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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我推開門,看見丈夫林修遠(yuǎn)把養(yǎng)女沈清露按在書桌上親吻。

    她只是替身,我娶你是為了照顧她。他甩開我解釋的手。

    可當(dāng)我流產(chǎn)時,他正陪沈清露在瑞士滑雪。

    孩子沒了正好,省得麻煩。電話那頭他聲音冰冷。

    我設(shè)計假死遠(yuǎn)走他鄉(xiāng),五年后帶著萌娃歸來。

    林修遠(yuǎn)紅著眼在機(jī)場堵我:晚晚,我錯了...

    他顫抖著摸向孩子的臉:這是我們的...

    我退后一步,溫柔看向身旁的混血男人:介紹一下,我丈夫。

    林修遠(yuǎn)瘋了似的打他,卻被安保按在地上。

    打什么打,我晃著無名指上的鉆戒,你養(yǎng)女正等你回家呢。

    我擰開書房門把手的那一剎那,心臟還在為林修遠(yuǎn)今晚罕見的早點回家承諾而微微雀躍著。門縫里透出的光線有些刺眼,緊接著,我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凍住了。

    巨大的紅木書桌邊緣,沈清露那條新買的、價格標(biāo)簽我還沒舍得撕掉的白色連衣裙裙擺,凌亂地堆疊著。林修遠(yuǎn),我的丈夫,此刻正以一種絕對占有的姿態(tài),把她死死地壓在冰涼的桌面上。

    他的背影寬厚,西裝革履,是我最熟悉的模樣�?伤膭幼鳎瑓s是我從未見過的陌生和狂熱。他的一只手扣著沈清露纖細(xì)的手腕按在她頭頂,另一只手捧著她的臉,頭深深地埋下去,吻得忘我又投入。

    沈清露仰著頭,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像蝶翼一樣顫抖著,喉嚨里逸出一點模糊破碎的嗚咽。她的臉頰染著不正常的紅暈,分不清是情動還是窒息。

    空氣里,只剩下令人作嘔的、濕漉漉的親吻聲,還有林修遠(yuǎn)粗重的喘息。

    我像個被釘在原地的木頭人,手里還握著冰冷的門把手。腦子嗡嗡作響,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zhuǎn)、扭曲。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強(qiáng)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

    呃……一聲短促的、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抽氣聲,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擠了出來。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那令人窒息的一幕。

    林修遠(yuǎn)猛地抬起頭,動作迅疾得像被針扎了。他轉(zhuǎn)過來的臉上,情欲的潮紅還沒來得及褪盡,眼神從迷蒙到震驚,再到一種被抓包的、混合著煩躁的慌亂,只用了零點幾秒。

    他幾乎是立刻松開了鉗制沈清露的手,身體向后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動作快得,仿佛剛才那個忘情投入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沈清露也坐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拉扯著自己被揉皺的裙擺,試圖蓋住裸露的大腿。她低著頭,長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臉,肩膀微微發(fā)抖,像一朵被暴雨打蔫的白蓮花。她甚至不敢看我,只是怯怯地、飛快地瞟了林修遠(yuǎn)一眼。

    蘇晚林修遠(yuǎn)的聲音有些啞,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找回平日的鎮(zhèn)定,你…你怎么進(jìn)來了他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同樣凌亂的襯衫領(lǐng)口和袖口,仿佛這樣就能抹去剛才發(fā)生的一切痕跡。

    我像一臺生銹的機(jī)器,極其緩慢地、一步一步地挪進(jìn)了書房。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心臟的位置空落落的,又悶得發(fā)疼。

    我的目光死死鎖在林修遠(yuǎn)臉上,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愧疚,一絲解釋�?墒菦]有。除了那點未褪盡的潮紅和顯而易見的煩躁,什么都沒有。

    我打擾你們了我的聲音飄忽得厲害,連自己都聽不清。

    林修遠(yuǎn)眉頭立刻擰了起來,那點煩躁迅速放大成了不耐:蘇晚,你別胡說八道!他語氣生硬,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惱怒,清露她…她只是心情不好,我安慰她一下。

    安慰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短促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木頭,安慰需要把她壓在書桌上親林修遠(yuǎn),你當(dāng)我瞎還是當(dāng)我傻

    沈清露終于抬起了頭,臉上掛著淚痕,楚楚可憐,她帶著哭腔小聲辯解:蘇阿姨…不是的…是我不好…我…我不該……

    你給我閉嘴!我猛地轉(zhuǎn)頭,視線像冰錐一樣刺向她。那一刻,我恨不得撕碎她那副無辜的嘴臉。她嚇得瑟縮了一下,立刻又往林修遠(yuǎn)身后躲了躲。

    這個動作徹底點燃了林修遠(yuǎn)的怒火。

    蘇晚!他厲聲喝道,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強(qiáng)烈的壓迫感逼近我,你沖清露發(fā)什么瘋她年紀(jì)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嗎

    看著他下意識護(hù)著沈清露的姿態(tài),看著他對我毫不掩飾的怒意,看著他眼神里那份對沈清露的偏袒……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我。長久以來的懷疑、不安、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蛛絲馬跡,在這一刻,終于匯聚成一道清晰的、丑陋的真相。

    她年紀(jì)小我看著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林修遠(yuǎn),她只比我小五歲!她不是三歲小孩了!你告訴我,什么樣的安慰,需要你像個發(fā)情的公狗一樣啃她

    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死寂的書房里炸開。

    臉頰上傳來火辣辣的劇痛,耳朵里嗡嗡作響。我被打得偏過頭去,眼前一陣發(fā)黑。

    林修遠(yuǎn)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會動手,他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極快的愕然,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怒意覆蓋。

