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跪在青磚地上,額頭貼著冰涼的地面。殿外風(fēng)聲呼嘯,吹得窗紙?bào)黜憽?br />
施晚照。
父王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低沉而冷淡。我知道,他不是在喚我,是在念一個名字——那個將要被送去北燕和親的名字。
我沒有抬頭。我的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發(fā)不出聲音。自從母親病逝后,我就再沒說過話。他們說我瘋了,其實(shí)我只是不想說。
你母妃臨終前托人求過我,讓你去寺廟清修。父親頓了頓,可如今南陳戰(zhàn)敗,需要一位貴女遠(yuǎn)嫁北燕,以安邊疆。
他的語氣像是在講別人的事。
你是庶出,又無靠山,最合適不過。
我聽見自己指甲摳進(jìn)掌心的聲音。
明日一早,禮部會送來和親衣飾與冊封詔書。三日后啟程。
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腳步聲遠(yuǎn)去,我才緩緩抬起頭。鏡中倒影模糊不清,但我看得見自己的眼睛——空洞、蒼白,像一張未寫一字的宣紙。
小姐,您吃點(diǎn)東西吧。
小丫頭阿菱捧著一碗粥進(jìn)來,眼圈紅紅的。她是我母親陪房的丫鬟之女,自小跟在我身邊。
我把頭轉(zhuǎn)向窗外,天色陰沉,烏云壓得很低。
阿菱咬了咬唇,輕聲道:奴婢聽說……那位北燕攝政王,是個狠角色。他曾在戰(zhàn)場上屠城三日,連婦孺都不放過。
我閉上眼。
但小姐不必怕,您是書香門第出身,寫得一手好字。聽聞北燕重文士,說不定……
我猛地睜開眼,盯著她。
她慌忙住口,低下頭。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們都以為,我會因?yàn)橐稽c(diǎn)才藝就得到恩寵。可我不傻。
我見過那些被送出去的女子,一個個回來時,要么瘋了,要么死了。
夜深人靜,我獨(dú)自坐在書房里。
桌上擺著一封舊信,是我母親留下的最后一封家書。字跡清秀溫婉,一如她的人。
我提起筆,蘸墨,在紙上寫下:
若生為男兒,何須遠(yuǎn)嫁
墨跡未干,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公主!公主!阿菱沖進(jìn)來,臉色慘白,宮里來人了!說是……說是有人暗中調(diào)查您的身世,意圖換人頂替和親!
我猛地站起身。
是誰我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如砂紙磨石。
阿菱搖頭:不清楚,但他們已經(jīng)抓了好幾個宮人,拷問供詞。
我攥緊拳頭,指節(jié)泛白。
我當(dāng)然知道是誰。
那位真正的貴女,那位原本該和親的公主,她的生母是皇后最寵愛的貴妃。若非如此,也不會輪到我去北燕。
我冷笑一聲,提筆又寫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阿菱看著我,眼中滿是驚恐:小姐,怎么辦
我望向窗外,雨已落下,打在窗欞上,像誰在敲鼓。
準(zhǔn)備筆墨。
她愣�。含F(xiàn)在
我點(diǎn)頭。
她不敢違逆,連忙取來紙筆。
我鋪開素箋,開始寫字。一筆一劃,工整有力。
那是我母親教我的字,也是我唯一能說話的方式。
三日后清晨,我站在宮門前。
馬車已在等候,四匹黑馬拉著,車簾低垂。遠(yuǎn)處傳來鐘聲,莊嚴(yán)肅穆。
我回頭望了一眼皇宮,那里曾是我的家,卻從未真正接納過我。
阿菱抱著我的包袱站在門口,眼淚無聲滑落。
我走上前,輕輕擁抱她一下,然后松開。
她哽咽道:小姐保重。
我沒有回應(yīng),只是上了車。
馬車緩緩駛出宮門,我透過窗簾縫隙,看見人群圍在街角,議論紛紛。
那就是要去北燕的那位啊。
聽說她娘是個侍妾,早早死了。
可憐。
不可憐。她要是真有本事,就不會被選中。
我靜靜聽著,心中毫無波瀾。
直到車子駛出皇城,我才從袖中取出那封信——母親的遺書。
我在背面寫下一行字:
若此行不死,歸來之時,必讓這世間,不再有‘和親’二字。
馬隊(duì)行至半路,忽聽前方一陣騷亂。
敵襲!
