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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晨六點,張玉梅就醒了。她拉開窗簾,看見外面飄著細雨,窗臺上的綠蘿葉子沾著水珠,顯得格外鮮亮。她搓了搓有些發(fā)僵的手指,盤算著今天要做的事——李雯說過要來看她。

    這丫頭,肯定又得大包小包地來。張玉梅自言自語著,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她走到廚房,從柜子里取出那罐上好的龍井,這是她特意為女兒留的。

    張玉梅今年六十八歲,老伴走了有十年了,唯一的女兒李雯在城里上班,每周都會抽空來看她。每次來,那輛白色的小轎車后備箱總是塞得滿滿當當——水果、牛奶、保健品,有時甚至還有她從超市搶購的特價衛(wèi)生紙。

    媽,我給你帶了點東西。每次李雯都這么說,好像那堆成小山的東西真的只是一點似的。

    張玉梅剛把茶泡好,門鈴就響了。她快步走去開門,看見李雯站在門外,手里提著兩個大塑料袋,肩膀上還挎著個鼓鼓的包。

    怎么又買這么多東西張玉梅接過袋子,沉甸甸的,上次帶來的牛奶我還沒喝完呢。

    李雯笑了笑,臉色卻有些蒼白:超市打折,劃算。她脫下沾了雨水的外套,掛在門邊的衣帽鉤上,媽,我給你買了條圍巾,天冷了,你出門買菜時戴著。

    張玉梅注意到女兒走路時腳步有些虛浮,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雯雯,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沒事,可能是昨晚加班睡晚了。李雯擺擺手,從包里拿出那條駝色的羊絨圍巾,來,試試看合不合適。

    張玉梅接過圍巾,卻一把抓住了女兒的手腕:手怎么這么涼她摸了摸李雯的額頭,倒是不燙,但女兒的臉色白得嚇人,眼下掛著兩片青黑。

    真沒事,媽。李雯想抽回手,卻突然晃了一下,趕緊扶住了沙發(fā)背。

    張玉梅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雯嘆了口氣,在沙發(fā)上坐下:就是有點頭暈,可能是貧血吧,這幾個月月經量有點大...

    多久了張玉梅的聲音陡然提高。

    兩三個月吧...李雯避開母親的目光,工作忙,一直沒去醫(yī)院看。

    張玉梅氣得直跺腳:你這孩子!身體不舒服怎么能拖著今天必須去醫(yī)院!

    媽,真的沒事,我休息一下就好。李雯勉強笑了笑,我還給你帶了排骨,中午給你燉湯喝。

    張玉梅正要再說什么,突然看見女兒的眼神渙散了一瞬,身體向前栽去——

    雯雯!

    張玉梅一把扶住女兒,李雯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她懷里,臉色慘白如紙。張玉梅的手直發(fā)抖,她掐了掐女兒的人中,又拍打她的臉頰:雯雯!醒醒!別嚇媽�。�

    李雯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媽...我沒事,就是突然眼前一黑...

    張玉梅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這叫沒事我這就叫救護車!

    不用,媽...李雯虛弱地搖頭,可能就是低血糖,我早上沒吃早飯...

    張玉梅不由分說地撥打了120,然后沖進廚房,手忙腳亂地沖了一杯紅糖水。當她端著杯子回到客廳時,看見女兒靠在沙發(fā)上,閉著眼睛,胸口起伏微弱,那模樣讓她想起了李雯小時候發(fā)高燒的樣子。

    來,喝點糖水。張玉梅扶起女兒,把杯子湊到她嘴邊。

    李雯小口啜飲著,溫熱甜膩的液體滑過喉嚨,她感覺好受了些:謝謝媽...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張玉梅的眼淚滴在女兒手背上,身體不舒服為什么不早說為什么不去醫(yī)院

    李雯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fā)和滿臉的皺紋,心里一陣酸楚:我怕你擔心...而且工作太忙了...

    工作重要還是命重要張玉梅的聲音哽咽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媽還活不活了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張玉梅胡亂擦了把臉,跑去開門。兩名醫(yī)護人員快步進來,簡單檢查后,決定將李雯送往醫(yī)院。

    血壓有點低,需要進一步檢查。醫(yī)護人員說。

    張玉梅跟著上了救護車,一路上緊緊握著女兒的手。李雯的手冰涼,讓她想起三十年前,她也是這樣握著發(fā)高燒的小雯雯去醫(yī)院。

    媽,對不起...李雯虛弱地說。

    別說話,留著力氣。張玉梅撫摸著女兒的頭發(fā),媽在這兒呢,別怕。

    到了醫(yī)院,一系列檢查后,醫(yī)生表情凝重地告訴她們:貧血很嚴重,血紅蛋白只有6克,而且腎功能指標也有異常,需要立即輸血并做進一步檢查。

    張玉梅感覺天旋地轉,她扶著墻才沒跌倒:怎么會...這么嚴重

    長期月經量過多導致的慢性失血,加上可能的工作壓力大、休息不足。醫(yī)生推了推眼鏡,需要住院治療。

    辦好住院手續(xù),看著護士給李雯掛上輸血袋,張玉梅坐在病床邊,握著女兒另一只沒有插管的手。李雯已經睡著了,臉色在輸血后稍微有了點血色,但依然憔悴。

    張玉梅輕輕撫平女兒額前的碎發(fā),想起這些年女兒總是大包小包地往她那里送東西,卻從不提自己的難處。她退休金不多,但女兒每次來都會偷偷在她抽屜里塞錢;她隨口提一句想吃老家的臘肉,下周女兒就會不知從哪里弄來;她關節(jié)炎犯了,女兒立刻買來最好的護膝和膏藥...

    傻孩子,光知道照顧媽,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張玉梅喃喃自語,眼淚又落了下來。

    護士進來換藥,看見老太太哭得傷心,安慰道:阿姨別太擔心,您女兒情況穩(wěn)定,輸血后就會好很多。

    張玉梅點點頭,擦干眼淚:謝謝你們。我就是...就是心疼這孩子,太要強了,什么都自己扛著。

    傍晚時分,李雯醒了過來�?匆娔赣H趴在床邊睡著了,一只手還緊緊握著自己的手。她輕輕動了動,張玉梅立刻驚醒了。

    醒了感覺怎么樣張玉梅急切地問。

    好多了。李雯的聲音還是有些虛弱,但比早上有力氣多了,媽,你一直在這兒吃飯了嗎

    我吃過了,醫(yī)院的盒飯。張玉梅撒了個小謊,其實她根本沒胃口,醫(yī)生說你要住幾天院,好好檢查治療。

    李雯皺眉:可是工作...

    別管工作了!張玉梅難得對女兒嚴厲,命重要還是工作重要

    李雯看著母親紅腫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內疚感涌上心頭: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張玉梅的眼淚又掉下來:雯雯,媽知道你孝順,總惦記著照顧我�?墒悄阋驳米寢層袡C會照顧你啊...你小時候生病,媽整夜整夜守著你,現(xiàn)在你長大了,就不需要媽了嗎

    李雯愣住了,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這些年她習慣了做那個照顧者的角色,習慣了在母親面前表現(xiàn)得堅強可靠,卻忘了在母親眼里,她永遠都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小女孩。

    媽...李雯的眼淚終于決堤,我怕你擔心...怕給你添麻煩...

    傻孩子,張玉梅抱住女兒,媽活著的意義不就是照顧你嗎你健康快樂,媽才能安心啊。

    李雯在母親懷里痛哭,這些年積壓的疲憊和壓力似乎都隨著淚水流了出來。張玉梅輕輕拍著女兒的背,就像她小時候那樣。

    以后不舒服要第一時間告訴媽,知道嗎張玉梅擦干女兒的眼淚,媽雖然老了,但照顧你的力氣還是有的。

    李雯點點頭,破涕為笑:嗯,我以后一定聽話。不過媽,你得答應我別太累著自己。

    好,咱們互相照顧。張玉梅從保溫杯里倒出一杯熱騰騰的紅糖姜茶,來,喝點熱的,媽特意給你熬的。

    李雯接過杯子,熱氣氤氳中,她看見母親慈愛的面容,心里涌起一陣暖流。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獨當一面的職場女性,只是一個被母親疼愛著的女兒。

    醫(yī)院的清晨來得格外早。張玉梅在陪護椅上醒來時,窗外才剛泛起魚肚白。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背,輕手輕腳地走到病床邊。李雯還在睡,輸血后的臉色比昨天好看了些,但嘴唇仍然沒什么血色。

    床頭柜上放著昨晚護士送來的檢查單,張玉梅拿起來仔細端詳,雖然看不太懂那些醫(yī)學術語,但幾個標紅的箭頭讓她心頭一緊。她悄悄把單子放回去,決定等醫(yī)生查房時問個清楚。

    媽...李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你昨晚沒睡好吧

    睡得很好。張玉梅撒了個善意的謊,實際上那把硬邦邦的陪護椅讓她幾乎整夜未眠,餓不餓我去食堂給你買點粥。

    李雯搖搖頭:再躺會兒。她看著母親眼下的青黑,心疼地說,媽,你今天回家休息吧,我自己能行。

    胡說!張玉梅板起臉,醫(yī)生說了你得臥床休息。我去打水給你洗臉。

    洗手間里,張玉梅用冷水拍了拍臉,看著鏡中的自己。六十八歲的面容上刻滿皺紋,白發(fā)已經藏不住了。她突然想起李雯小時候生病,自己也是這樣守在醫(yī)院,那時候才四十出頭,精力充沛,通宵照顧孩子也不覺得累。

    老了啊...她輕聲嘆息,卻挺直了腰板。女兒需要她,再老也得撐著。

    回到病房,李雯正嘗試坐起來。別動!張玉梅急忙上前扶住她,頭暈不暈

    好多了。李雯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快凝固在臉上,媽...醫(yī)藥費...