    蘇晚!你嘴巴放干凈點!他胸膛起伏,怒視著我,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慢慢地轉(zhuǎn)回頭,舌尖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腥甜。左臉麻木地疼著,但更疼的是心口那個巨大的窟窿。我看著眼前這個同床共枕了五年、我掏心掏肺愛著的男人,第一次覺得他如此陌生,如此猙獰。

    我不懂我扯了扯嘴角,牽動了傷處,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滾了下來,林修遠(yuǎn),那你告訴我,要我懂什么懂你娶我,就是為了找一個免費(fèi)保姆,替你照顧你這個‘寶貝養(yǎng)女’

    這句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zhǔn)地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林修遠(yuǎn)瞳孔猛地一縮,臉上的怒氣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戳穿后的狼狽和……默認(rèn)。

    書房里死一樣的寂靜。沈清露的啜泣聲也停了,她躲在林修遠(yuǎn)身后,偷偷地看著我,眼神復(fù)雜,有害怕,有緊張,或許……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

    林修遠(yuǎn)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但最終,他只是煩躁地耙了耙頭發(fā),眼神躲閃開去,沒有再看我。他的沉默,比任何惡毒的語言都更具殺傷力。

    呵……我低低地笑了起來,眼淚流得更兇,咸澀的液體滑進(jìn)嘴角的傷口,帶來尖銳的刺痛。原來如此。五年婚姻,一千多個日夜的付出,我以為是相濡以沫,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雇傭關(guān)系。我只是一個工具,一個用來安置他心頭白月光遺留下來的責(zé)任的工具人妻子。

    替身我連替身都不是。我是替身的保姆。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shù)男呷韪凶屛覝喩戆l(fā)冷,止不住地顫抖。小腹深處毫無預(yù)兆地傳來一陣劇烈的、熟悉的絞痛,像有冰冷的錐子在狠狠鑿刺。

    唔……我痛哼一聲,下意識地弓起了腰,手死死按住了小腹。這突如其來的劇痛來得猛烈,瞬間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氣,額頭上冷汗涔涔。

    林修遠(yuǎn)大概以為我在裝可憐,他眉頭皺得更緊,語氣冰冷又帶著厭煩:你又鬧什么別在這里……

    他的話沒說完。

    一股溫?zé)岬囊后w,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迅速浸透了我薄薄的居家褲腿內(nèi)側(cè)。粘膩的觸感讓我渾身一僵。

    我低頭,看到了腳邊地毯上迅速暈開的那一小灘刺目的、暗紅色的血跡。

    時間仿佛凝固了。

    林修遠(yuǎn)的目光也順著我的視線落在了地上那灘血跡上。他臉上的怒容瞬間褪去,只剩下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似乎想上前一步。

    別碰我!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聲音尖銳得破了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法抑制的恨意。我猛地?fù)]開他下意識伸過來的手,動作大得幾乎把自己帶倒。

    小腹的絞痛越來越猛烈,像有無數(shù)只手在里面瘋狂撕扯。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混合著淚水。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更重的血腥味。身體在劇痛和失血中發(fā)冷、發(fā)虛。

    滾…滾開……我艱難地喘息著,扶著旁邊的書架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視線因為劇痛和淚水變得一片模糊。我死死地盯著林修遠(yuǎn)那張寫滿震驚和一絲無措的臉,只覺得無比諷刺。

    蘇晚!你……他看著我慘白的臉和不斷涌出的鮮血,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慌亂,我送你去醫(yī)院!

    用不著你假好心!我?guī)缀跏菑难揽p里擠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渣。我艱難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避開他再次伸過來的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在地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腳印。

    林修遠(yuǎn),你讓我惡心。我的聲音虛弱,卻帶著刻骨的恨意和絕望,帶著你的寶貝清露,給我滾!滾出去!

    蘇晚!你冷靜點!孩子……他急急地想說什么。

    孩子我猛地打斷他,抬起滿是淚水和冷汗的臉,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笑,現(xiàn)在知道孩子了晚了!林修遠(yuǎn),你給我聽好了——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最后的力氣,一字一頓,帶著泣血的詛咒:

    我蘇晚今天流的血,流的淚,還有這個孩子……都是拜你所賜!你給我記著!我恨你!我恨你們!

    說完這句話,巨大的痛苦和滅頂?shù)慕^望徹底吞噬了我。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下倒去。失去意識前,最后看到的,是林修遠(yuǎn)那張瞬間褪盡血色的臉,和他伸過來的、徒勞的手。

    還有沈清露站在他身后,那張看似驚慌失措,眼底卻飛快掠過一絲如釋重負(fù)的臉。

    黑暗,無邊無際地涌來。

    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鉆進(jìn)鼻腔,冰冷又刺鼻。意識像沉在渾濁的水底,費(fèi)力地向上掙扎,每一次都牽扯著小腹深處一陣陣鈍痛。

    我費(fèi)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讓我立刻瞇起了眼。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是醫(yī)院病房單調(diào)的天花板。

    醒了一個帶著職業(yè)性溫和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我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看到穿著護(hù)士服的中年女人站在床邊,手里拿著記錄板。

    感覺怎么樣還有沒有哪里特別不舒服她俯下身,查看了一下我手背上的輸液針頭。

    小腹的墜痛感清晰而頑固地存在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身體深處。我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fā)緊,只能發(fā)出一點嘶啞的氣音。

    護(hù)士立刻會意,用棉簽沾了點溫水,小心地潤濕我的嘴唇。別急,你剛做完清宮手術(shù)沒多久,身體很虛弱。麻藥還沒完全過去,會有點痛,忍一忍。

    清宮手術(shù)……

    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jìn)我混沌的大腦。所有的記憶碎片瞬間回籠——書房里那令人作嘔的親吻畫面,林修遠(yuǎn)惱羞成怒的耳光,地上刺目的鮮血,還有那滅頂?shù)慕^望和恨意……

    孩子……沒了。

    這個認(rèn)知如此清晰而殘忍地砸下來,砸得我五臟六腑都跟著絞痛起來。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鐵銹味,卻壓抑不住喉間溢出的嗚咽。

