,然后他會像欣賞什么美景一樣,露出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滿足笑容。

    他把我困在龍床上,一遍遍攻城略地,唇齒間溢出的不是愛語,而是蝕骨的恨:記住,你如今是朕的!從里到外,每一寸都是!

    他賜我華服美飾,卻又不許我邁出鳳儀宮一步。

    他讓我高居后位,卻不準(zhǔn)任何命婦前來拜見,將我徹底隔絕于世。

    我成了他精心打造、只供他一人賞玩和折磨的金絲雀。

    外人只道新帝情深,對廢太子妃不計(jì)前嫌,榮寵至極。

    只有我知道,這榮寵的滋味,是無數(shù)個被噬咬的夜晚,是身上永遠(yuǎn)消不下去的青紫淤痕,是靈魂被寸寸凌遲的鈍痛。

    他像一個技藝高超的劊子手,精準(zhǔn)地切割著我的尊嚴(yán),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曾試圖反抗。

    絕食。

    他捏著我的下巴,親手灌下參湯,眼神陰鷙:想死晚晚,你欠朕的還沒還清,朕準(zhǔn)你死了嗎

    撞柱。

    被眼疾手快的宮女死死拉住。

    換來的是他更瘋狂的占有和手腕上數(shù)日無法消退的捆綁勒痕。

    他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將我死死罩住,掙脫不得。

    直到三天前。

    他下朝回來,帶著一身戾氣。大概是朝堂上又有人提及先太子,觸了他的逆鱗。

    他一把將我拽進(jìn)懷里,力道大得幾乎捏碎我的骨頭。

    晚晚,你說,他的氣息灼熱又危險地噴在我頸側(cè),帶著酒氣,如果朕打斷你的腿,你是不是就永遠(yuǎn)跑不掉了嗯

    那一刻,看著他眼底翻涌的、毫不掩飾的瘋狂,我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我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這個瘋子,真的做得出來。

    強(qiáng)烈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理智。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所有的屈辱和麻木。

    我必須走。

    立刻!馬上!

    趁著夜色,趁著他對我的懲罰還未真正開始實(shí)施,趁著那點(diǎn)被他折磨出來的、對鳳儀宮密道的熟悉。

    我褪下繁復(fù)的宮裝,換上偷藏的小宮女服飾。

    摘下滿頭珠翠。

    最后,我的手指碰到了腕間那只冰涼的玉鐲。

    羊脂白玉,溫潤無瑕。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春日宮宴,少年蕭燼不知從哪里得來的,笨拙地、帶著點(diǎn)兇狠地塞給我。

    蘇晚照,拿著!

    那時的我,滿心滿眼都是太子蕭玦的溫雅笑容,對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命令口吻的饋贈,只覺得厭煩和冒犯。

    我隨手丟進(jìn)了妝奩深處,再未看過一眼。

    后來,他登基,不知怎么又把這鐲子翻了出來。

    在一個同樣瘋狂的夜晚,他抓著我的手腕,強(qiáng)行將它套了上去,尺寸竟意外地契合。

    給朕戴著!他喘息著,眼神執(zhí)拗得可怕,死也不許摘下來!這是朕的烙�。�

    從此,這玉鐲就成了我無法擺脫的枷鎖,日夜提醒著我可悲的處境。

    此刻,看著它在昏暗燭光下泛著冷光,我?guī)缀鯖]有猶豫。

    用力一擼。

    腕骨被摩擦得生疼,玉鐲應(yīng)聲脫落。

    我把它輕輕放在冰冷空曠的鳳榻上,像放下一個沉重的、不堪回首的過去。

    然后,我頭也不回地鉆進(jìn)了那條只有歷任皇后才知道的、通往宮外御河的秘密水道。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間包裹了我。

    我屏住呼吸,憑著模糊的記憶和強(qiáng)烈的求生欲,在黑暗污濁的水道里拼命向前游。

    不知道過了多久,肺里的空氣幾乎耗盡,我才終于摸到出口。

    爬上岸,是皇宮最外圍一處荒僻的河灘。

    我渾身濕透,冷得牙齒打顫,狼狽不堪。

    天快亮了。

    不能停。

    我抹了把臉上的污水,跌跌撞撞地跑向記憶中外城最混亂的坊市。

    那里魚龍混雜,三教九流,是藏身的好地方。

    也是,最容易死無全尸的地方。

    我用最后一點(diǎn)力氣,敲開了一家掛著油膩燈籠的破敗小飯館后門。

    開門的是個一臉橫肉、叼著旱煙的廚娘。

    她上下打量著我濕漉漉、慘白如鬼的臉,還有那身明顯不合身、料子卻不錯的宮女服,眼神警惕又世故。

    嬤嬤……行行好……我牙齒打著顫,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給口飯吃,給個地方睡……我什么都能干……洗碗、掃地、劈柴……不要工錢……

    廚娘沒說話,只是又深深吸了口煙,渾濁的眼睛在我臉上逡巡。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個逃奴,還是宮里出來的逃奴,是巨大的麻煩。

    我猛地跪下,冰冷的石板硌得膝蓋生疼。

    求您了……我……我男人死了,主家要把我賣進(jìn)窯子……我逃出來的……我擠出兩滴眼淚,編造著最底層?jì)D人常見的悲慘故事,我吃得少,力氣大……真的什么都能干……

    或許是看我實(shí)在可憐,或許是我提到了窯子讓她動了點(diǎn)惻隱之心,又或許是她這破館子確實(shí)缺個不要錢的苦力。

    她終于讓開了門縫。

    進(jìn)來吧。她聲音粗嘎,以后就叫你啞姑,少說話,多干活!敢惹麻煩,老娘第一個把你捆了送官!