    別操心這個,張玉梅打斷她,有醫(yī)保呢。

    李雯咬了咬下唇:我醫(yī)�?ɡ镥X可能不夠...最近公司效益不好,報銷比例降低了...

    張玉梅心頭一顫,想起女兒每次來都帶著大包小包,卻從不提自己的難處。不怕,媽這兒有。她拍拍女兒的手,你先養(yǎng)病,其他的不用管。

    醫(yī)生查房時的話讓母女倆都沉默了。貧血很嚴重,需要進一步檢查腎功能。如果確診是腎功能問題導致貧血,可能需要長期治療。

    張玉梅的手緊緊攥著衣角:醫(yī)生,最壞的情況是...

    現(xiàn)在說還為時過早,醫(yī)生推了推眼鏡,等全部檢查結果出來再定治療方案。目前先輸血補充鐵劑,觀察幾天。

    醫(yī)生走后,李雯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媽,如果是腎的問題...

    別瞎想!張玉梅打斷她,聲音卻有些發(fā)抖,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中午,張玉梅趁李雯午睡時去了趟醫(yī)院繳費處。當工作人員報出預繳金額時,她倒吸一口冷氣——這幾乎是她半年的退休金。

    能...能刷卡嗎她顫抖著掏出李雯給她的那張銀行卡,那是女兒為了方便給她買東西特意辦的副卡。

    余額不足。工作人員的話讓張玉梅如墜冰窟。

    她翻遍錢包,湊了現(xiàn)金先交了一部分,然后匆匆趕回家。從衣柜最底層翻出那個繡著牡丹花的布包,里面是她攢了多年的養(yǎng)老錢,原本打算留著應急用的。

    反正最大的急事就是雯雯了...她自言自語,把存折小心地放進手提包。

    回醫(yī)院的路上,張玉梅拐進超市,買了紅棗、枸杞和紅糖。結賬時,她猶豫了一下,又拿了一小包阿膠。貴是貴了點,但聽說補血效果好。

    傍晚的病房很安靜。李雯靠在床頭,正在用手機回復工作郵件,看見母親進來趕緊鎖了屏。

    又工作!張玉梅把保溫桶重重放在床頭柜上,醫(yī)生說了要靜養(yǎng)!

    李雯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就回個郵件...

    天大的事也沒身體重要。張玉梅打開保溫桶,濃郁的香味立刻飄滿房間,我燉了當歸雞湯,趁熱喝。

    李雯接過碗,眼圈突然紅了:媽,你腿不好,別老跑來跑去的...

    傻孩子,媽又不是紙糊的。張玉梅坐在床邊,看著女兒小口喝湯,慢點,別燙著。

    湯很香,李雯卻喝得心不在焉。媽,醫(yī)藥費...

    交過了。張玉梅輕描淡寫地說,你那張卡錢不夠,我用我的。

    李雯猛地抬頭:你哪來的錢

    退休金啊,反正我也用不上。張玉梅避開女兒的目光,快喝,湯要涼了。

    李雯放下碗,抓住母親的手:媽,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動用了你的養(yǎng)老錢

    張玉梅不吭聲,這等于默認了。李雯的眼淚啪嗒啪嗒掉進湯里:不行!那是你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張玉梅給女兒擦眼淚,再說,媽老了,要那么多錢干什么你健康了,比什么都強。

    李雯哭得更厲害了:都是我不好...我該早點看醫(yī)生的...現(xiàn)在連累你...

    說什么傻話!張玉梅把女兒摟進懷里,小時候你發(fā)燒,媽背著你走十里地去醫(yī)院,那時候怎么不說是連累

    李雯在母親懷里痛哭,這些年積壓的情緒決堤而出:媽...我壓力好大...公司要裁員...王磊和我...可能要離婚...

    張玉梅渾身一震,她完全不知道女兒的婚姻出了問題。那個總是笑瞇瞇的女婿,每次來都帶水果,逢年過節(jié)還給她包紅包的王磊

    怎么回事什么時候的事她輕聲問。

    半年多了...李雯抽泣著,他嫌我工作太忙...其實是他有了別人...

    張玉梅心如刀絞,女兒獨自承受了這么多,卻在她面前裝得若無其事。傻孩子...怎么不早跟媽說...

    我怕你擔心...李雯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張玉梅長嘆一口氣,輕輕拍著女兒的背:雯雯啊,媽雖然老了,但肩膀還能讓你靠一靠。以后有什么事,別自己扛著,好嗎

    李雯點點頭,淚水浸濕了母親的衣襟。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獨當一面的職場女性,只是一個需要母親安慰的受傷孩子。

    夜深了,李雯終于睡著。張玉梅輕輕撫平女兒緊皺的眉頭,心里翻江倒海。她拿出手機,笨拙地打開通訊錄,找到了王磊的名字。手指懸在撥號鍵上許久,最終還是鎖了屏。

    先讓雯雯養(yǎng)病...她喃喃自語。

    第二天一早,護士來抽血做進一步檢查。李雯看著好幾管血被抽走,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張玉梅趕緊扶住她,喂她喝了點紅糖水。

    媽,你今天真得回去休息了。李雯看著母親疲憊的面容,你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

    等你檢查結果出來我就回去。張玉梅固執(zhí)地說。

    檢查報告下午就出來了,比預計的快。醫(yī)生把她們叫到辦公室,表情嚴肅:腎功能確實有問題,初步診斷是慢性腎病引起的貧血,需要進一步確認病因和治療方案。

    張玉梅的手抖得拿不住檢查單:那...那要怎么治

    先藥物治療,如果效果不好,可能需要...醫(yī)生頓了頓,透析。

    這個詞像一記重錘砸在張玉梅心上。她見過小區(qū)里那個做透析的老劉,每周三次去醫(yī)院,幾個月人就瘦得脫了形。

    李雯卻異常平靜:醫(yī)生,治療費用大概多少

    有醫(yī)保的話,自付部分...醫(yī)生說了一個數(shù)字,張玉梅眼前一黑。

    走出醫(yī)生辦公室,李雯突然說:媽,我想出院。

    胡鬧!張玉梅又驚又怒,病還沒治好出什么院!

    太貴了...李雯咬著嘴唇,我可以去小點的醫(yī)院...

    錢的事你別管!張玉梅聲音發(fā)抖,媽有辦法。

    你能有什么辦法李雯突然提高了聲音,賣房子嗎那我寧可不住院!

    張玉梅愣住了,她確實閃過這個念頭。那套老房子雖然不值多少錢,但足夠支付一段時間的治療費。

    雯雯...她聲音軟下來,房子沒了可以再買,命只有一條...

    不行!李雯眼淚奪眶而出,那是你和爸一輩子的心血,我絕不同意!

    母女倆僵持不下,最后護士來提醒該吃藥了才暫時休戰(zhàn)。

    晚上,張玉梅等李雯睡著后,悄悄走到走廊上,撥通了一個很久沒聯(lián)系的號碼。

    喂,是老周嗎我是張玉梅...她壓低聲音,聽說你兒子在保險公司上班我想咨詢一下大病保險的事...

    掛掉電話,張玉梅又打給了社區(qū)老年大學的同學:劉姐,上次你說你女兒開的藥店招兼職是嗎我想問問...

    回到病房,李雯睡得不安穩(wěn),眉頭緊鎖。張玉梅輕輕握住女兒的手,那手冰涼冰涼的。她想起李雯小時候,冬天手腳總是冰涼,她就用自己的手給女兒捂熱。

    雯雯,這次讓媽來照顧你。她輕聲說,就像你小時候那樣。

    第二天,李雯的精神好了些。張玉梅端來剛熬好的紅棗粥,還特意加了點桂圓。

    媽,你眼睛怎么紅紅的李雯敏銳地發(fā)現(xiàn)母親哭過。

    風吹的。張玉梅低頭攪動粥碗,來,趁熱吃。

    李雯沒再追問,乖乖喝完了粥。放下碗時,她突然說:媽,我昨晚夢見爸了。

    張玉梅手一抖:夢見什么了

    他站在一片麥田里,沖我笑...李雯眼神飄遠,他說要我照顧好你...

    張玉梅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你爸最疼你了...要是知道你病了...

    媽,我會好起來的。李雯突然堅定起來,為了你,我也要好起來。

    張玉梅抹去眼淚,從包里掏出一個小布包:給你求的平安符,昨天去廟里請的。你戴著,菩薩保佑。

    李雯接過還帶著母親體溫的護身符,喉頭發(fā)緊。她知道母親不信這些,年輕時還總說這是迷信�?涩F(xiàn)在,這個倔強了一輩子的老人,為了女兒愿意相信任何可能的力量。

    謝謝媽。她把護身符貼在胸口,我感覺好多了。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落在病床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帶。張玉梅看著女兒在陽光下略顯透明的臉色,暗暗下定決心——無論付出什么代價,她都要讓女兒康復。

    雯雯,媽想好了。她握住女兒的手,咱們聽醫(yī)生的,好好治。錢的事你別操心,媽有辦法。

    什么辦法李雯警覺地問。

    媽打聽過了,可以申請大病補助,還有保險...張玉梅沒提賣房子的事,總之你先養(yǎng)病。

    李雯將信將疑,但沒再追問。她靠在母親肩上,輕聲說:媽,等我好了,咱們去旅游吧。你一直想去杭州看西湖...