    唉……護(hù)士嘆了口氣,抽了張紙巾,動作輕柔地幫我擦掉不斷滾落的淚水,別太難過,你還年輕,養(yǎng)好身體最重要。孩子……以后還會有的。她的聲音帶著同情,但這份同情在此刻聽來,空洞得可笑。

    以后我和林修遠(yuǎn)之間,哪里還有以后這個孩子,本就是我在這段絕望婚姻里,唯一一點卑微的、關(guān)于未來的、不切實際的幻想�,F(xiàn)在,連這點幻想都被他們親手碾碎了。

    護(hù)士又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讓我好好休息,便離開了病房。

    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面的聲音。偌大的單間病房里,只剩下醫(yī)療器械單調(diào)的滴答聲,和我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

    孤獨(dú)像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將我徹底淹沒。身體冷得發(fā)抖,心里卻空得只剩下一個巨大的、血淋淋的洞。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我以為是護(hù)士去而復(fù)返,沒有動,依舊偏著頭,失神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太太……一個熟悉又帶著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

    是陳姨。家里的保姆。

    我慢慢轉(zhuǎn)過頭。陳姨站在門口,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臉上寫滿了擔(dān)憂和局促不安。她看著我慘白浮腫的臉和紅腫的眼睛,眼圈也跟著紅了。

    陳姨……我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破風(fēng)箱。

    哎,太太,陳姨趕緊走進(jìn)來,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心疼地看著我,您受苦了……我給您燉了點雞湯,醫(yī)生說您現(xiàn)在需要補(bǔ)補(bǔ)氣血……她說著,聲音哽咽了。

    我搖搖頭,現(xiàn)在什么也吃不下。

    先生他……陳姨欲言又止,眼神閃爍。

    我心頭一跳,一股冰冷的預(yù)感攫住了我。我看著她,眼神空洞:他呢

    陳姨搓了搓手,臉上露出為難和憤懣的神色:先生他……他昨天就出門了。我給他打電話,打了好多遍,一開始沒人接,后來……后來就關(guān)機(jī)了。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我收拾書房的時候……聽到沈小姐在房間里打電話,好像……好像在說什么瑞士的雪場,還有酒店預(yù)訂……

    瑞士……雪場……

    呵。我閉上眼,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凍得我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就在昨天,我倒在血泊里,失去了我們的孩子。而他,林修遠(yuǎn),我的丈夫,孩子的父親,在做什么他在陪著他的寶貝養(yǎng)女沈清露,在瑞士的雪場上滑雪度假

    真是諷刺到了極點。原來我的痛苦,我的絕望,甚至我孩子的生死,在他眼里,都比不上陪沈清露散心重要。

    心口那塊巨大的空洞,此刻被一種更冰冷、更堅硬的恨意填滿了。恨意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纏繞著每一根神經(jīng)。

    太太,您別這樣……陳姨看我臉色白得像紙,身體抖得厲害,嚇得趕緊握住我冰涼的手,您要保重身體�。槟欠N人,不值得!

    值得當(dāng)然不值得。為了一個把我當(dāng)保姆、當(dāng)工具、當(dāng)透明人的男人,為了一個心機(jī)深沉的養(yǎng)女,賠上自己的一生,賠上無辜孩子的性命這簡直是天底下最愚蠢的笑話!

    我猛地睜開眼,眼底一片死寂的冰冷,所有的淚水仿佛在這一刻徹底流干了。

    陳姨,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幫我個忙。

    您說,太太。陳姨連忙應(yīng)道。

    幫我拿我的手機(jī)過來。我看著她,然后,麻煩你,出去一下。我想……打個電話。

    陳姨愣了一下,看著我平靜得可怕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沒再多問,只是用力點點頭,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找出我的手機(jī),遞給我,然后默默地退出了病房,輕輕帶上了門。

    病房里重新恢復(fù)了死寂。我握著冰冷的手機(jī),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屏幕亮起,解鎖。通訊錄里,那個爛熟于心的名字——林修遠(yuǎn)。

    指尖懸在那個名字上,停頓了幾秒。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聽筒里傳來漫長的、單調(diào)的嘟……嘟……聲。每一聲,都像敲在我千瘡百孔的心上。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就在我以為他不會接,或者會直接掛斷的時候,電話突然接通了。

    背景音有些嘈雜,隱約能聽到模糊的、帶著回響的廣播提示音,似乎在說著什么登機(jī)口。還有……沈清露那熟悉的、嬌滴滴的聲音,帶著點抱怨:修遠(yuǎn)哥,這隊排得也太長了,瑞士航空的效率真是……

    喂林修遠(yuǎn)的聲音終于響起,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還有長途飛行后的疲憊,蘇晚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么遙遠(yuǎn),那么冷漠。仿佛昨天那個書房里鮮血淋漓的場景,只是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噩夢。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絕望,在這一刻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緩慢而沉重的聲音。

    是我。我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波瀾。

    有事他那邊似乎換了個地方,背景噪音小了些,但語氣里的疏離和冷淡絲毫未減,我在機(jī)場,準(zhǔn)備登機(jī)去瑞士,清露情緒不太好,帶她出來散散心。沒什么重要的事就……

    孩子沒了。我打斷他,沒有任何鋪墊,沒有任何情緒,只是清晰地吐出這四個字。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連背景里沈清露的抱怨聲都消失了,只有隱約的電流雜音。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兩秒,三秒……

    什么林修遠(yuǎn)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甚至帶著點……質(zhì)疑的語調(diào)好像我在跟他開一個惡劣的玩笑。

    我扯了扯嘴角,牽動臉上還未完全消腫的傷處,感覺不到疼。心都死了,皮肉之痛算什么

    我說,孩子沒了。我重復(fù)了一遍,語速緩慢,確保他每一個字都聽清楚,昨天,在你書房里,流掉了。清宮手術(shù)剛做完。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或許是震驚,或許是錯愕但,會有痛嗎會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愧疚嗎