護(hù)駕!護(hù)駕!
我掀起簾子一角,只見數(shù)十名黑衣人從林中殺出,刀光劍影,血霧彌漫。
護(hù)衛(wèi)們拼死抵擋,但寡不敵眾。
我正欲縮回車內(nèi),卻被一道身影掠入視線。
那是一個女子,穿著一身玄色勁裝,長發(fā)飛揚(yáng),手中軟劍如蛇,所到之處敵人紛紛倒地。
她動作干凈利落,眼神凌厲,仿佛一頭獵豹。
片刻之后,戰(zhàn)斗結(jié)束。
黑衣人盡數(shù)伏誅,只剩幾具尸體倒在泥濘中。
那女子轉(zhuǎn)身朝我走來,臉上帶著一抹血痕。
她蹲下身,直視我的眼睛。
你是施晚照
我點(diǎn)點(diǎn)頭。
她遞給我一封信,低聲說道:小心錦書。
我怔住。
她轉(zhuǎn)身離去,身影消失在林間,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話:
活著回來。
我低頭看著那封信,封面上只有一個字:
錦
風(fēng)吹起簾角,我第一次感到恐懼。
不是對死亡,而是對未知。
我不知道錦書是誰,也不知道它為何重要。
但我知道,這一趟北燕之行,絕不會只是和親那么簡單。
(第一章完)
馬車在顛簸中前行,窗外是無邊的荒原。北燕的風(fēng)比南陳更冷,也更硬。
我抱著包袱坐在車內(nèi),那封寫著錦字的信被我藏在袖中,貼著肌膚。每當(dāng)我摸到它,指尖就會發(fā)涼。
阿菱在我對面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痕。
我知道她怕。我也怕。
可我不能哭。
三日后,我們終于抵達(dá)北燕皇城。
高墻巍峨,金瓦如鱗。城門上懸著一面巨鼓,鼓面暗紅,不知染了多少血。
車隊(duì)穿過長街,百姓們站在兩旁張望,眼神里沒有同情,只有冷漠。
我聽見有人低聲議論:
這就是南陳送來的和親女
看著瘦弱得很。
聽說是個啞巴。
我低頭不語,手指悄悄收緊。
車子停在一座宮門前,朱漆斑駁,門匾上寫著兩個大字:
慈寧。
太后住處。
一名太監(jiān)上前掀簾,恭敬道:施小姐,請下車。
我點(diǎn)頭,扶著他冰冷的手下了車。
宮門口站著一位女子,身著青色常服,眉目清秀,卻帶著幾分病態(tài)蒼白。她朝我微微一笑,聲音溫柔:
我是慧嬪杜若,奉命來接你入宮。
我望著她,沒說話。
她也不催,只是輕聲道:走吧。
我們穿過幾重回廊,來到一處偏殿。
殿內(nèi)香火繚繞,案頭堆滿手抄佛經(jīng),墨跡未干。
這是……我皺眉。
杜若輕輕合上門,低聲道:每月都要謄寫一遍《金剛經(jīng)》,呈給太后審閱。
我一怔。
她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你不明白,對嗎
我搖頭。
她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遞給我。
紙上是一首詩,字跡柔美,像春水拂柳。
錦書不寄君心老,一夜西風(fēng)吹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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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瞳孔一縮。
這是誰寫的我終于開口。
杜若盯著我,一字一句:林錦書。
我心跳驟然加快。
她是誰
杜若沒有回答,而是將那張紙緩緩燒掉,火光映得她臉色忽明忽暗。
別問。她說,也不要碰藏書閣。
我死死攥緊拳頭。
她轉(zhuǎn)身欲走,卻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我一眼: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就活著熬過第一個月圓之夜。
說完,她便走了。
夜深人靜,我獨(dú)自坐在寢殿中。
桌上擺著一套筆墨紙硯,還有太后賜下的《金剛經(jīng)》底本。
我提起筆,蘸墨,在紙上寫下:
林錦書是誰
墨跡未干,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我迅速將紙揉成一團(tuán),塞進(jìn)袖中。
門被推開,一個身影走了進(jìn)來。
是皇帝。
他穿著玄色龍袍,面容俊朗,眼神卻冷得像冰。他走到我面前,靜靜地看著我。
我低下頭。
他伸手拿起我的筆,在我手心中寫下一句話:
你會寫字,對吧
我點(diǎn)點(diǎn)頭。
他嘴角微揚(yáng),像是笑了,又不像。