    好,好。張玉梅連連點頭,眼淚卻止不住地流,等你好了,咱們想去哪就去哪。

    護士來換藥時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醫(yī)院請了省里的專家明天來會診,或許有更好的治療方案。

    你看,運氣開始好轉了。張玉梅高興地說,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李雯笑了笑,握緊了胸前的護身符。無論前路多么艱難,至少此刻,她有母親在身邊。而母親的愛,就像那杯永遠溫熱適口的紅糖姜茶,在最寒冷的時候給予她最溫暖的慰藉。

    房產中介的小伙子第三次來看房時,張玉梅正在廚房熬中藥。苦澀的藥香彌漫在整個屋子里,她盯著砂鍋里翻滾的黑色液體,思緒卻飄到了二十年前——她和老伴攢了半輩子錢才買下這套兩居室,搬進來那天,十歲的李雯在空蕩蕩的客廳里興奮地跑來跑去。

    阿姨,您這房子保養(yǎng)得真好。中介小劉的聲音把她拉回現(xiàn)實,就是裝修老了點,現(xiàn)在年輕人都喜歡北歐風。

    張玉梅擦了擦手:能賣多少錢

    小劉報了個數(shù),比張玉梅預期的低了五萬�,F(xiàn)在行情不好,您要是急賣,價格還得再降點。

    張玉梅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廚房臺面的裂縫——那是李雯小時候打翻熱水瓶燙的。這房子里每一處痕跡都承載著記憶,但現(xiàn)在顧不得了。

    最低多少她聽見自己問。

    除非您接受全款付清,可能還能再高點。小劉翻著資料,阿姨,您賣房是...

    給孩子看病。張玉梅簡短地回答,轉身去關火。中藥熬好了,她得趁熱送到醫(yī)院去。

    小劉愣了一下,隨即說:那我盡量幫您爭取高價。對了,這是購房合同草案,您看看。

    張玉梅接過那疊紙,上面的數(shù)字讓她頭暈目眩。這是她和老伴一輩子的家啊,可現(xiàn)在,沒有什么比李雯的健康更重要了。

    我明天給您答復。她把合同塞進抽屜,用那本老相冊壓住。

    醫(yī)院走廊永遠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張玉梅提著保溫桶快步走著,忽然聽見有人喊她。

    阿姨!

    她轉身,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朝她走來。王磊,她的女婿,李雯的丈夫。他手里拿著一束百合,衣著光鮮,但眼下掛著青黑,看起來也很疲憊。

    您來看雯雯張玉梅問,聲音不自覺地冷了幾分。自從知道女婿出軌的事后,她每次見到他都像吞了只蒼蠅。

    王磊尷尬地點頭:聽說她住院了...我出差剛回來。

    張玉梅盯著他手中的花束,突然注意到花叢中夾著一張卡片,落款是個麗字。她的血壓瞬間升高。

    雯雯不知道你要來

    我...想給她個驚喜。王磊避開她的目光。

    張玉梅冷笑一聲:是驚嚇吧她壓低聲音,王磊,雯雯現(xiàn)在不能受刺激,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別帶著情人的花來惡心她。

    王磊臉色刷白:阿姨,您誤會了...

    誤會張玉梅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點開相冊——那是她昨晚偷偷翻拍的李雯手機里的聊天記錄,這個張麗是誰不是你部門的同事嗎

    王磊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張玉梅把手機塞回口袋,聲音顫抖:雯雯為了這個家拼命工作累出病來,你卻...你還有臉來

    阿姨,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王磊的辯解蒼白無力。

    滾。張玉梅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等雯雯好了,你們愛怎么解決怎么解決,但現(xiàn)在,別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王磊張嘴還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把花束塞進垃圾桶,轉身走了。張玉梅站在原地,深呼吸幾次才平復情緒。她不能把憤怒帶進病房,李雯需要安靜。

    推開病房門,她立刻換上笑臉:雯雯,今天感覺怎么樣

    李雯靠在床頭,正在織毛衣�?匆娔赣H進來,她匆忙把毛線活藏到被子里,但張玉梅已經看見了——那是件駝色的男士開衫,老伴生前最喜歡的款式。

    媽,你眼睛怎么紅了李雯敏銳地問。

    風吹的。張玉梅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今天專家來會診了嗎

    來過了。李雯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說我的情況不算最糟,有一種新藥可能有效,不用馬上透析。

    張玉梅雙手合十:菩薩保佑!藥貴不貴

    李雯的笑容僵了一下:還好...有醫(yī)保報銷一部分。她轉移話題,媽,你昨天是不是回去太晚了我看你臉色不好。

    我睡得很好。張玉梅打開保溫桶,中藥的苦味立刻彌漫開來,趁熱喝。

    李雯皺著臉一口氣喝完,趕緊塞了塊冰糖進嘴里。張玉梅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忍不住笑了。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和小時候一樣怕苦。

    媽,我想出院了。李雯突然說,醫(yī)生說如果按時吃藥,定期復查,可以回家休養(yǎng)。

    張玉梅心頭一緊:那怎么行!萬一...

    住院費太貴了。李雯直視母親的眼睛,而且我想回家住,想吃你做的飯。

    張玉梅猶豫了。家里的確更舒服,但她擔心萬一病情反復...可看著女兒期待的眼神,她心軟了:我得問問醫(yī)生。

    主治醫(yī)師的答復出乎意料地爽快:回家休養(yǎng)也行,但要嚴格遵醫(yī)囑,一周復查兩次。他推了推眼鏡,不過那種新藥比較貴,醫(yī)保報銷后每月還要自費三千多...

    三千多。張玉梅在心里快速計算著,她的退休金每月才兩千出頭,加上李雯病休期間的工資...根本不夠。

    醫(yī)生,有沒有便宜點的替代藥她小聲問。

    醫(yī)生搖頭:這是目前副作用最小、效果最好的方案。您女兒還年輕,治愈希望很大,最好不要在用藥上省錢。

    張玉梅點點頭,已經有了決斷。走出醫(yī)生辦公室,她立刻撥通了房產中介的電話:小劉啊,那房子我決定賣了,就按你說的價。

    掛掉電話,她長舒一口氣。錢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是好好照顧李雯,讓她盡快康復。

    收拾出院物品時,李雯突然問:媽,王磊是不是來過

    張玉梅的手一抖,玻璃杯差點掉在地上:你怎么知道

    護士說的,有個男的來找我。李雯平靜地繼續(xù)疊衣服,他留下什么話了嗎

    張玉梅猶豫了一下,決定撒個善意的謊:就說希望你早日康復。

    李雯輕笑一聲,那笑聲讓張玉梅心碎:他倒是會裝好人。她從枕頭下摸出手機,點開一條短信給母親看。

    張玉梅瞇起眼睛——是王磊發(fā)來的:雯雯,聽說你病了,我很擔心。張麗的事我很抱歉,但責任不全在我。你總是工作第一,家對你來說像旅館...

    后面的內容張玉梅看不下去了,她氣得手直發(fā)抖:這個混賬東西!明明是自己出軌,還怪你工作忙

    他說得沒錯。李雯輕聲說,這些年我確實忽略了家庭...媽,就連你我也是每周才抽空看一次...

    傻孩子,那能一樣嗎張玉梅抱住女兒,你是為了工作,他是為了...為了...她說不下去了。

    李雯在母親懷里安靜了一會兒,突然說:我想離婚。

    張玉梅渾身一震。在她那代人看來,離婚是天大的事,但看著女兒蒼白的臉色和堅定的眼神,她只說:你想清楚就行,媽支持你。

    回家的路上,李雯靠著車窗昏昏欲睡。張玉梅不時側頭看她,生怕她不舒服。等紅燈時,她悄悄從包里摸出購房合同又看了一遍,那個數(shù)字還是讓她心如刀割,但想到能換來女兒的健康,又覺得值得。

    媽,你看什么呢李雯突然問。

    張玉梅慌忙把合同塞回去:沒什么,超市促銷單。

    李雯太虛弱了,沒有追問。到家后,她堅持要自己走上樓,但三層樓梯讓她氣喘吁吁,冷汗直流。張玉梅扶她到床上躺下,立刻去廚房熱了一碗早就燉好的雞湯。

    先喝點湯,一會兒再吃藥。她把湯碗遞給女兒,突然發(fā)現(xiàn)李雯手里還攥著那件織了一半的毛衣。

    這是...給你織的。李雯虛弱地笑笑,織得不好,你別嫌棄。

    張玉梅接過那件半成品,針腳歪歪扭扭,有些地方還漏針了。她想起李雯上小學時,自己教她織圍巾,也是這么歪七扭八的。

    傻孩子,病著呢還織什么毛衣...她聲音哽咽。

    閑著也是閑著。李雯小口喝著雞湯,媽,你還記得我小時候,你給我織的那件紅色毛衣嗎胸前有只小白兔那個。

    怎么不記得。張玉梅撫摸著手中的毛線,你愛惜得不得了,穿小了還舍不得扔,非要留給將來的女兒穿。

    母女倆相視一笑,那些溫暖的回憶暫時沖淡了病痛和背叛帶來的陰霾。

    晚上,張玉梅等李雯睡著后,輕手輕腳地拿出購房合同,在最后一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簽完字,她環(huán)顧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每一件家具都承載著回憶——餐桌是李雯考上大學那年換的,沙發(fā)是老伴去世前最喜歡的,電視機上還擺著李雯小學時的陶藝作品...

    值得。她輕聲對自己說,把合同裝進信封,準備明天寄給中介。

    第二天一早,門鈴響了。張玉梅開門一看,是個陌生女人,三十出頭的樣子,打扮精致,手里提著果籃。

    阿姨您好,我是李雯的同事張麗。女人笑得有些勉強,聽說她病了,我來看看她。

    張麗那個和王磊...張玉梅差點把門摔在她臉上,但多年的教養(yǎng)讓她勉強維持著禮貌:雯雯在休息,不方便見客。

    就五分鐘。張麗堅持道,公司派我來了解她的病情,還有工作交接的事...

    張玉梅正要拒絕,身后傳來李雯的聲音:媽,誰啊

    不等張玉梅阻攔,張麗已經擠了進來:雯姐!你好點了嗎她的語氣熱絡得過分,公司大家都可想你了!

