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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限時特價

    我叫王秀蘭,今年五十歲,是永輝超市的生鮮區(qū)促銷員。

    每天凌晨四點起床,趕在超市開門前把那些蔫了的青菜貼上限時特價的標簽,給發(fā)霉的草莓換個新包裝,再把即將過期的牛奶重新打上日期——這就是我的工作。超市主管趙姐管這叫合理利用資源,但我知道,這就是在騙人。

    可我沒辦法。

    我男人三年前腦溢血癱在床上,兒子欠了一屁股網(wǎng)貸跑路了,家里還有個八十歲的婆婆要養(yǎng)。這份工作雖然昧良心,但每個月能拿三千八,還能撿些臨期食品回家——趙姐默許的,算是我們這些底層員工的福利。

    今天早上我剛把一盒發(fā)臭的豬肝換上新鮮上市的標簽,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輕笑:阿姨,這盒豬肝明明昨天就過期了。

    我手一抖,標簽掉在地上�;仡^看見個染著金毛的小年輕,穿著超市實習生的紅馬甲,正歪著頭看我。他胸牌上寫著實習生

    李耀,但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分明在說:我抓到你了。

    你......新來的我強裝鎮(zhèn)定,把豬肝塞到貨架最里面。

    昨天剛報到。他彎腰撿起標簽遞給我,手指修長干凈,一看就沒干過粗活,阿姨,您這手法挺熟練啊。

    我后背沁出冷汗。這事要是被捅到管理層,我立刻就得卷鋪蓋走人。

    小李啊,我擠出一個笑,趙姐沒跟你說咱們生鮮區(qū)的規(guī)矩

    他眨眨眼:什么規(guī)矩

    我湊近些,壓低聲音:看見的當沒看見,才能長干。

    李耀突然笑出聲,從兜里掏出盒口香糖遞給我:阿姨放心,我就是來體驗生活的。他指了指超市門口的保時捷,那車我的,下個月就出國了。

    我盯著他手腕上的勞力士,突然覺得荒謬——一個開保時捷戴勞力士的富二代,跑來超市當實習生

    那你圖什么我忍不住問。

    他嚼著口香糖,眼神飄向正在巡店的趙姐:聽說這家超市的部門主管,吃回扣特別狠。

    我心頭一跳。這事全超市都知道,但沒人敢說——趙姐的小叔子是區(qū)域經(jīng)理。

    阿姨,李耀突然湊近,想不想多賺點外快

    他從手機相冊調(diào)出張照片,是我昨天偷偷把一箱臨期酸奶藏進員工柜子的畫面。

    我的血瞬間涼了:你......

    別緊張,他笑瞇瞇地鎖上手機,幫我收集點趙姐吃回扣的證據(jù),這些照片就永遠不會出現(xiàn)在管理層郵箱里。

    正說著,趙姐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李耀立刻換上乖巧表情:王阿姨,這批特價菜我?guī)湍岚桑?br />
    趙姐走過來,挑剔地打量著我們:秀蘭,這期促銷海報打錯了,把原價劃掉重貼。她瞥了眼李耀,新來的跟著學學。

    等她走遠,李耀沖我眨眨眼:成交

    我攥著手里皺巴巴的特價標簽,突然想起昨天婆婆的藥又漲價了。癱子男人在床上咳了一夜,而我連盒止咳糖漿都舍不得買。

    ......照片刪了。我啞著嗓子說。

    李耀手指一劃:刪了。

    還有備份吧

    他笑了:阿姨挺懂行啊。

    超市廣播突然響起:生鮮區(qū)員工請注意,請立即到冷藏庫整理貨品。

    我推著貨架車往冷庫走,李耀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冷庫門關(guān)上的瞬間,他忽然說:阿姨,您兒子是不是叫周小斌

    我渾身僵住。小斌跑路半年了,討債的天天上門潑油漆。

    昨天有幫人來超市打聽您,李耀掏出手機,說小斌哥欠了他們老板八十萬。

    手機上是小斌被按在墻上的照片,鼻青臉腫,但確實是他的眉眼。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發(fā)抖,冷藏庫的寒氣像刀子往骨頭縫里扎。

    阿姨別怕,李耀收起手機,那放貸的是我表哥。

    我猛地抬頭,在他帶笑的眼里看到了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您幫我搞垮趙姐,他輕聲說,我?guī)湍鷥鹤訙p債。很劃算的......打折人生。

    冷庫的燈突然閃了閃,黑暗中,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你要我怎么幫

    2

    腐爛的交易

    李耀給我的第一個任務很簡單:記下趙姐每周從供應商那里收了多少好處。

    她辦公室抽屜有個賬本,他咬著棒棒糖說,拍下來就行。

    我盯著超市監(jiān)控室里閃爍的屏幕,手心全是汗。趙姐的辦公室在二樓,鑰匙只有她和區(qū)域經(jīng)理有。我這種底層員工,連靠近都會被罵。

    做不到李耀晃了晃手機,屏保是小斌被按在墻上的照片。

    給我三天。我啞著嗓子說。

    回到家,婆婆正給癱子男人擦身子。屋里彌漫著尿騷味和中藥的苦氣。床單又該換了,可水費已經(jīng)欠了兩個月。

    秀蘭啊,婆婆顫巍巍地遞給我個布包,把這點首飾賣了吧......

