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農(nóng)學(xué)博士穿成受氣小媳婦,她果斷和離帶著鹽堿地自立門戶。
全村都笑她瘋了,直到荒地里長出金燦燦的麥浪。
冷面將軍重傷墜入她的試驗田:砸壞姑娘三株秧苗,衛(wèi)某愿以身相抵。
她推廣曲轅犁被鄉(xiāng)紳刁難,他帶兵連夜犁完百畝旱地。
干旱時她指山斷言:此中有暗河。
他二話不說調(diào)來工兵,挖出清泉那日全鄉(xiāng)跪拜。
皇帝封賞那夜,他卸甲跪地捧出虎符:臣此生最后的戰(zhàn)場,是姑娘的田埂。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狠狠抽在姜晚月瘦削的背上。單薄的粗麻衣吸飽了水,沉甸甸地貼在皮肉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意。泥水混著砂礫,從她散亂黏在頰邊的發(fā)梢滴落,滲進(jìn)嘴角,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和鐵銹味瞬間彌漫開來。
喪門星!我老王家倒了八輩子血霉,才攤上你這個克夫的掃把星!王氏尖利刻薄的嗓音穿透嘩嘩雨幕,幾乎要刺破耳膜。她手里的那根濕漉漉的柴火棒,又一次裹著風(fēng)聲重重落下,看看!看看這地里都成什么樣了草都懶得長!定是你這賤蹄子帶來的晦氣!
姜晚月猛地側(cè)身,肩胛骨處傳來一陣沉悶的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她咬緊牙關(guān),硬生生把那聲痛呼咽了回去,喉嚨里只剩下嘶嘶的倒抽冷氣聲。她抬起沾滿泥漿的手,胡亂抹了一把臉,視線透過雨簾,死死盯住腳下這片土地。
灰敗,死寂。雨水砸在龜裂的硬土上,連個像樣的水洼都積不起來,渾濁的水流迅速滲入那些猙獰的縫隙,只留下幾道骯臟的泥痕。幾棵稀稀拉拉、半死不活的雜草蔫頭耷腦地貼著地皮,葉片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灰黃色�?諝饫飶浡还扇粲腥魺o的咸澀氣息,混雜在雨水的土腥味里,像海風(fēng)干涸后留下的嘆息。
這哪里是能長莊稼的土這分明是一片被詛咒的鹽堿地!屬于姜晚月的記憶碎片猛地涌入腦�!骷奕脒@王家洼一年多,像頭不知疲倦的老黃牛,起早貪黑,可無論怎么精耕細(xì)作,地里長出的莊稼永遠(yuǎn)稀稀拉拉,如同禿子頭上稀疏的毛發(fā)。收成連糊口都難,于是,所有的怨毒和苛責(zé),便理所當(dāng)然地傾瀉在她這個克夫帶晦氣的外來媳婦身上。
又一記悶棍狠狠敲在她小腿上,鉆心的疼。王氏還在跳腳咒罵:不下蛋的瘟雞!白糟蹋我家糧食!今天不把這壟地翻完,休想進(jìn)家門吃一口……
夠了!
一聲低吼,像塊燒紅的烙鐵猛地投進(jìn)冰冷的雨水里,瞬間壓過了王氏尖利的叫罵和嘩嘩的雨聲。
姜晚月猛地直起腰。冰冷的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沖刷而下,卻洗不去那雙驟然睜開的眼眸里爆出的寒光。那不是屬于原主怯懦躲閃的眼神,那是屬于一個被逼到懸崖邊緣、退無可退的現(xiàn)代靈魂爆發(fā)的憤怒和決絕。
她這一聲吼,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竟讓正揮舞柴棒的王氏動作一僵,那潑天咒罵也卡在了喉嚨里。
姜晚月胸口劇烈起伏,雨水嗆進(jìn)氣管,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隨之搖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但她的目光,卻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釘在王氏那張因驚愕而微微扭曲的臉上。
克夫晦氣她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硬生生磨出來的,帶著血淋淋的嘲諷,我嫁進(jìn)來一年零三個月,你兒子王癩子,是下過一天地,還是挑過一擔(dān)水他除了賭錢、喝酒、打老婆,還會什么他如今癱在炕上,是他自己摔斷了腿!怪得了誰
她猛地抬手,指向腳下那片在雨水中更顯丑陋的灰敗土地:還有這地!這地根本就是死的!是鹽堿地!別說莊稼,連最賤的草都活不下去!你指望我種出金子來嗎你問問這王家洼的老祖宗,他們誰見過這地里長出過像樣的糧食
一連串的質(zhì)問,如同重錘,砸得王氏目瞪口呆。周圍的雨聲似乎都小了些,遠(yuǎn)處田埂上幾個躲雨看熱鬧的村民,也伸長了脖子。鹽堿地這詞兒新鮮,可聽著……好像有點道理
你……你反了天了!王氏終于回過神來,惱羞成怒,臉上的橫肉抖動著,手里的柴棒又揚(yáng)了起來,敢頂撞婆婆!我……
婆婆姜晚月嗤笑一聲,那笑聲在雨里顯得格外凄厲冰冷,我姜晚月今日,不伺候了!
她挺直了脊背,那濕透的、打著補(bǔ)丁的粗布衣裳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她過分瘦削的輪廓,卻奇異地帶出一種絕不彎折的倔強(qiáng)。雨水沖刷著她額角的傷口,血水混著泥水流下,她卻像感覺不到疼,眼神銳利如刀鋒,直刺王氏。
我要和離!
這三個字,斬釘截鐵,像驚雷炸響在王氏耳邊,也炸響在圍觀的村民心頭。
和……和離王氏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變了調(diào),你敢!你個被休都沒人要的賤貨,還想和離做夢!你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想走行�。×粝逻@些年吃我王家的糧食錢!十兩!不,二十兩銀子!
王氏伸出兩根粗短的手指,在空中用力比劃著,唾沫星子混著雨水飛濺。她料定了姜晚月身無分文,連個銅板都掏不出來,這就是個死局。
冰冷的雨水順著姜晚月的下頜線不斷滴落,砸在腳下灰敗龜裂的鹽堿地上。王氏那副貪婪刻薄的嘴臉在眼前晃動,二十兩銀子的叫囂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響。原主殘存的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讓她指尖發(fā)涼,幾乎要窒息。
不行!姜晚月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疼痛和腥甜瞬間刺破迷障。她不是那個任人搓圓捏扁的小媳婦!她是姜晚月,是能在戈壁上種出綠洲的農(nóng)學(xué)博士!這絕境,必須撕開!
她深吸一口氣,那帶著咸腥土味的冰冷空氣灌入肺腑,反而讓她奇異地冷靜下來。目光掃過王氏那張因貪婪而扭曲的臉,再緩緩移向腳下這片在雨中更顯絕望的土地,最后,落在了王家那幾間破敗茅屋后方,那片緊鄰著光禿禿小土坡、面積更大、顏色更深、龜裂得如同龜殼的荒地。
那是王家洼公認(rèn)的死地,寸草不生,連頑強(qiáng)的荊棘都不屑扎根。村里人寧愿繞路,也絕不肯靠近一步。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瞬間在她腦中清晰成形。
銀子姜晚月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穿透了嘩嘩的雨聲,帶著一種冰冷的嘲諷,穩(wěn)穩(wěn)砸在王氏臉上,我一文錢也沒有。
王氏嘴角剛剛咧開一個得意的弧度,還沒來得及發(fā)出嗤笑,姜晚月的話鋒陡然一轉(zhuǎn),銳利如刀:
但我可以帶走‘晦氣’。
她抬起手,沾滿泥漿的手指,越過王氏的頭頂,筆直地指向那片被雨水沖刷得一片灰暗、死氣沉沉的荒地。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那塊荒地,姜晚月的目光緊緊鎖住王氏瞬間錯愕的眼睛,一字一頓,清晰無比,村西頭,靠著亂石坡那塊。我就要它!只要王家給我一紙和離文書,我立刻帶著那塊‘死地’滾蛋!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生死兩不相干!
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雨點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的聲音,單調(diào)而沉悶。王氏張著嘴,臉上的橫肉僵住了,眼珠子瞪得溜圓,像是聽不懂人話。田埂上那幾個探頭探腦的村民,也全都呆若木雞,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啥王氏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你要那塊……那塊鬼都不拉屎的鹽堿殼子她像是聽到了全天下最荒誕的笑話,臉上的驚愕迅速被一種看瘋子的鄙夷取代,哈!哈哈哈!姜晚月,你是被雨水澆壞了腦子,還是被我打傻了那塊地白送都沒人要!你……
對,我就要它!姜晚月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給我那塊地,再給我和離文書。我立刻就走,絕不回頭。王家這些年搭在我身上的糧食,就當(dāng)喂了狗,兩清了!