    是……謝謝嬤嬤……我低著頭,飛快鉆了進(jìn)去。

    從此,世上再無皇后蘇晚照。

    只有御膳房泔水桶邊,沉默寡言、手腳麻利的洗碗婦——啞姑。

    我縮在狹小、散發(fā)著霉味的柴房里,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喧囂。

    蕭燼的怒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

    禁軍的馬蹄聲日夜不息,踏遍了京城的每一條街巷。

    盤查越來越嚴(yán)。

    城門緊閉,只許進(jìn)不許出。

    連我們這犄角旮旯的小破飯館,都被兇神惡煞的兵丁搜查了兩次。

    他們拿著畫像,挨個比對。

    畫像上的女子,云鬢高聳,鳳眸含威,身著繁復(fù)華麗的鳳袍,美得不似凡人。

    那是曾經(jīng)的蘇晚照。

    現(xiàn)在的我,蓬頭垢面,十指紅腫開裂,指甲縫里全是洗不掉的油污。身上永遠(yuǎn)帶著一股泔水和油煙混合的餿味。原本瑩潤的臉頰凹陷下去,皮膚粗糙暗沉,眼神麻木呆滯。

    廚娘張婆子叉著腰,對著那些兵丁唾沫橫飛:軍爺們!你們瞧瞧!我這破地方,能藏得住畫上那樣金鳳凰我這兒的婆娘,都是些粗手粗腳的黃臉婆!喏,那個,她粗糙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指向躲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縮進(jìn)地縫里的我,那個啞巴,又丑又笨,除了洗個碗,屁用沒有!

    兵丁嫌惡地瞥了我一眼,捂著鼻子,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緊緊攥著抹布,指甲掐進(jìn)掌心,用那點(diǎn)細(xì)微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卑微的姿態(tài)。

    心里卻一片冰涼。

    蕭燼,你果然不肯放過我。

    你掘地三尺,也要把我這個烙印抓回去。

    為什么

    是因?yàn)楹抟膺未消解還是因?yàn)椤窃撍赖恼加杏?br />
    我用力搖頭,甩掉這個荒謬的念頭。

    他是帝王。帝王的自尊,容不得屬于自己的東西擅自逃離。

    僅此而已。

    日子在提心吊膽和無窮無盡的勞作中緩慢爬行。

    洗碗、擇菜、倒泔水、清理油膩膩的灶臺……我的雙手很快變得比張婆子還要粗糙。

    飯館很小,生意卻出奇地好。來往的多是販夫走卒、地痞流氓,大聲喧嘩,粗言穢語不絕于耳。

    我學(xué)會了低著頭,貼著墻根走路。

    學(xué)會了在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掃過來時,立刻露出瑟縮畏懼的表情,像個真正的、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愚鈍婦人。

    只有深夜,蜷縮在冰冷的柴草堆里,聽著老鼠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才敢放任那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恐懼蔓延。

    蕭燼那雙瘋狂的眼睛,總會在黑暗中浮現(xiàn)。

    他掀翻御案的巨響,他嘶吼著掘地三尺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夜夜糾纏。

    我必須更小心。

    這天傍晚,飯館里格外吵鬧。

    一群剛卸完貨的腳夫,吆五喝六地劃拳喝酒,污言穢語伴隨著濃烈的汗臭和劣質(zhì)酒氣,熏得人頭暈。

    我端著滿滿一大盆臟碗碟,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想從他們桌邊繞過去。

    哎喲!

    不知是誰猛地伸出一條腿。

    我猝不及防,被絆了個正著。

    哐當(dāng)——嘩啦——

    沉重的陶盆脫手飛出,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油膩的碗碟滾了一地,湯汁殘?jiān)鼮R得到處都是。

    巨大的聲響讓整個嘈雜的飯館瞬間安靜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我狼狽地摔在地上,手掌按在尖銳的碎瓷片上,鉆心的疼。

    哈哈哈!啞姑摔跤啦!一個滿臉橫肉的腳夫拍著桌子大笑。

    嘖嘖,可惜了這一盆好碗!另一個陰陽怪氣。

    丑婆娘,手腳這么笨!還不趕緊收拾干凈!張婆子尖利的罵聲從柜臺后響起,摔碎的碗,從你工錢里扣!扣光為止!

    工錢我哪有什么工錢。

    我忍著掌心被割破的疼痛和滿身的油膩污穢,一聲不吭,掙扎著想爬起來收拾殘局。

    那個絆我的腳夫卻還不罷休,大概酒氣上頭,又看我好欺負(fù),竟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帶著一身令人作嘔的酒臭,伸手就要來抓我的胳膊。

    啞巴真啞還是假啞讓爺瞧瞧……

    粗糙油膩的手指幾乎要碰到我的臉。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起,混雜著巨大的屈辱和恐懼。我本能地想尖叫,想推開他。

    不能!

    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

    不能暴露!

    暴露就是死路一條!

    我猛地低下頭,身體蜷縮得更緊,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聲,眼淚混著臉上的油污往下淌,看起來既可憐又惡心。

    那腳夫的手頓在半空,顯然沒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yīng)。

    周圍的哄笑聲也小了些,有人嘀咕:算了算了,老王,跟個又啞又丑的瘋婆子計(jì)較什么……

    晦氣!那腳夫啐了一口,悻悻地收回手,罵罵咧咧地坐了回去。

    我依舊縮在地上,抖得不成樣子,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

    直到張婆子不耐煩地又吼了一聲:嚎什么喪!還不快收拾!耽誤老娘做生意!