    布包里是她當年的嫁妝:一對金耳環(huán),一枚戒指,輕得像片枯葉。我攥著布包,突然想起李耀手腕上那塊勞力士——那表盤比我婆婆一輩子積蓄都值錢。

    第二天上班,我特意帶了盒自己腌的咸菜。趙姐愛吃這個,每次我送,她臉色都能好看點。

    喲,今天這么殷勤趙姐斜眼瞅我,指甲上鑲著水鉆,有事求我

    我賠著笑:趙姐,我男人藥吃完了,能不能......預支點工資

    又預支她嗤笑一聲,上個月的不是剛支過但還是拉開抽屜,露出里面厚厚的賬本,等著。

    我死死盯著那個黑皮本子,心跳快得像要蹦出來。趙姐數(shù)了五張一百的甩給我:下不為例。

    錢是假的,我根本不是為了這個。剛才那一眼,我已經(jīng)看清賬本上的內(nèi)容——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后面跟著回扣返點之類的字眼。

    午休時,我在員工廁所隔間給李耀發(fā)消息:賬本在她右邊抽屜,每天下班前對賬。

    他秒回:明晚七點,引她離開十分鐘。

    我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這已經(jīng)超出我的底線了,可小斌的照片像根刺,扎得我寢食難安。

    晚上收拾貨架時,冷藏柜突然報警。趙姐踩著高跟鞋跑來:怎么回事

    好像是壓縮機故障,我指著冒白煙的機器,得趕緊關(guān)閘,不然這批鮮肉全得壞。

    趙姐罵了句臟話,扭著腰往電閘間跑。我看向躲在角落的李耀,他比了個OK的手勢,閃身進了辦公室。

    七分鐘。

    趙姐回來時,李耀已經(jīng)混在人群中假裝理貨。我后背濕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修好了,趙姐狐疑地掃視四周,剛才誰進我辦公室了

    沒人吭聲。

    她突然盯住我:王秀蘭,你一直在這兒

    我腿一軟,差點跪下。這時李耀晃悠過來:趙主管,這批澳洲牛排的質(zhì)檢報告您簽了嗎

    趙姐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我趁機溜去廁所干嘔。鏡子里的人臉色慘白,眼里全是血絲。這不像我,我王秀蘭活了五十年,從來沒做過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下班時,李耀在員工通道堵住我:搞定了。他晃了晃手機,照片上是賬本內(nèi)容,明天開始,你正常上班就行。

    我兒子......

    放心,他咧嘴一笑,債減半。

    回到家,婆婆已經(jīng)睡了。癱子男人睜著眼,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我倒了杯水扶他起來,發(fā)現(xiàn)他眼角有淚。

    怎么了我問。

    他歪著嘴,艱難地指向窗外。我掀開窗簾——墻上又多了道紅油漆,這次寫的是父債子償。

    我癱坐在床邊,突然笑出聲。減半四十萬和八十萬對我有區(qū)別嗎都是天文數(shù)字。

    手機震動,李耀發(fā)來條語音:阿姨,考慮下個任務嗎搞定的話,債務全免哦。

    我沒回復,從床底摸出半瓶白酒灌下去。酒精燒著喉嚨,卻澆不滅心里那團火。鏡子里那個面目模糊的女人突然變得陌生——她什么時候變成了可以隨意被威脅、被利用的棋子

    第二天上班,超市門口停著輛警車。

    趙姐被帶走了。

    3

    變質(zhì)的籌碼

    警車帶走趙姐那天,整個超市炸開了鍋。

    我站在生鮮區(qū)的冷柜旁,手里捏著打了一半的價簽,后脖頸一陣陣發(fā)涼。李耀不知什么時候湊過來,身上那股香水味熏得我頭暈。

    阿姨,干得漂亮。他往我口袋里塞了張紙條,今晚八點,藍灣咖啡。

    紙條背面用鉛筆寫著:債務減免30萬。

    我死死攥著紙條,直到汗水把字跡暈開。三十萬——這意味著小斌還欠著五十萬。五十萬和八十萬對我來說沒區(qū)別,都是這輩子都還不上的天文數(shù)字。

    下班時,新來的主管召集全員開會。是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男人,說話時不停瞥向李耀的方向。散會后,李耀得意地告訴我:這我大學同學,以后超市咱們橫著走。

    咱們我嗓子發(fā)緊。

    他笑著拍拍我肩:下個任務很簡單,把臨期食品的報廢記錄改一改。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算盤——趙姐在時,我們這些員工能偷偷把報廢食品帶回家�,F(xiàn)在他想把這套流程規(guī)�;�,做更大的手腳。

    回到家,癱子男人又在咳嗽,痰里帶著血絲。婆婆哆嗦著遞給我一張紙:醫(yī)院剛來的......

    是欠費通知單,再不交錢就要停藥。我盯著那個數(shù)字——2876元,突然想起冷庫里那些即將被報廢的進口牛排。

    藍灣咖啡是家高檔西餐廳,我穿著超市工服站在門口,像個誤入的清潔工。李耀在靠窗位置沖我招手,對面坐著個穿黑西裝的男人。

    我表哥,李強。李耀介紹道,放貸公司的。

    李強比照片上更兇,脖子上有道疤。他推過來一份文件:簽字吧,三十萬債務抵消。

    文件條款密密麻麻,我只認出一行字:自愿協(xié)助超市貨品核銷工作。

    這......