她的話語像冰冷的石頭,砸在地上,也砸在王氏的心坎上。王氏臉上的鄙夷慢慢凝固,眼珠開始滴溜溜地轉(zhuǎn)。那塊地……那塊地確實是王家最不值錢的東西,不,簡直是王家的累贅,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瘟地。用這塊一文不值的破地,換回這個克夫的喪門星永遠(yuǎn)滾蛋,還能省下二十兩銀子的飯錢……
巨大的誘惑和難以置信的荒謬感交織著,沖擊著王氏那顆精于算計的心。她狐疑地盯著姜晚月,像是想從她那張被雨水沖刷得慘白卻異常平靜的臉上,找出瘋癲或者陰謀的痕跡。
你……你真要王氏的聲音帶著試探,貪婪的種子已經(jīng)在心里發(fā)了芽,立字據(jù)!按手印!反悔天打雷劈!
好!姜晚月回答得干脆利落,現(xiàn)在就寫!請村長和各位叔伯做個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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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敲打著王家那扇破舊木門的門框,發(fā)出單調(diào)的嗒嗒聲。屋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劣質(zhì)煙草、汗餿和草藥混合的難聞氣味。村長王老栓蹲在門檻邊的矮凳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渾濁的眼睛在煙霧里半瞇著,目光掃過桌上一張墨跡未干的粗糙黃麻紙。
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末尾按著兩個鮮紅刺目的指印——一個是王氏的,粗大笨拙;另一個屬于姜晚月,纖細(xì)卻異常用力,幾乎要摁破那薄薄的紙。
唉……王老栓重重嘆了口氣,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煙灰簌簌落下,晚月丫頭,你這……這是何苦那塊地,那就是塊死疙瘩啊!連兔子刨個窩都嫌硌牙!你一個婦道人家,離了王家,帶著這塊地,能去哪兒靠什么活
他身后的幾個本家叔伯也紛紛搖頭,眼神里混雜著憐憫、不解,還有一絲事不關(guān)己的淡漠。沒人相信那塊鹽堿地能養(yǎng)活人。
王氏抱著胳膊站在油燈陰影里,嘴角撇著,毫不掩飾她的幸災(zāi)樂禍:聽見沒村長都說了!是你自己非要那塊瘟地,可不是我王家欺負(fù)人!字據(jù)也立了,手印也按了,趕緊收拾你那幾件破衣裳,滾蛋!她催促著,仿佛生怕姜晚月反悔。
姜晚月沒理會王氏的刻薄,也沒回應(yīng)村長的嘆息。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墨跡淋漓、指印鮮明的黃麻紙折好,緊緊攥在手心。粗糙的紙張邊緣摩擦著掌心,那微小的刺痛感卻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這就是她的命根子,是她與過去徹底決裂的憑證,也是她在這異世立足的唯一、也是最大的賭注——一塊被所有人厭棄的鹽堿地。
她站起身,走到墻角那個屬于她的、破得露出草絮的鋪蓋卷前。里面只有兩件同樣打著補(bǔ)丁的舊衣,硬得像塊鐵餅的雜糧餅子,還有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這就是她的全部家當(dāng),輕飄飄的,幾乎沒什么分量。
她利落地將鋪蓋卷捆好,背在瘦削的肩上。走到門口,她停住腳步,微微側(cè)過頭。油燈昏黃的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看不清表情,只有那雙眼眸,在暗影里亮得驚人,像淬了寒星的冰。
王嬸子,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怨恨,也沒有乞憐,只有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疏離,從今往后,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姜晚月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與你王家再無半點瓜葛。
說完,她不再看屋里任何人,包括角落里炕上那個一直裝睡、毫無聲息的丈夫王癩子。她挺直脊背,一步跨出了那扇低矮、散發(fā)著腐朽氣味的門,毫不猶豫地走進(jìn)了外面依舊連綿的冷雨之中。
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單薄的肩頭,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噤,但腳步卻異常堅定,踩在泥濘里,一步一個腳印,朝著村西那片被黑暗和雨水籠罩的、代表著絕望也孕育著唯一希望的荒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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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的亂石坡下,那間廢棄的、原本用來堆放雜物的土坯窩棚,勉強(qiáng)成了姜晚月的容身之所。窩棚低矮,四壁透風(fēng),角落里結(jié)著蛛網(wǎng),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和霉味。屋頂漏雨,她用撿來的破瓦罐在幾個漏水點下接著,滴答滴答的水聲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窩棚外,就是她賭上一切換來的家產(chǎn)——那片在冷月清輝下泛著詭異灰白色的鹽堿地。龜裂的硬土板結(jié)如石,雨水沖刷后,地表析出一層薄薄的、白花花的鹽霜,在月光下閃著冰冷的光,像一層絕望的裹尸布。
姜晚月蜷縮在角落一堆相對干燥的稻草上,裹緊身上那件唯一能御寒的破舊夾襖,寒意依舊如同跗骨之蛆,絲絲縷縷地往骨頭縫里鉆。她將那張珍貴的和離文書貼身藏好,冰涼的紙張緊貼著心口,帶來一絲奇異的鎮(zhèn)定。
閉著眼,屬于原主的、關(guān)于這片土地的零碎記憶,和她腦海中龐大的農(nóng)學(xué)知識庫,如同兩股洶涌的潮水,猛烈地碰撞、交匯。
白堿殼子……苦水……種啥死啥……
原主記憶中村民的只言片語。
鹽堿地改良……核心在于淋鹽洗堿、降低土壤鹽分……需淡水壓鹽、排水排鹽……增施有機(jī)質(zhì)、種植耐鹽先鋒作物……
屬于姜博士的專業(yè)知識清晰涌現(xiàn)。
她猛地睜開眼,黑暗中,那雙眸子亮得驚人,毫無睡意。
第一步,必須找到水源!沒有充足的低礦化度淡水,一切都無從談起。
天剛蒙蒙亮,寒氣刺骨。姜晚月已經(jīng)背著一個用破布條和樹枝勉強(qiáng)捆扎成的簡易背簍,手里拄著一根結(jié)實的木棍,深一腳淺一腳地踏上了村后那座光禿禿的亂石坡。
坡上怪石嶙峋,荊棘叢生。露水打濕了她單薄的褲腳,冰冷的巖石硌得她腳底生疼,鋒利的草葉在她裸露的手腕和小腿上劃出一道道細(xì)小的血痕。她咬著牙,忍著痛,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地形、巖石的走向、植被的分布——哪怕是最稀疏、最耐旱的野草,也能為她提供尋找水源的蛛絲馬跡。
一連三天,她像個不知疲倦的幽靈,在亂石坡上反復(fù)搜尋、觀察、記錄。餓了,就啃幾口硬得硌牙的雜糧餅子;渴了,只能舔舔草葉上冰冷的露珠。嘴唇干裂起皮,臉色蒼白憔悴,但那雙眼睛里的光,卻越來越亮。
第三天傍晚,夕陽如血,將亂石坡染上一層悲壯的暖金色。姜晚月疲憊地靠在一塊巨大的、帶有明顯水流侵蝕痕跡的砂巖下喘息。目光無意間掃過坡底與她那片鹽堿地交界的一處洼地,幾簇異常茂盛的蘆葦,在晚風(fēng)中輕輕搖曳,綠得生機(jī)勃勃,與周圍死氣沉沉的景象格格不入!
她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下陡坡。洼地里泥土濕潤,那幾叢蘆葦根系發(fā)達(dá),深深扎入潮濕的泥土中。她蹲下身,不顧骯臟,用手奮力向下刨去。泥土越來越濕,越來越?jīng)�。刨到約莫半尺深時,指尖觸碰到一層滑膩的、飽含水分的淤泥!
姜晚月停下動作,沾滿泥污的手指捻了捻那濕滑的泥土,又湊到鼻尖聞了聞——沒有濃重的咸澀味,只有泥土和水汽的清新!她猛地抬起頭,望向洼地上方那片陡峭的坡壁,砂巖的紋理在夕陽下清晰可見,那是水流長期沖刷的痕跡!
一個大膽的念頭瞬間擊中了她:這亂石坡下,極可能潛藏著一條地下暗河!洼地的濕潤和這叢生命力頑強(qiáng)的蘆葦,就是它存在的鐵證!