好。從今日起,每日為朕謄寫一首詩。
我抬頭看他。
他轉(zhuǎn)身離開,臨走前丟下一句:
明日開始,抄這首。
他留下一張紙,上面赫然是:
錦書不寄君心老,一夜西風(fēng)吹斷腸。
我的心猛地一沉。
翌日清晨,我在御書房醒來。
昨夜抄完那首詩后,我就在這兒睡著了。
我揉了揉眼睛,正要起身,卻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一張新紙。
紙上是另一首詩,筆跡與昨日那首一模一樣。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我心頭一震。
這不是林錦書的字跡——這根本就是我母親的字跡!
我猛地站起身,沖出御書房。
我要找杜若。
可剛走到回廊拐角,卻被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
施小姐,太后召見。
我回頭,看見那位太監(jiān)正站在不遠(yuǎn)處,目光陰冷。
我強(qiáng)作鎮(zhèn)定,點(diǎn)了點(diǎn)頭。
慈寧宮中,太后端坐高位,神情肅穆。
我跪下行禮,她卻沒有讓我起來。
你昨日抄的詩,朕已經(jīng)看過了。她淡淡道。
我屏住呼吸。
你的字,很像一個人。
她的語氣平靜,卻讓我脊背發(fā)寒。
誰我忍不住問。
太后沒有回答,而是緩緩起身,走向屏風(fēng)后。片刻后,她走出來,手中拿著一幅卷軸。
她展開卷軸,上面是一幅字。
我只看了一眼,便渾身僵直。
那字跡,竟與我母親的筆跡幾乎一模一樣!
太后盯著我,眼中閃過一絲銳利:
你……是誰的女兒
我咬住嘴唇,不敢回答。
她冷冷一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不是施晚照,你是……林家的人。
我猛地抬頭。
她繼續(xù)道:二十年前,林錦書因私通敵國,被先帝賜死。而她的侄女……早在戰(zhàn)亂中失蹤。
我渾身發(fā)抖。
她緩緩走近,聲音低沉如蛇:
現(xiàn)在,你來了。你說,這是巧合,還是……另有安排
我死死閉上眼。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
(第二章完)
太后的話像一柄利刃,直插我心頭。
你以為我不知道她緩緩踱步到我面前,聲音低沉,二十年前,林錦書因私通敵國被賜死。她的字跡,是先帝親手教的。
我咬緊牙關(guān),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
你不是施晚照。她瞇起眼睛,你是誰
我沒有回答。
她忽然冷笑一聲:也好,既然來了,就替她繼續(xù)寫下去吧。
她揮了揮手,身旁宮女捧來一個木匣,打開后是一卷泛黃的紙。
紙上只有一首詩: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落款處,赫然是三個字:
林錦書。
太后盯著我:從今日起,每日抄一遍這首詩。
我沉默良久,終于開口:為什么是我
她看著我,眼神里竟有幾分憐憫:因?yàn)槟阕钕袼?br />
我回到寢殿時,天已黃昏。
夕陽透過窗欞灑在案幾上,映出一片血色。
我坐在桌前,提筆蘸墨,寫下那首詩。
可每寫一字,仿佛都能聽見母親的聲音——她在教我寫字時說過的話:
一筆一劃,皆為心聲。
我的心亂了,字也跟著歪斜。
門外傳來腳步聲。
我猛地回頭,看見杜若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
你……她欲言又止。
我示意她進(jìn)來。
她走進(jìn)來,輕輕掩上門,壓低聲音道:你知道嗎這宮里所有的妃嬪,都是因?yàn)樽舟E像林錦書才被選中的。
我怔住。
她繼續(xù)道:皇帝讓你們抄她的詩,是為了……忘記她。
我握緊拳頭:他做不到。
杜若點(diǎn)頭:所以他瘋了。
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上面是一行熟悉的字跡:
錦書不寄君心老,一夜西風(fēng)吹斷腸。
與昨日太后給我的那一模一樣。
我抬頭看她:你也是替身
她苦笑:我不是。我是……她的影子。
我不懂。
她緩緩道:我是林錦書貼身侍女的女兒。她死前,把我藏了起來。
我震驚地看著她。
她繼續(xù)道:我進(jìn)宮,是為了查明真相。
我心中一動:你知道什么
她正要開口,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慧嬪!一名宮女沖進(jìn)來,臉色慘白,太后召見!