    裝什么糊涂,李強敲敲桌子,不就是改改報廢單嗎趙姐以前不也這么干

    我盯著文件末尾的空白處,突然想起小斌小時候的樣子。那年他五歲,在菜市場偷了顆糖,我拽著他回去道歉,他哭得鼻涕冒泡�,F(xiàn)在他二十六歲,欠的債能買下整個糖果攤。

    筆尖觸到紙面的瞬間,服務員端來牛排。李耀切著血淋淋的肉排說:阿姨嘗嘗,這就是你們冷庫報廢的那批。

    我胃里一陣翻騰。

    簽完字,李強收起文件:明天開始,每天往冷庫第三格放兩箱待報廢的貨,會有人來取。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你兒子的手指頭能不能保住,就看你了。

    那晚我蹲在廁所吐到虛脫。癱子男人在床上嗚嗚呀呀地叫,婆婆以為我吃壞了肚子,翻箱倒柜找藥。

    第二天上班,新主管突然宣布要盤點庫存。我站在冷庫里,看著李耀和他同學把整箱整箱的進口食材貼上報廢標簽。

    阿姨,李耀塞給我一盒車厘子,帶回去給家人嘗嘗。

    我盯著那盒價值我三天工資的水果,突然問:趙姐是怎么被發(fā)現(xiàn)的

    李耀笑了:她賬本上記著給區(qū)域經(jīng)理的分成啊。他眨眨眼,照片不是你幫我拍的嗎

    我手一抖,車厘子撒了一地。原來從始至終,我都是他們計劃里的一環(huán)。

    中午休息時,我在更衣室發(fā)現(xiàn)個信封,里面是兩千塊錢和一張紙條:醫(yī)藥費。明天帶三箱和牛。

    我把錢塞進口袋,紙條嚼碎了咽下去。

    晚上給癱子男人喂藥時,他死死抓住我的手,混濁的眼睛里全是淚水。婆婆在廚房熬粥,唱著走調(diào)的老歌。窗外,討債的人又來了,這次他們沒潑油漆,只是安靜地站在路燈下抽煙。

    手機亮起,李耀發(fā)來張照片:小斌坐在KTV里,面前擺著洋酒和果盤。

    表現(xiàn)不錯,你兒子今晚有人陪。

    我盯著照片里小斌手腕上的淤青,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砸在了屏幕上。

    4

    過期食品的保質(zhì)期

    我開始往冷庫第三格塞待報廢的貨。

    第一天是和牛,第二天是進口車厘子,第三天是整箱的三文魚。李耀很滿意,每天變著花樣給我獎勵——有時是一盒止痛貼,有時是幾瓶營養(yǎng)劑,都是我癱子男人用得上的東西。

    新主管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今天他把我叫到辦公室,遞來一杯奶茶:王阿姨,聽說您家里困難

    奶茶甜得發(fā)膩,我抿了一口就放下:主管有事直說。

    李耀是我哥們兒,他推了推金絲眼鏡,但他有些事做得太過了。他忽然壓低聲音,昨天他讓人拉走了五箱茅臺,賬面上做成破損賠償。

    我手心沁出冷汗。茅臺和生鮮不一樣,那是要登記編號的高價貨。

    您年紀大,做事穩(wěn)重,他遞給我一個小型錄音筆,幫我留個心。

    錄音筆沉甸甸的,像塊燒紅的炭。我把它和那盒車厘子一起塞進包里,腦子里閃過李強脖子上的疤。

    回到家,婆婆正在糊紙盒。癱子男人突然掙扎著指向電視——本地新聞正在報道永輝超市區(qū)域經(jīng)理被帶走調(diào)查的消息。畫面一閃而過,我卻在背景里看到了趙姐的臉。

    手機震動,李耀發(fā)來語音:阿姨,明天多準備三箱貨,我表哥要招待重要客人。

    我把錄音筆藏在工牌后面,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下午李耀親自來冷庫提貨,身后跟著兩個陌生男人。

    這批澳龍不錯啊,一個男人踢了踢泡沫箱,真按報廢價算

    李耀笑嘻嘻地攬住我肩膀:多虧王阿姨幫忙。他忽然湊近我耳邊,對了,你兒子今晚回家。

    我渾身一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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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喜嘛,他晃了晃手機,債務減到二十萬了。

    下班時,小斌真的站在超市后門。他瘦得像鬼,胳膊上全是針眼,見到我就跪下了:媽......

    我掄起包砸在他身上,包里的錄音筆硌得生疼。小斌抱著頭哭喊:他們逼我吸毒!說還不上錢就去運毒!

    夜色里,我拽著兒子往家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小斌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媽......你千萬別再幫他們做事了......那個李強殺過人......

    回到家,婆婆看到小斌就暈了過去。癱子男人在床上發(fā)出野獸般的嗚咽,我翻出錄音筆,里面清清楚楚錄著李耀倒賣茅臺的事。

    兒啊,我摸著小斌枯草般的頭發(fā),媽有辦法了。

    第二天上班,新主管在冷庫門口攔住我:東西呢

    我把錄音筆給他,他聽完露出滿意的笑:夠那小子喝一壺了。

    主管,我拽住他袖子,我兒子被他們逼著吸毒......

    他皺眉:這事我管不了。甩開我就走。

    中午休息時,超市突然來了幾個穿制服的人。李耀被帶走了,新主管站在門口目送,嘴角掛著笑。我躲在貨架后面,看見他掏出手機發(fā)了條語音:搞定,這下區(qū)域經(jīng)理的位置歸我了。

    手機震動,是李強的消息:老女人,你找死。

    我腿一軟,撞翻了促銷堆頭。瓶裝醬油碎了一地,像極了小斌胳膊上發(fā)黑的針眼。

    晚上關(guān)店時,新主管叫住我:王阿姨,以后別來上班了。他遞給我個信封,補償金。

    信封里是五千塊錢和一張紙條:管好你兒子的嘴。

    我站在空蕩蕩的超市里,突然想起第一天見到李耀時他說的話:聽說這家超市的部門主管,吃回扣特別狠。

    原來從始至終,我都是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一枚棋子。

    回到家,小斌縮在墻角發(fā)抖。婆婆熬了粥,一勺勺喂給癱子男人。我把五千塊錢放在桌上,錄音筆的備份文件就存在手機里。

    兒啊,我摸著小斌的頭發(fā),明天跟媽去公安局。

    窗外,李強的黑色轎車緩緩駛過。我知道這場仗還沒完,但至少,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打折商品了。

    5

    腐爛的真相

    我?guī)е”笕ス簿帜翘欤轮笥辍?br />
    雨水順著派出所的藍牌子往下淌,把人民公安四個字洗得發(fā)亮。小斌縮在傘下發(fā)抖,胳膊上的針眼在潮濕空氣里泛著青紫。我攥著那只錄音筆,掌心全是汗。

    接待我們的民警很年輕,聽我說要舉報超市貪腐和放高利貸時,眉毛都沒動一下。

    有證據(jù)嗎他問。

    我掏出錄音筆,里面是李耀得意洋洋的聲音:這批茅臺按報廢價出,一瓶凈賺兩千......