巨大的狂喜如同巖漿般噴涌,瞬間沖垮了連日來的疲憊和絕望。她忍不住咧開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卻毫無預(yù)兆地涌了出來,混著臉上的泥污,滾燙地滑落。她終于,抓住了第一線生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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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王家洼的村民總能看見那個瘋了的姜家棄婦,像個不知疲倦的土撥鼠,在那片公認(rèn)的死地上忙碌。
她用撿來的破瓦罐、豁口陶盆,小心翼翼地收集著每一場珍貴的雨水。她用磨得鋒利的石片和撿來的半截舊鐵鍬頭,拼了命地在靠近亂石坡洼地的那一側(cè)挖掘。那鹽堿地硬得如同鐵板,每一鍬下去都震得虎口發(fā)麻,細(xì)小的碎石和堅硬的土塊頑固地抵抗著。
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在單薄的衣衫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又被風(fēng)吹干,留下一層白花花的鹽漬。手上很快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和泥土混在一起,鉆心地疼。她只是用破布條胡亂纏住,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
她挖的溝,與其說是排水溝,不如說是幾條歪歪扭扭、深淺不一的淺坑。但她嚴(yán)格按照腦海中的方案:溝底鋪上一層從遠(yuǎn)處荊棘叢下費力挖來的、相對疏松的沙土,再覆蓋上厚厚一層她四處搜集來的枯草敗葉、爛樹皮、甚至牲口的糞便——這些就是她改良土壤的第一批、也是唯一的有機(jī)肥料。
簡陋的窩棚里,幾個破陶罐成了她最初的實驗室。里面裝著從不同深度挖取的土樣,用水浸泡、沉淀。她仔細(xì)觀察著水的渾濁度,等水澄清后,小心地用手指蘸一點嘗味道,感受著那咸澀程度細(xì)微的差別。又用破布條充當(dāng)簡易的滲濾裝置,測試不同土層的透水性。
瘋了,真是徹底瘋了……
扛著鋤頭路過的村民王老五遠(yuǎn)遠(yuǎn)看著,連連搖頭,對身邊的同伴低語,你看她,在那鹽殼子上刨坑,還往里面埋些爛草葉子臭糞蛋子……嘖嘖,這不是糟蹋力氣是什么我看她是被王家趕出來,腦子真的出毛病了。
誰說不是呢,
同伴李大嘴咂咂嘴,一臉看好戲的神情,那塊地要是能種出東西來,我把頭擰下來給她當(dāng)?shù)首幼〉戎瓢�,過不了幾天,她餓得前胸貼后背,就知道厲害了,到時候指不定怎么哭呢!
刻薄的議論順著風(fēng)隱隱飄來,姜晚月恍若未聞。她正全神貫注地將幾粒小小的、灰撲撲的種子,小心翼翼地埋進(jìn)一個特意挖得深些、底部鋪了厚厚一層腐葉的坑里。那是她在亂石坡背陰處意外發(fā)現(xiàn)的幾株野生苜蓿結(jié)的種子。苜蓿,耐鹽堿的先鋒作物,是她改良鹽堿地、測試土壤環(huán)境變化的重要哨兵。
做完這一切,她直起早已酸痛不堪的腰,抹了一把臉上混合著汗水和鹽霜的污跡。夕陽的余暉照在她沾滿泥土、布滿細(xì)小傷口的手上,照在她那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爛衣衫上,也照進(jìn)她那雙疲憊卻燃燒著希望火苗的眼睛里。
她看著眼前這片依舊荒蕪死寂、但已被她強(qiáng)行刻下幾道傷痕的土地,看著那幾處埋下苜蓿種子的地方,看著那幾條歪歪扭扭卻承載著她所有心血的排水淺溝,輕輕舒了一口氣。
等著吧,
她對著這片沉默的土地,也像是對著那些看不見的嘲笑,低低地說,我會讓你活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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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重復(fù)的辛勞和對那幾處苜蓿種子的殷切期盼中悄然滑過。姜晚月像一只在絕境中頑強(qiáng)筑巢的螞蟻,一點點地改造著她的領(lǐng)地。她挖的排水溝更深了些,引著偶爾的雨水和從亂石坡洼地滲出的那點可憐淡水,艱難地進(jìn)行著淋鹽洗堿。收集來的枯草落葉和有限的牲口糞便,被她精打細(xì)算地埋入深坑,緩慢地腐熟著。
這天清晨,天剛透亮,姜晚月便習(xí)慣性地走向那幾處埋了苜蓿種子的試驗點查看。連日的辛勞和營養(yǎng)不良讓她腳步有些虛浮。剛走到靠近亂石坡的那一處,一陣沉悶得令人心悸的、仿佛重物撕裂空氣的呼嘯聲,毫無征兆地從頭頂上方傳來!
她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同被折斷翅膀的巨鳥,正從陡峭的亂石坡頂翻滾著、裹挾著碎石沙塵,以駭人的速度直墜而下!那方向,不偏不倚,正對著她精心養(yǎng)護(hù)、剛剛冒出幾絲微弱嫩芽的苜蓿試驗點!
我的苗!
驚駭之下,姜晚月根本來不及細(xì)想那黑影是什么,身體的本能已經(jīng)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她像一只護(hù)崽的母豹,爆發(fā)出全身的力氣,不管不顧地朝著那試驗點猛撲過去!
就在她撲到坑邊,張開雙臂試圖用自己單薄的身體去阻擋的剎那——
轟隆�。�!
一聲沉悶得讓人心膽俱裂的巨響,伴隨著大地的震顫,在她身側(cè)咫尺之地猛烈炸開!
霎時間,泥土、碎石、草屑如同爆炸般飛濺而起!一股強(qiáng)大的沖擊氣浪狠狠撞在她的后背上,將她整個人掀飛出去,狼狽不堪地摔在幾步開外的泥地上,啃了一嘴的泥沙。
咳咳咳……
姜晚月被嗆得劇烈咳嗽,眼前金星亂冒,后背和手臂火辣辣地疼。她掙扎著撐起上半身,顧不上自己,目光第一時間焦急地投向那片煙塵彌漫的墜落點。
塵土緩緩沉降。
她的心沉了下去——那片被她視若珍寶、剛剛萌出嫩芽的苜蓿試驗點,此刻已化為一個觸目驚心的大坑!坑邊泥土翻卷,幾株剛探出頭、可憐巴巴的嫩綠小芽,被連根砸斷、掩埋,徹底消失了蹤影。
一股混合著心疼、憤怒和絕望的情緒瞬間沖上頭頂!那是她多少個日夜的心血,是她在這片絕望之地種下的第一縷希望!就這么……沒了
怒火燒紅了她的眼睛。她猛地扭頭,目光如炬,射向那個砸毀她希望的罪魁禍?zhǔn)祝?br />
煙塵落定,坑底的情形清晰起來。
只見一個穿著深青色勁裝、卻已多處撕裂、沾滿血污和泥濘的高大身影,正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態(tài)蜷伏在坑底。男人似乎摔得不輕,身體微微抽搐著,試圖撐起手臂,卻幾次都沒能成功。一頭墨發(fā)凌亂地散在臉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唇角還掛著一縷刺目的鮮紅。
即便如此狼狽,那寬闊的肩膀、緊繃的脊背線條,以及即使昏迷也透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氣息,都昭示著此人絕非尋常鄉(xiāng)野村夫。
然而,此刻在姜晚月眼中,天王老子砸了她的苗,那也是她的死敵!
她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猛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沖到坑邊,指著坑底那個正艱難試圖翻身的男人,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心痛而尖銳得變了調(diào):
你!你瞎了嗎!往哪兒掉不好!偏偏砸我的地!砸我的苗!你知道那是什么嗎那是我……
坑底的男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怒斥驚動,身體猛地一僵。隨即,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
沾滿塵土和血污的亂發(fā)下,一雙眼睛倏然睜開。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深邃如寒潭古井,瞳孔是極深的墨色,此刻卻因劇痛和失血而微微渙散,然而那渙散的眸光深處,卻驟然爆射出兩道銳利如鷹隼、冰冷如實質(zhì)刀鋒的厲芒!瞬間鎖定了坑邊那個渾身泥污、形容狼狽、卻燃燒著熊熊怒火的小女子!
那目光,帶著久經(jīng)沙場、尸山血海里淬煉出的血腥煞氣和一種近乎本能的警惕與審視,像冰冷的針,狠狠刺向姜晚月!
姜晚月后面的話,被這雙眼睛硬生生釘在了喉嚨里。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瞬間竄遍全身,讓她激憤的頭腦瞬間冷卻下來。這絕不是普通人的眼神!這是……見過血的、真正屬于獵食者的眼神!
坑底的男人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帶來劇烈的疼痛,讓他額角的青筋都凸了出來。他冰冷的視線掃過姜晚月憤怒的臉,又緩緩移向自己身下——被砸得稀爛、只殘留著幾片破碎嫩葉的泥土坑。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緊抿的薄唇動了動,聲音因劇痛和虛弱而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質(zhì)感,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砸在清晨冰冷的空氣里:
砸壞……姑娘三株秧苗……
他喘了口氣,那雙懾人的寒眸重新抬起,死死釘在姜晚月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認(rèn)真,續(xù)道,衛(wèi)某……愿以身相抵。
以身相抵
姜晚月愣住了,滿腔的怒火被這莫名其妙的四個字堵得不上不下,噎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人是摔壞了腦子,還是……在耍她
她張了張嘴,正想罵回去,卻見坑底的男人眉頭驟然緊鎖,身體猛地一弓,像只被強(qiáng)行拉滿又驟然松開的弓弦,一口暗紅的鮮血毫無預(yù)兆地噴濺在身下的泥土上!隨即,他強(qiáng)撐的最后一絲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一動不動了。
喂!你……
姜晚月驚愕地喊出聲,看著那刺目的鮮血在灰白的鹽堿地上迅速洇開,心頭的怒火瞬間被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取代。
這人……不會真要死在她地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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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棚里光線昏暗,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草藥苦澀的氣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氣息。
姜晚月坐在一張用石頭墊著的破木墩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她最終還是沒狠下心讓那個自稱衛(wèi)某的家伙死在地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幾乎是連拖帶拽,才把這個沉得像塊鐵砧的男人弄進(jìn)了這間四面漏風(fēng)的窩棚。此刻,他正躺在角落那張鋪著厚厚干草的床上,依舊昏迷不醒。
她小心翼翼地解開他被血浸透、粘連在傷口上的深青色勁裝。當(dāng)那布滿新舊疤痕、肌肉虬結(jié)卻傷痕累累的上身完全暴露在昏暗光線下時,饒是姜晚月早有心理準(zhǔn)備,呼吸也不由得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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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致命的傷在左肩胛下方,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皮肉猙獰地翻卷著,邊緣已經(jīng)有些紅腫發(fā)炎的跡象。右肋下還有幾處箭創(chuàng),雖然沒傷及內(nèi)臟,但箭頭被粗暴拔出留下的窟窿,也在不斷滲出暗紅的血水。除此之外,手臂、后背還有多處深淺不一的擦傷和淤青。這簡直像是剛從絞肉機(jī)里撈出來的!
