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紫姑索命
奶奶總說半夜別去西廁,紫姑在找替身。
我在古書上讀到紫姑是唐朝被正室害死的冤魂,聽見敲墻聲應(yīng)答會被拖進(jìn)墻里。
七月十四暴雨夜,西廁傳來指甲刮墻聲。
女聲哀求:替我……門縫下露出青灰衣角。
我鬼使神差用奶奶的銅鑰匙開了門,腐臭撲面而來。
地上散落長發(fā)和紅嫁衣碎片,墻里嵌著枯手敲擊。
鏡中映出腐爛女鬼的臉,她冰涼的手穿過鏡面抓住我手腕。
找到你了……手腕瞬間青紫。
奶奶遺像滑落,女鬼尖叫縮手,我逃出時墻塌了半面。
露出民國時被逼死的小妾尸骨,攥著半塊帶血銅鏡。
如今我總聽見墻縫里傳來:你要替我嗎
記憶里老宅西廁的氣味,像塊腐爛的苔蘚,頑固地寄生在靈魂深處最潮濕的角落。無論后來我住進(jìn)多么窗明幾凈、空氣里飄著消毒水或者香氛味道的現(xiàn)代公寓,只要午夜夢回,那混合著陳年污垢、朽木、還有一種難以名狀、仿佛從陰濕泥土深處滲透出來的甜腥氣味,便會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緊接著,便是那聲音——篤……篤……篤……——指甲刮過粗糙水泥的輕響,帶著一種非人的耐心,一下,又一下,在絕對的死寂里,執(zhí)著地叩擊著理智的薄殼。
這恐懼如跗骨之蛆,啃噬了十幾年,源頭便是那個暴雨傾盆的七月十四。
那年暑假,我?guī)е簧矶际械膲m埃和莫名的倦怠回到這座搖搖欲墜的南方老宅。父母早已在城里定居,這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年久失修的沉默和無處不在的奶奶的氣息。她老人家走了快兩年,可她的低語,她那些關(guān)于禁忌的告誡,卻像這老宅墻壁上剝落的墻皮,頑固地附著在每一個角落。
囡囡啊,夜里,千萬莫去西邊那廁所,奶奶生前渾濁的眼睛會緊緊盯著我,枯瘦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仿佛要將這警告刻進(jìn)我的骨頭里,不干凈!紫姑在里頭候著哩……專等夜半落單的人,討個替身,她好脫身去投胎……
那時的我,浸染在大學(xué)的所謂科學(xué)理性里,對這種鄉(xiāng)村迷信總是報以寬容又無可奈何的笑。紫姑不過是個鄉(xiāng)野怪談里被反復(fù)咀嚼的名字罷了。直到那個下午,為了找一本舊課本,我翻開了閣樓角落那個落滿厚灰、散發(fā)著霉味的樟木書箱。
箱底,壓著一本薄薄的書冊。封面早已不見,紙張焦黃發(fā)脆,邊緣被蠹蟲啃噬得如同鋸齒。封底殘留著幾個模糊的墨字:《鄉(xiāng)野異聞錄》。好奇心驅(qū)使我小心翼翼地翻開它。里面的文字是豎排的繁體,墨跡深淺不一。我的目光掠過那些記載著山精水怪、狐仙鬼魅的篇章,指尖最終停在了一頁描述格外陰森的文字上:
……紫姑者,唐時人也。姓何名媚,本壽陽刺史李景之妾。景妻悍妒,陰殺媚于廁中。冤魂不散,郁結(jié)穢土。其魄化為厲,常于月半顯形,尤好七月望日。逢夜行孤客,則匿于廁墻之內(nèi),以指節(jié)叩壁,聲‘篤篤’若促織。聞聲而應(yīng)者,其魂即為所攝,生生拖入墻垣,骨肉消融,化為廁泥,永世不得超脫。而紫姑得替,怨氣稍解,然終難入輪回,周而復(fù)始,為禍一方……
冰冷的字句像細(xì)小的冰針,順著指尖刺入血脈。唐時……何媚……被正妻虐殺于廁所……月半索命……應(yīng)答即死……拖入墻中化為廁泥……每一個字都帶著陳腐紙張的寒氣,也帶著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實(shí)感。我猛地合上書,心臟在胸腔里擂鼓,閣樓昏暗的光線里,灰塵仿佛都凝結(jié)成了某種不懷好意的窺視。
七月十四。傳說中鬼門大開的日子。入夜后,天像被捅破了一個巨大的窟窿,暴雨如注,瘋狂地抽打著老宅的瓦片和窗欞,發(fā)出令人心慌的嘩啦巨響。慘白的閃電撕裂厚重的黑幕,瞬間照亮屋內(nèi)扭曲的家具影子,隨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隆隆的雷聲貼著屋頂滾過,震得腳下的樓板都在微微顫抖。
2
午夜驚魂
我躺在床上,被《鄉(xiāng)野異聞錄》里的字句和窗外的狂暴天氣攪得心神不寧。不知過了多久,小腹一陣脹痛襲來。起夜。這個念頭一起,白天看過的那些關(guān)于紫姑、關(guān)于廁所墻壁的文字瞬間在腦海里翻騰起來,像一群黑色的蝙蝠在瘋狂撲扇翅膀�?缮硇枨髩旱沽艘磺小N矣仓^皮爬起來,摸到床頭的手機(jī),按亮手電筒,那點(diǎn)微弱的光芒在無邊的黑暗和雨聲中顯得如此渺小脆弱。
走廊幽深,穿堂風(fēng)帶著水汽和涼意,吹得我裸露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每一步都踏在陳舊的木地板上,發(fā)出吱呀的呻吟,仿佛下面有什么東西在應(yīng)和。必須經(jīng)過西廁緊閉的、黑黢黢的門,才能到達(dá)走廊盡頭的東廁。
就在我屏住呼吸,加快腳步想要快速通過西廁門口時——
篤…篤…篤…
聲音極其輕微,卻像冰冷的錐子,瞬間穿透了暴雨的喧囂和我的心防,清晰地扎進(jìn)我的耳膜。
我猛地釘在原地,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
是幻覺是暴雨打在什么地方的回音不!那聲音就在一墻之隔的西廁里面!短促,清晰,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就像……就像書里寫的……指甲在刮擦粗糙的瓷磚!