杜若看了我一眼,眼神復(fù)雜。
她起身離去,臨走前低聲說了一句:
小心那首詩。
夜里,我輾轉(zhuǎn)難眠。
月光如水,灑滿窗欞。我披衣起身,再次翻開那本《金剛經(jīng)》,想從中找出線索。
忽然,一張紙從書頁間滑落。
我撿起來一看,上面寫著幾個字:
她不是自殺。
我瞳孔驟縮。
是誰留下的
我正欲細(xì)看,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亂。
不好了!慧嬪娘娘自焚身亡!
我猛地站起身,沖出門外。
夜風(fēng)呼嘯,遠(yuǎn)處火光沖天。
我奔跑著穿過回廊,直到看見那座偏殿——火焰熊熊燃燒,黑煙滾滾。
太監(jiān)和宮女們圍在外面,沒人敢靠近。
我撲上前去,卻被侍衛(wèi)攔下。
娘娘留下一句話。一名小太監(jiān)顫抖著遞給我一張紙。
我接過,展開一看。
只有兩個字:
小心錦書。
與我在路上遇見的那位神秘女子警告我的話,一模一樣。
我死死攥緊那張紙,眼淚無聲滑落。
杜若死了。
她還沒來得及告訴我真相。
翌日清晨,我跪在慈寧宮前。
太后端坐高位,神情冷漠。
昨夜之事,你可聽說她問。
我點(diǎn)頭。
你覺得,她是自殺她又問。
我搖頭。
她嘴角微微上揚(yáng):聰明的孩子。
她起身走到我面前,輕聲道:你以為你只是個替身錯了。你是真正的林家人。
我猛然抬頭。
她繼續(xù)道:你母親,是林錦書的親妹妹。
我渾身發(fā)抖。
她緩緩道:當(dāng)年,林家遭難,她逃往南陳,改名換姓,生下你。如今,你回來了。
我咬緊嘴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太后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奇異光芒:所以,從今天起,你要寫的不只是她的詩,還有她的絕筆。
她命人拿來一卷紙。
我展開一看,淚如雨下。
那是林錦書最后的手稿,字跡清秀卻顫抖:
若此身可贖罪,妾愿赴死。惟愿所愛之人,安然無恙。
我閉上眼。
太后冷冷道:抄一百遍。
我提起筆,蘸墨,在紙上落下第一個字。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回頭。
(第三章完)
我跪在佛前,香火繚繞。
太后賜下的那卷林錦書絕筆詩已抄到第九十九遍。紙張被淚水洇濕,字跡模糊不清。
門外傳來腳步聲。
施小姐。一個低柔的聲音響起,是我。
我猛地抬頭——是她。
真正的公主,南陳和親人選。
她穿著一身樸素宮裝,眉目間卻藏著貴氣。她緩緩走進(jìn)來,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詩稿上,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
