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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顯示器幽藍(lán)的光打在柯明臉上,油光锃亮。黑眼圈深得不行。鍵盤縫隙塞滿煙灰,泡面湯隨意丟在塑料桶壁內(nèi)側(cè),糊成醬色的一圈。屋里一股餿味兒,像是食物變質(zhì)混合著汗酸發(fā)酵了半個月。

    屏幕右下角銀行APP的彈窗:

    【余額提醒】327.60元

    他盯著那數(shù),手指焦躁地在脫漆的鼠標(biāo)上刮蹭。門哐哐震響,房東老王嗓子穿透薄鐵皮門板:小柯!別裝死!今天再不給錢就滾蛋!

    靜了會兒,腳步聲罵罵咧咧走遠(yuǎn)。

    柯明往后一癱。指尖在布滿煙疤的桌面上劃過,停在空煙盒上,捏扁了。混主播這行五年,最好的時候也就在三四千人直播間里干喉過。后來呢節(jié)奏跟不上年輕人了。平臺一封解約郵件甩過來,客客氣氣——經(jīng)評估不再符合發(fā)展方向。

    鼠標(biāo)漫無目的地游走。掃過幾個游戲官網(wǎng),下載按鈕灰著,他買不起新版本。最終停在郵箱圖標(biāo)上。

    收件箱塞滿垃圾郵件。他正要關(guān)掉,一個新郵件標(biāo)題突然跳出來。

    主題:直播邀請函(獎金500,000.00元)

    柯明鼻子哼出一聲冷笑。老套路了。不是裸聊陷阱就是賭場廣告。鼠標(biāo)滑上去,懸在刪除鍵。

    可那串?dāng)?shù)字有毒,死死焊在他眼球上——500,000.00。整整六個零。夠把老王的房租砸他臉上,再買條軟中華當(dāng)鞭炮點著玩。夠他換個城市,換個名字重新開始。

    手指在鼠標(biāo)上痙攣了一下。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點開。

    一片漆黑的背景中央,白得瘆人的宋體字,干凈得詭異:

    暗夜直播間·特邀主播

    資格:柯明(唯一)

    開啟時間:00:00:00(今晚)

    完成挑戰(zhàn)即可獲得¥500,000.00

    >>進(jìn)入準(zhǔn)備<<

    沒發(fā)件人地址。沒落款。沒規(guī)則說明。就這幾行字,一個巨大的、漆黑的按鈕在那行金額底下微微閃爍。

    柯明舔了下嘴唇。指尖懸在鼠標(biāo)鍵上發(fā)抖。

    門外老王走時撞倒的什么空罐子,咣當(dāng)?shù)穆曇敉回5仨懫�。他猛地扭頭看向緊閉的鐵門,又轉(zhuǎn)回來。

    媽的。他對著屏幕罵,聲音粗魯,了不起就一個病毒,還能吃了老子

    他點下去。屏幕瞬間黑了。

    死寂。連機(jī)箱風(fēng)扇聲都聽不見。他屏住呼吸,幾秒鐘,漫長得像老奶奶的裹腳布

    然后,深黑背景上,跳出三個巨大的猩紅數(shù)字——

    23:59:59

    在屏幕上。右下角的系統(tǒng)時間,北京時間20:15:02。

    倒計時開始跳動:23:59:58…23:59:57…

    搞什么鬼柯明下意識去拍鍵盤上的關(guān)機(jī)鍵。按鍵軟塌塌地陷下去,毫無反應(yīng)。電源鍵也成了塊死疙瘩。他猛地彎腰去扯主機(jī)后面的電源線——

    指尖剛碰到那根灰粗線,一股完全不屬于他的力量猛地從肩膀灌下!

    像是有人按著他的肩,死死把他壓回椅子上,撞得椅背砰的一聲。他抬起左手要再拔線,右手像被無形的手攥住手腕,硬生生拖回來摁在鼠標(biāo)上!

    屏幕上的猩紅倒計時,數(shù)字在跳動。電腦音箱里一片死寂,可他耳朵深處,卻嗡嗡地響起了某種聲音——沙…沙…沙…

    像很多只腳踩在沙地上。汗瞬間從他額角滲出來。

    他扭動身體掙扎,試圖從椅子上站起。身體沉重異常,像被冰冷的水泥澆灌雙腳。

    柯明僵在椅子上,手臂肌肉突突亂跳。電腦屏幕邊框的反光里,映著他身后那扇掛著廉價布簾的小窗。窗外面黑透了,只有一點遠(yuǎn)處的路燈余光。布簾的舊褶皺似乎更暗沉了。

    那陰影蠕動了

    倒計時不緊不慢地跳著:23:56:18。機(jī)箱溫?zé)岬谋砻妫恢螘r附著了一層粘膩的濕氣。他不敢回頭,只能死死盯住屏幕上那個猩紅的疤。

    桌角那桶凝固的泡面無聲地滑了一下,粘稠油湯在邊沿拉出幾條黏糊糊的絲,斷了。一滴半凝固的殘湯落在他露腳趾的拖鞋上。

    冰涼的,像一滴尸油。

    倒計時猩紅的光在房間里呼吸似的明滅。23:56:17…16…15…

    柯明被焊死在椅子上。椅子滾輪壓著的地板革上展開一小圈汗。拔電源線那一下的冰涼觸感還粘在指尖,帶著某種金屬銹蝕和凍土的腥氣。他不敢動。后背的汗先濕了舊T恤,又被空調(diào)吹得一片冰涼。

    操…他喉頭滾動,擠出一個氣聲。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字。23:53:49。

    屋子里靜得嚇人。主機(jī)風(fēng)扇微弱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只有一種高頻的又像舊電視雪花音的聲音,直接鉆進(jìn)他腦子里,沙…沙…沙…沒完沒了。他使勁甩了甩頭。甩不掉。窗戶外吹進(jìn)來的風(fēng)是熱的,攪動屋里的餿味,粘稠得讓人喘不過氣。

    嗡——

    褲袋里的手機(jī)突然炸驚!尖銳的默認(rèn)鈴聲在凝固的空氣響起�?旅鳒喩硪欢�,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他哆嗦著手掏出手機(jī)。屏幕上赫然亮著陌生號碼,歸屬地空白。

    接起來。話筒一片死寂。

    喂誰他聲音干澀發(fā)緊。

    沒人說話。但那股沙沙聲從手機(jī)聽筒清晰地涌出來,和腦子里的聲音合流,瞬間放大!沙沙…沙…無數(shù)細(xì)小的爪子在耳膜上瘋狂搔刮!他手一抖,手機(jī)脫手砸在滿是泡面湯的桌面上,滑出去半尺遠(yuǎn),屏幕朝上。

    電話沒掛斷。

    屏幕上的計時數(shù)字依舊跳動:23:41:25。他猛地抬頭,心臟像被一只冰涼的手攥住——電腦屏幕上,那血紅的倒計時也同步到23:41:25。

    手機(jī)和電腦的時間,在這一刻鬼使神差地咬合了。

    滴嘟——

    一條自動短信彈在手機(jī)亮起的屏幕上,蓋住了通話界面:

    【誠招兼職,日結(jié),時間彈性,無需經(jīng)驗。點擊鏈接查看詳情。】

    短信下方是個短鏈接。

    柯明瞳孔驟縮!這他媽跟他點開的直播鏈接開頭一模一樣!