她倒吸一口涼氣,強(qiáng)壓下心頭的悸動,開始動手清理。沒有熱水,只能用收集來的雨水,兌上她僅存的一點粗鹽,用撕成條的干凈(相對而言)里衣布條沾濕,一點點擦去傷口周圍的血污和污泥。每一次擦拭,昏迷中的男人身體都會無意識地繃緊、抽搐,濃密的劍眉緊緊擰在一起,薄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卻始終沒有發(fā)出半點呻吟。
這人的忍耐力,簡直非人。姜晚月暗自心驚。
清洗傷口的過程異常艱難。當(dāng)冰冷的鹽水觸碰到最深的刀傷時,男人猛地一顫,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那雙緊閉的寒眸倏地睜開!
銳利如電的目光瞬間鎖定正在他傷口上動作的姜晚月,帶著剛蘇醒的迷茫和野獸般的警覺!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寒流,瞬間彌漫開來!
姜晚月的手猛地頓住,指尖還捏著沾血的布條。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她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此刻有絲毫異動,眼前這頭重傷的兇獸絕對有能力在瞬間擰斷她的脖子!
她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迎上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寫滿警惕和審視的寒眸,聲音盡量平穩(wěn)地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別動!傷口很深,還有銹毒,再不清理干凈,你這胳膊就廢了。
她頓了頓,補(bǔ)充道,語氣帶著點沒好氣的生硬,放心,我對你的命沒興趣。只是不想你死在我的地盤上,給我惹麻煩。
男人的目光在她沾滿泥污和血漬的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她手中簡陋的工具和一旁破陶碗里渾濁的鹽水。那銳利如刀的審視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一絲幾不可察的復(fù)雜。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重新躺回干草堆里,只是那雙眼睛依舊半睜著,沉默地、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姜晚月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卻也顧不上了。她深吸一口氣,繼續(xù)手上的動作。清理、用僅有的、在火上烤過的薄石片小心刮去腐肉(這過程讓男人額角的冷汗瞬間浸透了亂發(fā))、敷上她白天冒險在亂石坡背陰處采來的、搗爛的止血消炎草藥(蒲公英、地榆之類),再用撕扯得更細(xì)的布條緊緊包扎。
整個過程,男人緊咬著牙關(guān),下顎線繃得像巖石,除了粗重壓抑的喘息和身體無法控制的細(xì)微顫抖,再未發(fā)出一點聲音。只有那雙半睜的眼睛,一直跟隨著姜晚月的動作,像沉默的鷹隼。
處理完最重的刀傷,姜晚月已是滿頭大汗,手臂酸軟。她直起腰,喘了口氣,目光落在他右肋下那幾處箭創(chuàng)上。
這里也得處理。她皺著眉,伸手想去解開他腰間的革帶。
不必。
男人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他抬起未受傷的右臂,動作雖因虛弱而遲緩,卻異常堅定地?fù)蹰_了姜晚月的手。
姜晚月的手僵在半空,眉頭擰得更緊:你……
此處無妨。男人打斷她,聲音依舊虛弱,卻恢復(fù)了那種冷硬的質(zhì)感,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帶著一種固執(zhí),有勞姑娘。救命之恩,衛(wèi)某必報。
姜晚月被他這油鹽不進(jìn)的態(tài)度噎了一下,心頭那股剛壓下去的火氣又有點往上冒。她收回手,沒好氣地道:報恩行��!你砸壞了我三株頂頂重要的秧苗,那可是我改良這片鹽堿地的希望!你說以身相抵呵,我要你這半死不活的人有什么用能當(dāng)飯吃,還是能幫我種地
她的話像連珠炮,帶著明顯的怨氣和嘲諷。
男人沉默地聽著,那雙深邃的寒眸里,卻似乎有什么東西微微動了一下。他艱難地側(cè)過頭,目光透過窩棚那扇破敗的、用草簾勉強(qiáng)遮擋的門,投向外面那片在暮色中依舊泛著灰白死寂之色的土地。
鹽堿地……
他常年戍邊,塞外苦寒之地,也見過不少這樣的土地。那是連最頑強(qiáng)的胡楊都難以扎根的絕地。眼前這個瘦小、狼狽、卻有著一雙燃燒著不屈火焰眼睛的女子,竟然妄圖改良這樣的死地還種出了……苗
一絲極淡的、近乎荒謬的興味,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他深不見底的眸中漾開微瀾。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姜晚月,聲音低沉而清晰:
衛(wèi)某……略通武藝,也……有些力氣。傷愈之前,姑娘但有所驅(qū),犁地、擔(dān)水、劈柴、護(hù)院……衛(wèi)某,萬死不辭。
他的語氣極其鄭重,仿佛在立下某種軍令狀。
姜晚月看著他蒼白失血卻依舊棱角分明、寫滿認(rèn)真的臉,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承諾,心頭那點怨氣莫名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怪的、甚至有點想笑的荒謬感。
讓一個剛被自己從鬼門關(guān)拖回來、重傷在身的男人去犁地?fù)?dān)水還萬死不辭這都什么跟什么�。�
行,記住你的話!她撇撇嘴,壓下那點不合時宜的念頭,指了指旁邊破陶罐里僅剩的一點點稀粥,有力氣說話,不如省著點。粥在那邊,自己喝。我去看看我的地。
說完,她不再看他,轉(zhuǎn)身掀開草簾走了出去,留下窩棚里一片沉寂,只有男人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衛(wèi)錚的目光追隨著那道瘦小卻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半晌,才緩緩移向那個破陶罐。他掙扎著撐起身體,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他端過陶罐,看著里面清澈得幾乎能照見人影的稀薄粥水,又抬眼望向窩棚外那片籠罩在暮色中的荒蕪之地。
鹽堿地……三株秧苗……以身相抵……
他端起陶罐,將里面寡淡的粥水一飲而盡。冰冷的液體滑過干渴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慰藉。他閉上眼,靠在冰冷的土墻上,緊抿的唇角卻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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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種奇異的共生關(guān)系中流淌。
衛(wèi)錚的傷勢在姜晚月有限的草藥和堪稱嚴(yán)苛的靜養(yǎng)要求下,恢復(fù)得極其緩慢。那幾處箭創(chuàng),他始終固執(zhí)地不讓姜晚月處理,只是自己每日默默用鹽水擦洗,敷上她提供的草藥。姜晚月也懶得管他,只要他不死在自己窩棚里,隨他折騰。
然而,以身相抵的承諾,衛(wèi)錚卻執(zhí)行得一絲不茍,近乎偏執(zhí)。
每當(dāng)姜晚月拖著沉重的腳步,從遠(yuǎn)處溪流(那溪水也帶著咸澀,勉強(qiáng)可用)挑著兩個破木桶回來,水桶里晃蕩的水總是只有半桶時,總會發(fā)現(xiàn)衛(wèi)錚不知何時已沉默地站在窩棚門口。他不說話,只是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不容分說地接過扁擔(dān)。盡管他每走一步,肋下的箭創(chuàng)都牽扯著劇痛,臉色蒼白得嚇人,額角滲出冷汗,但挑回的水,永遠(yuǎn)是滿的。那挺拔卻因傷痛而微顯佝僂的背影,在崎嶇的小路上走得異常沉穩(wěn)。
窩棚角落里堆積的柴火,也總是莫名其妙地多出許多。姜晚月知道,那是衛(wèi)錚在她外出時,用他那把從不離身的、形制古樸卻寒光凜冽的短匕,在附近林子里劈砍回來的。他劈柴的動作精準(zhǔn)、高效,帶著軍旅特有的利落,只是每一次揮臂,緊鎖的眉頭都暴露著巨大的痛楚。
最讓姜晚月意外的,是某個清晨。
她惦記著另一處遠(yuǎn)離墜落點的苜蓿試驗坑,早早起來去看。剛走到地頭,腳步猛地頓住,瞳孔瞬間放大。
只見朦朧的晨霧中,一個高大卻微跛的身影,正背對著她,站在她新挖的一條排水溝旁。衛(wèi)錚只穿著單薄的里衣(他那件破爛的深青勁裝被她強(qiáng)行拿去洗了),精悍的脊背肌肉線條在晨光中清晰可見,卻也清晰地顯露出肋下包扎布條滲出的新鮮血跡。
他手里拿著的,正是姜晚月那把豁了口、幾乎報廢的舊鋤頭!他正以一種極其別扭、顯然從未干過農(nóng)活的姿勢,卻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認(rèn)真,一下一下,奮力地刨著溝底的硬土!每一次揮鋤,他身體都會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傷口處的血色洇得更快。
汗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滑落,滴入腳下的泥土。他緊抿著唇,眼神專注,仿佛不是在開一條微不足道的水溝,而是在攻克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姜晚月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震驚,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瞬間涌了上來。她快步走過去,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急促:衛(wèi)錚!你停下!誰讓你動這個的
衛(wèi)錚聞聲停下動作,拄著鋤頭,有些艱難地轉(zhuǎn)過身。汗水浸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臉色因失血和劇痛而蒼白如紙,但那雙深邃的寒眸看向她時,卻是一片坦然的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完成了任務(wù)的……輕松
溝底……石塊太多,他喘著氣,聲音沙啞低沉,指了指腳下,已清出……姑娘看看,可合用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姜晚月低頭看去,果然,溝底那些最頑固的碎石塊都被他硬生生撬了出來,堆在溝邊。溝底被刨得更深了些,露出了下面相對疏松一些的土層。
一股熱流猛地沖上眼眶,她趕緊低下頭,掩飾住瞬間的失態(tài)。這傻子!為了那以身相抵的承諾,是真打算把命都拼在這鹽堿地里嗎
合…合用!她聲音有些發(fā)哽,隨即板起臉,語氣硬邦邦的,趕緊回去躺著!再讓我看見你亂動,我就把你扔出去!