    李雯的表情瞬間凝固。張玉梅趕緊站到女兒身邊,隨時準備趕人。

    你來干什么李雯的聲音冷得像冰。

    張麗把果籃放在茶幾上:我...我就是來看看你...

    帶著我丈夫送的花來看我李雯冷笑,還是來確認我什么時候能回去工作,好給你騰位置

    張玉梅震驚地看著女兒,沒想到她早就知道一切。

    張麗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雯姐,你誤會了...我和王磊只是...

    滾出去。李雯的聲音很輕,但不容置疑。

    張麗還想說什么,張玉梅已經拿起果籃塞回她手里:我女兒讓你走,沒聽見嗎

    關上門,李雯的堅強瞬間崩塌,她靠在母親肩上無聲地流淚。張玉梅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遍撫摸她的后背。

    媽,我想回床上躺會兒...李雯虛弱地說。

    張玉梅扶她回臥室,給她蓋好被子。正要離開,李雯拉住她的手:媽,別賣房子。

    張玉梅如遭雷擊:你...你怎么知道

    昨晚你簽合同時我看見了。李雯的眼淚又流下來,不行,那是你和爸的家...我寧可停藥也不能讓你賣房子...

    胡說!張玉梅急了,藥不能停!房子賣了還能再買...

    媽!李雯突然提高聲音,隨即劇烈咳嗽起來。張玉梅趕緊給她拍背,端水,等她平靜下來,兩人都淚流滿面。

    雯雯,聽媽說,張玉梅握著女兒的手,房子只是磚瓦水泥,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你爸要是知道,也會支持我這么做。

    李雯搖頭:還有別的辦法...我可以申請?zhí)崆巴诵�,或者找份輕松點的工作...

    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養(yǎng)病。張玉梅斬釘截鐵地說,這事聽我的。

    李雯還想反對,突然一陣頭暈目眩,倒在枕頭上。張玉梅嚇壞了,趕緊拿來血壓計一量,果然偏低。

    別激動,躺好別動。她手忙腳亂地拿來藥和水,先把藥吃了。

    李雯乖乖吃藥,然后閉上眼睛:媽,我們明天再談這事好嗎我有點累...

    張玉梅點點頭,輕輕拍著女兒,直到她呼吸平穩(wěn)。確認李雯睡著后,她回到客廳,從抽屜里取出合同,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中介的電話:小劉啊,合同我簽好了,明天給你送去...對,全款付清...

    掛掉電話,她走到陽臺上,望著遠處的高樓大廈。這座城市變化太快了,她和老伴剛搬來時,這里還是一片平房。如今老鄰居一個個搬走,老伴也走了多年,只剩下她和這棟老房子相依為命。

    老伴,你會理解我的,對吧她對著天空輕聲說,沒有什么比雯雯更重要...

    第二天清晨,張玉梅正在廚房熬粥,門鈴又響了。她皺眉,怕是那個張麗又來騷擾,從貓眼一看,卻是個陌生中年男人。

    您好,我是省人民醫(yī)院腎內科的趙主任。男人出示了工作證,李雯的主治醫(yī)師請我來做個家訪。

    張玉梅趕緊開門。趙醫(yī)生簡單檢查了還在睡的李雯后,在客廳坐下:情況比我想象的好。那種新藥她開始吃了嗎

    張玉梅搖頭:太貴了,我們...

    理解。趙醫(yī)生點點頭,其實我來是想告訴您一個消息。我們醫(yī)院有個臨床研究項目,正好針對李雯這種類型的腎病,如果符合條件,可以免費用藥。

    張玉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免費

    對,但需要定期來醫(yī)院做詳細檢查,配合數(shù)據(jù)收集。趙醫(yī)生解釋道,當然,也有一定風險,新療法可能會有未知的副作用...

    我們參加!張玉梅不假思索地說,隨即又猶豫了,不過我得問問雯雯...

    應該的。趙醫(yī)生留下資料和聯(lián)系方式,你們考慮好了隨時聯(lián)系我。

    送走醫(yī)生,張玉梅如釋重負地坐倒在沙發(fā)上。這簡直是天降甘霖!她立刻撥通中介電話:小劉啊,那個房子...我暫時不賣了...

    掛掉電話,她沖到老伴的遺像前,雙手合十:一定是你在天有靈,保佑咱們雯雯...

    臥室門開了,李雯扶著墻慢慢走出來:媽,剛才誰來過了

    張玉梅沖過去扶住女兒,喜極而泣:雯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當她把臨床研究的消息告訴李雯后,女兒卻皺起眉頭:媽,這種實驗性治療風險很大...

    但這是機會啊!張玉梅急切地說,專家親自上門,說明他們重視你的病例!

    李雯看著母親期盼的眼神,不忍心拒絕:我考慮考慮...先吃早飯好嗎

    張玉梅連連點頭,趕緊去盛粥。她沒看見李雯拿起那份臨床研究資料時,臉上閃過的憂慮神色。

    清晨五點,張玉梅就醒了。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李雯房門口,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確認里面沒有異常的動靜才松了口氣。自從李雯參加那個臨床試驗后,她每晚都要起來查看好幾次。

    廚房里,她開始準備早餐——白粥、蒸蛋和一小碟腌黃瓜,都是醫(yī)生建議的清淡食物。砂鍋里的粥剛煮開,她就聽見洗手間傳來壓抑的干嘔聲。

    張玉梅立刻關火沖過去,看見李雯跪在馬桶前,后背劇烈起伏著。

    雯雯!她蹲下身輕拍女兒的后背,又惡心了

    李雯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沒事...就是早起有點反胃...她接過母親遞來的毛巾擦了擦嘴,可能是藥的關系,醫(yī)生說這是正常反應。

    張玉梅看著女兒蒼白的臉色和嘴角沒擦干凈的一點白沫,心如刀絞。這已經是這周第三次了,每次李雯都說沒事,但那些藥分明在折磨她。

    今天別去復查了,在家休息吧。張玉梅扶著女兒站起來。

    不行,李雯漱了漱口,今天要抽血檢查藥物濃度,必須去。

    洗手間的燈光下,張玉梅注意到女兒手腕上的淤青——上周抽血留下的。臨床試驗要求每周三次抽血,李雯的手臂上已經沒幾處好地方了。

    那先喝點溫水。張玉梅轉身去倒水,卻聽見身后咚的一聲悶響。

    李雯又暈倒了,額頭撞在洗手臺邊緣,留下一道紅痕。張玉梅手忙腳亂地把她扶到沙發(fā)上,拿來血壓計一量,只有8550。

    今天說什么也不能去醫(yī)院了!張玉梅聲音發(fā)抖,撥通了趙醫(yī)生的電話。

    電話那頭,趙醫(yī)生聽完描述后沉默了幾秒:可能是藥物副作用導致低血壓...今天先停藥觀察,如果下午還頭暈就送急診。

    掛掉電話,張玉梅發(fā)現(xiàn)李雯已經醒了,正試圖坐起來。

    媽,別聽醫(yī)生的,她虛弱但固執(zhí)地說,臨床試驗要求嚴格按時服藥,漏服一次可能就被退出研究了...

    退出就退出!張玉梅難得對女兒發(fā)火,命重要還是研究重要

    李雯愣住了,隨即苦笑:媽,這是唯一能免費治療的機會...我們負擔不起正規(guī)治療的費用...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張玉梅心里。她轉身去廚房,假裝收拾東西,不讓孩子看見自己的眼淚。是啊,如果不是窮途末路,誰會拿親人的命去賭實驗性治療

    早餐李雯只喝了半碗粥就說飽了。張玉梅注意到她喝水時小口啜飲的樣子,像是在忍受某種疼痛。

    嘴里有潰瘍她問。

    李雯點點頭:一點點,不礙事。

    張玉梅去藥店買了維生素B2噴劑,回來時發(fā)現(xiàn)李雯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手機。她輕輕抽出來,屏幕上是一條未讀郵件:關于停薪留職的通知。

    張玉梅的心沉了下去。她小心地點開,內容冰冷而公式化——因李雯病假超過規(guī)定期限,公司決定停發(fā)工資,保留職位六個月...

    媽...李雯突然醒了,看見母親手里的手機,臉色變了。

    雯雯,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訴我張玉梅聲音發(fā)顫。

    李雯坐起身,揉了揉太陽穴:昨天才收到的,我正打算今天跟你說...她試圖輕松地笑笑,其實也好,反正我現(xiàn)在也上不了班,停薪總比開除強...

    張玉梅看著女兒強顏歡笑的樣子,突然想起李雯小時候摔倒了也不哭,總是自己爬起來說不疼。二十年過去了,這孩子還是這么要強。

    我去給你熬點梨水,治口腔潰瘍的。她最終只說這么一句,轉身進了廚房。

    水龍頭嘩嘩響著,掩蓋了她的啜泣聲。張玉梅洗著梨子,思緒卻飄到一個月前——那時她差點賣掉房子,如果不是這個臨床試驗出現(xiàn)...現(xiàn)在工資又停了,接下來的藥費怎么辦

    午飯后,李雯說想睡一會兒。張玉梅收拾完廚房,輕手輕腳地去臥室看她,發(fā)現(xiàn)女兒雖然閉著眼睛,但睫毛濕漉漉的,枕頭上有新鮮的淚痕。

    她沒有揭穿,只是悄悄退出來,坐在客廳里發(fā)呆。茶幾上擺著李雯的藥盒,里面分門別類放著五六種藥片。她拿起說明書,那些密密麻麻的副作用看得她心驚肉跳——惡心、嘔吐、頭暈、低血壓、口腔潰瘍...還有更可怕的可能導致腎功能進一步惡化。

    這不是飲鴆止渴嗎...她喃喃自語,卻又無可奈何。

    傍晚,李雯的精神好了些,主動提出想喝雞湯。張玉梅高興地殺了一只老母雞,燉了整整一下午。湯剛上桌,李雯的手機響了。

    張玉梅看見女兒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瞬間慘白。

    誰啊她問。

    公司同事。李雯掛斷電話,但隨即一條微信彈出來,張玉梅眼尖地看到是張麗發(fā)來的照片——她和王磊并肩站在某個會議廳里,配文是代表部門參加年度峰會,想你以前的位置。

    李雯的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張玉梅一把搶過來,看清內容后氣得渾身發(fā)抖: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媽,把手機給我。李雯的聲音異常平靜。

    雯雯,你別往心里去...