    民警聽完,遞給我張表格:填一下。然后轉(zhuǎn)向小斌,你吸毒

    小斌撲通跪下了:警察叔叔,我是被逼的!

    我看著兒子在地上磕頭,突然想起他五歲時偷糖被抓住,也是這樣跪在菜市場認錯。二十年過去,他跪得更熟練了。

    民警叫來個女警帶小斌去驗尿,把我領進一間小辦公室。墻上貼著掃黑除惡的標語,紅得刺眼。

    王女士,他給我倒了杯水,您兒子涉嫌吸毒,要拘留。

    我手里的紙杯捏變了形:他是受害者!李強那伙人——

    我們會調(diào)查。民警打斷我,但您提供的錄音,只能證明超市內(nèi)部貪腐。他壓低聲音,至于高利貸和毒品,需要更多證據(jù)。

    水杯在我手里裂了,熱水澆在腿上,竟不覺得燙。

    小斌被帶走時,死死扒著門框喊:媽!別去找李強!他會殺——

    門關(guān)上了,余音卡在我的喉嚨里。

    走出派出所,雨更大了。我站在屋檐下翻手機通訊錄,突然看到李耀-超市這個聯(lián)系人。手指懸在上面半天,最終撥了出去。

    喲,阿姨李耀的聲音輕快得像在開玩笑,聽說您把我舉報了

    我盯著馬路對面那輛熟悉的黑轎車:我要見李強。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藍灣咖啡,一小時。

    李強比上次見時更憔悴,眼里的兇光卻更盛。他面前擺著杯黑咖啡,沒加糖。

    我兒子被抓了。我直接坐下。

    我知道。他抿了口咖啡,吸毒嘛,最少拘留十五天。

    雨水從我頭發(fā)滴到桌上,積成一小洼。我拿出手機,調(diào)出備份的錄音文件:這里面有你表弟倒賣茅臺的全過程,還有新主管指使他做的每一筆假賬。

    李強突然笑了:所以呢

    所以,我深吸一口氣,用這個換我兒子平安。

    他轉(zhuǎn)動著咖啡杯,脖子上的疤隨著動作扭曲:王阿姨,您是不是搞錯了現(xiàn)在是我該求您別把錄音交給警察吧

    我愣住了。

    您看,他掏出手機劃了幾下,您兒子借的是正規(guī)網(wǎng)貸,白紙黑字簽的合同。他推過手機,上面是份電子借款協(xié)議,至于毒品......他輕笑一聲,誰逼他了他自己注射的。

    屏幕上的小斌正對著鏡頭笑,手里拿著針管。我的胃絞成一團。

    不過呢,李強收起手機,我確實需要那份錄音。他從腳邊拎出個紙袋,二十萬,買您閉嘴。

    紙袋里的錢散發(fā)著油墨味,比我這輩子見過的現(xiàn)金都多。我盯著最上面那張紅色鈔票,突然想起每天在超市給爛菜貼上的特價標簽。

    錢我不要。我推開紙袋,只要你們放過我兒子。

    李強像看怪物一樣看我:您真以為這事完了他湊近些,酒氣混著煙味噴在我臉上,您兒子欠的債,您舉報我表弟的賬,還有您今天來見我的事——新主管都知道了。

    我渾身發(fā)冷: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往后一靠,從今天起,您得為我們做事。他彈了彈咖啡杯,比如,回去上班。

    雨聲突然變得很遠。我這才明白,自己從始至終都在一個圈里打轉(zhuǎn)——舉報、談判、妥協(xié),不過是他們設計好的流程。

    如果我拒絕呢

    李強拿起紙袋站起身:那您兒子在拘留所可能會......想不開。他歪頭一笑,吸毒人員都這樣,脆弱。

    走出咖啡廳時,天晴了。陽光照在水洼上,晃得人睜不開眼。我站在馬路中間,手里攥著那個沒要的紙袋地址——李強最后塞給我的,說是工作地點。

    手機響了,是醫(yī)院。癱子男人病情惡化,需要立刻交兩萬押金。

    我望著馬路對面超市的招牌,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混著雨水流進嘴里,咸得發(fā)苦。

    回家路上,婆婆打電話說有人送來了幾箱超市福利,全是高級補品。我知道這是李強的警告——他能隨時找到我家。

    癱子男人在ICU躺了三天,我就在超市上了三天班。新主管見到我時,笑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王阿姨回來啦今天把冷藏庫的過期品清一清。

    冷藏庫第三格,整箱的澳洲龍蝦靜靜躺著,箱子上貼著待報廢的標簽。我摸著那些冰冷的泡沫箱,突然想起李強的話:從今天起,您得為我們做事。

    手機震動,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照片:小斌在拘留所里,眼眶淤青。

    附言:媽媽,我很好,別做傻事。

    我關(guān)上冷庫門,把鑰匙揣進兜里。鑰匙串上掛著把小水果刀,是平時拆包裝用的。

    6

    絕地反擊

    我在超市倉庫里磨那把水果刀,磨了整整三天。

    刀鋒劃過磨刀石的沙沙聲,成了我唯一的慰藉。每次有同事經(jīng)過,我就假裝在拆紙箱。沒人會注意一個五十歲的老阿姨在干什么——在他們眼里,我不過是超市里最不起眼的背景板。