奶奶的警告和《鄉(xiāng)野異聞錄》里那觸目驚心的描述,如同冰冷的潮水,轟然沖垮了我勉強(qiáng)維持的理智堤壩。半夜別去西廁,紫姑候著討替身呢!
聞聲而應(yīng)者……拖入墻垣,化為廁泥……
恐懼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臟,幾乎要把它捏爆。跑!快跑!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我攥緊了手機(jī),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手電筒的光柱劇烈地顫抖著,在對面墻壁上投下我驚恐萬狀的巨大黑影。就在我轉(zhuǎn)身的瞬間——
妹……妹……
一個聲音,幽幽地從那扇緊閉的、厚重的木門底下滲了出來。像被水浸泡過,又濕又冷,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虛弱和悲切,絲絲縷縷地鉆進(jìn)耳朵。
開開門……替我……替我……
我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那聲音……不是幻覺!它就在門后面!替替什么替死!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鬼使神差地,我的目光被牢牢吸在了門縫下方。那里本應(yīng)是絕對的黑暗。然而,在手電筒微弱光芒的映照下,一小片東西突兀地出現(xiàn)在門縫與粗糙地面的交界處。
是一角衣袂。
顏色是……死水潭底沉淀了千百年的青灰色。布料僵硬,布滿細(xì)小的褶皺,仿佛剛從潮濕的泥土里被翻出來。它就在那里,隨著門內(nèi)那一下下持續(xù)不斷的篤篤刮墻聲,極其輕微地、詭異地……晃動著。
開開門……我好冷……水里……好冷啊……
那濕冷的女聲再次響起,帶著清晰的哭腔,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著我的神經(jīng)末梢。
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幾乎要將我徹底撕裂時,一種更加詭異、更加無法解釋的沖動猛地攫住了我。不是勇氣,更像是某種宿命的牽引,一種深埋在血脈里、對未知深淵的致命好奇。我的手,完全不受大腦控制地,探進(jìn)了睡褲的口袋。
指尖觸碰到了一個冰冷堅硬、帶著歲月包漿的金屬物件。
我把它掏了出來。
昏黃顫抖的光線下,一枚暗沉發(fā)黑的銅鑰匙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鑰匙頭有些磨損,柄上纏繞著幾乎磨平的細(xì)密紋路,末端系著一小截褪色發(fā)脆的紅繩。
奶奶的銅鑰匙!那把常年掛在奶奶腰間、據(jù)說是她年輕時請人專門打造、用來鎖死西廁的銅鑰匙!它怎么會在我口袋里我明明記得最后一次見到它,是奶奶去世后,媽媽把它收進(jìn)了她房間的五斗柜深處!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間從頭頂竄到腳心。這不是巧合!絕對不是!
就在這時,門內(nèi)那篤篤的刮擦聲,毫無征兆地,停了。
3
鏡中鬼影
死寂。
只有窗外暴雨的咆哮和我的心跳在耳邊轟鳴。那門縫下的青灰衣角,也凝固了,不再晃動。仿佛門內(nèi)的存在,正屏息凝神,等待著什么。
我的呼吸停滯了。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枚銅鑰匙冰冷的觸感,像一個灼熱的烙印燙在我的手心。鬼使神差,或者說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控著,我的手抬了起來。鑰匙前端那銅綠的尖端,對準(zhǔn)了西廁木門上那個同樣布滿銅綠、仿佛怪獸獨(dú)眼的古老鎖孔。
冰冷的金屬摩擦著同樣冰冷的金屬,發(fā)出輕微卻刺耳的咔噠聲。
鑰匙,嚴(yán)絲合縫地插了進(jìn)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一秒,兩秒……死寂像粘稠的墨汁,包裹著我和這扇門。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太陽穴的汩汩聲。
吱——嘎——
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之人呻吟的悠長聲響,打破了凝固的死寂。沉重的木門,竟然在我根本沒有施加推力的情況下,被一股來自內(nèi)部的力量,緩緩地、向內(nèi)推開了一條狹窄的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如同實(shí)質(zhì)的拳頭,猛地從那縫隙里沖了出來,狠狠砸在我的臉上!
那不是單純的糞便惡臭。那是爛透了的菜葉在臭水溝里漚了幾個月的氣味,混合著新鮮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鐵銹般的血腥味,底層還翻滾著一種更深沉、更古老的腐敗氣息——像墓穴深處淤泥的腥甜。這股味道濃烈到幾乎有了顏色和重量,粘稠地糊住了我的口鼻,瞬間引發(fā)了劇烈的干嘔,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門縫里一片漆黑,深不見底。我的手機(jī)手電筒光柱顫抖著,像一柄脆弱的匕首,艱難地刺入那片粘稠的黑暗。
光圈首先掃過地面�?油莸乃嗟厣希采w著一層滑膩膩、反著幽光的深色污垢。就在這污垢之上,散落著幾縷長長的、糾纏在一起的頭發(fā)。那頭發(fā)黑得發(fā)亮,卻毫無生氣,如同某種深海生物褪下的殘骸。光柱移動,在靠近墻角的地方,照出了一堆顏色刺目的東西——是破碎的布料。鮮紅,即使在昏暗光線下也紅得驚心動魄,帶著陳舊的金線刺繡,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極其粗暴的力量撕扯過。那是……嫁衣的碎片!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瘋狂地抽搐著。我強(qiáng)迫自己移動光柱,沿著墻壁向上。墻壁斑駁,墻皮大片地剝落,露出里面深色的磚塊。就在光柱掃過北墻靠近天花板角落的一剎那——
我看到了。
一只手!