    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到天靈蓋。他猛地探身去抓那手機(jī),想掛斷那通詭異的來電。指尖剛碰到冰涼的屏幕——

    屏幕上的短鏈接按鈕自己亮了一下。像被無形的鼠標(biāo)點擊。

    通話瞬間掛斷。

    機(jī)箱風(fēng)扇像是解除了封印,嗡一聲恢復(fù)運(yùn)轉(zhuǎn),吹出溫?zé)岬娘L(fēng)。腦子里的沙沙噪音也像退潮一樣,眨眼間消失得干干凈凈。寂靜重新降臨,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的喘息。

    電腦屏幕上,那血紅倒計時不知何時變成了灰白色,下面浮現(xiàn)出一行小字:【主播登入準(zhǔn)備中…請確保設(shè)備正常】

    柯明癱在椅子上,渾身脫力,指尖還在麻木之中。他看著屏幕上的倒計時,看著那行字,又看看旁邊躺著的手機(jī)。短信界面還沒來得及關(guān),那條自動彈出的兼職短信像嘲諷。

    午夜零點差一分。

    柯明挪動屁股下的椅子,正對著攝像頭。老舊攝像頭那圈不起眼的紅燈亮了。屏幕一閃,直播間啟動畫面鋪滿——依舊是深不見底的漆黑背景,只有右上角冷冰冰的標(biāo)識:暗夜直播間·柯明(主播)

    在線人數(shù)顯示那里,鮮紅的數(shù)字釘在那里:

    666

    紋絲不動。

    沒有頭像。沒有等級標(biāo)識。沒有彈幕。連互動按鈕都是灰的。這666個東西,像666塊沉默的墓碑豎在網(wǎng)線那頭。他喉嚨發(fā)干,試著開口,聲音啞的不行:……有人在嗎聲音在狹小的房間里回蕩,然后被深不見底的屏幕黑幕吸進(jìn)去,沒激起一絲漣漪。

    屏幕正中央緩緩浮出冰冷的白色文字:

    【歡迎主播柯明。第一個任務(wù)已發(fā)放。請注意查收。】

    右下角任務(wù)欄彈出一個閃爍的黃色信封圖標(biāo)。

    他鼠標(biāo)挪過去點開。新窗口彈出:

    【任務(wù)內(nèi)容】

    地點:市中心老城醫(yī)院舊址地下二層停尸間(已廢棄)

    要求:

    于北京時間

    00:00:00

    整,使用直播間內(nèi)置拍攝功能完成一張面部清晰自拍。

    需包含主體背景(指定區(qū)域)。

    照片必須實時上傳至直播間。

    開始時間:現(xiàn)在

    時限:60分鐘

    后果:超時或未完成任務(wù),將視為主動退出挑戰(zhàn),后果自負(fù)。

    后果自負(fù)。四個字冷冰冰地杵在那里。

    柯明腦子里轟的一聲。廢棄醫(yī)院停尸間午夜零點自拍

    我去你媽!他猛地站起來,雙手撐住桌子邊緣,手臂上的肌肉顯出形狀,對著漆黑的直播間屏幕嘶吼:這他媽的玩命!老子不干!退出!聽見沒!退出!

    他右手猛地抬起去拔網(wǎng)線插頭。

    胳膊肘撞翻了桌角的泡面桶。半凝固的殘湯嘩啦潑出來,油膩的棕黃色湯液混著發(fā)白的干面條,鋪開在他發(fā)黑的廉價塑料鼠標(biāo)墊上。

    他的手指沒能碰到網(wǎng)線。

    一股冰冷的、無形無質(zhì)的力量猛地制住了他的右臂!力量大得驚人,像焊在鐵水里的鋼筋,硬生生把他抬起的胳膊擰住、拉直、壓回桌面!

    桌面油膩的湯水浸透了他的袖口。冰冷,粘膩。

    柯明牙齒咯咯打顫,眼珠子幾乎瞪出血絲,看著自己的左手像被看不見的提線控制,自動而穩(wěn)定地移動鼠標(biāo),精準(zhǔn)點擊在那個漆黑的直播窗口上。

    窗口:【確認(rèn)接受本次任務(wù)指引YN】

    鼠標(biāo)光標(biāo),毫不猶豫地移向Y。

    不——!他喉嚨里擠出絕望的咆哮。

    食指在不受控制地彎曲、壓下。

    砰!

    身后緊閉的鐵門猛地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巨大的金屬聲在寂靜的午夜炸開!灰塵落下�?旅鲊樀萌硪唤�。

    就在這零點一秒的停頓。

    咔噠。

    鼠標(biāo)鍵被按下的聲音清晰無比。

    屏幕上,那個猩紅的倒計時猛然開始了新的跳動:59:59…58…57…

    同時彈出一行血淋淋的字,覆蓋在冰冷白字上:**

    【契約達(dá)成】。**

    那股控制右手的力量瞬間消失�?旅饕粋踉蹌,差點撲倒在油膩的桌面上。他驚魂未定地看向自己不受控制的左手。左手也恢復(fù)了自由,正微微痙攣著。

    吱呀——

    身后,那扇被他踹過一腳、被他用破床頭柜頂過、總是吱呀作響的銹蝕鐵門,緩緩地,自動向內(nèi)開了一道縫。

    外面黑黢黢的樓道,同樣死寂無聲。倒計時冰冷的數(shù)字跳動著,在他眼中上刻下烙�。�58:46。

    他褲兜里震動了一下。掏出來一看,是手機(jī)自動啟動了導(dǎo)航地圖。終點那一點猩紅,正是市中心廢棄醫(yī)院舊址。導(dǎo)航路線規(guī)劃好了,閃著令人心悸的光。屏幕倒映出他慘白的臉和屏幕上冰冷的倒計時數(shù)字。

    屏幕邊緣光滑的黑色邊框,也映出他身后那扇被頂開的門縫。門縫里,只有濃稠的黑暗。

    還有……一小片灰白色的東西,像是衣角,又像是某種布料,在門縫內(nèi)的陰影里,貼著門框內(nèi)側(cè)的墻壁,一動不動地懸空漂浮著。像半塊褪色的裹尸布。

    柯明猛地回頭!