    第四天,李強終于露面了。

    他帶著兩個馬仔徑直來到冷庫,皮鞋踩在瓷磚上咔咔響。王阿姨,他咧嘴一笑,金牙閃著冷光,聽說您最近工作很認真

    我攥著口袋里的刀,指甲陷進掌心:我兒子什么時候能出來

    急什么他掀開一箱待報廢的和牛,先驗驗貨。

    那兩個馬仔開始往推車上搬貨,動作熟練得像在自家廚房。我盯著李強脖子上的疤,想象刀鋒劃開那里的觸感。

    對了,他突然轉(zhuǎn)身,今晚有個飯局,新主管也來。金牙又閃了閃,您得來,帶著您那支錄音筆。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別緊張,他拍拍我肩膀,就是吃個飯,把話說開。手指在我工牌上輕輕一劃,晚上七點,金鼎軒。

    他們走后,我在冷庫里干嘔到膽汁都吐出來。錄音筆就在我內(nèi)衣口袋里,貼著心跳的位置。新主管要這個干什么銷毀證據(jù)還是......

    手機震動,是小斌的拘留所管教發(fā)來的消息:您兒子毒癮發(fā)作,已送醫(yī)。

    金鼎軒是家高檔海鮮酒樓。我穿著唯一一件還算體面的灰襯衫,在包廂門口被搜了身。

    手機交出來。馬仔伸手。

    我默默遞上那個老年機,錄音筆卻藏在衛(wèi)生巾里僥幸過關(guān)。

    包廂里煙霧繚繞。新主管西裝革履地坐在主位,看見我時表情一僵:王阿姨

    李強熱情地攬住我肩膀:都是自己人!他給我倒了杯白酒,今天把話說開,以后大家合作愉快!

    酒過三巡,新主管終于切入正題:王阿姨,那支錄音筆......

    我慢慢放下筷子:在公安局。

    包廂瞬間死寂。李強的金牙不再閃光,新主管的筷子啪嗒掉在轉(zhuǎn)盤上。

    你......新主管臉色煞白。

    昨天交的。我抿了口酒,連同超市這三年的賬目備份。

    其實我在虛張聲勢。但看他們的表情,我知道自己賭對了——新主管屁股底下也不干凈。

    李強突然大笑:阿姨厲害啊!他給我斟滿酒,那更得合作了!

    我要兒子平安回家。我盯著他,還要你們放過我全家。

    好說!李強掏出一張紙,這是債務免除協(xié)議。又遞來一把車鑰匙,今晚就去接您兒子。

    鑰匙沉甸甸的,像塊燒紅的炭。我知道有詐,但為了小斌,這龍?zhí)痘⒀ㄒ驳藐J。

    酒席散時,新主管突然塞給我一張名片:有事打這個電話。他聲音壓得極低,別信李強。

    深夜的醫(yī)院走廊長得沒有盡頭。我按李強給的地址找到戒毒科,卻被護士告知小斌下午就出院了。

    被家屬接走的。護士翻著記錄本,說是他表哥。

    我雙腿一軟,扶住墻才沒跪下。李強騙了我,他根本沒打算放人。

    手機突然震動,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視頻。小斌被綁在椅子上,滿臉是血,對著鏡頭喊:媽!別聽他們的!他們想讓你當替罪羊!

    畫面外李強的聲音傳來:王阿姨,明早八點,帶著真的錄音筆來倉庫。一個人。

    視頻戛然而止。我站在空蕩蕩的醫(yī)院走廊,摸到口袋里新主管給的名片。

    名片背面用鉛筆寫著:倉庫有監(jiān)控,往左看。

    我不知道這是陷阱還是救命稻草,但此刻,這是我唯一的籌碼。

    回到家,婆婆已經(jīng)睡了。癱子男人睜著眼,渾濁的眼淚流進鬢角。我握著他變形的手指,輕聲說:明天就結(jié)束了。

    床底下有個鐵盒,裝著這輩子的積蓄——三千七百塊錢,和一張全家福。照片上的小斌穿著初中校服,笑得沒心沒肺。

    我把錢塞進內(nèi)衣,照片貼在胸口。水果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條蓄勢待發(fā)的毒蛇。

    明天,要么小斌回家,要么我和李強同歸于盡。

    7

    血色黎明

    天還沒亮,我就到了倉庫。

    凌晨五點的郊區(qū)靜得可怕,只有老鼠在垃圾堆里窸窸窣窣。我蹲在倉庫對面的灌木叢里,水果刀用膠帶纏在小腿上,硌得生疼。

    那支錄音筆就攥在手里,里面其實什么都沒有——原件早就交給了警察,這只是個空殼道具。

    六點三十分,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來。李強叼著煙下車,身后兩個馬仔拖著小斌。我的兒子像破布娃娃一樣被扔在倉庫門口,額頭上的血已經(jīng)凝固成黑色。

    媽...快跑...小斌微弱的聲音被晨風吹散。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新主管說的往左看是什么意思倉庫左側(cè)只有一堵斑駁的水泥墻。

    李強踢了踢小斌:王阿姨,別躲了!

    我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

    倉庫里彌漫著機油和腐爛水果的混合氣味。李強坐在貨箱上,把玩著一把蝴蝶刀:東西呢

    我舉起錄音筆:先放人。

    他使了個眼色,馬仔松開小斌。我兒子爬到我腳邊,渾身發(fā)抖:媽...他們要在貨上動手腳...栽贓給你...