一只干枯、扭曲、顏色如同在泥沼里浸泡了百年的朽木般的手,從剝落的墻皮深處伸了出來!它只有半截小臂露在外面,其余部分都深深嵌在磚塊和泥土之中。皮膚緊貼著骨頭,呈現(xiàn)出一種僵死、毫無生機(jī)的灰敗。那五根枯枝般的手指,指甲奇長,彎曲變形,里面塞滿了烏黑腥臭的泥垢,正一下,又一下,機(jī)械而執(zhí)著地,用食指那長而彎曲的指甲尖端,敲擊著暴露出來的粗糙磚面。
篤……篤……篤……
聲音沉悶,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節(jié)奏感。每敲一下,那干枯的手腕就輕微地抽搐一下,仿佛這動作耗盡著它殘存的所有力量。
極致的恐懼像冰水灌頂,但還有一種更可怕的、被這詭異景象吸引的魔力讓我無法移開視線。我的目光順著那枯手的方向,下意識地轉(zhuǎn)向了廁所里那面唯一的、布滿水垢和裂紋的方形鏡子。
手電筒的光柱,不可避免地掃過了鏡面。
鏡子里,首先映出了我自己的臉。一張因?yàn)闃O度恐懼而扭曲變形、毫無血色的臉。眼睛瞪得幾乎裂開,瞳孔里充滿了絕望。
然而,就在光柱穩(wěn)定、我看向鏡中自己雙眼的瞬間——
鏡中那張屬于我的臉,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猛地蕩漾、模糊了一下!
僅僅千分之一秒的晃動后,影像重新穩(wěn)定下來。
鏡子里的人,不再是我!
那是一個女人!
一頭濕漉漉、如同水草般糾纏黏連的黑發(fā),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從發(fā)絲的縫隙里,能看到一只眼睛,眼白占據(jù)了大部分,瞳孔卻縮成一點(diǎn)針尖般的漆黑,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鏡外的我!她的身上,穿著一件同樣濕透、破爛不堪、顏色卻依舊刺眼如血的紅嫁衣!更恐怖的是,她沒有被頭發(fā)完全遮住的另外半邊臉……那根本不是臉!那是一片模糊潰爛的暗紅色肉泥,隱隱能看到白色的骨茬!一些細(xì)小的、黑色的東西在那片肉泥里緩緩蠕動……
而那張潰爛的、僅存嘴唇的嘴角,正以一個極其詭異、非人的弧度,緩緩向上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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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笑!
無聲的、充滿惡毒快意的獰笑!
呃……
一聲短促的氣音卡在我的喉嚨里,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成冰。巨大的驚駭讓我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鏡中那張腐爛的笑臉越來越清晰。
就在這時,鏡中的景象再次扭曲!
那只原本只存在于鏡中、穿著破爛紅嫁衣的女鬼,她那只同樣枯槁、指甲縫里塞滿黑泥的右手,竟然猛地突破了鏡面的界限!如同穿透一層粘稠的水膜,帶著一股刺骨的、仿佛來自深井底部的寒氣,直直地伸了出來!
速度快得超越了我神經(jīng)反應(yīng)的極限。
那只冰冷、滑膩、帶著濃烈腐臭氣味的手,五指如鉤,精準(zhǔn)無比地、一把扣住了我握著手機(jī)的右手手腕!
啊——!
喉嚨里的尖叫終于沖破桎梏,卻沙啞破碎得不成樣子。
找到你了……
一個聲音,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像無數(shù)冰冷的鋼針,直接扎進(jìn)了我的腦海深處!那聲音干澀、嘶啞,帶著無窮無盡的怨毒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滿足感。
就在這聲音響起的同時,一股無法形容的陰寒劇痛,從被抓住的手腕處爆炸開來!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又像是被無數(shù)根浸透了毒液的冰針刺入骨髓!我低頭看去,手腕上那被女鬼枯手箍住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變成了深重的、發(fā)黑的青紫色!皮膚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墨綠色,并且那可怕的青紫正沿著小臂急速向上蔓延!
窒息感緊隨而來!一只無形的、冰冷滑膩的手,仿佛從地獄深處伸出,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空氣被徹底隔絕,肺部火燒火燎地疼痛,眼前陣陣發(fā)黑,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迅速飄搖熄滅。鏡中女鬼那潰爛的獰笑在視野里放大、扭曲,仿佛要吞噬一切。
4
怨靈現(xiàn)身
完了!我要死了!像書里寫的那樣,被拖進(jìn)墻里,化為污穢的廁泥!絕望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無邊深淵的最后一剎那——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物體落地的聲音,從我睡褲的口袋位置傳來。
是我剛才因?yàn)闃O度驚嚇而全身僵硬時,口袋里奶奶那張小小的、鑲嵌在黑色硬紙框里的遺像,滑了出來,掉在了潮濕黏膩的水泥地上!
遺像恰好正面朝上�;椟S的手電光下,照片里奶奶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眼神卻仿佛穿透了生死的界限,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靜和威嚴(yán),靜靜地注視著這污穢恐怖的空間。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
鏡子里那正在獰笑的女鬼,在奶奶遺像落地的瞬間,如同被一道無形的、熾烈的強(qiáng)光狠狠灼燒!她那潰爛的半邊臉猛地扭曲,發(fā)出一聲尖利到足以刺破耳膜、完全不似人聲的嘶鳴!那聲音里充滿了純粹的、無法置信的驚懼和痛苦!