    我才像是被驚醒,胡亂抹了把臉,忍著掌心的劇痛,手腳并用地開始撿拾地上的碎瓷片。鋒利的邊緣一次次割破我的手指,鮮血混著油污,一片狼藉。

    沒人再來幫我,也沒人再看我。

    一個又啞又丑、膽小如鼠、任人欺凌的洗碗婦,在這混亂之地,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我低著頭,把那些染血的碎片攏在一起,一滴滾燙的淚砸在手背上,迅速被污漬吞沒。

    蕭燼,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把我碾進(jìn)泥里,看我卑微如塵

    也好。

    至少在這里,痛是真實(shí)的,眼淚是咸的。

    比在那個金碧輝煌的牢籠里,做一個沒有靈魂的、供你發(fā)泄恨意的玩物,要好得多。

    我麻木地收拾著,心口那片空茫的寒冷,似乎比掌心的傷口更疼。

    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艱難而卑微地過下去。

    直到京城開始流傳一個更加令人心悸的流言。

    起因是幾個常來飯館喝酒、消息靈通的閑漢。

    那天他們壓低了聲音,卻掩不住話里的驚悚。

    ……聽說了嗎宮里那位,瘋了!

    不是早瘋了嗎登基的時候,殺得人頭滾滾……

    不一樣!這次是真瘋了!為了他那個跑了的皇后!

    我端著剛洗好的一摞碗,正要送去前堂,腳步猛地釘在原地。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幾乎停止跳動。

    跑了皇后娘娘跑了有人驚訝。

    千真萬確!不然你以為這些天滿城抓人抓什么聽說那位把整個后宮都快掀翻了!杖斃了好幾個伺候不力的宮人!

    我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那幾天鳳儀宮消失的幾張熟面孔……原來如此。

    嘖嘖,那皇后娘娘也是個狠人,能從皇宮里跑出來……

    狠再狠也架不住那位瘋得更狠啊!說話的閑漢灌了口酒,聲音更低,帶著一種傳播秘辛的興奮,知道最近城里為什么鬧‘鬼’嗎

    鬼

    可不是!好幾戶大戶人家,夜里莫名其妙被砸開門,沖進(jìn)去一隊(duì)禁軍,翻箱倒柜,說是搜捕要犯,可那架勢……嘖嘖,跟抄家似的!領(lǐng)頭的那位,據(jù)說就是皇上本人!

    嘶——真的假的皇上親自搜

    我表舅在順天府當(dāng)差,他親眼所見!說那位穿著玄色常服,眼睛紅得跟要吃人一樣,一句話不說,就一間間屋子親自搜!那眼神,掃過去,連他們府尹大人都嚇得腿軟!

    我的老天爺……

    還有更邪乎的!另一個閑漢湊過來,神秘兮兮,西市口那個算命的劉瞎子,你們知道吧昨兒個,一隊(duì)禁軍沖進(jìn)去,二話不說把他那破攤子掀了!為啥就因?yàn)槟抢舷棺雍榷嗔耍舜蹬�,說算到皇后娘娘在城西!

    結(jié)果呢

    結(jié)果那位爺親自去了!把城西幾條街翻了個底朝天!劉瞎子當(dāng)場就被拖走了,現(xiàn)在死活不知!

    飯館里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我端著碗盤的手,抖得幾乎端不住。冰冷的瓷器貼在掌心未愈的傷口上,尖銳地疼。

    蕭燼……

    他真的瘋了。

    為了抓我,不惜自降身份,像個瘋子一樣親自搜查民宅甚至聽信一個醉鬼的胡言亂語

    這已經(jīng)不是帝王的尊嚴(yán)問題。

    這更像是……失控。

    一種失去重要物品后,歇斯底里的失控。

    可我對他,算哪門子重要

    一個承載恨意的容器罷了。

    容器丟了,所以暴怒

    我強(qiáng)迫自己挪動僵硬的雙腿,把碗碟送去前堂。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流言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幾天后,一個更驚人的消息像炸雷一樣傳開。

    皇帝病了。

    不是風(fēng)寒,不是勞累。

    據(jù)說是急怒攻心,嘔了血。

    宮里的太醫(yī)署束手無策,連夜張榜,遍尋天下名醫(yī)。

    飯館里的人們議論紛紛。

    嘖嘖,這是真為了皇后娘娘急出病來了

    誰知道呢皇家的事……不過,那位爺行事,確實(shí)越來越……

    噓!慎言!不要命了!

    我躲在灶臺后面,用力刷著一口糊滿了鍋巴的鐵鍋,粗糙的刷子刮在鍋底,發(fā)出刺耳的噪音。

    嘔血

    蕭燼那樣的人,也會吐血

    他像座堅(jiān)不可摧的冰山,用寒冰和戾氣把自己武裝得密不透風(fēng)。恨意是他唯一的燃料,支撐著他不知疲倦地運(yùn)轉(zhuǎn)。

    他怎么會……倒下

    我用力地刷著鍋,仿佛要把所有混亂的思緒都刷掉。

    假的。

    一定是假的。

    或者,是他布下的又一個陷阱,一個誘餌,想引我這條逃掉的魚上鉤。

    我不能信。

    絕對不能信。

    然而,心底深處,卻有一絲連我自己都唾棄的、極其微弱的悸動。

    那夜他掐著我下巴時,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楚……

    還有他強(qiáng)行給我戴上玉鐲時,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顫抖……

    不!