她不由分說地奪過他手里的破鋤頭,動作有些粗魯。
衛(wèi)錚被她奪了工具,也不爭辯,只是沉默地點點頭,順從地轉(zhuǎn)身,一步一步,微跛著朝窩棚走去。那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顯得格外高大,也格外沉重。
姜晚月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窩棚門口,又低頭看了看腳下這條被清理過的水溝,還有溝邊那些帶著新鮮泥土痕跡的碎石塊。她緊緊攥著那把豁口的舊鋤頭,木柄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滾燙的溫度和……粘膩的血腥氣。
一種前所未有的復(fù)雜滋味,悄然漫上心頭。這鹽堿地上的日子,似乎因為多了這么一個沉默、固執(zhí)、甚至有點傻氣的債主,而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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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同蝸牛,在姜晚月的鹽堿地上緩慢而堅定地爬行。衛(wèi)錚的傷勢在反復(fù)拉扯中,總算熬過了最危險的階段,雖然動作依舊僵硬遲緩,肋下和肩背的傷口也時常作痛,但至少性命無虞,能做些更重的活計了。
那幾處幸存的苜蓿試驗點,在姜晚月精心(且極其有限)的淡水灌溉和簡陋的有機(jī)肥滋養(yǎng)下,終于掙扎著挺直了纖細(xì)的腰桿。嫩綠的葉片雖然依舊單薄,卻頑強(qiáng)地舒展開來,在灰白死寂的鹽堿地上,倔強(qiáng)地點綴出幾簇微小卻不容忽視的生命綠意。
這抹綠色,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沉寂的王家洼激起了第一圈漣漪。
哎,你們看見沒村西頭那瘋婆娘的地里,好像……好像真長出點東西了
村民李大嘴蹲在自家地頭,遠(yuǎn)遠(yuǎn)望著那片泛著微綠的荒地,咂摸著嘴,一臉不可思議。
看見了看見了,綠油油的幾小撮!
旁邊洗衣服的趙嬸子擰著濕漉漉的衣裳,壓低了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興奮,聽說是草叫什么……木須能吃嗎
草草能在鹽殼子上長
扛著鋤頭的王老五嗤之以鼻,語氣卻不像以前那么篤定,我看懸乎!指不定是什么邪門歪道弄出來的障眼法!那女人邪性得很,還有她窩棚里藏著的那個來歷不明的男人……
他縮了縮脖子,仿佛怕沾上什么晦氣。
議論聲嗡嗡作響,好奇、猜疑、畏懼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時不時投向村西那片荒地和那間孤零零的窩棚。
這些目光,自然也落入了姜晚月的眼中。她并不在意,甚至樂見其成。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只有讓這些人看到實實在在的可能,她下一步的計劃才能推行。
這天傍晚,姜晚月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挑水,而是拿著幾塊用木炭畫著粗糙線條的薄木板,走向村里唯一會點木匠活的張老憨家。
張叔,忙呢
姜晚月臉上帶著笑,語氣盡量放得和緩。
張老憨正埋頭刨著一塊木頭,聞言抬頭,看到是姜晚月,臉上立刻露出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晚月丫頭你……有事
他可聽說了不少關(guān)于這個瘋女人的傳言,尤其是她窩棚里那個煞神似的男人。
是有點事想麻煩您。姜晚月仿佛沒看見他的戒備,將手里的幾塊木板遞過去,您看看,這個能做嗎
張老憨狐疑地接過木板,湊到油燈下細(xì)看。木板上用炭筆畫著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一個彎曲的犁轅,一個傾斜的犁鏟,后面還連著一個奇怪的、可以調(diào)節(jié)角度的裝置(姜晚月畫的簡易曲轅犁和犁評、犁建)。
這……這是犁張老憨皺著眉,粗糙的手指在木板上比劃著,這犁轅咋是彎的還有后面這個……干啥用的他完全看不懂。
對,是犁。姜晚月耐心解釋,指著圖紙,您看,這彎的犁轅,能省力,轉(zhuǎn)彎也靈活。后面這個叫‘犁評’,可以調(diào)節(jié)入土的深淺。這樣不管是深耕還是淺耕,都方便得很,一個人一頭牛就能操作,比咱們現(xiàn)在用的直轅犁輕巧省力多了!
省力靈活一個人一頭牛張老憨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但隨即又被巨大的懷疑取代。他放下木板,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晚月丫頭,你這畫的是啥喲!怪模怪樣的!犁地是大事,老祖宗傳下來的犁用了多少代了哪能隨便改再說了,你這……這弄出來要是不頂用,不是瞎耽誤工夫糟蹋木頭嗎不成,不成!
無論姜晚月如何解釋這曲轅犁的好處,如何保證可以先做個小模型試試,張老憨只是搖頭,像趕蒼蠅一樣揮著手:快拿走快拿走!我可不敢弄這邪乎玩意兒!回頭再惹上麻煩!
他態(tài)度堅決,甚至帶上了幾分不耐煩。
姜晚月碰了一鼻子灰,拿著那幾塊被嫌棄的木板,沉默地走出張老憨家破敗的院子。暮色四合,晚風(fēng)吹在身上,帶著涼意。她看著手中簡陋的圖紙,心頭沉甸甸的。改變固有的認(rèn)知,比改良鹽堿地還要難。
就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喲!這不是咱們王家洼的‘女神農(nóng)’嘛!怎么又琢磨出什么‘點土成金’的仙術(shù)了連老憨叔都看不上眼
姜晚月抬眼看去,只見村里的富戶王扒皮,正腆著圓滾滾的肚子,帶著兩個家丁,晃悠悠地走過來。他綠豆小眼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嘲弄,顯然是專門來看笑話的。
王大財主。姜晚月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不想與他糾纏,抬腳欲走。
哎,別急著走啊!王扒皮肥胖的身子一橫,擋住了去路,肥膩的臉上堆著假笑,眼神卻像毒蛇,聽說你搗鼓出個新犁嘖嘖,了不得��!不過呢……他拖長了調(diào)子,綠豆眼掃過姜晚月手中的木板,又瞥向村西的方向,聲音陡然轉(zhuǎn)冷,這王家洼的地,用什么犁,種什么莊稼,那是有規(guī)矩的!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弄個邪門歪道出來,就能攪和的!
他上前一步,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股令人作嘔的油膩味,壓低聲音,滿是威脅:識相的,就老老實實窩在你那破地方,別出來瞎折騰!再敢妖言惑眾,蠱惑人心……他嘿嘿冷笑兩聲,未盡之意昭然若揭。
兩個膀大腰圓的家丁也適時地往前站了一步,抱著胳膊,眼神不善地盯著姜晚月。
冰冷的怒意瞬間竄上姜晚月的脊背。她攥緊了手中的木板,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正要開口,一個冰冷低沉、仿佛淬了寒冰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在她身后響起:
規(guī)矩
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凍結(jié)了王扒皮臉上囂張的假笑。
姜晚月猛地回頭。
只見衛(wèi)錚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暮色將他高大的身影拉得極長,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姜晚月給他找的),臉色在陰影里顯得有些蒼白,但身姿卻挺直如標(biāo)槍。他沒有看姜晚月,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毫無溫度地、如同看著死物一般,鎖定了王扒皮。
王扒皮被這目光刺得渾身一激靈,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你……你是誰想干什么
衛(wèi)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緩緩地、一步一步走上前。他的動作并不快,甚至因為傷勢未愈而微顯滯澀,但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千軍辟易般的沉重壓迫感。他走到姜晚月身側(cè),站定,微微側(cè)頭,目光掠過她手中那幾塊簡陋的圖紙,最后,重新落回王扒皮那張因驚懼而微微變色的胖臉上。
她的犁,衛(wèi)錚的聲音平鋪直敘,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好不好用,試試便知。
他頓了頓,那雙寒眸深處,似乎有幽暗的火光一閃而逝,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如同悶雷滾過:
至于規(guī)矩……擋她犁地的路,便是衛(wèi)某的敵人。
最后一個字落下,一股無形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凜冽殺氣,如同冰冷的潮水,轟然彌漫開來!這絕非虛張聲勢,那是真正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才能擁有的、浸透骨髓的煞氣!