嘶啊——�。。�
與此同時,那只死死扣住我手腕、帶來刺骨陰寒和劇痛的枯手,像觸電般猛地縮了回去!速度快得帶起一陣陰風(fēng)!那股扼住我喉嚨的無形力量也驟然消失!
呃咳!咳咳咳!
新鮮空氣猛地灌入灼痛的肺部,我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因?yàn)槊摿Χ鴵u晃。
篤篤篤篤篤——�。�!
墻里那只一直有節(jié)奏敲擊的枯手,此刻也像是陷入了徹底的瘋狂!它不再敲墻,而是開始毫無規(guī)律地、狂暴地抓撓著周圍的磚塊和泥土!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灰影!磚屑和干燥的泥土簌簌落下,伴隨著一種指甲刮過硬物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密集噪音!
機(jī)會!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發(fā)!我甚至來不及去撿地上的奶奶遺像,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我猛地向后一掙,同時左腳狠狠蹬在身后濕滑的門板上借力!
砰!
身體撞開本就虛掩的門,狼狽不堪地翻滾著跌出了西廁的門檻!
就在我撲倒在走廊冰冷地板上的同一瞬間——
轟隆——�。。�
一聲沉悶到讓整座老宅都為之震顫的巨響,從身后那黑暗的洞口里爆發(fā)出來!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沉重的東西在內(nèi)部徹底坍塌瓦解。不是磚石落地的清脆,而是泥土、朽木和某種沉重濕軟之物混合崩塌的悶響,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終結(jié)感。
我驚魂未定地回頭望去,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西廁的門洞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里面彌漫著濃重的煙塵和更刺鼻的腐臭。在手電筒顫抖的光柱下,我看到那面嵌著枯手的北墻……塌了!
不是全部,而是靠近天花板和角落的那一大塊墻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徹底垮塌下來,形成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黑黢黢的破洞。破碎的磚塊、斷裂的腐朽木梁、大塊大塊的潮濕泥土混雜在一起,堆積在破洞下方,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散發(fā)著惡臭的土堆。
就在那堆新鮮的、顏色深褐近黑的坍塌泥土之中——
一具人形的輪廓,半埋半露地顯現(xiàn)出來!
泥土覆蓋了大半的身體,但仍能清晰地看到破爛的、顏色暗沉如凝血的紅布條纏繞其上——是那件紅嫁衣的殘余!衣服的布料早已朽爛不堪,與黑泥混在一起。最刺目的是那具尸體暴露在泥土外的部分:一只同樣枯槁扭曲、顏色青灰的手骨,從泥土里伸了出來,五指死死地、以一種痙攣般的姿態(tài)緊握著!
在那手骨緊握的指縫間,一抹異樣的金屬幽光在電筒光下反射出來。
是半塊破碎的梳妝鏡!銅質(zhì)的邊框早已銹蝕發(fā)綠,布滿污垢,但殘留的鏡面碎片卻異常詭異地反射著光芒,如同某種不祥的眼睛。鏡片邊緣,凝固著幾道深褐色、早已干涸發(fā)黑、如同蚯蚓般的痕跡。
是血!
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土腥和尸臭,從那個破洞里洶涌而出,幾乎將我再次熏暈過去。胃里翻江倒海,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將胃里所有的東西都吐在了走廊冰冷的地板上。膽汁的苦澀和喉嚨的灼痛交織在一起,身體抖得像一片寒風(fēng)中的落葉。
那個被奶奶遺像驚退的女鬼,那鏡中腐爛的笑臉……就是她嗎這個被埋在墻下,穿著紅嫁衣,至死還攥著半塊帶血銅鏡的女人她是誰何媚還是別的……
巨大的恐懼和強(qiáng)烈的惡心感讓我?guī)缀跆撁摗N野c在走廊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渾身濕透,分不清是冷汗還是濺到的雨水。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坍塌的破洞,盯著那半掩在泥土中的紅布條和緊握銅鏡的枯手,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劇烈喘息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窗外的暴雨聲似乎小了一些,走廊盡頭傳來父母房間開門的聲響和他們疑惑的詢問:囡囡怎么了什么聲音這么響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混合著冰冷的汗水和嘔吐后的狼狽,無聲地洶涌而下。
后來,村里幾位上了年紀(jì)、經(jīng)歷過舊事的老人被父母請來,圍著那坍塌的墻體破洞看了又看,搖著頭,嘆息著,在繚繞的劣質(zhì)香煙煙霧中,拼湊出一個令人齒冷的往事。
造孽啊……
最年長的三叔公咂巴著沒牙的嘴,渾濁的老眼望著那破洞里的紅布,那是阿蓮……老東家,喏,就是現(xiàn)在城里住的那戶姓陳的,他太爺爺那一輩,民國十幾年的事了……
阿蓮是城里戲班子的紅角兒,唱旦的,嗓子好,扮相也俏。被老東家看上了,硬是抬進(jìn)來做了第五房姨太太。年輕,又得寵,招了大夫人的恨哪……
就埋在這兒
父親的聲音干澀。
還能埋哪兒
另一個老人接口,聲音壓得很低,說是……說是自己吊死在茅房梁上了。大夫人說賤人死在那種地方,晦氣沖天,不許從大門出殯。找了幾個長工,連夜……喏,就著這茅房的墻根,草草挖了個坑……用爛草席一卷……就埋這兒了。連副薄皮棺材都沒有……