    蘇晚照!你清醒一點(diǎn)!

    那是瘋子!是把你拖進(jìn)地獄的魔鬼!

    他所有的異常,都只源于失控的占有欲,源于帝王威嚴(yán)被冒犯的暴怒!

    與你無關(guān)!

    我咬緊牙關(guān),幾乎要把手里的刷子捏斷。

    就在這時,飯館的木門被粗暴地推開。

    一股冷風(fēng)灌入。

    幾個穿著禁軍服色、腰佩長刀的人走了進(jìn)來。不同于之前來搜查的小兵,這幾人氣息沉凝,眼神銳利如鷹,顯然是精銳。

    為首的是個年輕將領(lǐng),面容冷峻,目光掃視著嘈雜的飯館,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飯館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張婆子臉色發(fā)白,連忙堆起諂媚的笑迎上去:軍爺……軍爺們是吃飯還是……

    那年輕將領(lǐng)根本沒看她,他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般,緩緩掃過飯館里的每一個人。

    當(dāng)那冰冷銳利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時,我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我正蹲在地上,面前是那口巨大的泔水桶,手里還拿著沾滿污穢的刷子,頭發(fā)凌亂地黏在額角,臉上蹭著油灰。

    卑微,骯臟,不堪入目。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大概兩息。

    那兩息,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

    我死死低著頭,心臟狂跳得快要炸開。我能感覺到他目光里的探究,像冰冷的刀子刮過皮膚。

    然后,他的視線移開了。

    奉旨,查問京城所有食肆、客棧、車馬行。他聲音冰冷,毫無起伏,三日內(nèi),可曾收留過陌生女子年約二十上下,容色……尚可,舉止可能有些異常。

    我的心猛地一沉。

    容色尚可舉止異常

    他在試探!

    他描述得如此模糊,卻在容色尚可上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他在觀察每個人的反應(yīng)!

    張婆子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搖頭擺手:沒有沒有!軍爺明鑒!我們這小破店,來的都是熟客粗漢!哪有什么陌生小娘子敢來就算有,老婆子也不敢收留來歷不明的人��!她說著,還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我,我這兒的幫工,都是些粗苯的婆子,您瞧瞧,就這啞姑,又丑又笨,連話都不會說!

    那將領(lǐng)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這一次,帶著更明顯的審視。

    我?guī)缀踔舷ⅰ?br />
    強(qiáng)迫自己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臉上擠出一種混合著恐懼和茫然的、近乎癡傻的表情。眼神呆滯,嘴唇微張,口水似乎都要流出來。

    我甚至笨拙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留下一點(diǎn)油亮的污漬。

    那將領(lǐng)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清晰的厭惡。

    他不再看我,轉(zhuǎn)向張婆子,冷聲道:仔細(xì)留意。若有線索,即刻上報。知情不報者,以謀逆論處!

    是是是!一定一定!張婆子點(diǎn)頭哈腰。

    那將領(lǐng)最后掃了一眼飯館,似乎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帶著人轉(zhuǎn)身離開。

    木門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

    飯館里死寂了片刻,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喧嘩和議論。

    嚇?biāo)览献恿耍?br />
    謀逆我的天……

    皇后娘娘到底跑哪兒去了鬧得滿城風(fēng)雨……

    我癱軟地坐回冰冷潮濕的地面,靠著泔水桶,渾身脫力,冷汗浸透了里衣。

    好險。

    那個將領(lǐng)……我認(rèn)得他。

    御前侍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裴琰。

    蕭燼的心腹之一。

    他剛才,絕對起了疑心。

    雖然我的偽裝暫時騙過了他眼里的厭惡,但他那種人,不會輕易相信表象。

    這里……不能待了。

    裴琰的出現(xiàn),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睦麆Α?br />
    蕭燼的瘋狂和病訊,又像兩股無形的絞索,勒得我喘不過氣。

    我蜷縮在散發(fā)著霉味的柴草堆里,睜著眼睛,一夜無眠。

    天快亮?xí)r,我做出了決定。

    走。

    必須離開京城。

    留在這里,遲早會被找到。裴琰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已經(jīng)盯上了這個飯館,盯上了啞姑。

    趁著張婆子還在熟睡,我悄悄爬起來。

    身無分文,只有這身洗得發(fā)白、沾滿油污的粗布衣裳。

    我摸到廚房,用一塊破布包了幾個冷硬的、客人剩下的饅頭。又找到一個豁了口的舊水囊,灌滿了涼水。

    最后,我深深看了一眼這個收留了我、也讓我嘗盡底層辛酸的小破飯館,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后門,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

    京城很大。

    但此刻,卻像一個巨大的囚籠。

    我專挑最破敗、最混亂的里坊走,像一只見不得光的老鼠,在狹窄污穢的巷道里穿行。

    我必須盡快找到一個出城的機(jī)會。

    城門依舊緊閉,盤查極嚴(yán)。禁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拿著畫像,對每一個試圖出城的人進(jìn)行嚴(yán)苛的盤問和比對,連稍有姿色的婦人都不放過。

    我這張被刻意糟蹋過的臉,勉強(qiáng)成了通行證,卻也無法輕易混出去。

    我在一個廢棄的土地廟里躲了兩天。

    啃著冰冷的饅頭,喝著渾濁的雨水,聽著外面不時傳來的馬蹄聲和吆喝聲,每一刻都心驚肉跳。

    第三天,機(jī)會來了。

    我在一個偏僻的巷口,看到一群人圍著一張剛貼出的皇榜議論紛紛。

    我縮在墻角,豎起耳朵。

    ……陛下病重,藥石罔效真的假的

    皇榜都貼出來了,還能有假說是急火攻心,憂思成疾……嘖,憂什么思什么

    還能憂什么肯定是那位跑了娘娘唄!這都多少天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

    哎,你們看這皇榜!重金懸賞,尋訪名醫(yī)!能治好的,賞萬金,封侯爵!