王扒皮臉上的肥肉劇烈地抖動起來,綠豆小眼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他身后的兩個家丁更是臉色煞白,雙腿不受控制地開始打顫,剛才的囂張氣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下意識地又往后退了兩步。
空氣仿佛凝固了。暮色中,衛(wèi)錚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驟然降臨的冰山,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寒意。王扒皮喉結(jié)上下滾動,冷汗順著鬢角流下,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姜晚月站在衛(wèi)錚身側(cè),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里散發(fā)出的那股冰冷而磅礴的力量,像無聲的怒濤。她看著王扒皮那副嚇破了膽的慫樣,心頭憋著的那口惡氣,瞬間暢快淋漓地吐了出來。她甚至有點想笑,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一個細(xì)微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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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沉地覆蓋著王家洼。蟲鳴唧唧,更顯四野寂靜。
窩棚里,一點如豆的油燈搖曳著昏黃的光。姜晚月坐在小木墩上,借著微弱的光亮,用衛(wèi)錚那把鋒利的短匕,削著一塊硬木。她要把曲轅犁的關(guān)鍵部件——那個彎曲的犁轅,自己先做出個模型來。
衛(wèi)錚靠坐在對面的土墻下,閉目養(yǎng)神。肋下和肩背的傷口在寂靜中隱隱作痛,但他早已習(xí)慣。窩棚里只有木屑被削落的細(xì)微沙沙聲。
忽然,他緊閉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極其細(xì)微的聲響,從遠(yuǎn)處傳來。不是風(fēng)聲,不是蟲鳴,是……馬蹄聲!不止一匹!蹄鐵包裹著布帛,沉悶地敲擊著地面,由遠(yuǎn)及近,方向正朝著村西!
衛(wèi)錚倏然睜開雙眼!那雙寒眸在昏暗的油燈下,瞬間爆射出兩道鷹隼般銳利的光芒!沒有絲毫剛睡醒的迷茫,只有全然的警惕和冰冷。
他側(cè)耳凝神,屏息細(xì)聽。蹄聲漸近,在靠近窩棚百米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接著是刻意壓低的、粗嘎的說話聲,還有金屬輕微碰撞的叮當(dāng)脆響!
姜晚月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疑惑地抬起頭:怎么了
她看到衛(wèi)錚驟然繃緊的身體和眼中那懾人的寒光,心頭猛地一緊。
衛(wèi)錚沒有回答,只是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動作快如閃電。他猛地起身,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無聲息地移到窩棚那扇破敗的門邊,側(cè)身隱在門框的陰影里,只露出一只眼睛,銳利如刀鋒,刺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月光清冷,勉強(qiáng)勾勒出遠(yuǎn)處田埂上幾個鬼祟的黑影。他們正圍在一堆東西旁邊,似乎在解繩索。寒光一閃,衛(wèi)錚看得分明——那是幾柄明晃晃的、用來割莊稼的鐮刀!還有繩索!
是王扒皮的人!姜晚月也湊到門縫邊,看清了其中一個黑影的輪廓,正是白天王扒皮身邊的一個家�。∷查g明白了對方的意圖——要毀掉她地里那幾簇珍貴的、象征希望的苜蓿苗!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間沖上頭頂!那是她多少個日夜的心血!是證明鹽堿地可以改良的鐵證!
這幫畜生!她咬牙低罵,下意識地就要沖出去阻攔。
一只滾燙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讓她動彈不得。
別動。衛(wèi)錚的聲音壓得極低,貼著她的耳廓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冷靜,待著。
話音未落,他按在姜晚月肩上的手已然松開。下一刻,姜晚月只覺身邊黑影一閃,一股勁風(fēng)掠過,窩棚的門簾被帶得輕輕晃動,而衛(wèi)錚的身影,已經(jīng)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外面的沉沉夜色之中!
快!太快了!姜晚月甚至沒看清他是怎么出去的!
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扒著門縫向外望去。
月光下,那幾個黑影剛解開繩索,拿起鐮刀,正準(zhǔn)備撲向那片在夜色中只能模糊看到一點輪廓的綠色。
驟然間!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毫無征兆地從他們側(cè)后方的田埂陰影里暴起!如同潛伏已久的獵豹,撲向羊群!
什么人!
為首的家丁驚覺,剛來得及發(fā)出一聲變了調(diào)的喝問,聲音便戛然而止!
砰!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骨肉撞擊聲!
只見衛(wèi)錚的身影快如閃電,一個干脆利落的肘擊,狠狠砸在那家丁的頸側(cè)!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綿綿地栽倒在地,手里的鐮刀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另外兩個家丁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呆了,愣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怪叫著揮舞鐮刀撲上來!
找死!
衛(wèi)錚一聲低喝,冰冷如刀!他動作沒有絲毫遲滯,面對劈來的鐮刀,不退反進(jìn)!側(cè)身、擰腰、沉肩,動作一氣呵成,快得只在月光下留下道道殘影!
咔嚓!一聲脆響!
一個家丁的手腕被他精準(zhǔn)地擒住,猛地一擰!伴隨著凄厲的慘叫,那家丁的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鐮刀脫手飛出!
衛(wèi)錚順勢一腳踹在他小腹上,那人慘叫著倒飛出去,重重砸在田埂上,蜷縮成一團(tuán)。
另一個家丁的鐮刀已經(jīng)劈到衛(wèi)錚后腦!姜晚月看得心膽俱裂,差點驚呼出聲!
電光石火間,衛(wèi)錚仿佛背后長了眼睛,猛地矮身!鐮刀帶著風(fēng)聲貼著他的頭皮掠過!他借著下蹲之勢,一個迅猛的掃堂腿!
噗通!
那家丁下盤被狠狠掃中,重心全失,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個狗吃屎,啃了一嘴泥!
兔起鶻落!從衛(wèi)錚暴起出手,到三個兇悍的家丁如同破麻袋般倒地哀嚎,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之間!
衛(wèi)錚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著。月光灑在他冷硬的側(cè)臉上,勾勒出緊繃的下頜線。他肋下的衣衫,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傷口崩裂了。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是冷冷地掃視著地上三個失去反抗能力的家丁,眼神如同看著三只螻蟻。
他彎下腰,撿起地上那幾把鐮刀,掂了掂。然后,在姜晚月驚愕的目光中,他走到旁邊一塊相對平坦的荒地前——那是王扒皮家靠近她鹽堿地邊緣、一直荒廢著的旱地。
衛(wèi)錚站定,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了兩把鐮刀的木柄。下一刻,他動了!
沒有犁,沒有牛!他就那樣,以鐮刀為犁,以血肉之軀為動力,以一種近乎狂暴的姿態(tài),將鋒利的鐮刀深深扎進(jìn)干硬的泥土中,然后猛地向后拉動!雙臂虬結(jié)的肌肉瞬間賁張,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
嗤啦——!
鐮刀割裂干硬板結(jié)的土層,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塵土飛揚(yáng)!
一步!深溝犁出!
兩步!泥土翻卷!
三步!四步……他如同一架不知疲倦的人形開溝機(jī),在清冷的月光下,沉默地、瘋狂地向前推進(jìn)!每一次發(fā)力,都牽扯著肋下的傷口,鮮血順著衣擺滴落在新翻的泥土里,但他毫不在意,動作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猛!