    給我!李雯突然提高音量,隨即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眼淚直流。

    張玉梅趕緊把手機給她,拍著她的背。李雯盯著那張照片看了許久,突然笑了,笑得凄涼:媽,你知道嗎,這個峰會是我籌備了半年的項目...現(xiàn)在他們倆代表公司去...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變成壓抑的啜泣。張玉梅手足無措地站著,突然不知該說什么來安慰女兒。最終,她只是盛了碗雞湯放在李雯面前。

    趁熱喝。她輕聲說。

    李雯機械地拿起勺子,眼淚卻大顆大顆掉進湯里。她喝了兩口,突然放下勺子,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抖動起來。

    我...我撐不下去了...她的聲音從指縫中漏出,支離破碎,工作沒了...家沒了...現(xiàn)在連健康也沒了...媽,我該怎么辦...

    張玉梅從未見過女兒如此崩潰的樣子。她繞到李雯身邊,輕輕抱住她,感受到懷里的身體瘦得硌人。

    哭吧,哭出來好受點。她撫摸著女兒的頭發(fā),就像李雯小時候做噩夢時那樣。

    李雯在母親懷里痛哭失聲,多年的堅強外殼終于碎裂:媽...我好害怕...我怕好不起來...怕成為你的負擔...

    傻孩子,張玉梅的聲音也哽咽了,你怎么會是負擔你是媽活下去的意義啊...

    可是治療費...生活費...李雯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我現(xiàn)在連工資都沒了...

    張玉梅捧起女兒的臉,認真地說:錢的事你別操心。媽打聽過了,社區(qū)可以申請困難補助,我還能去老年大學教編織課...總能熬過去的。

    李雯怔怔地看著母親,突然意識到這個一直被她照顧的老人,現(xiàn)在正用單薄的肩膀為她撐起一片天。

    媽...她不知說什么好,只能緊緊抱住母親。

    那天晚上,張玉梅堅持要和李雯睡一張床。半夜,她被李雯的呻吟聲驚醒,打開臺燈一看,女兒滿頭冷汗,雙手捂著腹部蜷縮成一團。

    雯雯!哪里疼她慌忙起身。

    肚子...像刀絞一樣...李雯咬著嘴唇,已經疼得說不出完整句子。

    張玉梅立刻撥打了120。在等救護車的時間里,她給李雯揉著肚子,感受到手下緊繃的肌肉和異常的高熱。

    是不是...是不是那些藥...她聲音發(fā)抖。

    李雯虛弱地點頭:可能...是副作用...

    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夜空。張玉梅胡亂抓了件外套,把醫(yī)保卡、病歷本塞進包里,跟著擔架上了車。醫(yī)護人員給李雯打了止痛針,她終于不再呻吟,但臉色白得像紙。

    阿姨,您女兒這種情況多久了一個年輕護士問。

    張玉梅這才意識到,自己對女兒的病痛知之甚少:她...她一直說只是小問題...

    急診醫(yī)生看完初步檢查結果,臉色凝重:藥物性肝損傷,轉氨酶指標超正常值十幾倍。醫(yī)生指著報告單上的曲線,這種情況通常需要4-6周保肝治療,期間絕對不能再碰傷肝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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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玉梅雙腿發(fā)軟,扶著墻才沒跌倒。她想起那些藥品說明書上可怕的副作用警告,后悔得心如刀絞——早知如此,寧可賣房子也不該讓雯雯參加這個試驗!

    李雯被推進病房后,趙醫(yī)生匆匆趕來。他看完檢查報告,眉頭緊鎖:確實是藥物副作用,必須立即停藥。

    那...那她的腎病怎么辦張玉梅聲音顫抖。

    先保肝,等情況穩(wěn)定再考慮其他治療方案。趙醫(yī)生嘆了口氣,阿姨,臨床試驗就是這樣,有風險...

    張玉梅突然失控地抓住醫(yī)生的白大褂:你們明明說這藥安全的!我女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媽!李雯虛弱的聲音從病床上傳來,不怪醫(yī)生...是我自己堅持要參加的...

    張玉梅松開手,眼淚奪眶而出。她走回病床邊,握住女兒冰涼的手:傻孩子,為什么要瞞著我...要是早知道這么難受...

    我怕你擔心...李雯輕聲說,更怕你又要賣房子...

    原來女兒什么都知道。張玉梅再也忍不住,伏在病床邊痛哭失聲。這一刻,她不是那個堅強的母親,只是一個害怕失去孩子的老人。

    護士來給李雯掛保肝藥水,病房暫時安靜下來。張玉梅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看著鏡中憔悴的自己,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時李雯才五歲,高燒不退,她也是這樣守在病床邊三天三夜沒合眼。

    媽...李雯的呼喚把她拉回現(xiàn)實。

    張玉梅趕緊回到病床邊:怎么了要喝水嗎

    李雯搖搖頭,示意她坐下:媽,我想跟你聊聊...萬一...

    沒有萬一!張玉梅厲聲打斷她,不許說晦氣話!

    李雯卻笑了,那笑容讓張玉梅心碎:媽,我只是想說...如果...如果真的治不好,你別太難過...

    閉嘴!張玉梅幾乎是吼出來的,引得隔壁床的病人側目而視。她壓低聲音,卻更加堅定: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媽不許你有事,聽見沒有

    李雯的眼圈紅了,乖乖點頭。張玉梅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雯雯,媽這輩子沒什么奢求,就希望你能平安健康...你再有個好歹,媽真的活不下去了...

    這話像打開了某個閘門,母女倆的眼淚再次決堤。最終是查房的護士打破了這場悲傷的宣泄。

    23床,明天早上要做個腹部B超,空腹。護士機械地交代著,看了眼相擁而泣的母女,語氣軟了下來,別太擔心,藥物性肝損傷及時發(fā)現(xiàn)是可以逆轉的。

    護士走后,張玉梅給李雯擦了擦臉:睡會兒吧,媽在這兒守著。

    李雯卻搖搖頭:媽,你也睡,那張陪護椅能放平。見母親猶豫,她補充道,你不休息好,怎么照顧我

    張玉梅這才妥協(xié),把陪護椅拉到病床邊,緊緊握著女兒的手躺下。夜深了,病房里的燈暗了下來,只有監(jiān)護儀的指示燈規(guī)律地閃爍著。

    媽,黑暗中李雯突然說,你還記得我小學那次闌尾炎嗎

    怎么不記得,張玉梅輕聲回答,你疼得打滾,還非要自己走去醫(yī)院,說不要媽媽背。

    其實我是怕你累著...李雯的聲音帶著睡意,你那時候腰就不好...

    張玉梅鼻子一酸。原來女兒從小就這么懂事,懂事得讓人心疼。

    睡吧,寶貝。她像哄小孩一樣輕拍女兒的手,媽在這兒呢。

    第二天一早,張玉梅趁李雯做B超時,回家拿了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路過小區(qū)公告欄,她突然停下腳步——上面貼著一張招聘啟事:社區(qū)養(yǎng)老服務中心招聘兼職護理員,時薪25元。

    二十五元,一天干四小時就是一百,一個月...張玉梅快速計算著,足夠買一些基礎藥物了。她記下聯(lián)系電話,心里有了主意。

    回到醫(yī)院,李雯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藥物性肝損傷,需要至少兩周的保肝治療。

    那我的腎病...李雯擔憂地問。

    主治醫(yī)生推了推眼鏡:肝功恢復前不能用藥,只能靠飲食控制。等你好轉了,我們再討論其他治療方案。

    張玉梅聽出了言外之意——臨床試驗是泡湯了,接下來要么接受昂貴的正規(guī)治療,要么...

    醫(yī)生,她鼓起勇氣問,如果...如果接受正規(guī)治療,大概需要多少錢

    醫(yī)生說了個數(shù)字,張玉梅眼前一黑。那幾乎是天文數(shù)字,就算賣了房子也不夠。

    走出醫(yī)生辦公室,她在走廊長椅上坐了很久,直到手機鈴聲驚醒了她。是社區(qū)養(yǎng)老服務中心打來的,關于那份兼職工作。

    阿姨,您有護理經驗嗎對方問。

    張玉梅想起自己照顧老伴最后那段時間學的護理技能:有,我照顧過病人...

    那明天能來面試嗎

    掛掉電話,張玉梅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她撥通了房產中介的電話:小劉啊,那房子...我還是決定賣了。

    回到病房,李雯正在喝粥。看見母親進來,她眼睛一亮:媽,醫(yī)生說我明天可以吃魚了!

    張玉梅強打精神笑了笑:好,媽給你燉鯽魚湯。

    她沒告訴女兒賣房子的事,也沒提那份兼職工作。有些重擔,母親寧愿獨自承擔。就像那杯永遠溫熱適口的紅糖姜茶,苦澀中帶著甘甜,是愛的味道。

    社區(qū)養(yǎng)老院的走廊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張玉梅推著清潔車,腰部的鈍痛讓她不得不放慢腳步。在這里工作了三天,她的老關節(jié)炎就復發(fā)了,但一想到每小時25元的工資,她又挺直了腰板。

    張阿姨,302房間的馬爺爺拉在床上了,麻煩去收拾一下。前臺護士探出頭喊道。

    張玉梅點點頭,加快腳步。302房住著一位老年癡呆患者,上周還把糞便抹得滿墻都是。她戴上手套和口罩,推門而入。

    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床單上一片狼藉,馬爺爺呆坐在輪椅上,褲腿還滴著黃色的液體。張玉梅深吸一口氣,開始熟練地收拾。換床單、擦洗身體、清理地板...這套流程她已經很熟悉了,老伴最后那段時間,她也這樣照顧過。

    您女兒今天來看您嗎她一邊給老人換褲子一邊問,明知不會有回答。

    馬爺爺突然抓住她的手:小芳...你來了...