    嚯!大手筆!

    不止呢!下面還有!說是……為祈天佑,陛下有旨,三日后開西華門,放一批‘積�!牧髅�、乞丐出城安置!由禁軍親自護(hù)送!

    我的心猛地一跳。

    放流民乞丐出城積福

    這絕不是蕭燼那種冷酷帝王會做出來的事!

    唯一的解釋——這是誘餌!

    一個專門為我設(shè)下的、極其狡猾的誘餌!

    他知道我藏在底層,知道我可能混跡于流民乞丐之中。

    他故意放出自己病重的消息,讓我以為有機(jī)可乘或者,想測試我的反應(yīng)

    然后,再以積福的名義,大開城門,放流民出去。

    他賭我會忍不住,會抱著僥幸心理,混在那些真正的流民乞丐里,試圖蒙混出城!

    而城門處,等待我的,必然是裴琰,或者更可怕的——他本人!

    好狠的計(jì)策!

    好毒的蕭燼!

    我手腳冰涼。

    去,還是不去

    去,九死一生,自投羅網(wǎng)。

    不去困在京城,遲早也是死路一條。裴琰遲早會搜到這片廢棄的角落。

    我抱著膝蓋,在冰冷的墻角蜷縮得更緊。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diǎn)點(diǎn)淹沒頭頂。

    三天。

    我在絕望和恐懼的煎熬中,數(shù)著時辰度過。

    終于,到了開西華門積福的日子。

    天剛蒙蒙亮,西華門附近就聚集了黑壓壓一大片人。

    真正的流民、乞丐、還有衣衫襤褸的貧苦百姓。他們拖家?guī)Э冢纥S肌瘦,眼中只有對城外施粥放糧的渴望和對未來的茫然�?諝饫飶浡钩�、體臭和絕望的氣息。

    我混在人群最后面,把自己弄得比以往更加不堪。

    頭發(fā)用污泥黏成一綹綹,胡亂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臉上涂著厚厚的鍋底灰和泥巴,只露出一雙刻意弄成渾濁呆滯的眼睛。身上的破布衣服散發(fā)著濃重的餿臭味,是我在污水溝里特意滾過的。

    我佝僂著背,腳步拖沓,模仿著旁邊一個老乞丐的蹣跚姿態(tài)。

    城門緩緩開啟。

    沉重的聲響,如同地獄之門洞開。

    兩隊(duì)盔甲鮮明、手持長戟的禁軍魚貫而出,分列兩旁,眼神銳利地掃視著人群,帶來沉重的壓迫感。

    氣氛瞬間變得肅殺。

    流民們被這陣仗嚇得噤若寒蟬,推搡擁擠著,在禁軍的呵斥下,排成歪歪扭扭的長隊(duì),依次接受盤查。

    盤查點(diǎn)設(shè)在內(nèi)城門洞的陰影下。

    光線昏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近了。

    越來越近了。

    我能清晰地看到盤查士兵臉上冰冷的表情,看到他們手中展開的、那無比熟悉的畫像——畫像上的女子,依舊明艷照人,與此刻的我判若云泥。

    前面的人一個個被粗魯?shù)赝妻徱�、放行�?br />
    終于,輪到了我。

    抬頭!一個士兵粗聲粗氣地喝道。

    我緩緩抬起頭,眼神渙散,嘴唇無意識地蠕動著,口水順著涂滿污泥的下巴往下淌。

    那士兵皺著眉頭,嫌惡地看了一眼畫像,又看看我這張骯臟得看不清五官的臉,似乎懶得細(xì)看,揮揮手:快滾快滾!臭死了!

    我心中狂喜,幾乎要癱軟下去。

    成了

    我邁著沉重的步伐,低著頭,就要往外走。

    一步。

    兩步。

    眼看就要走出城門洞的陰影,踏入外面稍顯明亮的光線。

    就在這時——

    站住。

    一個冰冷、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的男聲,在我身后響起。

    這聲音……

    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我的天靈蓋上!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四肢僵硬得如同石雕。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瘋狂鼓噪。

    我甚至不敢回頭。

    是他。

    一定是他。

    蕭燼!

    他果然在這里!

    他就在我身后!

    一股巨大的、滅頂?shù)慕^望瞬間攫住了我,冰冷刺骨,比深冬的河水更甚。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僵硬地、一寸寸地轉(zhuǎn)過身。

    城門洞的陰影深處,光線模糊。

    一個高大的身影,斜倚在冰冷的城墻上。

    他穿著一身玄色暗紋的錦袍,沒有戴冠,墨黑的長發(fā)隨意用一根墨玉簪束著,幾縷碎發(fā)散落在蒼白的額角。

    臉色是病態(tài)的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下頜的線條繃得極緊,透著一股強(qiáng)撐的虛弱和深重的疲憊。

    然而,那雙眼睛。

    那雙曾經(jīng)盛滿星子,后來被寒冰覆蓋,此刻卻燃燒著近乎瘋狂烈焰的眼睛,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銳利、滾燙、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審視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沉郁。