    鐵門依舊開著那道黑黢黢的縫。門縫里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導(dǎo)航箭頭指向黑暗。市中心老城醫(yī)院舊址蹲在黑夜里,比周圍趴窩的建筑更沉默�?諝庥謵炗殖保吃谄つw上。

    柯明站在只剩半截的鐵柵門外。門里空地上叢生的雜草黑蛐蛐一片。

    褲袋里的手機(jī)悶悶震動了一下。

    他掏出來。屏幕刺眼亮著:

    [倒計時:41:28]

    導(dǎo)航自動退出了。冰冷的數(shù)字下面是兩個大字:【進(jìn)入】。

    冷汗順著他頸后滑進(jìn)衣領(lǐng)。門邊倒著塊破水泥墩子,上面老城醫(yī)院四個紅漆字剝落得像干涸的血跡。風(fēng)穿過空蕩蕩的窗洞,嗚——嗚——拖著長音。一股陳年的、混雜著灰塵和防腐劑的怪味兒從門內(nèi)飄出來,直往鼻子里鉆。

    他不想進(jìn)。可手自己伸了出來,碰到半掛著的破鎖鏈。鐵銹屑簌簌往下掉。

    操蛋。他低聲咒罵。

    身體還是動了。右腿抬起,邁進(jìn)那片腐敗的植物叢。草叢深處立刻響起窸窸窣窣的急促爬行聲,像無數(shù)蟲子在黑暗里奔逃。腳下的磚石坑洼不平,好幾次差點崴腳。雜草葉子邊緣發(fā)硬,刮在小腿上,刺癢。

    手中手機(jī)光柱掃過的地方,剝落的墻皮、墻根干結(jié)的青苔、堆在角落的爛木架子,在黑暗背景里閃現(xiàn)又沉沒。走廊深處黑得看不穿,像張開的喉嚨。

    導(dǎo)航箭頭早消失了。直播間界面在后臺,那666個幽靈觀眾數(shù)字固執(zhí)地亮著。

    冷。越往里走冷氣越重。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

    樓梯下去就是地下層。這念頭自己跳出來,清晰得沒有道理。好像有人直接把想法塞進(jìn)了他腦子里。樓梯口沒遮沒攔,黑洞洞張著大口。往下幾步就徹底淹進(jìn)黑暗。一股更濃烈的混合氣味涌上來——塵土、霉菌、還有一種冰庫特有的金屬腥氣。

    柯明停在入口。臺階上的灰塵堆了一層

    媽的…媽的…他低聲重復(fù),給自己打氣,更像驅(qū)趕那越來越強(qiáng)的被推擠感。手機(jī)光打在腳下臺階。左邊墻壁大塊大塊墻皮剝落,露出后面暗紅骯臟的磚。右邊墻上掛的指示牌還在,白底黑字也快磨沒了:

    ↓

    停尸間

    三個字下面畫著個更小的箭頭。箭頭直指通往更深黑暗的樓梯盡頭。

    一股更大的力撞在他后腰上!

    不是真的撞,但那股強(qiáng)烈的意志壓得他腰往前一塌,右腿不由自主地就往下重重踩了一步!浮灰騰起來一大股。

    柯明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悶哼。身體里的東西急不可耐。

    光柱在濃密的灰塵里散射開來。他硬著頭皮往下走。木階梯每踩一步都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那根細(xì)長筆直的光束也隨著他手臂的顫抖搖晃,墻壁上剝落的瓷磚和霉斑一閃而過,陰濕的氣息刮過他的脖子兩側(cè)。

    樓梯拐彎。下面更黑,更冷�?諝鈴氐啄郎�,沉重地壓在胸口。嗡嗡的耳鳴聲又在他腦子里響起來。

    再往下,厚重的鐵門半開著。門框上釘著塊白漆木牌,油漆龜裂,字跡模糊:

    停尸間

    字是用紅油漆描的邊,像干涸發(fā)黑的血。

    門里面是絕對的靜和絕對的冷。一股混合著刺鼻消毒水殘留和某種更深沉有機(jī)物腐敗味的冰冷空氣迎面撲來,粘住了口鼻。

    柯明站在門口,光柱往里探照�?臻g很高,很空曠。最里面一整面墻,是密密麻麻一格一格嵌進(jìn)墻體的正方形——銀灰色金屬停尸柜。多數(shù)柜門關(guān)著,有兩扇半開著,露出里面幽邃的黑暗。冷氣的源頭就是那里,一股無形的寒氣從那些方形黑洞里持續(xù)不斷涌出來。

    手機(jī)抖得厲害。光柱掃過地面厚厚的浮灰。有腳印,很雜很模糊,不止他一個。角落里有個扭曲的鐵桶。

    嗡嗡嗡嗡——

    手機(jī)猛地震動,屏幕上彈出巨大血紅的字,刺得他眼珠子一縮!

    00:00:02

    操!整點了!

    身體里那個東西徹底暴走!根本容不得他半點猶豫�?旅髦桓杏X被一股巨大的推力裹挾著往前猛沖!腳步踉蹌地沖向停尸間深處。他被嗆進(jìn)冷氣咳嗽起來。腳踩到什么軟綿又有點韌性的東西滑了一下,差點摔倒。光柱亂晃,照出地上他踩著的一角灰白塑料布,皺巴巴,裹在厚厚的灰里。

    停下!身體在靠里一面墻壁前被死死摁住。

    他被迫站定,急促喘息在空寂冰冷的停尸間形成悶悶的回音。背對著那面冷氣森森的停尸柜墻。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拍!快拍!

    肌肉緊繃。他僵硬地,艱難地一點點抬起右手,努力控制著那不聽使喚的胳膊,將手機(jī)艱難地舉到自己面前。屏幕朝內(nèi),手在抖。手機(jī)冰冷的外殼貼著他濕冷的臉頰。

    前置攝像頭的畫面亮起。光打在他臉上,一片慘白。汗珠在光下清晰可見,順著太陽穴往下滑,滴進(jìn)脖子。嘴唇?jīng)]半點血色,死死抿著。

    透過手機(jī)屏幕反光組成的狹小畫面,他看到自己身后。光線太弱,無法穿透遠(yuǎn)處的黑暗。只有幾米內(nèi)被手機(jī)屏幕光和自帶閃光燈預(yù)亮勉強(qiáng)照亮的一小塊區(qū)域。是那幾臺零散的、罩著白布的擔(dān)架床邊沿。更遠(yuǎn)處,只有幽暗的空洞和那排沉默的停尸柜巨口。

    腦子里的嗡嗡聲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清晰的滴答聲,像秒針精確地指向零點。

    一股冰冷刺骨的空氣流猛地從他背后停尸柜的深處卷來。同時,一股極其強(qiáng)烈的感覺在他身后出現(xiàn)!有視線來自他背后的黑暗深處!

    汗毛豎起的瞬間。啪!

    閃光燈毫無預(yù)兆地爆發(fā)出白光,剎那間,一切都纖毫畢露——慘白的水泥墻皮、角落掛的蛛網(wǎng)、地上散落的鐵桶和覆蓋的白布……也包括柯明自己那張極度恐懼的慘白面孔。

    強(qiáng)光瞬間消逝,殘留著一片的藍(lán)白色光斑。眼睛短暫的失明感加劇了恐懼。

    咔噠一聲輕響,手機(jī)忠實地記錄下了那一瞬間。照片上傳直播間的進(jìn)度條飛速跑滿。

    滴。

    上傳完成。

    柯明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被那一下閃光晃得眼前發(fā)黑,根本不敢看手機(jī)照片,更不敢回頭。腦子里全是黑暗中那個刺骨的注視感和耳邊殘留的、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光照到瞬間挪動的輕微氣流聲。

    任務(wù)完成提醒的界面自動彈出,在黑暗中亮著微光:

    【照片已接收。合格�!�

    在屏幕頂端,在線人數(shù)666的上方,突然橫著彈出一條文字:

    【檢測到未處理伴生物:灰影(品質(zhì):C)】

    【玩具進(jìn)程:15%】

    接著,毫無預(yù)兆地,一直死寂如墳的直播間公共消息區(qū),連續(xù)跳出了三條巨幅彈幕!像三塊染血的布條,鋪滿了整個屏幕下半段:

    【噫!來了個小尾巴】

    【這個新鮮!比上次光會哭的強(qiáng)!】

    【……期待后續(xù)

    ^_^

    】

    第一條是刺目的猩紅,第二條帶著慘綠的熒光的字邊,第三條末尾甚至附上了一個歪曲的黃色笑臉表情。

    陰冷的太平間里,柯明僵立著,手機(jī)屏幕的光映著他慘白扭曲的臉。汗水冰冷粘膩,緊緊貼在頸窩。那些彈幕扎進(jìn)他緊繃的神經(jīng)。他猛地扭回頭!