作孽啊……后來這西廁就總不太平。你娘……三叔公看向我母親,你娘在世時,不總鎖著這門,不讓娃兒們靠近么她心里明鏡似的……
民國……被主家逼死的小妾……草草埋在廁所墻下……穿著她心愛的紅嫁衣不,也許她死時穿的就是戲服,被粗暴地剝下,或者,那紅布本就是裹尸的草席上殘留的印記那半塊帶血的銅鏡呢是她心愛之物還是……行兇的證物無數(shù)的疑問和冰冷的事實(shí)交織在一起,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蛇,纏繞住我的心臟。
老宅的西廁被父親用厚重的木板徹底釘死,如同封印一個禁忌的潘多拉魔盒。但我再也沒有在老宅過夜。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如同逃離瘟疫般逃離了那座小城,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市扎根。
十幾年過去了。我住過很多地方,公寓明亮寬敞,洗手間貼著光潔的瓷磚,彌漫著檸檬味的清新劑氣息。然而,無論搬到哪里,無論白天多么疲憊,每當(dāng)午夜降臨,萬籟俱寂,那深植于骨髓的恐懼便會悄然蘇醒。
我害怕黑暗。害怕寂靜。最害怕的,是獨(dú)自一人身處任何封閉的、帶有一面鏡子的盥洗室。只要燈光熄滅,那死寂便如同沉重的帷幕落下,接著——
篤……
極其輕微,仿佛幻覺。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篤……篤……
聲音清晰起來,帶著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刮擦感。不是來自墻壁,而是……來自鏡子后面來自洗臉盆下的管道縫隙或者,干脆就來自我大腦深處那永不愈合的傷口
每一次,我都死死咬住嘴唇,蜷縮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用全身的意志力對抗著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喉嚨被扼住的窒息感。絕不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絕不回應(yīng)!奶奶的遺像早已在歲月中褪色,我不知道還有什么能再次驚退那來自幽冥的索求。
然而,那聲音越來越執(zhí)著,越來越近。它似乎不再滿足于隔墻的試探。它想出來。它想要一個答案。
手腕上,當(dāng)年被那枯手抓住的地方,留下了一圈淡淡的、幾乎融入膚色的青紫色印記。平時毫無異狀,但每逢陰雨連綿,或者空氣驟然轉(zhuǎn)冷,那印記下的皮膚便會傳來一陣陣針扎似的、深入骨髓的陰痛,仿佛有什么冰冷的東西,依舊蟄伏在血脈深處。
又是一個悶熱的夏夜。窗外霓虹閃爍,車流聲遙遠(yuǎn)模糊。我獨(dú)自在租住的公寓里加班到深夜。疲憊不堪,起身走向洗手間,想用冷水洗把臉。
擰開水龍頭,冰涼的自來水嘩嘩流淌。我俯下身,捧起水潑在臉上,試圖驅(qū)散困倦。水流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白色的陶瓷洗臉盆里。
就在我抬起頭,望向鏡子的瞬間——
動作凝固了。
鏡子里,映著我蒼白疲憊的臉。但吸引我全部注意力的,是洗臉盆里淺淺積下的那層水。清澈的水面,如同最光滑的鏡面,倒映著洗手間天花板慘白的燈光。
而在那小小的、晃動的水面倒影里……
不是燈光。
是無數(shù)只枯槁、扭曲、指甲縫里塞滿黑泥的手!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如同腐爛樹林里伸出的絕望枝椏,又如同地獄血池中掙扎的溺亡者,正從水面倒影的深處,瘋狂地、無聲地向上抓撓著!向上伸展著!仿佛要穿透這薄薄的水層,突破倒影的界限,抓向鏡外的我!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氣,從腳底板瞬間沖上天靈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凍結(jié)了!喉嚨被死死扼住,連尖叫都發(fā)不出來!
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將我徹底凍結(jié)時,那個濕冷的、帶著無盡哀怨和某種冰冷期盼的聲音,仿佛貼著我的后頸響起,又像是直接在我被凍僵的腦子里回蕩:
妹……水好冷……開開門……
替我……
那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輕輕地問,如同毒蛇最后的嘶鳴:
……你要替我嗎
替我……
那濕冷的哀求,帶著千百年來沉淀的絕望,不再是隔著一道門,而是直接貼在我的耳蝸深處,如同冰冷的毒蛇鉆進(jìn)腦髓。洗手間慘白的燈光在頭頂嗡鳴,像垂死掙扎的飛蛾。洗臉盆里那層淺淺的積水,此刻已變成了一扇通往地獄的微縮窗口。無數(shù)只枯槁、扭曲、指甲縫里塞滿污濁黑泥的手,在水面下瘋狂地抓撓、扭動、向上突刺!它們擠滿了整個水面倒影,層層疊疊,如同深潭底部腐爛水草森林中伸出的、渴望抓住任何活物的絕望根須!水面被它們攪動,倒映的燈光破碎成無數(shù)猙獰跳躍的光斑,每一片光斑里都映著那些瘋狂掙扎的指爪!
窒息感瞬間扼緊喉嚨!心臟在冰冷的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右手腕上那個沉寂了十幾年的印記——此刻,它正發(fā)出烙鐵灼燒皮肉般的劇痛!青紫色的印記像活了過來,皮膚下的血管凸起,呈現(xiàn)出詭異的墨綠色,一股陰寒刺骨的劇毒正沿著手臂的脈絡(luò)急速上竄!
呃……
聲音卡在喉嚨深處,變成破碎的嗬嗬聲。身體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水面下那地獄般的景象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那些枯手仿佛下一秒就要穿透薄薄的水層,直接抓破現(xiàn)實(shí)與倒影的界限!