    是蕭燼。

    他真的親自來了。

    他瘦了很多,那身錦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空蕩。那份病容,竟不是偽裝。

    可此刻,他眼底的火焰,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灼人。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在死寂的城門洞里,清晰地敲打著我的耳膜,也敲打在我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

    周圍的禁軍早已無聲地退開一段距離,肅立如雕像。

    流民隊(duì)伍也停滯了,所有人都被這突然出現(xiàn)的、氣勢駭人的男人嚇住,驚恐地看著這邊。

    空氣凝固了。

    只有他沉重的腳步聲,和我自己無法抑制的、細(xì)微的顫抖。

    他停在我面前。

    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藥味,混雜著一種久居上位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比我高很多,此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刀鋒,刮過我涂滿污泥的臉,我油膩打結(jié)的頭發(fā),我散發(fā)著餿臭的破衣爛衫……

    最后,落在我那雙因?yàn)殚L期浸泡污水而紅腫潰爛、指甲縫里全是黑泥的手上。

    他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眼底翻涌的火焰里,似乎有什么東西碎裂了,露出更深、更沉、更痛楚的東西。

    時間仿佛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只是一瞬。

    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jì)。

    他終于動了。

    他緩緩抬起手。

    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卻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蒼白和微不可察的顫抖。

    沒有預(yù)想中的暴怒和掐捏。

    那只手,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沉重的遲疑,輕輕地,落在了我沾滿污泥、油膩打結(jié)的頭發(fā)上。

    動作生澀,甚至帶著點(diǎn)笨拙。

    然后,我聽到了他的聲音。

    不再是冰冷,不再是暴戾。

    那聲音低沉沙啞到了極點(diǎn),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透著一種耗盡全力的疲憊,和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他說:

    晚晚……

    跟朕回去。

    好不好

    那一聲晚晚,像一根燒紅的針,猝不及防地刺進(jìn)我早已麻木的心臟。

    痛得我渾身一顫。

    我猛地抬起頭,撞進(jìn)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太復(fù)雜,太沉重。有未消的怒火,有刻骨的恨意,有帝王的威壓,但此刻,卻被一種更深沉、更洶涌的東西覆蓋了——那是毫不掩飾的痛楚,是幾乎將他壓垮的疲憊,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挽留

    荒謬!

    太荒謬了!

    他憑什么

    憑什么在把我折磨得體無完膚、尊嚴(yán)盡失之后,用這樣一副姿態(tài),用這樣一句輕飄飄的回去,就想抹殺一切

    滔天的恨意和屈辱瞬間沖垮了恐懼的堤壩。

    回去我的聲音嘶啞干澀,像破舊的風(fēng)箱,卻帶著淬了毒的冰寒,回去做什么陛下。

    我刻意加重了陛下兩個字,字字誅心。

    回去讓你繼續(xù)打斷我的腿嗎

    蕭燼的身體猛地一僵,按在我發(fā)頂?shù)氖炙查g收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頭骨。眼底的痛楚瞬間被更深的戾氣覆蓋。

    還是回去,我無視頭頂?shù)膭⊥�,死死盯著他蒼白的臉,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里擠出來,繼續(xù)做你發(fā)泄恨意的玩物做你金籠子里,那只被拔光了羽毛、只能哀鳴的鳥

    他眼底的風(fēng)暴在凝聚,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病態(tài)的紅暈,呼吸變得粗重。

    蘇晚照!他低吼,帶著警告。

    可我已經(jīng)豁出去了。

    蕭燼!我直呼其名,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出聲,聲音在空曠的城門洞里回蕩,帶著哭腔,帶著血淚,你看看我!看看現(xiàn)在的我!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指著自己骯臟不堪的臉,破爛的衣服,潰爛的手指。

    看看被你逼成了什么樣子!

    我寧愿在泔水桶里打滾!寧愿被地痞流氓欺負(fù)!寧愿餓死凍死在這街頭!

    也絕不再回到那個吃人的地方!絕不再做你掌心里的傀儡!

    你休想!

    最后三個字,我?guī)缀跏桥叵鰜淼摹7e壓了太久的怨恨、屈辱和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眼淚終于沖垮了污泥的阻礙,洶涌而下,在骯臟的臉上沖出兩道狼狽的溝壑。

    四周死寂一片。

    所有禁軍都低下了頭,大氣不敢出。

    流民們更是嚇得瑟瑟發(fā)抖。

    蕭燼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像一尊被風(fēng)化的石像。

    他死死地盯著我,那雙翻涌著烈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種空茫的、近乎死寂的灰敗。

    我嘶喊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精準(zhǔn)地捅進(jìn)他心口最痛的地方。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下頜繃得幾乎要碎裂。

    然后,毫無征兆地——

    噗——

    一口猩紅的鮮血,猛地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刺目的紅,濺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也濺落在我腳前冰冷的青石板上。

    像一朵朵妖異絕望的花。

    陛下!