月光清冷,將衛(wèi)錚沉默而狂野的身影拉得極長。他每一次奮力揮臂,將鐮刀深深扎入干硬的泥土再狠狠向后拖拽,那刺耳的嗤啦聲都像重錘敲在姜晚月的心上。飛揚(yáng)的塵土模糊了他的輪廓,卻掩不住他肩背處迅速擴(kuò)大的那片深色濕痕——那是傷口崩裂涌出的鮮血,正順著他粗布衣的下擺,一滴滴砸進(jìn)新翻開的、帶著腥氣的泥土里。
姜晚月扒著門框,指甲深深摳進(jìn)了粗糙的木頭里。她喉嚨發(fā)緊,想喊他停下,聲音卻哽在喉間,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像一頭負(fù)傷卻更加暴烈的兇獸,在月光下沉默地、近乎自虐般地開墾著那片與他毫不相干的荒地。
汗水混合著血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時間仿佛被拉長。也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東方天際泛起一絲極淡的魚肚白時,衛(wèi)錚的動作終于慢了下來。他拄著兩把沾滿泥土和暗紅血跡的鐮刀,劇烈地喘息著,身體因脫力和劇痛而微微搖晃。
在他身后,一條深達(dá)尺許、長度足有百步的筆直溝壑,如同大地的傷痕,赫然呈現(xiàn)在熹微的晨光中!翻卷出的新鮮泥土,散發(fā)著濕潤的氣息,與旁邊板結(jié)的旱地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而王扒皮派來的那三個家丁,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拖著昏迷的同伴,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衛(wèi)錚緩緩轉(zhuǎn)過身,看向窩棚的方向。晨光勾勒出他蒼白如紙的臉,汗水浸透的頭發(fā)黏在額角,嘴唇因失血而毫無血色,但那雙深邃的寒眸,在初升的朝陽映照下,卻亮得驚人,直直地看向門縫后的姜晚月。
他抬起沾滿泥土和血污的手,指了指身后那條長長的、如同宣言般的深溝,聲音因力竭而沙啞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姑娘的犁……好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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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步深溝,如同一聲驚雷,炸醒了整個王家洼。
當(dāng)?shù)谝豢|陽光徹底驅(qū)散晨霧,村民們?nèi)嘀殊焖圩叱黾议T,看到村西那片荒廢旱地上那條筆直、深邃、翻卷著新鮮泥土的奇跡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我的老天爺��!這……這是誰干的
快看!是王扒皮家那塊旱地!硬得跟石頭似的,咋一夜之間……開成這樣了
是犁什么犁這么厲害神仙犁嗎
聽……聽說是那個姜晚月的新犁……還有她窩棚里那個煞星男人……
用鐮刀……硬生生開出來的還……還流了好多血……
有早起目睹了后半程的村民,心有余悸地補(bǔ)充。
議論聲如同沸水,瞬間席卷了整個村莊。震驚、敬畏、恐懼、好奇……種種情緒交織。王扒皮再也沒敢露面,他那幾個家丁更是如同驚弓之鳥,徹底偃旗息鼓。
姜晚月的窩棚,一夜之間成了王家洼的焦點。那幾簇在鹽堿地上頑強(qiáng)生長的苜蓿綠苗,以及那條橫亙在王家旱地上的百步深溝,成了最具說服力的廣告。
張老憨主動找上門來,搓著手,臉上堆著敬畏又尷尬的笑:晚月……晚月侄女,那個……那個曲轅犁的圖紙,能給叔再看看不叔……叔給你做!保管做得結(jié)實!
其他村民也三三兩兩圍攏過來,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眼神復(fù)雜。有膽大的,試探著問:姜……姜家妹子,你那新犁……真那么好使省力
姜晚月站在窩棚門口,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臉上露出平和卻堅定的笑容,揚(yáng)聲道:張叔,圖紙在這,麻煩您了!各位叔伯,新犁好不好,等我做出來,大家親眼看看,親手試試,不就知道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清亮:只要方法對,肯下力氣,再差的地,也有變好的那一天!我姜晚月,就站在這里,用這片鹽堿地做保!
擲地有聲的話語,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村民們心中激起更大的波瀾。
接下來的日子,姜晚月變得異常忙碌。張老憨帶著敬畏,日夜趕工,第一架簡陋卻實用的曲轅犁很快做了出來。當(dāng)姜晚月親自駕著家里那頭瘦骨嶙峋的老黃牛,在自家鹽堿地邊緣相對好些的地塊上,輕松地犁出一道道深淺均勻、轉(zhuǎn)彎靈活流暢的溝壟時,圍觀的村民徹底沸騰了!
省力!靈活!一個人一頭牛就能干!
眼見為實的震撼,徹底擊碎了所有的懷疑。求購曲轅犁的村民排起了隊。姜晚月毫無保留地將圖紙和制作要點分享給張老憨和其他幾個有點手藝的村民,只收取極低的技術(shù)費,很快,改良農(nóng)具的風(fēng)潮在王家洼悄然興起。
而衛(wèi)錚,依舊是窩棚里那個沉默的影子。他傷口的血雖然止住了,但崩裂后恢復(fù)得更慢,臉色也時常透著失血的蒼白。他依舊固執(zhí)地履行著以身相抵的承諾,只是姜晚月看得更緊,只讓他做些輕省活計,比如看著苜蓿試驗田,防止再有宵小破壞。
這天清晨,姜晚月又背起那個破背簍,準(zhǔn)備去亂石坡繼續(xù)尋找更適合的耐鹽作物種子。剛走出窩棚,就看到衛(wèi)錚拄著一根削直的樹枝當(dāng)拐杖,站在坡下,仰頭望著那光禿禿的山體,眉頭微鎖。
怎么了姜晚月走過去問。
衛(wèi)錚沒有回頭,依舊望著那在晨光中顯得有些突兀的禿坡,沉聲道:此山……走勢有異。向陽處草木稀疏至此,不合常理。
姜晚月心頭一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確實,這座亂石坡向陽的一面,植被稀少得可憐,連耐旱的荊棘都長得蔫頭耷腦。
你也看出來了姜晚月走到他身邊,指著坡腳幾處異常濕潤的洼地,和那些格外茂盛的蘆葦叢,我觀察很久了。這坡下,肯定藏著好東西!
好東西衛(wèi)錚側(cè)頭看她,眼中帶著詢問。
姜晚月蹲下身,抓起一把坡腳的濕泥,在指尖捻開,又湊近聞了聞,臉上露出篤定的笑容:水!而且是淡水!很大的水!這坡下,絕對有一條地下暗河!
她站起身,目光灼灼,手指在虛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仿佛在描摹著暗河的走向:看這洼地的走向,看這些蘆葦?shù)拈L勢……源頭,應(yīng)該就在那!她指向禿坡最高處下方一片相對平緩、卻寸草不生的石坪。
衛(wèi)錚順著她的手指望去,目光落在石坪上,又緩緩移回她因為興奮而熠熠生輝的臉龐上。她的篤定,她的神采,仿佛帶著一種能驅(qū)散陰霾的光亮。
他沒有問你確定嗎,也沒有質(zhì)疑你怎么知道。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而清晰:好。
好姜晚月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挖。衛(wèi)錚言簡意賅,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石坪,眼神變得銳利而專注,仿佛在審視一個需要攻克的戰(zhàn)略要地。
姜晚月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挖說得輕巧!那石坪硬得很,靠我們兩個挖到猴年馬月去而且,那位置……離村子還有點距離,引水也是個大工程。
衛(wèi)錚收回目光,看向她,那雙深邃的寒眸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沉淀下來,變得格外幽深。他沒有解釋,只是淡淡道:等我?guī)兹铡?br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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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錚消失了。
就在他說完等我?guī)兹蘸蟮牡谌烨宄�,姜晚月醒來時,發(fā)現(xiàn)窩棚里已不見了他的蹤影。只有角落里疊放整齊的粗布衣,證明他曾在這里養(yǎng)傷。
姜晚月的心,莫名地空了一下,隨即又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隱隱的擔(dān)憂占據(jù)。他走了傷還沒好利索,能去哪兒是覺得以身相抵的承諾完成了還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她甩甩頭,試圖把那個沉默的身影從腦海里趕出去。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她的苜蓿田和正在嘗試播種的幾樣耐鹽作物。然而,一連幾天,衛(wèi)錚都杳無音信。窩棚里少了那個沉默卻讓人安心的存在,連空氣都顯得格外冷清。
就在姜晚月幾乎要說服自己他不會再回來時,第五天的傍晚,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囂聲打破了王家洼的寧靜。
沉悶而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甲片輕微碰撞的鏗鏘聲,如同悶雷,由遠(yuǎn)及近!
窩棚里的姜晚月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口,掀開草簾。
夕陽的金輝下,一支約莫二三十人的隊伍,正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沉默而迅速地開進(jìn)王家洼!他們個個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穿著統(tǒng)一的制式皮甲,腰挎長刀,行動間帶著一股百戰(zhàn)精銳特有的肅殺之氣!
為首一人,正是衛(wèi)錚!
他換上了一身玄色的勁裝,外罩半副輕甲,身姿挺拔如蒼松,臉色雖仍有些蒼白,但眉宇間那股久違的、屬于統(tǒng)兵將領(lǐng)的冷硬威儀,已重新凝聚!他肋下和肩背的傷處被仔細(xì)地包扎過,行動間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卻絲毫不減其迫人的氣勢。
這支突然出現(xiàn)的、明顯帶著軍旅氣息的隊伍,如同巨石投入池塘,瞬間在王家洼掀起了滔天巨浪!村民們驚恐地躲在家里,透過門縫窗戶,又是畏懼又是好奇地窺視著。
衛(wèi)錚目不斜視,徑直帶著隊伍來到村西,在姜晚月的窩棚前停下。他翻身下馬(一匹神駿的黑馬,由親兵牽著),動作干脆利落,大步走到一臉愕然的姜晚月面前。
人到了。他言簡意賅,目光掃過她,似乎在確認(rèn)她是否安好。
姜晚月看著眼前這支沉默肅殺、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隊伍,又看看衛(wèi)錚那張恢復(fù)了冷硬線條的臉,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她指了指亂石坡的方向:你……你這是
挖渠,引水。衛(wèi)錚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他轉(zhuǎn)身,對身后一名面容剛毅的親兵隊長沉聲下令:陳伍長,帶人去那處石坪,按姜姑娘指示的位置,開鑿!打通暗河!