    良久,電話那頭才傳來他低沉的聲音,那聲音里,我聽不到任何悲傷,只有一種……奇怪的,如釋重負(fù)般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酷

    ……知道了。他說。

    知道了

    就只是……知道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比剛才更加刺骨。我握緊了手機(jī),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

    然后,我聽到了他接下來的話。那聲音清晰地、毫無溫度地、像一把冰刀,精準(zhǔn)地捅進(jìn)了我最后殘存的一點點念想里:

    沒了也好。省得麻煩。

    嘟…嘟…嘟……

    他甚至沒有再多說一個字,甚至沒有問一句你怎么樣,就那樣,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冰冷的忙音像催命的符咒,在死寂的病房里單調(diào)地回響著。

    我保持著接電話的姿勢,一動不動。手機(jī)屏幕的光映在我毫無血色的臉上。

    沒了也好。

    省得麻煩。

    這兩句話,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里瘋狂盤旋、放大、撞擊。每一個字都帶著鋸齒,反復(fù)切割著我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原來,在他眼里,我的孩子,我的骨肉,只是一個……麻煩

    一個需要被清除掉的麻煩

    多么可笑啊。我五年的婚姻,我全部的感情付出,我小心翼翼懷上的孩子,最終換來的,只是他輕描淡寫的一句省得麻煩!

    哈哈……我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凄厲,在空曠的病房里回蕩,像瀕死的野獸發(fā)出的悲鳴。眼淚終于又一次洶涌而出,卻不是悲傷,而是徹底的、毀滅性的絕望和瘋狂燃燒的恨意!

    林修遠(yuǎn)!沈清露!

    你們這對狗男女!

    你們毀了我的人生,毀了我的婚姻,現(xiàn)在,連我唯一的念想,我的孩子,也被你們視作麻煩抹殺掉了!

    憑什么!

    憑什么我要承受這一切!憑什么我要像垃圾一樣被你們踐踏、丟棄!

    恨意像火山一樣在胸腔里猛烈噴發(fā)!燒得我渾身滾燙,血液都在沸騰!所有的軟弱,所有的悲傷,所有的留戀,在這一刻,被這滔天的恨火燒得干干凈凈!

    我猛地掀開被子,不顧小腹撕裂般的劇痛,掙扎著坐起身。身體虛弱得厲害,眼前陣陣發(fā)黑,但我死死撐著床頭柜,指甲在光滑的塑料面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省得麻煩我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決絕,好,很好。

    林修遠(yuǎn),你以為這樣就結(jié)束了嗎

    你以為我蘇晚,還是那個任你擺布、逆來順受的蠢貨嗎

    你錯了!大錯特錯!

    你和你那個心肝寶貝養(yǎng)女欠我的,欠我孩子的,我要你們十倍、百倍地還回來!

    我要讓你們也嘗嘗,什么叫錐心刺骨!什么叫生不如死!

    一個瘋狂而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點亮的燈塔,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在我心中轟然成型。

    我要走。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這里,離開這兩個魔鬼。

    但絕不是像喪家之犬一樣狼狽逃竄!

    我要讓他們以為我死了!讓林修遠(yuǎn)以為,他那個麻煩的源頭,連同他那個礙眼的妻子,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我要在他心上,也剜出一個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血洞!

    然后……我會回來。帶著更鋒利的刀,回來親手剜開他們的傷口,撒上鹽,看著他們痛不欲生!

    省得麻煩我盯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嘴角一點點勾起,扯出一個冰冷到極致、也瘋狂到極致的笑容。

    林修遠(yuǎn),沈清露。

    我們……來日方長。

    游戲,才剛剛開始。

    冰冷的消毒水氣味被窗外灌進(jìn)來的、帶著海腥味的暖風(fēng)漸漸吹散。我靠在病床的枕頭上,看著陳姨佝僂著背,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件疊好的衣服放進(jìn)那個半舊的旅行袋里。

    太太……陳姨拉上拉鏈,轉(zhuǎn)過身,布滿皺紋的臉上全是擔(dān)憂和不舍,眼圈又紅了,您……您真的想好了這太……太冒險了!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顫抖。

    我收回目光,落在自己依舊平坦卻空蕩蕩的小腹上,那里殘留著清晰的鈍痛。這痛楚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失去的是什么,也像燃料一樣,不斷燃燒著我心底那團(tuán)名為恨意的火焰,讓它燒得更旺、更冷。

    陳姨,我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我不是想好了,我是必須這么做。我抬起頭,看向她,留在這里,看著他們,我會瘋的。不是他們死,就是我亡。

    陳姨被我眼神里那種毫無生氣的決絕嚇到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而且,我扯了扯嘴角,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我‘死’了,對他們都好。林修遠(yuǎn)徹底擺脫了我這個‘保姆’和‘麻煩’,沈清露也再沒人擋她的路了。皆大歡喜,不是嗎

    太太!您別這么說!您……陳姨眼淚掉了下來,用粗糙的手背胡亂抹著。

    陳姨,我打斷她,聲音放軟了些,帶著一絲懇求,這件事,只有你能幫我。也只有你,我信得過。

    我朝她伸出手。陳姨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來,緊緊握住了我冰涼的手。她的手溫暖而粗糙,帶著常年勞作的痕跡,卻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帶著人情味的溫度。

    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我問。

    陳姨用力點頭,從自己隨身帶的布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遞給我,聲音依舊帶著哽咽:都……都在這兒了。按您吩咐的,新的身份證、護(hù)照,銀行卡……用的是您以前讓我偷偷存的那些錢辦的。名字是您選的,‘蘇念安’……還有去海城的船票,今晚最后一班。