    身后只有冰冷的停尸柜和濃稠的黑暗。一片死寂,空無一人。

    他猛地弓起身體,拔腿就往大門沖去!腳瘋狂地踢開破塑料布和鐵桶,咣當(dāng)亂響在巨大的空間里撞出回音。他沖過那些蓋著白布的金屬床,沖向那道半開的鐵門。

    沖出停尸間的那一刻,背后

    那排停尸柜墻的方向,似乎傳來極其輕微的一聲:嘎吱——

    像某個沉重的東西緩緩地拖過金屬表面。

    柯明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樓梯間的黑暗里。腳下的樓梯木階發(fā)出斷裂聲。背后那股寒氣和被注視的感覺如影隨形,死死咬住他的背心,一步也不曾甩開。

    汗水把后背全打濕了,冰涼的T恤貼在身上,像層裹尸布�?旅骰氐侥菑埜轮ㄗ黜懙碾娔X椅里,椅子差點散架。他喘著粗氣,手指還在哆嗦。腦子里全是太平間那一下慘白的閃光,還有……照片里他肩頭后面那片模糊的、灰色的輪廓。

    他一把抓過桌上的鼠標(biāo),光標(biāo)抖抖索索地在屏幕上移動。那該死的直播間還開著。在線人數(shù)依舊穩(wěn)穩(wěn)釘在那——666。剛才那些鬼氣森森的彈幕自動消失了,公屏一片死寂,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唯獨右上角,那個之前任務(wù)完成的提醒下面,多了一個小小的進(jìn)度條圖標(biāo):【玩具進(jìn)程:15%】

    去你媽的玩具!柯明罵出聲,聲音嘶啞。他狠狠移動光標(biāo),想點右上角的叉。

    指尖還沒落下去,直播間界面像抽搐了一樣,猛然刷出新的內(nèi)容!深黑背景被瞬間覆蓋,一行更大的白字跳出來:

    **【任務(wù)一完成。冷卻期結(jié)束�!�

    data-faype=pay_tag>

    【任務(wù)二發(fā)放中……】**

    下面緊接著一個新的任務(wù)框彈了出來,邊框泛著冰冷的藍(lán)光。

    柯明的呼吸瞬間僵住,胃里翻騰起一股酸液。他手指僵在鼠標(biāo)上,眼球死死盯在屏幕的字上。

    【任務(wù)內(nèi)容】

    目標(biāo)對象:童年墜樓陰影。

    執(zhí)行內(nèi)容:徹底清除該目標(biāo)的幻影殘留。

    時限:02小時59分59秒。

    地點指引:光華府(南區(qū)爛尾樓群,13號樓天臺)

    【失敗或放棄,后果自負(fù)】

    影子墜樓……柯明茫然地重復(fù),嘴唇哆嗦了幾下。胃里的酸意猛地變成了冰冷的抽痛,直通腦海。

    林……小�!�

    跛著腳跟在后面的瘦小身影……爛尾樓頂破碎的磚頭和揚(yáng)起的灰……空蕩蕩的褲管在風(fēng)里晃……樓底下那塊迅速干涸變深的紅印子……

    不是我!……是他自己沒站穩(wěn)!嘶啞的辯解干澀無比,沖出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喊了出來,在死寂的出租屋里顯得格外刺耳。

    直播間毫無反應(yīng)。只有那串倒計時開始滾動:02:59:48…47…46…

    身體里有什么東西蘇醒了。不是剛才那種被無形力量粗暴拉扯的感覺。

    這股力量沒有拽他起來。它只是擰緊了恐懼的發(fā)條。

    柯明感到自己的肩膀開始發(fā)抖,越來越劇烈。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冷氣。胃痙攣得更厲害了,早上那桶寡淡的泡面在胃里翻滾,酸氣涌到喉嚨口。眼前的屏幕模糊起來,是冷汗還是別的什么

    他用盡力氣控制自己不去想�?赡X子里不受控制地閃現(xiàn)畫面:灰蒙蒙的天光下,那空蕩蕩的天臺邊緣,幾塊碎磚松動,林小海的身體像片輕飄飄的葉子,重心后仰……

    不是我推的!他幾乎是吼出來,猛地抱住腦袋,手指插進(jìn)頭發(fā)用力揪扯,頭皮的痛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瞬。

    不能去。絕對不能去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會把他吸干!會把他拽回地獄!

    冷汗往下淌,滴在他的膝蓋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倒計時02:42:01…00…01:59:59…

    他死死盯著屏幕上的倒計時:01:32:18。

    身體內(nèi)部的壓力似乎到達(dá)了某個臨界點。他猛地推開椅子站起來!動作幅度大得差點帶翻桌子。不是因為那股力量要拖他去,是他自己受夠了!再這樣下去他會先被腦子里那張臉和那聲悶響逼瘋!

    看老子今天弄死你!他對著空氣嘶吼,聲音變形,像受傷的困獸。他需要發(fā)泄,需要破壞什么,需要證明他還活著,他還能反抗!無論反抗的是什么!

    一把抓起扔在床上的薄外套,胡亂套在身上。拉鏈拉到一半卡住,被他狂暴地一把扯開。他沒等那股蟄伏的力量驅(qū)使,自己率先撞開了緊閉的鐵門,咣當(dāng)一聲巨響。鐵門撞在門框后的墻壁上又彈回來。

    他沒看樓梯口角落那團(tuán)一直存在的陰影是否還在蠕動,只顧埋頭沖下黑暗的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踏踏作響

    導(dǎo)航地圖早就等在手機(jī)屏幕上。終點那猩紅的點跳動——光華府爛尾樓。夜風(fēng)吹在他滾燙的臉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他攔了輛過路的夜班出租。

    光華府南門。他鉆進(jìn)后座,報出地名時聲音還在微微發(fā)顫。

    司機(jī)是個干瘦中年人,透過后視鏡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的手緊緊攥著口袋里的手機(jī)。屏幕在黑暗中亮著,那是直播間的界面。

    右上角,在線人數(shù)的地方。666的數(shù)字下方,忽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如同信號不良的雪花點。

    短短一瞬,數(shù)字劇烈地模糊、抖動,然后重新穩(wěn)定。

    667

    多了一個數(shù)字。

    柯明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短暫地凝固了。他瞳孔驟縮,死死盯住那行數(shù)字。667!那冰冷的數(shù)字像無聲的宣告,靜靜地趴在網(wǎng)線那頭。那個1從哪冒出來的!