    張玉梅心頭一酸。小芳是馬爺爺?shù)呐畠海瑩?jù)說在國外,一年難得回來一次。她輕輕拍著老人的手:是啊,我來看您了。

    收拾完302房,張玉梅的腰已經疼得直不起來。她扶著墻慢慢走向員工休息室,想喝口水歇會兒。路過活動室時,她看見一群老人正在做手工,突然靈機一動。

    主任,我有個想法...她鼓起勇氣敲開辦公室的門,我在老年大學學過手工,可以教老人們做點簡單編織,不收錢的...

    主任驚喜地點頭:那太好了!正好豐富他們的活動內容。

    張玉梅松了口氣。這樣一來,她就能坐著工作了,腰也能好受些。

    下午四點,她準時下班,匆匆趕往醫(yī)院。路過水果店時,她挑了三個最便宜的蘋果——李雯最近胃口不好,就想吃酸的。

    病房里,李雯正在看書,見母親進來,立刻合上書頁。但張玉梅還是看見了封面——《慢性腎病防治指南》。

    今天感覺怎么樣她假裝沒看見,把蘋果洗好削皮切成小塊。

    好多了。李雯接過蘋果,媽,你身上怎么有股...消毒水味道

    張玉梅心里一緊:哦,早上去超市,路過藥店買了點酒精。

    李雯狐疑地看著母親,注意到她走路時微微佝僂的腰身:你腰又疼了

    老毛病了,不礙事。張玉梅岔開話題,醫(yī)生說什么時候能出院

    明天再做次檢查,如果指標正常就可以回家了。李雯小口咬著蘋果,媽,我想過了,出院后我打算申請病退,然后找份輕松點的兼職...

    張玉梅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病退那退休金會少很多吧

    但總比沒有強。李雯苦笑,而且我現(xiàn)在這身體,確實上不了全職班了。

    張玉梅想說點什么,卻聽見啪嗒一聲——李雯手里的叉子掉在了地上,她的手抖得厲害。

    又沒力氣了張玉梅趕緊扶住女兒。

    李雯點點頭,臉色灰暗:媽,我是不是...好不起來了...

    別胡說!張玉梅聲音陡然提高,醫(yī)生說了,肝損傷是可逆的,腎病控制得好也能活很多年...

    她說得斬釘截鐵,心里卻一點底都沒有。昨天中介小劉打電話來說有個買家看中了房子,出價比市場價低5萬,但可以全款付清。她幾乎要答應了,就差簽字。

    第二天,李雯的檢查結果不錯,醫(yī)生同意出院。張玉梅去辦手續(xù)時,特意繞到主治醫(yī)生辦公室。

    醫(yī)生,我女兒的病...最壞的情況會怎樣她鼓起勇氣問。

    醫(yī)生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如果腎功能持續(xù)惡化,最終可能需要透析或者腎移植。

    張玉梅雙腿發(fā)軟,扶著桌子才沒摔倒:移植...要多少錢

    手術本身醫(yī)保能報銷一部分,但后續(xù)抗排斥藥每年至少要五六萬,而且...醫(yī)生猶豫了一下,親屬活體移植效果最好,但您年紀大了,不符合捐獻條件...

    張玉梅如遭雷擊。她連給女兒一個腎的資格都沒有!

    走出醫(yī)院,烈日當頭,她卻感到刺骨的冷。手機響了,是養(yǎng)老院主任打來的,問她明天能不能早點去,有個老人家屬要來參觀。

    能,我能去。她連聲答應。現(xiàn)在每一分錢都可能是救命錢。

    回到家,李雯明顯精神好了許多,甚至幫忙收拾了屋子。張玉梅做了她最愛吃的西紅柿雞蛋面,母女倆難得吃了一頓安穩(wěn)飯。

    晚上,張玉梅等李雯睡著后,悄悄從衣柜深處翻出那份購房合同,就著臺燈仔細。買家的首付款夠支付半年的藥費,剩下的...她盤算著可以去住老年公寓,聽說一個月只要一千多。

    合同最后一頁,她的簽名墨跡已干,只要明天拿去中介公司,交易就能啟動。她摸了摸合同,又輕輕放回原處。

    第二天一早,張玉梅給李雯準備好早餐和藥,謊稱去老年大學上課,實則直奔養(yǎng)老院。上午的手工課很成功,老人們興致勃勃地學著編中國結。中午休息時,她急著去給李雯買午飯,沒注意走廊剛拖過的地,腳下一滑——

    �。�

    劇痛從腰部炸開,張玉梅眼前一黑,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醫(yī)護人員趕來,初步診斷是腰椎扭傷,需要靜養(yǎng)。

    阿姨,您家人電話多少我們通知他們來接您。護士問。

    張玉梅拼命搖頭:不用!我女兒生病在家,別驚動她...她強撐著站起來,我...我自己能回去...

    最終養(yǎng)老院派車送她回家。路上,她買了瓶止痛藥,又去中介公司把合同交了。小劉看她臉色慘白,好心要送她,她婉拒了:麻煩盡快辦手續(xù),我...我急用錢。

    到家門口,她深吸幾口氣,努力讓走路姿勢正常些。推開門,李雯正在廚房熱飯。

    媽,你回來啦...李雯轉頭,笑容突然凝固,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

    沒事,就是有點累。張玉梅勉強笑笑,卻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李雯不由分說扶她到沙發(fā)上躺下,一碰到她的腰,張玉梅就忍不住叫出聲。

    媽!你到底怎么了李雯的聲音都變了調。

    張玉梅知道瞞不住了,只好簡單說了在養(yǎng)老院兼職的事,當然省略了摔倒的細節(jié)。李雯聽完,臉色變得煞白。

    你...你去養(yǎng)老院打工她聲音發(fā)抖,為什么我不是說了申請病退嗎

    張玉梅避開女兒的目光:你那點退休金哪夠...藥那么貴...

    所以你就去伺候別人李雯突然提高音量,你都快七十歲了,自己一身病,還去照顧更老的

    我能行...張玉梅試圖坐起來,卻疼得冷汗直流。

    李雯這才注意到母親不自然的姿勢:你腰受傷了不等回答,她已經開始翻母親的口袋,去醫(yī)院!現(xiàn)在就去!

    不用...買了藥了...張玉梅想阻止,卻見女兒從她外套內袋里掏出了那瓶止痛藥,還有...購房合同的復印件。

    時間仿佛凝固了。李雯盯著那份合同,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紙。

    你...還是要賣房子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張玉梅的眼淚終于決堤:雯雯...媽沒別的辦法...藥不能停啊...

    李雯跌坐在沙發(fā)上,合同從手中滑落。她看著母親佝僂的身影和痛苦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刀割。

    媽...她哽咽著跪在母親面前,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傻孩子...張玉梅撫摸著女兒的頭發(fā),媽樂意...

    母女倆抱頭痛哭,仿佛要把這些日子積攢的委屈、恐懼和無奈都哭出來。最后是李雯先止住眼淚,她擦干母親的淚痕,堅定地說:媽,我們不賣房子。

    可是治療費...

    我打聽過了,常規(guī)藥物醫(yī)保能報銷大部分,我自己再找份輕松的工作...李雯握住母親的手,房子是你和爸一輩子的回憶,不能賣。

    張玉梅還想爭辯,李雯已經站起身:現(xiàn)在先解決你的腰傷。躺好,我去拿熱毛巾。

    那天晚上,李雯執(zhí)意要和母親睡一張床,方便照顧。半夜,張玉梅疼得睡不著,輕輕起身想去客廳。借著月光,她看見書桌上攤開的病歷本——李雯最新的檢查報告,上面有幾個指標異常升高,醫(yī)生用紅筆圈了出來,旁邊寫著考慮腎功能進一步惡化可能。

    張玉梅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原來女兒也在隱瞞病情,就像她隱瞞賣房和打工的事一樣。這對母女,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對方。

    第二天一早,中介小劉打來電話,說買家同意再加兩萬,問張玉梅要不要成交。

    我...再考慮考慮。她看了眼正在廚房熬粥的李雯,低聲回答。

    掛掉電話,她突然注意到墻上掛著的一幅兒童畫——那是李雯小學時畫的《我的家》,歪歪扭扭的房子,三個火柴人,天空是夸張的藍色,太陽笑得燦爛。這么多年,她一直舍不得丟,連搬家都帶著。

    媽,喝粥了。李雯端著碗走出來,看見母親盯著那幅畫出神,笑了,這么丑的畫你還留著啊

    多好看啊,張玉梅輕聲說,那時候你爸還在,咱們一家三口...

    李雯的笑容淡了。她放下粥碗,走到畫前輕輕撫摸:媽,其實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對嗎

    張玉梅愣住了。李雯轉身看著她,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清澈: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張玉梅心中某個緊鎖的盒子。她突然明白了,這些日子她執(zhí)著于保住房子,不僅是舍不得那些回憶,更是害怕失去與過去的最后聯(lián)系。但真正重要的,不是磚瓦墻壁,而是眼前這個孩子。

    雯雯,她聽見自己說,媽想通了,房子...賣就賣了吧。

    李雯搖頭:不行,我不同意。

    聽我說完,張玉梅拉著女兒坐下,賣了房子,我們租個小點的住,剩下的錢給你治病。等你好了,咱們再買個新的,好不好

    可是...