    李強哈哈大笑:現(xiàn)在說這個晚了!他猛地掀開身后貨箱的篷布——里面全是印著永輝logo的變質(zhì)食品,王秀蘭監(jiān)守自盜,事情敗露后帶著兒子畏罪自殺——多完美的新聞標題。

    我盯著那些發(fā)霉的火腿、長毛的奶酪,突然明白了他的計劃。用我的命換整個超市貪腐案的終結(jié),真是筆劃算買賣。

    監(jiān)控呢我突然問。

    李強一愣:什么

    你說倉庫有監(jiān)控。我慢慢后退,左手悄悄摸向小腿的刀,能證明我是自愿來的。

    李強的表情變得猙獰:你以為還有人幫你那個新主管他掏出手機扔給我,看看你最后的靠山吧!

    手機上是新主管被綁著的照片,背景像是某間KTV包房。

    最后一絲希望滅了。我握緊水果刀,盤算著怎么才能在死前帶走李強。

    就在這時,倉庫左側(cè)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那堵水泥墻被撞開了!

    塵土飛揚中,幾道黑影沖了進來。我下意識撲倒小斌,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警察!不許動!

    李強的蝴蝶刀掉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瞪著我:你他媽報警了

    我也懵了。直到看見領頭警察胸前的執(zhí)法記錄儀閃著紅光,才想起新主管名片背面那句話——倉庫有監(jiān)控,往左看。

    原來那堵墻后面是警方監(jiān)控點!

    混亂中,李強突然撲向我。水果刀劃破他胳膊,卻被他反手掐住脖子:賤人!一起死吧!

    砰!

    槍聲在耳邊炸響。李強僵住了,緩緩低頭看向自己胸口——那里正汩汩冒出鮮血。

    媽��!小斌的尖叫把我拉回現(xiàn)實。我癱在地上,看著警察給李強戴上手銬,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還攥著那支空錄音筆。

    王女士一個女警扶起我,您兒子需要立即送醫(yī)。

    救護車的鳴笛聲中,我終于看清了那堵墻的秘密——水泥后面藏著扇隱形門,連著隔壁的警方監(jiān)控室。新主管早就和警方合作了。

    醫(yī)院走廊上,辦案民警給我做筆錄:您提供的賬目非常關(guān)鍵,但最有力的證據(jù)是今早的實時監(jiān)控。他遞給我一杯熱水,李強團伙涉嫌販毒、謀殺、職務侵占,這次起碼無期。

    熱水杯在我手里顫抖:新主管呢

    取保候?qū)�。民警壓低聲音,他戴罪立功,主動提供了倉庫監(jiān)控死角的位置。

    我望著病房里沉睡的小斌,突然笑出聲。原來在這場博弈里,每個人都是棋子,包括下棋的人自己。

    三天后,超市總部派人來慰問,還帶了筆精神損失費。我數(shù)了數(shù),正好兩萬——剛好夠癱子男人的手術(shù)費。

    簽字收錢時,我在文件最下方看到一行小字:永輝超市感謝您的配合,希望您能忘記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把錢塞進包里,順手將文件折成紙飛機,從醫(yī)院窗口扔了出去。

    風吹著紙飛機打了個旋,落在樓下花壇里。那里開著幾朵野花,在陽光下倔強地舒展花瓣——像極了我這樣微不足道,卻拼命活著的小人物。

    8

    新生活的價簽

    小斌出院那天,陽光很好。

    醫(yī)生說他需要繼續(xù)戒毒治療,但至少命保住了。我攙著他走出醫(yī)院大門,發(fā)現(xiàn)門口的臺階上放著一個牛皮紙袋——里面是五萬塊錢和一張字條:封口費。

    沒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誰送的。

    媽,這錢......小斌虛弱地開口。

    醫(yī)藥費。我把錢塞進背包,順手將字條撕碎扔進垃圾桶。碎紙屑在風中飛舞,像一群逃命的白色蝴蝶。

    回到家,婆婆正在廚房熬中藥。癱子男人居然能坐起來了,歪著嘴沖我們笑。小斌跪在床前磕頭,額頭抵著他爸變形的膝蓋,哭得像個孩子。

    我把五萬塊錢分成三份:兩萬交醫(yī)院,一萬還債,剩下的藏進婆婆的假牙盒里——這是她年輕時當護工想出的藏錢妙招。

    第二天,我去超市辦離職手續(xù)。新主管的辦公室已經(jīng)空了,據(jù)說取保候?qū)徠陂g不得離開本市。人事部的小姑娘遞給我一個信封:王阿姨,這是補償金。

    我捏了捏,比法定標準厚不少。

    李主管特意交代的,小姑娘壓低聲音,他說......謝謝您。

    走出超市大門時,保安老張追了出來:王姐!等等!他塞給我一袋東西,大伙兒湊的。

    袋子里是些日用品和零食,最底下壓著張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好人一生平安。我鼻子一酸——在超市工作五年,我甚至沒和這些同事說過幾句話。

    路過生鮮區(qū)時,看見新來的促銷員正在給爛菜貼特價標簽。她手法生疏,貼得歪歪扭扭。我想提醒她該把最爛的部分藏在下面,最終只是默默走開。

    小斌的戒毒所在一個偏僻的山村。送他進去那天,他扒著鐵門不肯松手:媽!我戒掉就回來!一定!

    我摸摸他枯草般的頭發(fā):媽等你。

    回城的公交車上,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王女士,我是檢察院的。關(guān)于永輝超市的案子,需要您再做個筆錄......