    司機(jī)從后視鏡又看了他一眼。這一次眼神里多了點別的。是緊張還是憐憫

    柯明像被針刺了一下,猛地關(guān)掉屏幕,把手機(jī)屏幕朝下死死扣在座椅上。

    出租車碾過坑洼,車身顛簸了一下。他抬頭看向車窗外。光華府龐大的混凝土柱已經(jīng)從夜幕中浮現(xiàn)出來,杵在那里,像一個巨大而沉默的墓碑。距離那個點,不遠(yuǎn)了。

    手機(jī)在座椅上震動起來。屏幕被壓著看不見,那震動清晰地傳遞到他緊繃的大腿上。

    新任務(wù)指令,來了。它知道他已經(jīng)到了。

    柯明從破口擠進(jìn)來�?諝饫镨F銹味濃得嗆人,混雜著陳年的尿臊。十三號樓是這里最高最黑的一幢

    導(dǎo)航箭頭消失了。那股指引的力量變得模糊而龐大,像一個無形的罩子,驅(qū)趕著他往前走。

    手機(jī)震動了一下,是直播間的推送:

    【引導(dǎo)任務(wù)啟動:抵達(dá)指定坐標(biāo)】

    屏幕上一張粗糙的樓層平面圖閃現(xiàn),最終鎖定在天臺位置,一個猩紅的十字坐標(biāo)釘在那里。

    柯明抬頭,望向那樓頂。十三樓,像個懸在頭頂?shù)木薮箨幱啊?br />
    入口黑洞洞,沒有門。他抬腿跨進(jìn)去。樓梯間里黑得不見五指,只有手機(jī)屏幕那點幽幽的光照亮巴掌大的地方。手電光搖晃著往上打,水泥臺階在灰塵里向前延伸,消失在更濃的黑暗中。

    每上一級,那個聲音就越清晰。不是耳朵聽見的,是直接回蕩在腦子深處,踩在干燥的沙子上發(fā)出的、單調(diào)而持續(xù)的摩擦聲——沙…沙…沙…沙…和他第一次接到任務(wù)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只不過現(xiàn)在更響,更近,像無數(shù)只腳在黑暗中踩踏。

    他喘著粗氣,一層層往上爬�;匾粼诳帐幍臉翘菥镒矒�、放大,最后變成了一個合力的聲音:沙、沙、沙、沙……

    離天臺越來越近,那聲音里的某個點開始變得清晰。不再是完全混沌的摩擦聲。在沙沙的底噪上,隱約多了一個不一樣的聲音

    吱呀。門軸輕輕響動了一下。極其短暫。

    然后很快又被持續(xù)的沙沙聲吞沒。

    柯明猛地停住腳步,汗毛倒豎。他僵在冰冷的樓梯上,手機(jī)的光柱垂直往下,照亮自己腳下及上面兩級被厚厚灰塵覆蓋的水泥臺階。除了灰塵,空無一物。

    是幻覺神經(jīng)太過緊張了

    沙沙…沙…吱呀…沙…沙沙……

    那微弱的吱呀又來了!就在他前面不遠(yuǎn)處的樓梯彎角平臺上!像有什么東西在上面無聲地轉(zhuǎn)動了一下。

    恐懼瞬間定住了他。不是那股驅(qū)趕他的外力作用,是他自己內(nèi)心的本能警報。他不敢動了,腦子里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

    光柱顫抖著向那個彎角平臺掃去——

    平臺上空蕩蕩。只有厚厚的灰塵和幾塊拳頭大的破碎水泥塊。

    可就在那堆灰土中間……靠近外側(cè)邊緣……一個清晰的、小小的腳印突然躍入光中!只有右腳前掌的一部分!形狀有些奇怪,像是發(fā)力不均衡留下的印記。

    沙沙…沙…沙…吱呀…沙…

    聲音再次響起,似乎在催促他繼續(xù)向上。這次的位置感覺更靠上了,就在樓梯上方不遠(yuǎn)的地方。

    柯明感覺自己快被撕裂了。一邊是身體深處的推力;另一邊是自己快要被碾碎的神經(jīng)。他看著那個小小的、殘缺的腳印,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的細(xì)微聲響。

    最終,推動的力量占了上風(fēng)。他幾乎是挪動著,手腳并用,爬上了那個平臺,繞開那個模糊的腳印。再往上,樓梯只剩下最后兩段直通天臺入口。

    沙沙聲似乎短暫地停歇了。他能感覺到,就在上面幾級臺階的黑暗深處,有東西在等著他。

    他甚至能聽見一聲極輕微的嘆息,帶著十三歲孩子還沒變聲時的一點微弱氣音。隨即,腦子里那無處不在的沙沙腳步聲,重新開始回蕩。

    天臺的入口沒有門,只有一個敞開的、方形黑洞。月光慘白灑進(jìn)去一點點,勾勒出里面空曠地面模糊的輪廓。

    那股力量依然在推動,像冰冷的海水從背后涌來,推著他前行。一步。一步。

    他踏上了天臺冰冷的水泥地。

    風(fēng)瞬間大了許多。整個廢棄的城區(qū)就在腳下,遠(yuǎn)處城市的燈火像模糊的星點。這里是十三層的高度,只有風(fēng)聲在狂嘯。

    沙沙聲在腦子里徹底停了。一片死寂。

    可被注視的感覺,濃烈到幾乎成為實體。那視線冰冷、固執(zhí),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怨毒和…悲傷

    柯明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吸進(jìn)一口冷風(fēng),嗆得彎下腰咳嗽。等他直起身,抬起頭的瞬間——

    就在他正前方,大約七八米遠(yuǎn)的地方。

    月光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小小的輪廓,孤零零地站在天臺邊緣!

    一個男孩的背影。穿著記憶中那種洗得發(fā)白的舊短袖衫,褲子也是深色的普通布料,褲管下露出單薄的小腿。身形瘦小,帶著點營養(yǎng)不良的佝僂。

    柯明的瞳孔緊縮!全身的肌肉瞬間僵硬。

    林……一個字卡在喉嚨里

    那個背對著他的小小身影,似乎聽到了他的動靜。又或者,一直在等他上來。

    它緩緩地,緩緩地轉(zhuǎn)過了身。

    光線太暗,看不清臉。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頭部輪廓,微微歪著一點。兩只眼睛的位置,應(yīng)該是眼睛的地方,只是兩小片更深沉的陰影,像被剝?nèi)サ暮诙�,正死死地盯著他�?br />
    沒有任何聲音從那黑影的方向傳來。只有那冰冷粘稠的注視感,死死聚在柯明身上。

    柯明全身發(fā)抖。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腳下踢到一塊松動的碎石,石塊滾落的聲響在死寂的風(fēng)聲里異常清晰。

    就在石塊滾落的瞬間——

    那個小小的影子,猛地動了!

    它似乎極度驚懼,瘦小的身體劇烈地一顫,身體重心本能地向后一仰!

    后面就是那個殘缺、破敗、根本沒有有效護(hù)欄的天臺邊緣!

    別——!柯明身體在巨大恐懼的驅(qū)策下猛地前沖,右手失控地向前伸出,五指微張,試圖去抓住什么!喉嚨里發(fā)出嘶吼:是他自己摔的!不是我推!不是我!

    就在這爆發(fā)的瞬間,死死攥在左手的手機(jī)屏幕猛地一暗!直播間頁面自動彈出占據(jù)了整個屏幕!那刺目的在線人數(shù)數(shù)字在混亂的視線角落里劇烈跳動了一下!

    668

    數(shù)字定格了半秒,隨即重新模糊、跳躍——

    667

    這個1的跳動,這短暫的異常。那一瞬的分神,讓他的動作慢了零點幾秒。伸出去的手撈了個空!