    周圍的禁軍瞬間亂了,驚呼著就要上前。

    滾!蕭燼猛地抬手,阻止了他們。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跡,動作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兇狠。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我。

    那雙眼睛,赤紅一片,布滿了駭人的血絲。里面翻涌的痛苦、暴戾、瘋狂……幾乎要化為實(shí)質(zhì)的火焰,將我焚燒殆盡。

    可在那片毀滅的火焰深處,我清晰地看到了碎裂的痕跡。

    有什么東西,在他眼底,在我這番控訴之下,徹底崩塌了。

    他死死地盯著我,胸膛劇烈起伏,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喘。

    半晌。

    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扯動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個笑。

    那是一個比哭更難看、更絕望的弧度。

    好……

    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蘇晚照……

    你……很好……

    他踉蹌了一下,似乎站立不穩(wěn),旁邊的裴琰立刻上前一步想要攙扶,卻被他一把揮開。

    他不再看我。

    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讓他痛不欲生。

    他轉(zhuǎn)過身,背脊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搖搖欲墜的孤絕。

    只留下一句冰冷徹骨、仿佛用盡最后力氣擠出來的命令,砸在死寂的空氣里:

    讓她走。

    說完,他不再停留,邁著沉重而虛浮的步子,一步一步,艱難地朝著城門內(nèi)走去。

    玄色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單薄和……孤寂。

    禁軍們面面相覷,最終在裴琰復(fù)雜而嚴(yán)厲的目光示意下,默默地讓開了一條路。

    通往城外自由的路。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腳邊刺目的血跡,看著那個消失在城門陰影里的、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的背影。

    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恨意還在胸腔里燃燒。

    屈辱和痛苦依舊刻骨銘心。

    可為什么……

    為什么看著他噴出的那口血,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口那塊最堅(jiān)硬的地方,會傳來一陣陣尖銳的、陌生的……刺痛

    我自由了。

    可為什么,腳步卻沉重得像灌了鉛

    我茫然地抬起頭,看向城外。

    天光已經(jīng)大亮。

    久違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抬起手,想遮一下。

    目光落在自己那雙紅腫潰爛、指甲縫里全是污泥的手上。

    這雙曾經(jīng)只撫琴作畫、如今卻在泔水和污垢里掙扎的手。

    這雙……終于掙開了枷鎖的手。

    我慢慢放下手,不再看城門內(nèi),也不再看腳邊的血跡。

    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踏過那攤刺目的紅,朝著陽光刺眼的方向。

    走了出去。

    身后,沉重的城門,在我踏出后,緩緩地、沉重地,合攏了。

    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隔絕了兩個世界。

    離開京城,天地遼闊。

    可自由的味道,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甘甜。

    我像一個游魂,漫無目的地飄蕩。

    身無分文,只有一身狼狽和滿心瘡痍。

    我做過最苦的活。

    在碼頭上幫人扛過麻袋,肩膀被粗糙的麻繩磨得血肉模糊。

    在富戶家里當(dāng)過最低等的漿洗婆子,數(shù)九寒天,雙手浸泡在刺骨的冰水里,凍瘡潰爛流膿。

    也在荒年的粥棚邊,和野狗爭搶過一口餿飯。

    每一次瀕臨絕境,我都會想起蕭燼最后那個孤絕的背影,想起他噴出的那口血。

    恨意支撐著我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活得比他久。

    讓他知道,沒有他,蘇晚照也能在這泥濘的人世間,掙扎出一條生路!

    時間在苦難中緩慢流逝。

    一年。

    兩年。

    我輾轉(zhuǎn)流離,最后在一個遠(yuǎn)離京城、靠山臨水的偏遠(yuǎn)小鎮(zhèn)落了腳。

    這里民風(fēng)淳樸,沒人知道我的過去。

    我用幾年攢下的、沾滿血汗的銅板,在鎮(zhèn)子最不起眼的角落,盤下了一間小小的鋪面。

    鋪面很小,只擺得下兩張桌子。

    我給它起了個名字:歸晚食肆。

    賣些簡單的湯餅、餛飩、時令小菜。

    味道說不上多好,勝在干凈,分量足。

    我的手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細(xì)膩,布滿了老繭和細(xì)小的疤痕,但拿起鍋鏟,卻意外地穩(wěn)當(dāng)。

    日子清苦,卻安穩(wěn)。

    不再有提心吊膽,不再有夜半驚夢。

    我學(xué)會了和鎮(zhèn)上的大娘們閑聊家常,學(xué)會了為了一文錢和小販討價還價,學(xué)會了在春日里看山花爛漫,在夏夜里聽蛙聲一片。

    心口的傷疤,似乎在日復(fù)一日的煙火氣里,慢慢結(jié)了痂。

    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看著自己粗糙的掌心時,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想起那個金碧輝煌的牢籠。

    想起那個瘋狂偏執(zhí)的男人。

    想起他最后那句嘶啞的讓她走,和那個噴血的、孤寂的背影。

    然后,用力甩甩頭,把那些不該有的思緒甩出去。

    他如何,與我何干

    我們之間,隔著血海深仇,隔著無法消弭的恨意。

    此生,最好死生不復(fù)相見。

    又是一個深秋。

    山里的楓葉紅得像火。

    食肆的生意依舊清淡,但我已很滿足。

    午后沒什么客人,我坐在門口的小凳上,瞇著眼曬太陽,手里擇著一把剛挖來的薺菜。

    陽光暖融融的,曬得人骨頭縫都發(fā)酥。

    鎮(zhèn)口的方向,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鬧。

    似乎有大隊(duì)車馬進(jìn)鎮(zhèn)。

    這在偏僻的小鎮(zhèn)很少見。

    我沒在意,繼續(xù)低頭擇菜。

    馬蹄聲和車輪聲由遠(yuǎn)及近,最終,停在了我的食肆門口。

    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

    陽光有些刺眼。

    逆光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食肆簡陋的木門前。

    他穿著半舊的靛藍(lán)色棉布長袍,洗得發(fā)白,袖口甚至磨出了毛邊。頭發(fā)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著,風(fēng)塵仆仆。

    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膚色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眼下有著淡淡的青影。