    沒什么比你更重要。張玉梅堅定地說,你爸要是在,也會這么選。

    李雯的眼淚掉進粥碗里。她知道自己拗不過母親,就像母親拗不過她一樣。這對母女,骨子里一樣的倔強。

    三天后,張玉梅的腰傷好轉了些,李雯陪她去中介公司簽了正式合同。簽字時,張玉梅的手抖得厲害,李雯緊緊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阿姨,這位是...小劉好奇地問。

    我女兒。張玉梅驕傲地說。

    回家的路上,李雯突然說:媽,我想去看看咱們以后要租的房子。

    張玉梅驚訝地看著她:你...不反對了

    李雯搖搖頭,笑了:突然想通了。就像你說的,人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她們去了房產中介推薦的一處小公寓,只有四十平米,但陽光充足。李雯坐在輪椅上(她的腿最近水腫得厲害),被母親推著參觀每個角落。

    這里放你的搖椅,那邊擺我的書桌...她興致勃勃地規(guī)劃著,仿佛這不是簡陋的出租屋,而是夢想中的家。

    張玉梅看著女兒發(fā)亮的眼睛,突然覺得胸口那股郁結多年的氣散開了。是啊,人在哪兒,家就在哪兒。只要她們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搬家的日子定在下周。這幾天,母女倆開始收拾東西。張玉梅堅持只帶必需品,其他都留給新房主。但當她拿起老伴的遺像時,手還是抖了一下。

    媽,這個必須帶著。李雯接過相框,小心地包好。

    收拾到書房時,李雯發(fā)現(xiàn)一個紙箱,里面全是她從小到大得的獎狀、成績單,還有各種手工制品。最上面是一張泛黃的畫——她五歲時畫的媽媽,一個夸張的大笑臉,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我愛媽媽。

    這些你都留著啊...她輕聲問。

    張玉梅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扔了吧,占地方。

    不行!李雯把箱子抱在懷里,這個必須帶!

    晚上,李雯翻看著那些舊物,突然意識到,母親珍藏的不是紙片和手工,而是她成長的每一步。而那個房子,承載的不僅是她和父親的回憶,更是母親對她無盡的愛。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起床,做了簡單的早餐。張玉梅驚訝地看著桌上的白粥和咸菜:你今天氣色不錯。

    嗯,感覺好多了。李雯微笑著給母親倒茶,媽,我有個想法...等賣了房子,我想用一部分錢去省城的大醫(yī)院看看。

    張玉梅手一抖,茶水灑了出來:你...你想通了

    李雯點點頭:昨晚看著那些舊東西,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你為我付出了這么多,我也得為自己努力一把,對不對

    張玉梅的眼淚奪眶而出。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希望。

    搬家那天陽光明媚。小小的出租屋里,母女倆忙著歸置物品。張玉梅的搖椅放在窗邊,李雯的書桌挨著它。墻上掛著那幅《我的家》和老伴的遺像,還有李雯從小到大的一些照片。

    媽,你看,李雯指著照片墻笑道,咱們把家搬來了。

    張玉梅環(huán)顧四周,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簡陋的小屋比那個大房子更溫暖、更有生氣。因為這里裝著的,不是家具,而是愛。

    晚上,李雯在廚房煮紅糖姜茶。這是她第一次為母親做這個,以前總是母親為她熬。茶香彌漫開來時,張玉梅走進來,驚訝地睜大眼睛。

    嘗嘗。李雯遞過杯子,有些緊張地觀察母親的表情。

    張玉梅喝了一口,笑了:太甜了。

    啊我按你教的比例放的糖啊...

    騙你的,正好。張玉梅調皮地眨眨眼,又喝了一大口。

    李雯假裝生氣地捶了下母親的肩膀,隨即自己也笑了。這一刻,她們不再是病人和照顧者,只是一對普通的母女,分享著一杯甜中帶辣的紅糖姜茶。

    窗外,夕陽西下,余暉灑在小餐桌上。明天,張玉梅要去醫(yī)院復查腰傷,李雯也要開始新的治療方案。前路依然充滿未知,但此刻,在這間租來的小屋里,她們擁有彼此,這就夠了。

    媽,李雯突然說,等病好了,我想去學畫畫。

    好啊,張玉梅眼睛一亮,老年大學就有繪畫班,咱們一起去。

    誰要跟你上老年大學,李雯撇嘴,我要去正經美院學。

    行行行,都依你。張玉梅寵溺地笑著,又給自己倒了杯姜茶。

    茶還是那個味道,甜中帶苦,苦中有甜,就像生活本身。但只要有愛,再苦的日子也能品出甜來

    端午節(jié)的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張玉梅早早醒了。她輕輕活動了下腰肢,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今天關節(jié)炎沒有發(fā)作。搬到這個小公寓一年了,潮濕的老毛病竟好轉了不少。

    廚房里飄來粽葉的清香。她披衣起身,看見李雯已經坐在餐桌前,面前攤著幾張水彩畫稿。

    媽,你醒啦李雯抬頭微笑,臉色比一年前紅潤了許多,我在設計粽子禮盒的圖案。

    張玉梅湊近看,畫紙上精巧地排列著各式粽子,有傳統(tǒng)的三角粽,也有小巧的菱角粽,旁邊點綴著艾葉和菖蒲,配色清新雅致。

    畫得真好。她由衷贊嘆,那個網店老板又訂了多少

    五十份禮盒,

    deadline是下周。李雯咬著筆頭思索,我在想要不要加組兒童包粽子的場景...

    一年前,誰想到李雯能靠畫畫賺錢呢張玉梅感慨地看著女兒專注的側臉。那場大病后,李雯仿佛變了一個人,不再執(zhí)著于職場拼搏,而是重拾大學時的愛好——繪畫。起初只是消遣,后來在社區(qū)藝術展上被一位開網店的老板娘相中,開始接一些設計工作。

    我去泡茶。張玉梅走向廚房,腳步比一年前輕快多了。不用再爬五樓,不用操心老房子的各種維修,這個小小的電梯公寓意外地適合她們現(xiàn)在的生活。

    水壺剛響,門鈴就響了。李雯去開門,是快遞員,送來了一個長方形包裹。

    媽!你的新畫架到了!李雯興奮地拆開包裝。

    張玉梅擦著手走出來:這么快我昨天才下單的。

    現(xiàn)在物流多快啊。李雯已經三下五除二拆開了包裝,露出一個輕便的鋁合金畫架,試試

    這是張玉梅六十歲生日時,李雯送她的生日禮物——老年大學繪畫班的學費。起初她只是陪女兒消遣,沒想到竟真的喜歡上了。上周她的靜物寫生還被老師選中參加社區(qū)展覽。

    先吃早飯。張玉梅把紅棗粥和小菜擺上桌,一會兒社區(qū)活動中心還有包粽子活動呢。

    這是她們搬來后融入新社區(qū)的方式。張玉梅教老人們編織,李雯則利用設計特長幫社區(qū)設計宣傳海報。一來二去,這個曾經陌生的地方竟也成了家。

    吃完早飯,李雯幫著母親收拾要帶去的材料:粽葉、糯米、蜜棗...她的手比一年前穩(wěn)多了,不再有那種病態(tài)的顫抖。

    藥吃了嗎張玉梅習慣性地問。

    吃啦。李雯拍拍背包,水壺、藥、應急糖...全都帶了,張護士長。

    張玉梅笑著輕拍女兒的手。這一年來,李雯的病情穩(wěn)定了許多,雖然腎功能仍未完全恢復,但通過嚴格飲食控制和藥物治療,暫時不需要透析。每次復查,醫(yī)生都說是個小奇跡。

    活動中心已經熱鬧非凡。十幾個老人和幾個社區(qū)孩子圍坐在長桌旁,見她們進來,紛紛打招呼。

    張老師來啦!

    雯雯,上次你教我的水彩技法真管用!

    李雯幫母親擺好材料,自己則找了個角落支起畫板,準備記錄這熱鬧場景。張玉梅站在長桌前端,開始示范如何包粽子,手法嫻熟得像在表演魔術。

    粽葉要這樣折,米不能放太多...對,小朋友真聰明!

    看著母親神采奕奕的樣子,李雯嘴角不自覺上揚。賣房的決定曾經那么艱難,但現(xiàn)在看來,或許是她們做過的最正確的選擇。少了那套房子的負擔,母親反而輕松了許多,連多年的關節(jié)炎都好轉了。

    她的畫筆在紙上輕輕滑動,勾勒出母親教導孩子們時慈愛的側臉。陽光透過天窗灑在老人花白的頭發(fā)上,像是鍍了一層銀邊。

    畫得真好。一個溫和的男聲在身后響起。

    李雯回頭,看見一個戴眼鏡的高個子男人正俯身看她的畫。那張臉有些熟悉...

    陳巖她試探地問。

    男人推了推眼鏡,驚訝地睜大眼睛:李雯真的是你!

    大學同學,美術社的搭檔,曾經...有過朦朧好感的對象。李雯沒想到會在社區(qū)活動中心遇見他。

    你住這附近她放下畫筆。

    剛搬來兩個月。陳巖指了指窗外的一棟樓,聽說今天有包粽子活動,帶侄女來體驗。他指了指長桌邊一個扎馬尾辮的小女孩。

    他們聊了起來。陳巖現(xiàn)在在一家出版社做美術編輯,業(yè)余時間畫插畫。聽說李雯在接設計工作,他立刻來了興趣。

    我們社正好在找兼職插畫師,風格跟你很像...他掏出手機,加個微信我把需求發(fā)你看看。

    交換聯(lián)系方式后,陳巖被侄女拉走了。李雯低頭繼續(xù)畫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筆觸輕快了許多,嘴角也一直上揚著。

    活動結束后,母女倆拎著大家送的粽子往家走。

    剛才那個是你朋友張玉梅狀似隨意地問。

    大學同學,好多年沒見了。李雯回答,聲音里有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

    張玉梅偷偷笑了。這一年來,她最欣慰的不僅是女兒病情穩(wěn)定,更是看到她逐漸找回生活的熱情。從前的李雯眼里只有工作,現(xiàn)在的她會為一片好看的云駐足,會為街角新開的花店興奮,會...對一個偶遇的老同學臉紅。

    回到家,李雯立刻把活動場景的畫作完成,拍照發(fā)給了陳巖說的那個編輯。對方很快回復,約她下周去社里面談。

    媽!可能有新工作了!她興奮地轉著輪椅——腿腫的時候她還得靠它代步。

    張玉梅正往冰箱里放粽子,聞言回頭笑道:我就說我閨女最棒了!