    蘇念安。念安。念念平安。這是我對自己,也是對那個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孩子,唯一的祈愿和告別。

    我接過那沉甸甸的文件袋,指尖劃過上面陌生的名字和照片,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銳的痛楚過后,是更深的麻木。蘇晚死了。從今以后,活著的,是蘇念安。

    還有這個……陳姨又從布包深處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舊信封,塞到我手里,這是我這些年攢的……不多,就幾萬塊,您拿著,路上用。到了那邊,人生地不熟的……

    我看著那疊厚厚的、帶著她體溫的鈔票,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了。酸澀猛地沖上鼻腔。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在我被至親至愛背叛拋棄之后,給予我最后一點溫暖的,竟然是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保姆。

    陳姨……我聲音哽咽,緊緊攥著那個信封,仿佛攥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這錢……

    您拿著!陳姨態(tài)度異常堅決,打斷我的話,您叫我一聲姨,我就不能看著您走投無路!您別嫌少,先安頓下來要緊!

    我看著她布滿紅血絲卻異常堅定的眼睛,最終,把那句謝謝和洶涌的淚水,一起咽了回去。有些恩情,記在心里,比說出口更有分量。

    好。我用力點頭,將信封和文件袋一起塞進(jìn)旅行袋最底層。

    那……那‘后面’的事……陳姨依舊壓著聲音,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擔(dān)憂,您說的那個法子……真的行嗎萬一被查出來……

    放心,我的眼神沉靜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算計,我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按我說的做,記住時間點,其他的,交給我。

    我湊近她,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極其詳細(xì)、清晰地交代了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xì)節(jié),每一個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和應(yīng)對方式。我的計劃并不復(fù)雜,但足夠狠,也足夠利用人性的弱點——林修遠(yuǎn)的冷漠,沈清露的自私,以及他們對我的忽視和厭棄。

    陳姨聽得心驚肉跳,臉色發(fā)白,但還是用力點頭,每一個字都牢牢記住。

    交代完畢,病房里陷入短暫的沉默。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暮色四合,像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即將籠罩一切。

    時間差不多了,我掀開被子,忍著下床時小腹的抽痛,慢慢站了起來。身體還很虛弱,但那股支撐著我的恨意和決絕,像鋼鐵一樣撐住了我的脊梁。陳姨,我走了。

    太太!陳姨猛地?fù)溥^來,緊緊抱住我,像個舍不得孩子遠(yuǎn)行的母親,泣不成聲,您……您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到了那邊,安頓下來,千萬……千萬給我來個信兒�。�

    我僵硬地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顫抖的背。這個懷抱如此溫暖,卻讓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內(nèi)心的冰冷和堅硬。

    我會的。我低聲說,聲音平靜無波,保重,陳姨。

    說完,我用力地、一點點地,掙脫了她的懷抱。沒有回頭,拎起那個半舊的旅行袋,里面裝著蘇念安的新生,也埋葬著蘇晚的過去。我挺直了背,一步一步,緩慢卻無比堅定地,走出了這間充斥著消毒水味道和痛苦記憶的病房,走進(jìn)了門外沉沉的暮色里。

    走廊的光線有些昏暗,盡頭是敞開的窗戶,灌進(jìn)來的風(fēng)帶著海港特有的潮濕和自由的氣息。

    蘇晚死了。

    死在那灘冰冷的血泊里。

    死在那句省得麻煩的絕情里。

    從今以后,活著的,只有蘇念安。一個只為復(fù)仇和新生而活的女人。

    五年。

    海城咸濕的海風(fēng),似乎真的有種奇特的治愈力。它吹散了北城那些刻骨銘心的冰冷和痛楚,也一點點磨平了初來時蘇念安身上那股過于尖銳的恨意。時間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著過往,留下的疤痕很深,但至少,表面已經(jīng)結(jié)了痂。

    我在離碼頭不遠(yuǎn)的老城區(qū),盤下了一家小小的、不起眼的咖啡館,叫念安角落。地方不大,原木色的桌椅,暖黃的燈光,墻上掛著些拙樸的海螺貝殼裝飾,空氣里永遠(yuǎn)飄著現(xiàn)磨咖啡豆的醇香和新鮮出爐的面包甜香。來的多是附近的街坊鄰居,或者被海風(fēng)吹累了進(jìn)來歇腳的游客。日子簡單,忙碌,卻也踏實。

    媽媽!媽媽!你看我畫的!一個奶聲奶氣、帶著點小得意的聲音像歡快的雀鳥,撲棱棱地飛進(jìn)吧臺。

    我正低頭擦拭著咖啡機(jī),聞聲抬起頭,眼底瞬間漾開溫柔的笑意。

    一個小團(tuán)子舉著一張花花綠綠的畫紙,噔噔噔地跑到我面前,踮著腳努力往上舉。他穿著藍(lán)色的小背帶褲,柔軟的淺棕色頭發(fā)有點自然卷,襯得小臉蛋白皙又精致,像個小天使。那雙眼睛尤其漂亮,是剔透的琥珀色,亮晶晶地盛滿了全世界的快樂和期待。

    哇!我們安安畫了什么呀我放下抹布,笑著蹲下身,把他抱進(jìn)懷里,親了親他軟乎乎的臉蛋。他身上有陽光和牛奶的味道,是這五年里,支撐我活下去、重新感受到溫暖和希望的全部意義。