替我……水里……好冷啊……
那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悲切,卻更添了十二分的怨毒和急不可耐。它在催促,在引誘,在施加最后的壓力。開開門……放我出去……
替……我……
它拖長了調(diào)子,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冰錐鑿進(jìn)我的太陽穴。
跑!快跑!求生的本能在靈魂深處瘋狂尖嘯。然而雙腿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水,沉得抬不起分毫。身體被一股源自洗手間深處、源自那面鏡子、源自洗臉盆里那片恐怖水鏡的陰冷力量牢牢吸��!視野開始發(fā)黑,意識如同被投入冰水,迅速沉淪。手腕上的劇痛和青紫蔓延已經(jīng)越過手肘,冰寒徹骨的感覺直逼心臟。水面倒影里,一只離水面最近的、指關(guān)節(jié)異常粗大的枯手,其烏黑尖銳的指甲,似乎已經(jīng)觸碰到了水面薄膜,蕩開一圈細(xì)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漣漪……
5
生死對決
完了……這一次,真的逃不掉了……奶奶……我……
就在意識即將被那無邊無際的陰冷絕望徹底吞噬的最后一剎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震動,從我緊緊攥著的右手心傳來!
是那枚銅鏡碎片!
它仿佛被眼前這滔天的怨氣和即將完成的索命儀式所激活,不再是冰冷的死物。一股微弱卻異常溫暖,如同冬日里即將熄滅的炭火最后迸發(fā)出的光與熱,猛地從碎片邊緣、從我緊握它的掌心皮膚接觸處爆發(fā)出來!這股暖意是如此微弱,與整個洗手間彌漫的、幾乎要將血液都凍結(jié)的陰寒相比,如同螢火之于皓月。但它又是如此真實(shí),如此頑強(qiáng)!它像一枚燒紅的針,狠狠刺入我被凍僵的神經(jīng)末梢!
這突如其來的、源自掌心的灼痛和微暖,像一道撕裂無盡黑暗的閃電!幾乎熄滅的意識被這微弱卻頑強(qiáng)的刺激猛地拽回了一絲清明!
就是現(xiàn)在!
用盡這具被恐懼和陰寒侵蝕得千瘡百孔的軀體里最后殘存的所有力氣,不是向后逃,而是向前!我的左手,那只尚未被青紫完全侵蝕的左手,如同瀕死者的最后反撲,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猛地探向洗臉盆!
目標(biāo)不是水龍頭,也不是光滑的陶瓷邊緣。
是那淺淺一層、倒映著地獄景象、散發(fā)著刺骨寒氣的——水!
五指箕張,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狠狠插入了那冰冷刺骨的水面!
噗嗤!
想象中的水花四濺并未發(fā)生。那層水,在接觸到指尖的瞬間,竟變得如同粘稠冰冷的膠體!一股強(qiáng)大的、帶著無盡怨恨的吸力猛地從水下傳來,死死纏住了我的手指!冰冷!滑膩!仿佛有無數(shù)條細(xì)小的、長滿吸盤的冰冷觸手瞬間纏繞上來,要將我的整只手、連同我的靈魂一起拖入那枯手地獄的深淵!
同時,水面下那些瘋狂抓撓的枯手,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魚,瞬間變得更加狂暴!它們爭先恐后地涌向我手指插入的位置,無數(shù)扭曲的指爪帶著刺骨的陰寒,抓向我的皮肉!
呃啊——!
鉆心的劇痛從指尖傳來,仿佛指甲正被一根根生生拔掉!左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紫腫脹,皮膚下的血管同樣凸起成墨綠色!那陰寒的劇毒正沿著左臂急速蔓延,與右臂的侵蝕匯合,如同兩支冰冷的毒箭,狠狠射向我的心臟!
劇痛和瀕死的絕望幾乎讓我瞬間崩潰。但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我插在水中的左手,不顧一切地、痙攣般地握緊了拳頭!被陰寒侵蝕得麻木的掌心,死死抵著那枚滾燙的銅鏡碎片!
嗤啦——!
一聲仿佛冷水滴入滾油般的劇烈灼響,從我緊握的左拳與水面的接觸點(diǎn)猛然爆發(fā)!
掌心緊貼的銅鏡碎片,如同被投入熔爐的核心,溫度瞬間飆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那不是火焰的灼熱,而是一種純粹的、帶著古老威嚴(yán)的破邪之力的爆發(fā)!掌心皮肉被灼燒的劇痛傳來,一股皮肉焦糊的刺鼻氣味瞬間彌漫開來,甚至壓過了那無處不在的陰寒腐臭!
這股突如其來的、源自銅鏡碎片的、帶著毀滅性威能的灼熱,如同投入冰海的一顆燒紅的鐵球!
嘶啊啊啊啊——�。�!
一聲遠(yuǎn)比十幾年前在老宅西廁里聽到的、更加凄厲、更加痛苦、更加怨毒、仿佛集合了千萬冤魂同時哀嚎的尖嘯,猛地從洗臉盆那小小的水面下爆發(fā)出來!聲音尖銳到仿佛要刺穿耳膜,震得頭頂?shù)臒艄墀偪耖W爍明滅!
水面下,那無數(shù)只瘋狂抓撓的枯手,在接觸到這股灼熱力量的瞬間,如同被強(qiáng)酸潑灑!
滋滋滋——!
密集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灼燒聲響起!離我拳頭最近、纏繞在我手指上的幾只枯手,首當(dāng)其沖!它們那青灰色的、如同朽木般的皮膚,在銅鏡碎片爆發(fā)出的金光(那光芒似乎只有我能感覺到,并非肉眼可見)灼燒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間冒出濃郁的黑煙!皮膚焦黑、碳化、片片剝落,露出里面同樣焦黑的骨頭!那些骨頭也在金光中迅速變黑、碎裂、化為飛灰!
這毀滅的景象如同瘟疫般在水面下急速蔓延!所有接觸到那無形金光的枯手,都在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瘋狂地扭曲、抽搐、冒煙、碳化、崩解!水面倒影里那片密密麻麻、令人窒息的枯手森林,如同被投入了無形的焚化爐,正以我插入水中的拳頭為中心,成片成片地化為飛濺的黑色灰燼!