你終于知道了。她說。
我沒有說話。
她輕輕坐下,看著我:你母親是林錦書的妹妹,而我是她的侄女。
我心頭一震。
她繼續(xù)道:當(dāng)年,林家被滅門,她將我托付給一位老臣,自己帶著你母親逃往南陳。后來……你母親嫁給了禮部尚書,生下了你。
我死死攥緊拳頭。
他們?yōu)槭裁匆x你我低聲問。
她苦笑:因?yàn)槟闶鞘�,沒有靠山。而我……母妃是皇后最寵愛的貴妃,若我去了北燕,南陳便少了一位儲君之母。
我沉默。
她看著我,眼神堅(jiān)定:所以,我要帶你走。
夜深人靜,我們在偏殿密會。
她從袖中取出一張地圖:這是北燕邊防圖,我已經(jīng)記熟了。我們得趁下個月圓之夜離開。
我點(diǎn)頭。
她又遞給我一封信:這是我母妃留給我的。她說,只要找到這封信的主人,就能得到庇護(hù)。
我展開信紙,只見上面只有一行字: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與林錦書的詩一模一樣。
我猛然抬頭:皇帝知道你要逃
她神色復(fù)雜:他或許早就知道了。
我不解。
她輕聲道:他不是瘋子,他是……在等一個人。
誰
她看著我,一字一句:林錦書。
我渾身發(fā)冷。
她繼續(xù)道:二十年前,林錦書并非自盡,而是被人逼迫服下‘忘魂散’,從此失憶,流落民間。太后為了贖罪,一直在尋找替身,試圖彌補(bǔ)。
我咬緊牙關(guān)。
她低聲道:但皇帝從未放棄過她。他知道她不可能回來,于是讓所有像她的女子進(jìn)宮,一遍遍抄寫她的詩,仿佛這樣就能喚醒記憶。
我閉上眼。
她輕輕握住我的手:可他不知道的是……林錦書的女兒回來了。
我睜開眼,瞳孔中燃起火焰。
月圓之夜,行動開始。
我們換上侍女衣裳,借著夜色悄悄潛入后花園。
杜若留下的血書早已被我破譯——藏書閣第三層右側(cè)第七架,有一條暗道直通宮墻外。
我們順利抵達(dá)藏書閣,推開門,里面一片漆黑。
我點(diǎn)燃燈籠,照見滿屋典籍。墨香撲鼻,仿佛置身文海。
忽然,一道聲音響起:
你們要走了
我猛地回頭。
皇帝站在門口,神情平靜。
我心中一緊,握緊手中匕首。
他走進(jìn)來,目光掃過我和真公主,最后停在我臉上。
你知道我是誰。我開口。
他點(diǎn)頭:我知道。
我咬牙:那你為何還讓我抄她的詩
他靜靜地看著我,眼中竟有幾分溫柔:因?yàn)槲蚁肟纯矗銜粫䦟懗鏊男摹?br />
我怔住。
他緩緩走近,伸手撫上我的臉頰:你不是她。但你比她更像她。
我呼吸一滯。
他輕聲道:你以為我在折磨你其實(shí)……我在等你長大。
我瞪大眼睛。
他繼續(xù)道:林錦書已經(jīng)死了。可你還在。你是她唯一的痕跡。
我搖頭:我不是她的影子。
他笑了,笑得有些苦澀:我知道。
他轉(zhuǎn)身離去,臨走前丟下一句話:
邊境有一支暗衛(wèi),我會讓他們放你們走。
我愣在原地。
真公主拉了拉我:快走!