    是大船!安安興奮地指著畫紙上歪歪扭扭的線條和一大片藍(lán)色,大船去大海!還有爸爸!爸爸在開船!他用小胖手指著畫紙角落一個火柴人,旁邊還畫了個方向盤。

    我的心口微微一滯,隨即被更深的暖意覆蓋。我揉了揉他的小卷毛:畫得真棒!爸爸開大船帶安安去大海玩,是不是

    嗯!安安用力點頭,小臉上全是向往,爸爸說,下次回來,帶安安坐大船!大大的船!他張開小胳膊,努力比劃著大的樣子,可愛得讓人心都化了。

    他口中的爸爸,叫江嶼。是我在海城這片陌生海域里,意外撈到的浮木,也是照亮我和安安生活的那束光。

    門上的風(fēng)鈴叮咚一聲脆響。

    說曹操,曹操就到。我笑著抱著安安站起身,看向門口。

    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走了進(jìn)來。男人穿著簡單的卡其色工裝夾克,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他五官深邃立體,尤其那雙灰藍(lán)色的眼睛,像沉淀了陽光的海水,溫和又帶著點慵懶的銳利�;煅妮喞屗谶@座南方小城顯得有些扎眼,但他身上那種隨和又踏實的氣質(zhì),又讓他奇異地融入了這里的市井煙火。

    在背后說我什么壞話呢江嶼笑著走過來,聲音低沉悅耳,帶著點海風(fēng)浸潤過的磁性。他自然地伸出手臂,把撲過去的安安一把撈起來,高高舉過頭頂,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安安在畫你開大船帶他出海呢。我把安安剛才的畫遞給他看。

    江嶼接過畫,認(rèn)真地看了看,灰藍(lán)色的眼睛里笑意更深:嗯,畫得真不錯!比爸爸強(qiáng)多了!他把安安放下來,讓他坐在自己結(jié)實的小臂上,然后看向我,眼神溫柔下來,今天怎么樣腰還疼不疼店里忙嗎

    好多了,沒那么酸了。我搖搖頭,看著他抱著安安的樣子,心里某個角落柔軟得一塌糊涂,老樣子,下午人不多。

    他點點頭,目光掃過吧臺:那就好。對了,船期定了,后天下午靠港,這次能多休兩天。他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鄭重,念安,上次跟你說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一個月前,就在這個小咖啡館打烊后,他笨拙地拿出一個絲絨小盒子,里面躺著一枚設(shè)計簡潔卻光芒璀璨的鉆戒。他說,想給我和安安一個完整的家。

    這五年,是他陪著我,從最黑暗的深淵里一步步爬出來。是他給了安安毫無保留的父愛。是他用他的包容和溫暖,一點點融化了我心里的冰封。他是我最信任的依靠,也是安安最愛的爸爸。

    安安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眨巴著大眼睛,看看江嶼,又看看我,小臉上滿是好奇。

    看著眼前這雙充滿期待和溫柔的灰藍(lán)色眼眸,看著安安依賴地?fù)е瓗Z脖子的模樣,那些曾經(jīng)蝕骨的恨意,似乎真的被海風(fēng)吹淡了,被時間磨平了。一個嶄新的、充滿安寧和希望的未來,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或許,是時候徹底埋葬過去了。為了安安,也為了我自己。

    我深吸了一口氣,海風(fēng)裹挾著咖啡的香氣涌入胸腔。迎著江嶼緊張的目光,我緩緩地、清晰地開口,嘴角揚(yáng)起一個真正釋然的、帶著幸福暖意的笑容:

    江嶼,我們……

    叮鈴鈴——叮鈴鈴——

    尖銳刺耳的手機(jī)鈴聲,像一把冰冷的利刃,毫無預(yù)兆地劈開了咖啡館里溫馨寧靜的空氣!

    這鈴聲……太熟悉了!

    是我刻意遺忘、卻早已刻進(jìn)骨子里的那個北城的號碼!是那個屬于林修遠(yuǎn)的、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響起、代表著冷漠和傷害的專屬鈴聲!

    五年了!它從未響起過!我以為它早已隨著蘇晚的死,被徹底埋葬了!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縮!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倒流,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我?guī)缀跏菞l件反射般地,猛地扭頭看向放在吧臺角落充電的手機(jī)。屏幕上,那串沒有備注卻爛熟于心的數(shù)字,正瘋狂地跳動著,閃爍著刺眼的光。

    江嶼臉上的溫柔笑意也瞬間凝固,他抱著安安的手臂微微收緊,灰藍(lán)色的眼睛銳利地瞇起,目光在我慘白的臉和那瘋狂叫囂的手機(jī)之間掃過,瞬間明白了什么。一股冷冽的氣息無聲地籠罩了他。

    安安被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氣氛嚇到了,小嘴一癟,摟緊了江嶼的脖子,怯怯地喊了一聲:媽媽

    那鈴聲還在響,固執(zhí)地,一遍又一遍,像索命的咒語,狠狠撕扯著我剛剛結(jié)痂的傷口!

    為什么他為什么會打來

    他知道了什么他找到我了

    無數(shù)個可怕的念頭在腦子里炸開!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發(fā)抖,指尖冰涼。

    江嶼迅速把安安放下地,輕輕推了推他,聲音低沉卻帶著安撫的力量:安安乖,去后面小房間,幫爸爸看看繪本收好沒有,好嗎

    安安雖然不明所以,但很聽話,乖乖地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朝后面的小休息室跑去。

    江嶼一步跨到我身邊,溫暖寬厚的手掌立刻覆上我冰冷顫抖的手背,他的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念安,看著我。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反手死死抓住他的手,指甲幾乎嵌進(jìn)他的皮膚里。我抬起頭,對上他深邃沉靜的灰藍(lán)色眼眸,那里面有擔(dān)憂,但更多的是磐石般的鎮(zhèn)定。

    別怕。他低聲說,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有我在。接不接,你決定。

    那鈴聲還在持續(xù),像魔音穿腦。

    接還是不接

    五年刻意遺忘的噩夢,此刻就攥在手里,冰冷地震動著。

    最終,一股夾雜著恨意和決絕的冰冷力量,壓倒了恐懼。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奔赴一場早已注定的審判。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劃過冰冷的屏幕,按下了接聽鍵。

    喂我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一絲極力壓抑的顫抖。

    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足足有三四秒,一個極度沙啞、疲憊不堪,卻又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近乎癲狂的緊繃的聲音,猛地刺穿耳膜:

    晚晚……蘇晚……是你嗎!告訴我!是不是你!!