    車窗外,夕陽把廣告牌照得通紅。那是個超市促銷廣告,鮮紅的打折兩個字大得刺眼。

    我突然想起李強金牙的反光,想起趙姐被帶走時的高跟鞋,想起冷庫里那些即將被報廢的澳龍。這一生似乎總在被動接受別人定價,現(xiàn)在終于輪到我自己標價了。

    好的,我對電話那頭說,但我需要法律援助。

    回到家,癱子男人正用能動的那只手糊紙盒。婆婆在陽臺上曬蘿卜干,風把她的白發(fā)吹得像團蒲公英。我從假牙盒里抽出兩千塊錢,去菜市場買了條活魚。

    賣魚的老馬稱重時突然說:王姐,聽說你要開小吃店

    我一愣:誰說的

    菜市場管理辦的老劉啊,老馬麻利地刮著魚鱗,說你要租東頭那個空攤位

    魚在案板上撲騰,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袖口。我這才想起上周隨口問過租金的事。

    還在考慮。我說。

    老馬把魚裝袋遞給我:東頭位置好,就是......他壓低聲音,得給管理辦送條煙。

    我笑了笑,多付了十塊錢:不用找零。

    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戒毒所:周小斌家屬嗎您兒子表現(xiàn)很好,主動幫助其他學員......

    夕陽西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路過垃圾桶時,我把超市工牌扔了進去。啪嗒一聲輕響,像是給過去的生活畫上了句點。

    明天我要去檢察院,后天去看店鋪,大后天......

    9

    重新標價的人生

    我在菜市場東頭租下了那個小攤位。

    簽合同那天,管理辦的老劉果然暗示要意思意思。我從包里掏出兩條中華——用李強的封口費買的——他笑得牙齦都露出來了:王姐就是上道!

    攤位不大,十平米出頭,墻上的霉斑像幅抽象畫。我拿著鏟子一點點刮掉舊租戶留下的油垢,忽然在墻角發(fā)現(xiàn)張褪色的照片:一個扎著頭巾的女人在同樣的位置包餛飩,笑得燦爛。

    這大概就是命運給的提示——我要開家餛飩店。

    啟動資金是超市的補償金加封口費,還剩三萬二。買二手冰柜花了四千,定制招牌兩千五,剩下的錢全換了嶄新的大鍋和爐灶。婆婆把她珍藏多年的老砂鍋貢獻出來熬高湯,癱子男人歪著嘴指揮我往墻上釘防油板。

    再...高點...他含糊不清地說,左手比劃著。

    三年沒聽他完整說過一句話了。我鼻子一酸,差點把釘子砸歪。

    戒毒所每月探視日,小斌都會遞給我一疊紙——是他設計的菜單和價目表。這小子從小就愛畫畫,現(xiàn)在把餛飩分成經(jīng)典創(chuàng)新懷舊三個系列,還配了卡通插圖。

    媽,等我出去幫你跑采購!他隔著玻璃窗比劃,我知道哪家肉鋪最便宜!

    我笑著點頭,心里盤算著探監(jiān)時帶的鹵味又被沒收了幾樣。

    開業(yè)前夜,我獨自在店里調(diào)試爐火。新買的智能手機突然響了——是小斌管教發(fā)來的視頻。畫面里他正在戒毒所聯(lián)歡會上表演相聲,把臺下逗得前仰后合。

    王女士,您兒子很有表演天賦。管教發(fā)來語音,他申請下個月去圖書館當志愿者,您同意嗎

    我回復完消息,發(fā)現(xiàn)灶上的高湯咕嘟咕嘟冒著泡。香氣彌漫在狹小的廚房里,像某種溫暖的承諾。

    秀蘭啊,劉姐突然推門進來,手里拎著個塑料袋,給你帶點好東西!

    袋子里是超市處理的臨期紫菜和蝦皮,包裝完好,只是臨近保質(zhì)期。劉姐現(xiàn)在接替了趙姐的位置,但偷偷給我塞東西的習慣沒變。

    這...不合適吧我猶豫著。

    嗨!她一揮手,系統(tǒng)里已經(jīng)報損了,不拿也浪費。湊近了壓低聲音,李耀判了,七年。

    我盯著紫菜包裝上的生產(chǎn)日期,正好是小斌吸毒被抓那天。

    開業(yè)當天,婆婆坐在收銀臺前當吉祥物。癱子男人被安置在角落的輪椅里,負責給顧客發(fā)紙巾。我穿著嶄新的白圍裙,在灶臺前下第一批餛飩。

    開業(yè)大吉!老馬帶著菜市場的商販們來捧場,送來一堆意思意思的賀禮——兩根蔥、一塊姜、幾頭蒜,都是最實在的東西。

    第一鍋餛飩出鍋時,我的手抖得差點端不住碗。湯底是婆婆用雞架和豬骨熬的,餛飩餡按小斌的配方加了點荸薺碎。

    老板娘!第一個顧客是附近工地的民工,再來一碗!

    忙碌到下午,突然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是新主管,現(xiàn)在應該叫李前主管了。他瘦了不少,西裝換成了休閑裝,手里拎著個果籃。

    王阿姨,他局促地站在門口,生意不錯啊。

    我舀了碗餛飩給他:嘗嘗

    他接過碗的手在發(fā)抖:我...我是來道歉的。

    八塊錢。我指指墻上的價目表,掃碼還是現(xiàn)金

    他愣了下,隨即明白過來,掏出手機付款。清脆的到賬提示音響起,我轉(zhuǎn)身去招呼其他客人,聽見他在背后說:檢察院那邊...謝謝您沒提我參與的那部分...

    我沒回頭,只是擺了擺手。有些事不需要原諒,但可以選擇放下。

    晚上打烊時,數(shù)了數(shù)收銀盒里的錢——凈賺286塊。婆婆高興地數(shù)了三遍,癱子男人在輪椅上啊啊地叫。我拍了張照片發(fā)給小斌,他秒回一排笑臉:媽!我下個月就能當志愿者了!