    晚上,李雯洗完澡出來,看見母親戴著老花鏡,在臺燈下仔細一份文件。見她過來,張玉梅慌忙把文件塞進抽屜,但還是被她瞥見了配型檢查幾個字。

    媽,那是什么她擦頭發(fā)的手停了下來。

    沒什么,社區(qū)體檢報告。張玉梅摘下眼鏡,對了,你下周復查我可能不能陪你去,老年大學有活動...

    李雯點點頭,沒再追問,但心里存了個疑問。母親很少對她撒謊,一旦撒謊,耳朵就會紅。

    夜深了,張玉梅確認女兒睡熟后,又悄悄拿出那份文件。這是上周她去省立醫(yī)院做的腎臟配型初步檢查結果。雖然醫(yī)生說過她年紀大不適合捐獻,但她還是不死心。萬一呢萬一醫(yī)學奇跡發(fā)生呢

    檢查結果并不樂觀,有幾項指標不符合。但她已經約了另一位專家,想再咨詢看看...

    她把文件藏好,輕手輕腳地走到女兒床邊。李雯睡得正香,懷里抱著個枕頭,像個孩子一樣。張玉梅輕輕撫平她額前的碎發(fā),想起醫(yī)生說過的話:如果找到合適腎源,你女兒完全有希望恢復正常生活。

    媽一定想辦法...她輕聲承諾,雖然知道女兒聽不見。

    第二天是周日,李雯難得睡到自然醒。起床時,母親已經出門了,桌上留著紙條:去老年大學排練端午節(jié)目,午飯在冰箱里,熱兩分鐘就能吃。

    微波爐叮的一聲響時,門鈴也響了。李雯開門,意外地看見陳巖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疊書。

    抱歉突然來訪。他有些靦腆地推推眼鏡,昨天忘了把這些給你,是我們社最近出的插畫集,也許對你有參考價值。

    李雯請他進屋,忙著泡茶招待。陳巖環(huán)顧這個小小的公寓,目光在墻上掛的畫作上停留許久。

    這些都是你畫的他指著一組四季花卉水彩。

    嗯,養(yǎng)病時消遣的。李雯遞給他茶杯,媽媽非要把它們都掛起來,說比買的名家復制品好看。

    阿姨說得對。陳巖真誠地說,你有獨特的視角和筆觸,真的很棒。

    他們聊起了繪畫,聊起了大學生活,聊起了這些年的經歷。當李雯簡單提到自己的病情時,陳巖的眼神沒有流露出她常見的同情或尷尬,而是平靜的理解。

    我父親也有慢性病。他說,生病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被特殊對待,對吧

    這句話說到了李雯心坎里。一年來,她最討厭的就是別人那種你好可憐的眼神。疾病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是下午。陳巖告辭時,李雯竟有些不舍。

    周三出版社見他在門口問。

    嗯,周三見。李雯點頭,突然想起什么,等一下。

    她跑回屋,從畫夾里取出一張小幅水彩——昨天畫的社區(qū)活動場景,母親教孩子們包粽子的溫馨畫面。

    送給你,就當...謝禮。

    陳巖接過畫,眼睛亮了起來:這太珍貴了...謝謝你。

    他離開后,李雯站在窗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區(qū)拐角,心里有種久違的雀躍,像是一顆休眠已久的種子突然發(fā)了芽。

    傍晚張玉梅回家時,發(fā)現(xiàn)女兒哼著歌在廚房炒菜。

    這么高興她放下包,好奇地問。

    李雯把陳巖來訪的事說了,省略了自己心跳加速的部分。張玉梅聽著,眼睛漸漸彎成了月牙。

    媽,你那是什么表情李雯假裝惱怒地揮舞鍋鏟。

    沒什么,就是高興。張玉梅洗了手過來幫忙,對了,下周復查你自己去真的可以嗎

    當然,我都去過多少次了。李雯關火裝盤,你到底有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張玉梅支吾了一下:就...老年大學期末匯演嘛...

    李雯沒再追問,但心里的疑問更大了。母親肯定在隱瞞什么。

    周一早晨,李雯幫母親整理了要帶到老年大學的繪畫工具。張玉梅最近迷上了油畫,雖然畫得歪歪扭扭,但熱情高漲。

    媽,你手機響了。李雯從沙發(fā)上拿起母親遺忘的手機,瞥見屏幕上省立醫(yī)院腎內科的來電顯示。

    腎內科為什么是母親接電話李雯的心突然揪緊了。難道母親也...

    她等母親從洗手間出來,直接把手機遞過去:醫(yī)院找你。

    張玉梅的表情瞬間僵住,接過手機匆匆進了臥室,還關上了門。李雯站在門外,隱約聽見指標、配型、風險等零碎的詞。

    門突然開了,張玉梅走出來,臉色有些不自然:就是...常規(guī)體檢復查...

    媽!李雯打斷她,我都聽見了!什么配型你到底在瞞著我做什么

    張玉梅知道瞞不住了,長嘆一口氣,從臥室拿出那份文件:我...我去做了腎臟配型檢查...

    李雯翻開文件,手開始發(fā)抖。原來母親一直在偷偷尋找救她的方法,即使醫(yī)生說過年齡太大不適合...

    為什么...她聲音哽咽,醫(yī)生說過的,你年紀...

    萬一呢張玉梅抓住女兒的手,萬一有奇跡呢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

    可如果手術出意外呢李雯突然提高聲音,如果因為我把你害了呢那我寧可不要這個腎!

    張玉梅愣住了。她沒想到女兒反應這么激烈。

    雯雯...

    媽,我現(xiàn)在的狀況很穩(wěn)定。李雯努力平靜下來,醫(yī)生說只要控制得好,可能很多年都不需要透析或移植。你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這個呢

    張玉梅的眼淚掉下來:因為我害怕...怕有一天...

    怕我走在你前面李雯輕聲說出母親不敢說出口的話,伸手擦去她的淚水,媽,生命長短誰說得準呢重要的是我們現(xiàn)在好好活著,不是嗎

    她指著墻上那幅《我的家》:你看,我們連房子都賣了,不也過得很好嗎我的畫有人買了,你的編織課那么受歡迎...我們還認識了那么多新朋友...

    張玉梅看著女兒堅定的眼神,突然意識到,這個曾經被病痛擊垮的孩子,現(xiàn)在已經比自己更堅強地接受了現(xiàn)實,并且學會了在局限中尋找快樂。

    媽答應我,別再想捐腎的事了,好嗎李雯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我想要的是你健康平安地陪著我,而不是冒著風險給我一個不一定需要的腎。

    張玉梅終于點了點頭,把女兒摟進懷里。這一刻,她忽然明白,愛不僅是犧牲,有時候,接受現(xiàn)狀、珍惜當下,是更難的功課。

    周三很快到了。李雯精心打扮了一番,去出版社見陳巖和他的主編。面談很順利,主編當場決定讓她嘗試為一本童話書配圖。

    為了慶祝,我請你吃晚飯走出出版社大樓時,陳巖提議。

    李雯欣然同意。他們去了大學時常去的那家小館子,居然還在,老板甚至認出了他們。聊起往事,笑聲不斷。

    說真的,陳巖突然正色道,你生病期間畫的那些畫,有種特別的...生命力,很難形容,就是能打動人心。

    李雯若有所思:可能是因為...當生命受到威脅時,你才會真正看見它吧。

    飯后,陳巖堅持送她回家。到了小區(qū)門口,李雯猶豫了一下,邀請他上樓喝杯茶。她想知道母親對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老同學有什么看法。

    張玉梅開門時,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熱情地招呼客人。趁陳巖欣賞墻上的畫作時,她朝女兒眨了眨眼,嘴角含笑。

    三人聊得很愉快。陳巖離開后,張玉梅意味深長地說:這孩子不錯,實在。

    媽!李雯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我們只是老同學...

    好好好,老同學。張玉梅笑著去廚房煮紅糖姜茶,對了,復查結果怎么樣

    醫(yī)生說指標很穩(wěn)定,甚至比上次還好一點。李雯跟進廚房,他還說,像我這種情況,保持好心情最重要。

    張玉梅把熱騰騰的姜茶遞給她:那看來陳同學得多來坐坐。

    媽!

    夜深了,李雯躺在床上,回想這忙碌而美好的一天。窗外月光如水,她聽見母親在隔壁輕輕的鼾聲。這個小公寓隔音不好,但此刻她覺得這是優(yōu)點——能隨時知道母親安好。

    她拿起床頭的素描本,畫下今天的記憶:出版社的大樓,小館子的招牌,陳巖認真講解合同條款時的側臉,母親見到客人時驚喜的表情...

    生活或許不會像童話那樣完美,但此時此刻,病痛暫歇,愛她的人都在身邊,未來還有小小的期待和可能——這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

    合上素描本,她輕輕說了聲:晚安,媽媽。

    隔壁的鼾聲微微停頓,仿佛在回應,然后又繼續(xù)響起,安穩(wěn)而平靜,如同這個夜晚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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