那恐怖的尖嘯聲充滿了無邊的痛苦和一種被徹底欺騙、被致命反噬的滔天怨毒!吸力驟然減弱,纏繞左手的冰冷滑膩感也在迅速消退!
機(jī)會!唯一的機(jī)會!
劇痛讓我的大腦異常清醒,瀕死的絕境反而激發(fā)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左手死死攥著那枚如同燒紅烙鐵般的銅鏡碎片,忍受著掌心皮肉被灼燒的劇痛,將整個拳頭更深地、更用力地壓向那粘稠冰冷的水面!仿佛要將這枚承載著奶奶最后守護(hù)意志的碎片,狠狠釘進(jìn)那怨靈的核心!
同時,我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洗手臺前那面光滑的鏡子!
鏡子里,映著我因劇痛和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毫無血色的臉。汗水、淚水混合著污跡糊了滿臉。但在我的雙眼深處,在那瞳孔的倒影里——
不再是絕望!
是一種被逼到絕境、退無可退后爆發(fā)出的、近乎同歸于盡的瘋狂火焰!
我用盡胸腔里最后一絲空氣,用被恐懼和陰寒侵蝕得嘶啞破音的嗓子,對著鏡中那個瀕臨崩潰的自己,更是對著鏡面深處、水面之下那個發(fā)出尖嘯的怨毒存在,發(fā)出了一聲歇斯底里、卻又帶著玉石俱焚般決絕的嘶吼:
我——替——你——�。�!
這三個字,如同三道裹挾著風(fēng)雷的古老符咒,狠狠砸出!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我所有殘存的生命力,帶著掌心銅鏡碎片那灼熱滾燙的破邪之力,帶著十幾年來日夜煎熬的恐懼與此刻孤注一擲的瘋狂!
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又被瞬間炸得粉碎!
整個洗手間劇烈地一震!頭頂?shù)臒艄馨l(fā)出一聲不堪重負(fù)的爆響,徹底熄滅!世界陷入一片絕對、粘稠、如同墨汁般的黑暗!
就在這死寂降臨的萬分之一秒——
被我拳頭死死壓住的洗臉盆水面,猛地爆開一團(tuán)只有我能感知到的、無聲卻熾烈到極點(diǎn)的金色強(qiáng)光!光芒如同微型太陽在水底誕生,瞬間吞噬了水面下所有殘留的枯手殘骸和翻騰的黑氣!
啊——�。�!
一聲短促到極點(diǎn)、卻又蘊(yùn)含著無盡痛苦、驚愕、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如釋重負(fù)的尖嘯,在金光爆發(fā)的核心處響起,隨即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我左手緊攥的銅鏡碎片,那灼燒掌心的滾燙感,也如同退潮般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底的冰冷和……空虛。仿佛里面蘊(yùn)含的最后一點(diǎn)力量,都在剛才那玉石俱焚般的爆發(fā)中,被徹底燃盡了。
啪嗒。
一聲輕響。是那枚銅鏡碎片從我無力松開的手掌中滑落,掉在洗臉盆堅硬的陶瓷底部,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死寂。
絕對的、真空般的死寂籠罩下來。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以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炸開的轟鳴。
黑暗持續(xù)了多久幾秒幾分鐘感官在極度的刺激后變得麻木。直到——
啪。
一聲輕響。是洗手間門外,走廊上感應(yīng)燈自動亮起的聲音。一絲微弱的光線從門縫底下滲了進(jìn)來,勉強(qiáng)驅(qū)散了門內(nèi)一小片濃稠的黑暗。
借著這微弱的光,我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緩緩抬起自己的雙手。
左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皮膚被嚴(yán)重灼傷,焦黑和鮮紅的嫩肉交織在一起,邊緣翻卷,劇烈的疼痛此刻才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疼得我倒吸冷氣。但更觸目驚心的是,在掌心最中央,一個清晰的、深深刻入皮肉的烙印——正是那枚銅鏡碎片的輪廓!邊緣焦黑,仿佛被烙鐵直接燙上去的一般。
右手手腕上,那纏繞了十幾年的青紫色印記,并沒有消失。但顏色似乎……淡了一些不再是那種深重發(fā)黑、仿佛隨時會滴出毒液的青紫,而變成了一種更接近陳舊淤傷的、帶著灰敗感的暗紫色。那深入骨髓的陰寒刺痛感,也如同退潮般減弱了大半,只剩下一種隱隱的、如同風(fēng)濕般的鈍痛。
我踉蹌著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磚墻壁上,才勉強(qiáng)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再次投向洗臉盆。
盆底,殘留著淺淺一層渾濁的水。水面上,漂浮著一層極細(xì)密的、如同香灰般的黑色粉末,正隨著水波微微蕩漾。那枚銅鏡碎片靜靜地躺在盆底,邊緣的銅綠似乎剝落了一些,露出底下更暗沉的金屬底色,鏡面部分則徹底黯淡無光,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再也映不出任何影像。
水面下……空空如也。沒有枯手,沒有掙扎,沒有地獄般的景象。只有渾濁的水,漂浮的黑灰,和一片死寂。
結(jié)束了
我癱軟地順著墻壁滑坐到冰冷的地磚上,蜷縮起身體,將受傷的左手緊緊抱在懷里,頭深深埋進(jìn)膝蓋。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感和掌心的劇痛交織在一起,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沒有眼淚,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茫然。
洗手間里那令人窒息的陰寒和腐臭,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抹去,消失得無影無蹤�?諝饫镏皇O缕と饨购牡瓪馕�、自來水的微腥,以及窗外遙遠(yuǎn)都市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喧囂背景音。
嘀嗒。
一聲細(xì)微的水滴聲打破了死寂。是水龍頭沒有關(guān)緊,一滴水珠從龍頭口滲出,拉長,墜落,滴入洗臉盆殘留的濁水中。
嗒。
聲音很輕,卻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我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那滴水落下的地方。