    砰!

    一聲沉重的撞擊悶響!

    那個瘦小的黑影被無形的力量(或者只是它自己驚懼造成的后仰)猛地撞向了身后那截早已銹蝕斷裂、只剩下幾十厘米殘骸的低矮護(hù)欄!

    銹蝕的金屬管發(fā)出呻吟。

    黑影的后腰重心徹底失控,小小的身體猛地向后翻去!

    柯明的手指甚至擦到了那片冰冷的布料!

    指尖猛地一空!

    那個模糊的、小小的身影直直地跌落了下去!

    柯明猛地睜開眼。

    白得晃眼的天花板。吊頂燈是記憶中老家的款式,泛黃的塑料燈罩。一股淡淡的、像是老舊木材的陳年氣味鉆進(jìn)鼻子。是他快忘干凈了的味道。家的味道

    他僵直地躺著,感覺身體沉得像凍在冰層下的石頭。腦子像被攪過一遍的漿糊,糊著血、灰、還有林小海最后翻落下去的那片空蕩蕩的黑暗。

    是夢

    后背傳來床墊熟悉的、輕微的塌陷感。身下柔軟的織物帶著蓬松氣味。

    他僵著脖子,一寸寸挪動眼球向右看

    這景象……是他舊家臥室窗外的景致�?赡欠孔釉谒昵案改赶嗬^去世后,早就賣掉還債了。

    怎么回事

    脖子不聽使喚地,轉(zhuǎn)向另一邊。床邊掛著幅蒙塵的電子表掛鐘。時間:18:27。下面日期模糊一片。

    一股強(qiáng)烈的涼意猛地竄上來!柯明從床上彈起來。

    沒等他動。

    臥室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藍(lán)色布圍裙的矮胖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花白頭發(fā)梳理得有點亂。那張布滿細(xì)紋、總是帶著點疲憊的溫和臉龐。

    明明醒了女人走過來,聲音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伸手想碰他的額頭,睡了大半天了,好點沒頭還疼嗎

    媽媽。

    這張臉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他夜深人靜買醉的夢里,在父親操辦后事那張黑白的遺像上�?涩F(xiàn)在,那張臉是溫?zé)岬�,帶著廚房油煙特有的煙火氣,眼睛里是真切的擔(dān)憂。她的圍裙上還有幾點新鮮的油漬。

    你…你…柯明喉嚨像被堵住,發(fā)不出聲。

    女人冰涼的手背已經(jīng)貼上他的額頭。真實的、帶著體溫的觸感!不是幻覺!

    他瞳孔驟縮,觸電般狠狠揮開那只手!別碰我!

    手啪地打在她手腕上,力道不小。

    女人啊了一聲,手縮回去,沒生氣,反而更擔(dān)憂地看著他,臉上布滿真切的難過和困惑:明明你怎么了不舒服得厲害藥是不是沒吃

    她絮叨著:老何!老何你進(jìn)來看看兒子怎么了!她扭頭朝門外喊。

    沉重的腳步聲踏過客廳的地板,踢踢踏踏地過來了。門框邊緣先是探出一只手,指關(guān)節(jié)粗大

    一個穿著工裝馬甲的男人身影堵在了門口。熟悉的花白短發(fā)。眉峰習(xí)慣性地蹙著,形成兩道深深的川字紋,眼神嚴(yán)厲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

    醒了就起來!多大的人了,睡到現(xiàn)在!男人的聲音粗嘎,帶著點鼻音。

    柯明錯愕。這不是夢!這兩人,不是夢!他父母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站在他早已失去、賣掉好幾年的舊房子里!

    三年前肺癌晚期躺在病床上插滿管子,瘦得脫形的媽媽……心梗猝死在工地、他親手接過那個裝著舊布鞋塑料袋的爸爸……

    他坐了起來,雙腿垂到床沿。身體在本能驅(qū)動下,想逃離這兩個……東西。

    磨蹭什么飯都好了!男人皺眉,起來!吃飯!

    不容置疑的命令。那股熟悉的父權(quán)感鋪天蓋地壓過來,比任何外力更讓他窒息。他幾乎是被這股沉淀在骨子里的東西驅(qū)使著,挪動麻木的腳,踩在地面。

    客廳還是記憶里的模樣。掉漆的黃色折疊圓桌。三把塑料椅子。桌上的瓷盆、盤子冒著溫?zé)岬南銡�。一碟泛著油光的青菜,一碟有點糊的小炒肉片,一碗黃澄澄的蒸雞蛋羹。

    飯桌正上方,一盞更亮的白熾燈慘白地照著這一切,照著桌邊兩個已經(jīng)就座的身影。媽媽忙著把雞蛋羹往他平時坐的位置推。

    他拖著腳步,僵硬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塑料椅子發(fā)出輕微的呻吟。

    啪嗒一聲輕響。

    桌角的手機(jī)屏幕自己亮了。光線刺破屋里的昏暗和飯菜的熱氣。

    直播間頁面在最頂端掛著。巨大的任務(wù)提示鋪滿屏幕:

    【任務(wù)三:與家人共享晚餐(進(jìn)行中)】

    【執(zhí)行動作:進(jìn)食(需包含綠色葉菜)】

    綠字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尤為鬼魅。

    【需包含綠色葉菜】。那行字鉆進(jìn)他的眼窩。是他媽炒的青菜燈光下,那綠色綠得毫無生氣,甚至隱隱透著一絲令人作嘔的反光。像涂了一層尸蠟。

    看什么手機(jī)!吃飯!父親嚴(yán)厲的聲音從對面?zhèn)鱽�。他正端起碗,用筷子去戳盤子里的炒肉片。筷子敲擊陶瓷盤的清脆聲響,在詭異的寂靜里被放大無數(shù)倍。

    柯明死死盯著那盤綠油油的菜。它靜靜地躺在桌子中央。

    明明,快吃啊。媽媽夾了一筷子小炒肉,放進(jìn)他面前空著的搪瓷小碗里,聲音溫軟,下午睡那么久,餓壞了吧吃點肉,媽給你炒的,特地多放了你愛的辣椒。

    辣椒不。那盤炒肉片邊緣已經(jīng)發(fā)硬。肉片本身顏色發(fā)暗。一股極淡的、像是……肉鋪后巷放置許久的下水才有的氣味,鉆進(jìn)他的鼻子。

    父親吃飯很快,呼嚕呼嚕扒飯的聲音充斥小小的空間。母親看他不動筷,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身子微微朝他這邊傾斜,想再給他夾點雞蛋羹——

    就在她身體側(cè)傾靠近的一瞬間!

    她后頸的領(lǐng)口因為動作稍稍撐開了一絲縫隙!

    柯明全身的寒毛瞬間倒豎!

    借著慘白燈光的角度,他無比清晰地看到:在她領(lǐng)口撐開的那一絲絲縫隙里,露出了一小截皮膚。但那不是皮膚!那是一小片光滑的、帶著金屬光澤的灰白色!上面密布著微孔!就在那金屬孔洞的邊緣,兩條半透明的黑色管線插在金屬接孔里,深深地埋進(jìn)領(lǐng)口下!

    像兩小截……USB數(shù)據(jù)線的末端!