    是林修遠(yuǎn)!

    那個聲音,曾經(jīng)高高在上,冷漠無情。如今卻充滿了歇斯底里的瘋狂和一種……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絕望顫抖!

    我的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

    巨大的沖擊讓我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江嶼的手臂立刻環(huán)住我的腰,穩(wěn)穩(wěn)地支撐住我。他靠得極近,身體緊繃著,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獵豹,灰藍(lán)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手中的電話,里面翻涌著冰冷的怒意和戒備。

    說話�。√K晚!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沒死!回答我!林修遠(yuǎn)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痛苦和狂躁,你在哪!你告訴我你在哪!

    五年刻意筑起的心防,在他這瘋狂的嘶吼中,裂開了一道縫隙。那些刻意遺忘的屈辱、痛苦、鮮血淋漓的畫面,洶涌地倒灌回來!書房里的親吻,冰冷的地板,刺目的鮮血,還有那句省得麻煩……像無數(shù)根毒針,狠狠扎進(jìn)我的神經(jīng)!

    林修遠(yuǎn),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寒潭,聲音也淬上了冰,蘇晚已經(jīng)死了。五年前,就死在醫(yī)院里了。你忘了嗎每一個字,都像冰棱,狠狠砸回去。

    不!你撒謊!電話那頭的林修遠(yuǎn)像是被徹底激怒了,聲音扭曲地咆哮起來,你沒死!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那個保姆……那個老東西!她臨死前……她……她全都說了!她根本沒把你送去火化!她幫你……

    陳姨!臨死前!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陳姨……她……她走了什么時候的事她……她把我的事……告訴林修遠(yuǎn)了巨大的震驚和一股尖銳的、遲來的悲痛瞬間攫住了我!那個唯一給過我溫暖的老人……

    她幫你跑了!她幫你假死!林修遠(yuǎn)的聲音帶著哭腔,又像是野獸受傷后的哀嚎,蘇晚!你好狠的心!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這樣騙我五年!這五年……這五年……

    他像是說不下去了,電話那頭傳來他粗重混亂的喘息聲,還有壓抑不住的、痛苦至極的哽咽。

    五年我猛地打斷他,積蓄了五年的恨意和委屈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破了音,帶著刻骨的嘲諷和悲憤,林修遠(yuǎn)!你有資格跟我提五年!這五年,我在地獄里煎熬的時候,你在哪里!我的孩子變成一灘血水的時候,你在哪里!你在瑞士!陪著你的沈清露滑雪!度假!享受著你們的快活日子!你忘了嗎!是你親口說的,‘沒了也好,省得麻煩’!

    最后那句話,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控訴!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只剩下林修遠(yuǎn)粗重的、痛苦的喘息聲。

    過了好幾秒,他才像是終于找回了聲音,那聲音破碎不堪,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和悔恨:

    晚晚……對不起……我知道……我知道我混蛋……我該死!那件事……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清露她……她當(dāng)時……我當(dāng)時……

    夠了!我厲聲打斷他,不想再聽任何關(guān)于沈清露的解釋!那只會讓我覺得更加惡心!林修遠(yuǎn),收起你那套鱷魚的眼淚!我和你,早就結(jié)束了!蘇晚死了!現(xiàn)在活著的,是蘇念安!請你,永遠(yuǎn),不要再打這個電話!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狠狠按下了掛斷鍵!

    世界瞬間安靜了。

    只有我自己急促的喘息聲在耳邊轟鳴,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掙脫出來。身體抖得厲害,冷汗浸透了后背。那股強(qiáng)行壓抑的恨意和痛苦,在爆發(fā)之后,帶來一陣虛脫般的眩暈。

    念安!江嶼立刻收緊手臂,將我緊緊擁入懷中。他堅實的胸膛像最溫暖的港灣,隔絕了外界的冰冷和風(fēng)暴。他的下巴抵著我的發(fā)頂,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沒事了,沒事了,我在。他傷不到你,也傷不到安安。

    我埋在他懷里,感受著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緊繃的神經(jīng)才一點點松懈下來,巨大的疲憊和后怕席卷全身。

    江嶼……我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他知道了……陳姨她……

    我知道。江嶼輕輕拍著我的背,聲音沉穩(wěn),別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既然找來了,躲不是辦法。我們回去。

    我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他:回去

    嗯。江嶼的眼神銳利而冷靜,像出鞘的刀,回北城。帶著安安,光明正大地回去。他頓了頓,眼神落在我的臉上,帶著全然的信任和守護(hù),念安,你不再是五年前那個孤立無援的蘇晚了。你有我,有安安,有我們共同經(jīng)營的生活。該面對的,總要面對。該清算的,也該徹底清算了。

    他灰藍(lán)色的眼眸里,映著我蒼白卻不再迷茫的臉。

    回去。

    回到那個埋葬了蘇晚一切的地方。

    帶著蘇念安的新生。

    帶著江嶼和安安。

    帶著……遲到了五年的清算。

    好。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眼神一點點沉淀下來,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我們回去。

    巨大的空客A380轟鳴著,穿透厚重的云層,開始平穩(wěn)下降。舷窗外,北城熟悉又陌生的輪廓在灰蒙蒙的霧氣中逐漸清晰。那些林立的高樓,縱橫交錯的立交橋,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網(wǎng)。

    五年了。

    這座承載了我所有痛苦和絕望的城市,此刻像一個沉默的怪獸,張開巨口,等待著我的歸來。

    我靠在椅背上,手心微微出汗。身邊的安安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緊張,小手緊緊抓著我的手指,另一只手則牢牢攥著江嶼的大拇指。小家伙第一次坐這么大的飛機(jī),之前的新奇興奮勁兒過了,此刻看著窗外陌生的景象,小臉上也帶著點不安,琥珀色的大眼睛撲閃著。