水面被水滴擊破,蕩開一圈小小的漣漪。渾濁的水波晃動,倒映著洗手間上方那片微弱光線無法穿透的、濃重的黑暗。
在那晃動的、渾濁的水面倒影的黑暗深處……
什么都沒有。
沒有枯手。沒有掙扎。沒有女鬼腐爛的臉。
只有那片深不見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然而,就在那漣漪即將平復(fù)、水面即將恢復(fù)死寂的前一瞬——
我似乎……只是似乎……在那黑暗的水影深處,極其短暫地……看到了一角模糊的、暗紅色的……衣袂
像幻覺。像光影的欺騙。像神經(jīng)極度緊張后的錯亂。
它一閃而逝,快得無法捕捉,水面便已恢復(fù)平靜,倒映著上方一片虛無的黑暗。
我死死地盯著水面,眼睛一眨不眨,直到酸澀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掌心烙印的劇痛一陣陣襲來,提醒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絕非虛幻。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天空的墨色開始透出一點(diǎn)點(diǎn)極淡的灰藍(lán)。黎明將至。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掙扎著爬起來。沒有再看那洗臉盆,也沒有去撿那枚失去光澤的銅鏡碎片。擰開冷水龍頭,讓冰涼刺骨的水流沖刷著左手掌心那觸目驚心的烙印傷口。劇痛讓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一些。
簡單包扎好傷口,我踉蹌著走出洗手間,反手關(guān)上了門。將那殘留著黑灰濁水、黯淡銅鏡碎片的空間,徹底隔絕在身后。
客廳的窗簾沒有拉嚴(yán),一線微弱的曙光滲了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一條蒼白的光帶。
我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雨后清晨微涼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空氣涌了進(jìn)來,驅(qū)散了肺腑間最后一絲殘留的陰冷。
城市在下方漸漸蘇醒,車流聲由稀疏變得稠密。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初升朝陽的金光,一片欣欣向榮。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那個暗紫色的印記,如同一個古老而丑陋的刺青,烙印在皮膚上。每逢陰雨天,或是在深夜獨(dú)自面對鏡子時,它下面依舊會傳來那種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陰冷鈍痛。仿佛有什么東西,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暫時地、深深地埋藏了起來,隨著血脈的搏動,在寂靜中無聲地提醒著它的存在。
左手掌心,那銅鏡碎片的烙印傷口,在日后的歲月里慢慢結(jié)痂、脫落,最終留下了一個清晰的、凹凸不平的疤痕。疤痕的形狀,就是那枚承載了奶奶最后守護(hù)、也凝聚了阿蓮(或者說紫姑)無盡怨念的碎片輪廓。它像一個永恒的封印標(biāo)記,也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那枚失去光澤的銅鏡碎片,被我小心地收進(jìn)了一個小小的、襯著黑色絨布的檀木盒里,鎖進(jìn)了銀行保險柜的最深處。連同那個暴雨傾盆的七月十四,那間坍塌的西廁,那具穿著紅嫁衣的枯骨,以及這個洗手間里發(fā)生的、無法對任何人言說的最后搏殺,一起封存。
生活似乎恢復(fù)了正常。我依舊工作,社交,在光鮮亮麗的都市里扮演著一個普通的角色。只是,我永遠(yuǎn)無法在完全黑暗的環(huán)境里獨(dú)處。任何盥洗室的鏡子,尤其是當(dāng)燈光熄滅、只有窗外微光映照時,都會讓我本能地繃緊神經(jīng)。水流的聲音,在深夜聽來,也總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
手腕的印記會在某些時刻隱隱作痛,掌心的疤痕偶爾也會在雷雨前莫名發(fā)燙。這些,都成了我身體里無法剝離的一部分,如同那段深埋的、污穢恐怖的記憶。
許多年后,一個同樣悶熱的夏夜。我在異地出差,住在一家高檔酒店的頂層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浴室寬敞奢華,巨大的鏡子光可鑒人。
我洗完澡,用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fā),無意間抬起頭,望向鏡中的自己。
鏡子里的人,眼神里帶著歲月沉淀下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深藏的警惕。就在我的目光掃過鏡中自己脖頸的瞬間——
鏡面,極其輕微地、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般,蕩漾了一下。
一個模糊的、穿著暗紅色、樣式古舊衣裙的女子身影,在鏡中我的身后,極其短暫地一閃而過。沒有腐爛的臉,沒有怨毒的眼神,只有一個側(cè)影,低垂著頭,長發(fā)遮住了面容,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寂和……孤寂
等我猛地回頭,身后只有空蕩蕩的、鋪著柔軟地毯的浴室,和窗外無邊的燈火。
再看向鏡子,里面只有我驚疑不定、略顯蒼白的臉。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著,手腕上的印記傳來一陣熟悉的、冰冷的鈍痛。
我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濕發(fā)上的水珠滴落在光潔的地磚上,發(fā)出清晰的嗒的一聲。
最終,我沒有再回頭。只是伸出手,關(guān)掉了浴室的燈。在徹底陷入黑暗前,對著鏡中那片深邃的黑暗,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極其輕微地說了一句:
安息吧。
黑暗吞噬了一切。鏡子變成了一片純粹的墨色。
手腕的鈍痛,似乎……減輕了那么一絲絲。
6
永世詛咒
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遙遠(yuǎn)而喧囂。浴室里,只有水龍頭沒有擰緊,一滴水珠,正在緩緩匯聚,拉長,等待著它墜落的時刻。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