    母親的筷子伸到了雞蛋羹碗里,輕輕攪了一下。燈光下,筷子帶起的蛋羹水光在她臉頰上掠過,反射出微微的金屬質(zhì)感的光暈。她的眼神依舊溫潤柔和,但那柔和里像凝固了一層看不見的蠟?zāi)ぁ?br />
    吃點蛋羹,明明,嫩著呢。她溫聲說著,把一塊蒸得極嫩的雞蛋羹放進(jìn)他碗里。雞蛋羹還在微微顫動,帶著蒸騰的熱氣和熟悉的蔥油香氣。但這香氣鉆進(jìn)柯明鼻子里,變成了一股令人窒息的腐爛味道。

    巨大的眩暈感轟擊著柯明的腦殼。直播間那盤刺目的綠油油的葉菜。父母脖頸后閃爍的詭異金屬接口。碗里還在顫動的熱乎的家的味道。

    柯明從那張散發(fā)著死亡氣味的塑料椅上站起來。腿不聽使喚地打顫因為肌肉繃得太久。

    他臉上肌肉還僵著,維持著嘴角那抹扯上去的弧度,一個被強(qiáng)行畫上去的笑臉。

    爸……媽……我,我出去走走。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

    他們沒開口挽留,也沒像記憶中那樣嘮叨外頭冷,早點回。只是微微歪了下頭,似乎在接收某種信號。

    那股力量還在。但不是拽著他往門外走,而是……在笑。柯明甚至能聽見那無聲的、純粹的惡意在他腦海里游動。

    他僵直地轉(zhuǎn)身,一步一步挪向大門。每一步都像踩在快要碎裂的薄冰上。門就在那里,舊綠漆皮剝落。他能出去。他必須出去。

    手碰到冰冷的鐵門把手。門沒鎖。咔噠。鎖松開的聲音清脆刺耳。

    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拉開門!銹蝕的門軸發(fā)出呻吟。

    門外——

    不是那個熟悉的、破舊的老式樓道

    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像一堵巨墻,堵死了所有去路。

    柯明心臟驟停!

    他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門把手還握在手里,冰冷刺骨。但那扇他拉開一條縫的門,門縫之外,什么也沒有。絕對的虛無。

    啪——

    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拍在他肩膀上!力量很大!

    小子!往哪兒走粗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呵斥就在耳后響起,是父親!那聲音離得太近,幾乎貼著耳廓。同時,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著他往回拉!

    不是幻覺!肩膀的痛感實實在在!那只鐵鉗一樣的手掌粗糙得硌人!

    柯明腦中嗡的一聲!最后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嘣地斷了!

    滾開——�。。∫宦暲ЙF瀕死般的嚎叫從他喉嚨深處炸響!他用盡畢生的力氣猛地甩動肩膀!

    啪!

    那只鐵鉗般的手居然被他這一下掙脫了!

    身體里那股控制他微笑的力量在這一刻似乎也松動了零點一秒!

    柯明根本顧不上看身后,身體里炸開的腎上腺素讓不管不顧地朝著門外那片濃黑的虛無——沖了過去!

    預(yù)想中的撞擊沒有發(fā)生。一步踏出,腳下的觸感變成了熟悉的的柏油路。一股熟悉的熱風(fēng)撲面而來。

    他沖出來了!

    就在家門口的窄街上!遠(yuǎn)處路口燒烤攤油膩的白煙在燈光下飄蕩。甚至能聽到隔壁院子里電視里傳來的肥皂劇對白!

    他出來了!剛才的黑暗……是幻象是那個直播間制造出來困住他的幻象

    跑!快跑!腦子里的念頭只剩下這個!他根本沒敢回頭看一眼屋內(nèi)的燈光!兩條腿像上緊了發(fā)條,朝著街對面的小巷子狂奔而去!

    他沖過幾個路口,跑得肺像要炸開,終于看到點光。街角掛著一塊歪斜的霓虹燈招牌:迅捷網(wǎng)絡(luò)。

    一個小到只容七八個人的破舊網(wǎng)吧。

    他想都沒想,一頭撞開彈簧門。煙味、泡面味的渾濁熱浪撲面而來。

    老板是個頂著油膩頭發(fā)的中年男人,正窩在柜臺后面玩手機(jī),頭都沒抬:開卡還是買水

    電話!借我電話!報警!柯明沖到柜臺前,雙手撐著油膩的臺面。

    網(wǎng)吧里寥寥幾個通宵打游戲的少年被驚動,紛紛投來視線,像看怪物。嘈雜的游戲音效短暫停了幾秒。

    老板這才皺著眉抬頭,看清柯明那張慘白的臉,愣了一下:神經(jīng)病啊110不會自己打語氣不耐煩。這種街邊小網(wǎng)吧,三教九流見多了。

    電話!公共電話!柯明猛地扭頭看向門口靠墻那臺藍(lán)色公共電話。

    他撲過去,抓起話筒。聽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

    投幣孔他沒硬幣!

    喂!老板!硬幣有沒有我……他回頭喊老板。

    目光掃過網(wǎng)吧內(nèi)部。墻邊角落里排著七八臺老舊的CRT顯示器。

    然后,他的聲音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一股冰冷瞬間凍結(jié)了全身!

    那七八塊CRT顯示器屏幕上,原本花花綠綠的游戲畫面、本地電影的播放界面……全都不見了!

    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橡皮擦,瞬間抹掉了所有內(nèi)容!

    取而代之的——

    是死寂!七八塊屏幕,變成了七八片深不見底的漆黑背景!

    緊接著,在柯明驚駭?shù)淖⒁曄拢且黄岷诘钠聊簧�,如同有看不見的手在書寫,一行行鮮紅刺目、巨大無比的字體同時浮現(xiàn)出來!每一個字都像用血漿寫成!覆蓋了所有的屏幕!

    【叛逃者——】

    【回來完成你該做的】

    【玩具要聽話】

    【嘻嘻】

    【抓回來!】

    【游戲還沒結(jié)束】

    【……別浪費(fèi)新鮮感】

    不同的血紅語句充滿了七八個屏,血淋淋的字跡如同活物在蠕動!

    臥槽!

    靠!誰他媽黑網(wǎng)吧了!

    老板!機(jī)器中病毒了!

    幾聲少年驚恐的尖叫在網(wǎng)吧角落里炸開!

    柯明如墜冰窟。那不是病毒!這是沖他來的!

    刺啦——!

    面前那臺他準(zhǔn)備打電話的藍(lán)色公共電話顯示屏也瞬間變黑!接著,一行同樣刺目流血的巨大字體炸開:

    【觀眾:第666號

    狀態(tài):離線

    處理中】

    他的序號!他是第666號觀眾什么意思!

    就在他渾身冰涼、腦子一片混沌的瞬間!

    啪嗒!

    一聲濕響。

    從正中間一塊巨大的CRT顯示屏幕正中央……一滴濃稠的黑紅色粘液,從屏幕里緩緩地、緩緩地滲了出來!

    那粘液帶著腐爛甜腥氣味,瞬間壓過了網(wǎng)吧的渾濁空氣!

    啪嗒!又是一滴!更多滴!

    七八塊屏幕中央同時開始滲淌這種血醬!越滲越多!黑紅色的粘液如同瀑布般垂掛,匯聚成粘稠的流!

    網(wǎng)吧里的尖叫聲變了調(diào):啊啊��!什么鬼東西!

    機(jī)子漏了!