我們沿著暗道一路前行,直到天亮?xí)r分,終于出了宮墻。
回望皇宮,晨曦灑落在金瓦之上,美得令人心碎。
數(shù)日后,我們抵達(dá)邊境。
一座小城中,我開了一間女子書院,專門教授書法與詩詞。
每年清明,我都會收到一封匿名寄來的字帖。
字體清秀溫婉,一如母親的手筆。
最后一張字帖上寫著: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落款處,赫然是一枚印章:
蕭沉舟。
我望著遠(yuǎn)方的皇城方向,輕聲呢喃:
你終究……放我走了。
多年后,北燕皇宮藏書閣中。
皇帝獨(dú)自一人坐在燈下,手中拿著一幅泛黃的字。
那是林錦書的真跡。
他輕輕摩挲著,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笑意。
夠像了。
窗外,風(fēng)雪交加。
而千里之外,一間書院中,少女們正在練習(xí)書法。
紙上,墨跡未干:
若此身可贖罪,妾愿赴死。惟愿所愛之人,安然無恙。
她們不知道,這是一位母親寫給女兒的遺言。
也是這個王朝,最后一次用文字殺人。
我站在書院窗前,望著遠(yuǎn)方的風(fēng)雪。
每年清明收到的字帖仍在繼續(xù),落款人始終是蕭沉舟�?晌抑�,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寫新字了。
直到那個雨夜,一封信打破了平靜。
阿菱冒雨送來一封密信,封面上只寫著一個字:
杜。
我愣住。
杜若……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我顫抖著拆開信封,展開信紙。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公主,若您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jīng)無法親自回來。
二十年前,林錦書未死,她被太后秘密救出,送往民間。
我母,正是她的貼身侍女。
先帝之死,并非病故,而是中毒身亡。
殺他的人——是太后。
我渾身發(fā)冷。
信繼續(xù)寫道:
太后并非出于嫉妒才賜死林錦書,而是因?yàn)樗l(fā)現(xiàn)了先帝的遺詔。
那份遺詔上寫著:若無子嗣繼承皇位,則由林錦書所生庶子繼位。
林錦書腹中已有三月身孕。
太后不能容忍一個庶出皇子登基,于是毒殺先帝,毀掉遺詔,再逼迫林錦書自盡。
可她后悔了。
她留下林錦書一命,又親手培養(yǎng)替身,試圖彌補(bǔ)罪孽。
現(xiàn)在,我已查明真相。
若我未能歸來,請將此信交給當(dāng)今皇帝。
——杜若留。
我久久不語。
原來如此……
原來太后不是瘋子,她是贖罪之人。
而皇帝呢他是否早已知道這一切
我連夜召集書院中最信任的幾位弟子,安排她們護(hù)送那封信回北燕。
一定要交給皇帝親閱。我叮囑,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她們點(diǎn)頭離去。
我站在書院門口,目送她們遠(yuǎn)去,心中卻隱隱不安。
如果皇帝早就知道母親未死……他會怎么做
如果他知道太后才是真正的弒君者……他又會如何選擇
數(shù)日后,邊關(guān)傳來消息:
北燕皇宮發(fā)生政變。
太后被囚禁于慈寧宮,罪名是謀害先帝。
皇帝親自下令,封鎖宮門,任何人不得出入。
朝中大臣紛紛倒戈,指責(zé)太后專權(quán)多年,殘害忠良。
而那位被囚禁的真公主,也在混亂中失蹤。
我心頭一緊。
難道……計(jì)劃出了差錯
又過幾日,我收到了一封信。
這次的筆跡陌生而凌厲:
施晚照:
你終于還是把信送來了。
我讀完了杜若的遺言。
我也找到了母親的手稿。
她確實(shí)懷有身孕,也確實(shí)寫下那份遺詔。
可你知道嗎
我不想當(dāng)皇帝。
我只想讓她活著。
現(xiàn)在我知道了真相,也知道她為何要背叛我。
所以,我放她走了。
北燕不需要太后,也不需要林錦書。
它只需要一個瘋子皇帝,和一個替身。
再見。
——蕭沉舟
我看著那幾個字,心如刀絞。
他終究……沒走出那段夢魘。
幾個月后,我在書院整理藏書時,發(fā)現(xiàn)了一本舊冊。
那是南陳和親檔案,塵封已久。
我翻開一頁,看見一段話:
林錦書,南陳貴女,才情出眾,深受先帝寵愛。
后因其兄長叛國投敵,牽連家族。
先帝念舊情,欲保其性命,遂擬定遺詔:若無子嗣,則由其腹中胎兒繼位。
太后聞訊,怒極攻心,毒殺先帝,毀詔滅口。
林錦書被迫服下‘忘魂散’,流落民間,改名換姓。
此事列為絕密,知情者皆處死。
我合上書,淚如雨下。
原來,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悲劇。
我坐在案前,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
若此身可贖罪,妾愿赴死。惟愿所愛之人,安然無恙。
這是我母親寫的最后一句話。
也是我這一生,最想告訴他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