    媽媽,我們到了嗎他小聲問,奶聲奶氣里帶著點怯意。

    嗯,快到了。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些,側(cè)過身親了親他的額頭,安安別怕,爸爸在呢。我看向坐在靠過道位置的江嶼。

    江嶼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眼神,寬厚溫暖的手掌覆在我和安安交握的手上,輕輕捏了捏。沒事,有我。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磐石般的沉穩(wěn),瞬間驅(qū)散了我心頭的陰霾。他灰藍(lán)色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前方,像經(jīng)驗豐富的船長,即將駛?cè)腼L(fēng)暴海域,卻有著掌控一切的從容。

    飛機(jī)穩(wěn)穩(wěn)地降落在北城國際機(jī)場的跑道上,滑行了一段距離后,終于停穩(wěn)。艙門打開,混合著航空煤油味道的冰冷空氣涌了進(jìn)來。

    走吧。江嶼率先起身,動作利落地從頭頂行李架拿下我們簡單的行李——主要是安安的東西。他一手拉著行李箱,另一只手極其自然地向我伸來。

    我深吸一口氣,握住了他溫?zé)岣稍锏氖终�,另一只手牽緊了安安。

    安安,跟緊爸爸媽媽。江嶼低頭,對小家伙溫和地笑了笑。

    嗯!安安用力點頭,緊緊貼著我。

    隨著人流,我們走下舷梯,踏上廊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過去的影子上。熟悉的機(jī)場廣播聲,擁擠的人潮,一切都和五年前離開時沒什么不同,卻又仿佛隔著一層毛玻璃,帶著一種不真切的疏離感。

    通過廊橋進(jìn)入航站樓,喧囂的人聲瞬間撲面而來。巨大的玻璃幕墻透進(jìn)北城冬日午后慘淡的陽光。取行李的轉(zhuǎn)盤區(qū)域人頭攢動。

    媽媽,我的小汽車!安安指著遠(yuǎn)處緩緩移動的行李轉(zhuǎn)盤,眼睛一亮,暫時忘記了緊張。

    好,爸爸去拿。江嶼松開我的手,把行李箱交給我,你和安安在這里等我一下,別亂走。他指了指旁邊相對人少一點的柱子旁邊。

    嗯,小心點。我點點頭,拉著安安站到柱子旁邊,看著江嶼高大的身影敏捷地穿過人群,走向轉(zhuǎn)盤。

    安安仰著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巨大而陌生的空間。我微微低頭,整理了一下他歪掉的小帽子,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前方?jīng)坝康娜顺薄?br />
    心臟毫無預(yù)兆地,猛地一沉!

    一種被毒蛇盯上的、冰冷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瞬間爬滿全身!汗毛倒豎!

    我?guī)缀跏潜灸艿靥痤^,銳利的目光穿透攢動的人頭,精準(zhǔn)地鎖定在十幾米外,接機(jī)口隔離帶旁邊,那個如同地獄里爬出來的身影上!

    林修遠(yuǎn)。

    他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曾經(jīng)一絲不茍、價值不菲的西裝此刻皺巴巴地掛在身上,領(lǐng)帶歪斜。頭發(fā)凌亂,下巴上布滿青黑色的胡茬,整個人瘦削得脫了形,眼窩深陷,里面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他死死地盯著我和安安的方向,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鉤子,充滿了瘋狂、絕望、難以置信,還有一種近乎毀滅的、病態(tài)的執(zhí)著!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怎么會知道我們的航班!

    巨大的震驚和恐懼像冰水一樣澆遍全身!我下意識地想把安安藏到身后!

    但太遲了!

    林修遠(yuǎn)像是被按下了啟動開關(guān)的野獸,猛地撞開了擋在前面的兩個旅客,像一頭發(fā)狂的瘋牛,不顧一切地朝著我們沖了過來!他的速度太快,動作太瘋狂,引起周圍一片驚呼和騷亂!

    晚晚——!��!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吼,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撕裂了機(jī)場嘈雜的背景音,狠狠砸了過來!

    那聲音里蘊(yùn)含的巨大痛苦和絕望,足以讓任何不知情的人動容。

    但聽在我耳中,只覺得無比諷刺和惡心!

    他沖到了離我們幾步遠(yuǎn)的地方,硬生生剎住了腳步。胸膛劇烈起伏,喘著粗氣,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貪婪地、死死地釘在我臉上,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又像是溺水的人終于看到了浮木。

    晚晚……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失而復(fù)得的狂喜,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沒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死!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曾經(jīng)甩開我、打過我的手,此刻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想碰觸我,又不敢。

    我渾身僵硬,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臟,又瞬間凍結(jié)。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把安安更緊地護(hù)在身后,隔絕開他那瘋狂而病態(tài)的視線。

    安安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場面嚇壞了,小臉煞白,緊緊抱住我的腿,把臉埋在我身上,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林修遠(yuǎn)的目光,終于從我的臉上,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移開,落在了我身后那個緊緊抱著我腿的小身影上。

    當(dāng)他的視線觸及安安那頭淺棕色的柔軟卷發(fā),觸及安安露出的半張精致白皙的小臉時,他整個人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巨雷劈中了!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臉上的狂喜、痛苦、瘋狂,所有復(fù)雜的表情在瞬間凝固,然后裂開,露出底下最原始的、極度的震驚和……一種近乎滅頂?shù)目裣玻?br />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安安臉上,呼吸停滯了。那只伸出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的試探,極其緩慢地、朝著安安的小臉伸了過去。

    他的嘴唇哆嗦著,聲音輕得像夢囈,充滿了巨大的、不敢置信的希冀和一種滅頂般的恐懼:

    晚晚……他……他是……是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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