    收拾廚房時,發(fā)現(xiàn)灶臺上擺著個陌生手機。解鎖屏幕,是段李前主管錄的視頻:畫面里他站在檢察院門口,手里舉著份文件。

    王阿姨,這是我的證詞副本。視頻里的他眼圈發(fā)紅,關(guān)于李強如何脅迫您參與犯罪...還有小斌吸毒的真相...應該能幫他減刑。

    我關(guān)上手機,把最后一把餛飩?cè)鲞M沸水里。熱氣蒸騰中,仿佛看見小斌穿著初中校服跑進來:媽!我餓了!

    餛飩在滾水里上下翻騰,像我們這些沉浮的小人物,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浮力。

    明天太陽升起時,我的價目表會明明白白貼在墻上:鮮肉餛飩8元,蝦仁餛飩12元,加蛋2元。

    這一次,我自己定價。

    10

    溫暖的定價

    餛飩店開張三個月后,小斌回來了。

    那天我正在熬湯底,門口風鈴叮當一響。抬頭看見個板寸頭小伙子站在逆光里,瘦得顴骨凸出,但眼睛清亮。媽,他嗓子啞得厲害,我回來了。

    我手里的湯勺咣當?shù)暨M鍋里,滾燙的湯汁濺到手上都沒覺出疼。婆婆從后廚沖出來,一把抱住小斌哭成了淚人。癱子男人在輪椅上啊啊地喊,左手拼命拍打扶手。

    小斌跪在他爸跟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抵著那雙變形的腳:爸,我錯了。

    晚上打烊后,我們擠在店鋪后間吃火鍋。小斌從戒毒所帶回來個鐵皮盒,里面是他這一年折的千紙鶴,每只翅膀上都寫著字。他拆開一只給我看:今天媽來看我,帶了鹵鴨翅,被管教沒收了。又拆一只,夢見媽的餛飩店叫斌斌香餛飩,真土。

    我們笑作一團,笑著笑著就都哭了。

    小斌成了店里的活招牌。他嘴甜,記性好,第三次來的客人就能叫出姓氏。附近寫字樓的白領姑娘們常來,就為聽他喊張姐您的鮮蝦餛飩不要香菜。

    有天收攤時,發(fā)現(xiàn)他在記賬本上畫正字。干嘛呢我問。

    數(shù)數(shù)多少人夸咱家餛飩好吃。他咧嘴笑,滿一千個,我就去考廚師證。

    我揉亂他的板寸頭,突然發(fā)現(xiàn)他耳后有道疤——是當年討債的人用煙頭燙的。那些傷痕還在,但我們終于可以笑著面對了。

    李前主管偶爾會來,總坐在角落點最貴的全家福餛飩。有次他留下個文件袋,里面是小斌案件的重新審理通知書。我追出去還他,他卻擺擺手:王阿姨,我下周就去深圳了。頓了頓,新工作,正經(jīng)行業(yè)。

    風鈴又響,這次是菜市場的商販們。老馬拎著條活魚,劉姐抱著捆青菜,后面跟著賣豆腐的老張、賣調(diào)料的小趙...浩浩蕩蕩十幾號人。

    王姐!老馬把魚往案板上一摔,咱們菜市場要搞美食節(jié),大伙兒推舉你家當代表!

    小斌興奮地躥過來:能設攤嗎能打折嗎能試吃嗎

    我看著這群曾經(jīng)一起在生活底層掙扎的老伙計,突然想起超市冷庫里那些被貼上特價標簽的食材。它們有的腐爛了,有的卻被做成了溫暖的餛飩湯。

    美食節(jié)那天,我們支了個大紅招牌:秀蘭餛飩——人生不打折。小斌穿著自制T恤當街吆喝,背后印著戒毒成功,重新上市。婆婆坐在輪椅上發(fā)優(yōu)惠券,癱子男人負責敲章——他左手現(xiàn)在能握住小木槌了。

    中午最忙時,突然有人喊:城管來了!

    我手一抖,差點打翻調(diào)料瓶。卻見人群分開,幾個穿制服的年輕人走過來:老板娘,聽說你家餛飩能治宿醉

    全場爆笑。小斌麻利地招呼他們坐下,我舀了勺醒酒的陳皮放進湯底。熱氣蒸騰中,仿佛看見過去的自己——那個在超市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貼假標簽的王秀蘭,正慢慢淡去。

    傍晚收攤時,小斌突然神秘兮兮地拉我去看記賬本。最后一頁畫滿了正字,足足一千三百多個。

    媽,他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明天就去報名廚師學校。

    我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學費信封,被他一把抱住。這個曾經(jīng)讓我夜不能寐的混小子,現(xiàn)在身上帶著蔥花和花椒的香氣,成了我最驕傲的作品。

    回家的路燈下,我們的影子拖得很長。小斌蹦蹦跳跳地踩自己的影子玩,婆婆推著癱子男人的輪椅,輪椅扶手上掛滿了沒發(fā)完的優(yōu)惠券。

    風里飄來隔壁攤位的香氣,混著遠處廣場舞的音樂。我摸出手機,給戒毒所管教發(fā)了條消息:謝謝您,小斌現(xiàn)在很好。

    管教秒回一張照片:是所里的黑板報,上面貼著小斌設計的餛飩店海報,標題是媽媽的味道拯救了我。

    我笑著鎖屏,抬頭看見自家店鋪的燈還亮著。明天這個時候,灶上的高湯又會咕嘟咕嘟冒泡,第一批餛飩將在晨光中下鍋,而價目表上的數(shù)字,會繼續(xù)溫暖而堅定地閃耀。

    人生或許打過折,但終究會回到它應有的價格。

    (全文完)

    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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