    下巴上冒出了凌亂的胡茬。

    整個人瘦削得厲害,那身樸素的棉袍穿在他身上,空蕩蕩的。

    只有那雙眼睛。

    深邃,幽暗,如同沉寂了千年的寒潭。

    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鎖在我身上。

    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沉痛的、小心翼翼的審視。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我手里的薺菜,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蕭燼。

    怎么會是他

    他怎么找到這里的

    他穿著這樣一身粗布衣裳,像個落魄的旅人。

    他想干什么

    巨大的震驚和本能的恐懼過后,是滔天的憤怒!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打破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

    我猛地站起身,因?yàn)閯幼魈保矍耙魂嚢l(fā)黑,身體晃了晃。

    門口的身影幾乎是下意識地、急切地向前邁了一步,似乎想要伸手。

    卻在觸及我瞬間變得冰冷、充滿恨意和戒備的眼神時,硬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他抬起的手,頹然垂落。

    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食肆里安靜得可怕。

    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和他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

    他終于開口。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長途跋涉的干澀,卻不再是記憶中的暴戾和冰冷。

    那是一種……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試探。

    他看著我,目光落在我沾著泥土的手指上,落在我同樣洗得發(fā)白、打著一塊補(bǔ)丁的粗布圍裙上。

    然后,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問:

    老板娘……

    這里……還有吃的嗎

    他問得那么自然,那么普通,像一個真正的、疲憊饑餓的旅人。

    仿佛我們之間那血海深仇的過往,那刻骨銘心的恨意,那噴在青石板上的鮮血,都從未存在過。

    我死死地盯著他。

    盯著他蒼白瘦削的臉,盯著他眼底那片沉寂的、深不見底的幽暗。

    恨意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幾乎要沖破喉嚨。

    我該拿起掃帚把他趕出去!

    我該痛罵他!唾棄他!

    我該……

    最終,所有的激烈情緒,在對上他眼中那抹幾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光芒時,化為一股冰冷的、尖銳的嘲諷。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笑容。

    有。

    聲音干澀。

    客官想吃什么

    清湯面。他答得很快,目光依舊緊緊鎖著我,像是怕一眨眼,我就會消失。

    等著。

    我轉(zhuǎn)身,掀開厚重的粗布門簾,走進(jìn)后面狹小卻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灶間。

    簾子落下的瞬間,隔絕了他的視線。

    我背靠著冰冷的土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他來了。

    他真的來了。

    以這樣一種方式。

    他想做什么懺悔彌補(bǔ)還是……依舊不肯放過我

    我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生火,燒水。

    動作機(jī)械而熟練。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面端了出來。

    素白的面條臥在清亮的湯底里,上面只撒了一小撮翠綠的蔥花。簡樸到了極點(diǎn)。

    我把面碗重重地放在他面前那張掉了漆的舊木桌上。

    客官慢用。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不想再看他一眼。

    他卻叫住了我。

    老板娘。

    我腳步頓住,沒有回頭。

    身后傳來他拿起筷子的聲音,然后是極輕微的、吸食面條的聲音。

    很慢。

    很……珍惜

    面……他的聲音隔著氤氳的熱氣傳來,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澀然,很好吃。

    我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好吃

    當(dāng)年在鳳儀宮,御廚精心烹制的珍饈美味,他何曾正眼看過

    如今這一碗粗陋的清湯寡水……

    諷刺!

    天大的諷刺!

    我沒有回應(yīng),快步走到門口,重新坐下,拿起地上的薺菜,用力地?fù)裰�,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氣和恨意都發(fā)泄在這小小的野菜上。

    身后,只有他緩慢吃面的聲音。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

    一碗面,他吃了很久,很久。

    久到日頭都開始西斜。

    終于,碗筷輕輕放下的聲音傳來。

    接著,是輕微的、布料摩擦的聲音。

    他站起身,走到柜臺前。

    我依舊低著頭,只看到他靛藍(lán)色的、磨毛了邊的衣角停在我面前。

    一枚小小的、溫潤的、帶著體溫的東西,被輕輕放在了柜臺上。

    我的目光,凝固了。

    那是一枚玉鐲。

    羊脂白玉,溫潤無瑕。

    和我當(dāng)年留在鳳榻上的那只,一模一樣。

    不。

    不是一模一樣。

    我當(dāng)年留下的那只,內(nèi)圈刻著一個極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燼字。

    而眼前這只……

    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沉重的疲憊。

    這只鐲子……

    沒有‘燼’字。

    只有‘晚’。

    老板娘……

    你看,它……還合適嗎

    我猛地抬起頭。

    撞進(jìn)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那里面,不再是瘋狂的烈焰,不再是冰冷的寒潭。

    只有一片荒蕪的沉寂,和沉寂之下,那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壓垮的、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痛悔。

    像一頭跋涉了千山萬水、傷痕累累、終于找到歸途,卻不知是否還能被接納的孤狼。

    陽光透過門框,斜斜地照進(jìn)來。

    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柜臺上的玉鐲,在夕陽的余暉里,泛著溫潤柔和的光。

    那光,有些刺眼。

    刺得我眼睛發(fā)酸。

    我死死地盯著那只玉鐲,盯著那個小小的、清晰的晚字。

    仿佛要把它燒穿。

    然后,我慢慢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

    沒有去碰那鐲子。

    而是,拿起了柜臺上他吃面留下的、幾枚帶著體溫的銅錢。

    冰冷的銅板硌著掌心。

    我垂下眼,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面錢,三文。

    客官慢走。

    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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