    媽呀快跑!

    粘液在屏幕下方匯聚,并沒有流向地板,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緩緩地凸起,匯聚在一起…凝固成形…!

    一只只…手掌!巨大潰爛的手掌!

    皮膚暗紅,黏糊糊地往下滴著半腐爛的汁液。

    一只、兩只、三只……越來越多的潰爛手掌從七八塊屏幕中探出!

    網(wǎng)吧里僅剩的幾個少年發(fā)出尖叫,沖向門口!

    柯明徹底嚇傻了!他僵在電話機(jī)旁邊,看著那些從不同屏幕中伸出的潰爛手掌,瘋狂而準(zhǔn)確地朝著他站立的位置凌空伸來!

    他想跑!身體卻像被澆鑄在水泥里!

    潰爛的手掌越來越近,那滴落的粘稠血汁幾乎要濺到他臉上!腐爛的腥臭沖進(jìn)鼻腔,攪動他的胃囊!

    就在那最前方一只指尖即將觸碰到他胸口的衣服時——

    柯明腦子里那聲尖銳的嗡鳴突然攀到了頂峰!一股強(qiáng)大到超出想象的力量猛地推了他一把!

    噗通!

    他被這股力量推得向前踉蹌了幾步,正撞向其中一塊漆黑的屏幕!

    一股強(qiáng)大的、不可抗拒的吸力從屏幕深處猛地傳來!

    不——!�。�

    柯明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嘶吼!他的身體像被無形的橡皮擦擦除邊緣,變得模糊、透明…然后如同融化般,一點一點被那片漆黑粘稠的屏幕整個吸了進(jìn)去!

    網(wǎng)吧里只剩下幾雙驚恐呆滯的眼

    老板的電腦屏幕上彈出個小小的通知窗口:

    【系統(tǒng)狀態(tài)更新】

    【主播:柯明

    狀態(tài):離線

    →

    在線(穩(wěn)定)

    觀眾總數(shù):667

    新成員:User_ing】

    667位觀眾名單最下方,一個新的用戶ID靜靜浮現(xiàn)�;野咨蜕厦�666個腥紅的名字形成鮮明對比。

    門吱呀一聲被拉開,最后幾個魂飛魄散的少年連滾帶爬沖進(jìn)深夜里去了。油膩頭發(fā)的老板走到門口,探頭往外張望了一下。街對面那棟舊居民樓二樓窗口,昏黃的燈還亮著。沒什么異常。

    柯明猛地睜開眼。

    光。刺眼的白光晃眼。視野模糊,只有光斑亂閃。耳朵里灌滿鳴聲。

    不對。不是硬塑料。感覺很奇怪。像是整個面部罩在一個微微帶著弧度的物體內(nèi)側(cè)。類似……鏡片

    意識像沉在水底的石頭。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沉悶的痛楚。手指動不了,連挪動一下指尖都需要調(diào)動全部的意志力。

    腦子空茫茫一片白。最后的記憶碎片混亂炸開:網(wǎng)吧老板油膩的頭發(fā),那幾塊滴著黑血的屏幕,無數(shù)只潰爛的手……濃烈的腐臭味…

    結(jié)束了……死了

    這個念頭剛閃過,頭頂?shù)墓饩似乎稍微變暗了。伴隨著一陣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jī)械結(jié)構(gòu)傳動的聲音——咔…嗒…咔…嗒…——就在他上方很近的地方。像某種精密鏡頭在自動調(diào)整焦距。

    嗡。

    耳鳴減弱,被另一種持續(xù)的細(xì)微蜂鳴取代。

    眼前那炫目的光斑隨著每一次咔嗒的機(jī)械聲調(diào)整,逐漸聚合、清晰。

    他看清了。視野正前方,一塊巨大的黑色玻璃——或者屏幕嵌在視野框里。那黑色玻璃表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樣。

    光線是從屏幕上方投射下來的慘白,沒有一絲暖意,直挺挺地打在他自己的臉上。

    那是一張他看了二十多年的臉,五官沒有任何改變。但一切都扭曲了。

    那是他的臉。一張職業(yè)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面具。

    視野邊緣,那個巨大的黑色屏幕邊框角落,一行小小的字標(biāo)亮了起來:

    【主播:User_ing

    狀態(tài):在線

    -

    直播準(zhǔn)備就緒】

    User_ing。

    不是柯明。

    是他,又不再是他。

    嗡嗡的電流噪音里,雜糅進(jìn)一種新的、極其細(xì)微卻連綿不斷、如同無數(shù)鋼針在玻璃表面反復(fù)刮擦的……沙…沙…沙…聲。像是無數(shù)個頻道信號不佳的源頭混在一起。

    啪嗒。

    視野中央的黑色屏幕上突然亮起一小塊區(qū)域。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小直播窗口預(yù)覽框。

    窗口標(biāo)題冷冰冰地躺著:

    【新主播上線!快來關(guān)注吧!】

    窗口里,是他自己那張被固定的的微笑臉孔。白光照得那張臉毫無血色。

    就在直播窗口旁邊,一個小小的操作菜單自動彈出:【一鍵分享邀約】

    選項下面是幾個平臺圖標(biāo):微博(一個扭曲的笑臉符號)、微信(綠色的蛇形圖案)、QQ(燃燒的藍(lán)色火焰)。

    嗡嗡——

    整個空間的輕微震顫似乎達(dá)到一個和諧的峰值,穩(wěn)固下來。耳道深處那連綿的沙沙聲仿佛找到了完美的共振腔,頻率穩(wěn)定而持續(xù)。

    視野邊緣那條預(yù)覽框里,直播窗口安靜地待著,那張屬于User_ing的臉像一副制作精良的蠟像。

    畫面右側(cè),在線觀眾的數(shù)量緩緩跳動起來。像一群在午夜?jié)撚蔚聂~。

    數(shù)字開始遞增:1…2…5…9……

    最后,停在一個極其熟悉的位置:

    666

    沙…沙…沙…

    聲音在耳膜上輕柔地拂過,如同一只冰冷的手。

    視野中央,那張屬于新主播User_ing的微笑面孔背后——也就是實際直播鏡頭拍到的背景——是模糊一片的黑暗。但在那深不見底的黑暗邊緣,在屏幕反光形成的視覺邊界附近,一點點模糊的、灰白色的輪廓正極其緩慢地凝聚,最終凝結(jié)成一個瘦小扭曲的蹲坐姿態(tài)。一個小小的人影,安靜地停留在新主播身后的陰影里,像一個不會出現(xiàn)在鏡頭中的……忠實觀眾。

    與此同時。

    破敗的出租屋門前。滿身汗味剛從建筑工地干工回來的年輕男人李大力掏出嗡嗡震動個不停的手機(jī),屏幕亮得刺眼。一條新消息彈出在狀態(tài)欄,末尾附著一個漆黑的、形狀奇特的直播眼符號圖標(biāo)。

    【你的朋友明邀請您觀看他的新直播間:暗夜直播·新主播駕到】

    【>>

    點擊進(jìn)入

    <<】

    屏幕上幽幽的藍(lán)光映著他詫異的臉。屋里傳來嬰兒的啼哭和女人不耐煩的呵斥。房租催繳單還壓在門縫底下。李大力皺著眉,指腹懸在屏幕上方那片冰冷的黑暗按鈕上,猶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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