諾!親兵隊長陳伍長抱拳領(lǐng)命,聲音洪亮,震得空氣嗡嗡作響。他手一揮,那二十多名精銳軍士立刻行動起來,動作迅捷如風(fēng),帶著各種開鑿工具,沉默而高效地朝著亂石坡石坪方向奔去!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無堅不摧的力量感。
衛(wèi)錚這才轉(zhuǎn)回身,看向姜晚月,補(bǔ)充了一句:他們是工兵營的,擅開山鑿渠。
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姜晚月看著那群如同虎狼般撲向亂石坡的軍士,再看看身邊這個輕描淡寫就調(diào)來一支工兵隊伍的男人,心頭翻江倒海。她終于明白了他那句等我?guī)兹盏姆至俊?br />
你……她張了張嘴,想問他的身份,想問他傷怎么樣了,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輕輕的嘆息,謝謝。
千言萬語,此刻似乎只有這兩個字最合適。
衛(wèi)錚看著她眼中復(fù)雜的情緒,寒眸深處似乎有微光一閃,但很快又歸于沉寂。他微微頷首,目光投向亂石坡的方向:去看看。
接下來的幾天,王家洼的村民見識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雷厲風(fēng)行。
亂石坡上,錘鑿與巖石碰撞的鏗鏘聲、號子聲日夜不息!那些沉默寡言的軍士,如同不知疲倦的機(jī)器,輪番上陣,硬生生在那片堅硬的石坪上開鑿。衛(wèi)錚時常親自督陣,他拄著劍(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一把古樸長劍)站在高處,沉默地看著,偶爾簡短地發(fā)出指令。
姜晚月則成了技術(shù)指導(dǎo)。她憑借對地質(zhì)和水文的判斷,不斷調(diào)整著開鑿的角度和深度。每一次錘擊,都仿佛敲在村民們的心上,期待與忐忑交織。
到了第七天下午。
鐺——!一聲格外沉悶、仿佛穿透了什么的巨響,從鑿口深處傳來!
緊接著,一股帶著泥土腥氣和巖石寒意的、極其強(qiáng)勁的氣流,猛地從鑿口噴涌而出!
鑿口處的幾個軍士猝不及防,被氣流沖得一個趔趄。
通了!陳伍長又驚又喜地大喊一聲。
幾乎是同時——
嘩啦啦——!
一股清冽無比、晶瑩剔透的水柱,如同壓抑了千萬年的銀龍,猛地從鑿口處噴薄而出!水流起初帶著渾濁的泥漿,但僅僅幾個呼吸之后,就變得清澈無比,在夕陽的映照下,閃爍著碎金般的光芒!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是清水!好清的水啊!
神跡!真是神跡�。�
圍觀的村民瞬間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許多人激動得熱淚盈眶,甚至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朝著水流的方向叩拜!
清澈的水流順著開鑿好的簡易溝渠,歡快地奔涌而下,流經(jīng)姜晚月那片曾被視作死地的鹽堿田邊緣,滋潤著干渴的土壤,也流向了王家洼干涸的土地。
姜晚月站在水流邊,感受著那撲面而來的清涼水汽,看著那奔涌的生命之源,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她下意識地看向站在高處的衛(wèi)錚。
衛(wèi)錚也正看著她。夕陽的金輝落在他玄色的衣甲上,勾勒出冷硬的輪廓。隔著歡呼的人群和奔流的清泉,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他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雙深邃的寒眸,在漫天霞光和水流的映照下,似乎褪去了幾分冷冽,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暖意又或許,只是光影的錯覺。
他對著姜晚月,幾不可察地,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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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冽的暗河水,如同生命的甘霖,徹底改變了王家洼的命運。
有了充足的低礦化度淡水,姜晚月改良鹽堿地的計劃終于得以全面展開。淋鹽洗堿、深耕翻曬、大量增施有機(jī)肥(村民們?nèi)缃駥碓碌脑挿钊艄玺瑵a肥熱情空前高漲)……她引進(jìn)并成功培育出的耐鹽高產(chǎn)苜蓿,不僅成了優(yōu)質(zhì)的綠肥和牧草,更在冬春缺糧時成了救命的菜蔬。
昔日灰白死寂的鹽堿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fā)生著蛻變。土壤的顏色逐漸加深,板結(jié)的硬塊變得疏松,踩上去有了彈性。當(dāng)?shù)谝徊缇G油油的苜蓿在微風(fēng)中搖曳成一片碧波,當(dāng)隨后播種下去的、姜晚月精心篩選培育的耐鹽粟米和豆類破土而出,舒展出一片片充滿生機(jī)的嫩葉時,整個王家洼沸騰了!
活了!真的活了!鹽殼子地長出青苗了!
姜娘子真是活菩薩啊!點土成金!真真是點土成金!
快看我家那塊地,以前種啥啥不長,現(xiàn)在苗情多好!
村民們奔走相告,臉上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喜悅。曲轅犁的推廣使得耕作效率倍增,新開墾的荒地也越來越多。王家洼,這個曾經(jīng)窮得鳥不拉屎的荒村,短短一年間,竟隱隱有了欣欣向榮的氣象。
而這一切改變的源頭,那個窩棚里的瘋女人,如今已被村民們尊稱為姜娘子,成了王家洼實際上的主心骨。
窩棚也早已今非昔比。在村民們的自發(fā)幫助下,土坯墻被加固,茅草頂換了新,還隔出了小小的實驗室和書房——里面堆滿了姜晚月用換來的紙筆繪制的各種農(nóng)具圖樣、土壤分析記錄和作物培育筆記。雖然依舊簡樸,卻充滿了勃勃生機(jī)。
衛(wèi)錚的傷,在姜晚月的精心調(diào)理和充足的營養(yǎng)下,終于痊愈。那身玄色勁裝重新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姿,久違的力量感重新回到他的四肢百骸。他依舊沉默,卻不再僅僅是窩棚里的影子。他成了姜晚月最堅實的后盾和……最得力的助手
當(dāng)姜晚月需要測試新改良的播種機(jī)具時,是他沉默地牽來最好的牛。
當(dāng)外鄉(xiāng)的糧商試圖壓價收購?fù)跫彝莸男录Z時,是他抱著劍往姜晚月身后一站,冷冽的眼神便讓對方冷汗涔涔,乖乖給出公道價。
當(dāng)村里的半大小子們調(diào)皮搗蛋禍害了試驗田的秧苗,也是他一個眼神掃過去,那群皮猴立刻噤若寒蟬,乖乖認(rèn)錯領(lǐng)罰。
他依舊很少笑,但村民們看他的眼神,早已從最初的畏懼,變成了由衷的敬畏和感激。誰都知道,這位來歷不凡、沉默如山的衛(wèi)將軍,是姜娘子最堅實的倚靠。
這天傍晚,晚霞燒紅了半邊天。衛(wèi)錚從外面回來,手里拎著兩條活蹦亂跳的鮮魚——那是他在新挖的蓄水塘里釣的。剛走到窩棚門口,就看見姜晚月正彎著腰,在屋前一小塊新開辟的菜畦里忙碌。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裙,褲腿高高挽起,露出纖細(xì)卻結(jié)實的小腿,赤著腳踩在松軟的泥土里。夕陽的金輝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她正小心翼翼地,將幾株嫩綠的番薯苗,移栽到挖好的坑里。
動作專注而輕柔,仿佛在侍弄什么稀世珍寶。幾縷碎發(fā)被汗水黏在光潔的額角,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衛(wèi)錚的腳步頓住了。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幾步開外,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手中的魚還在撲騰,濺起細(xì)小的水珠。他沒有出聲打擾,只是沉默地看著。
眼前的畫面,奇異地將他的思緒拉回遙遠(yuǎn)的塞外。那里有呼嘯的北風(fēng),有冰冷的鐵甲,有戰(zhàn)馬的嘶鳴,有刀光劍影,有堆積如山的尸骸……他曾以為,那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底色,鐵血、冰冷、肅殺,直到馬革裹尸。
可是現(xiàn)在……
他看著眼前這個在泥土中專注耕耘的女子,看著她沾滿泥點卻洋溢著生機(jī)與滿足的側(cè)臉,看著她親手創(chuàng)造出的這片充滿希望的田野……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暖流,悄然漫過心間。冰冷堅硬的鎧甲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被這夕陽、這泥土、這專注的身影,一點點地融化、重塑。
他忽然想起自己昏迷初醒時,砸壞她三株秧苗后,那句脫口而出的以身相抵。當(dāng)時或許是劇痛下的混沌,或許是軍人的執(zhí)拗。但現(xiàn)在……
衛(wèi)錚的喉結(jié)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握著魚繩的手指微微收緊。他看著姜晚月移栽好最后一株番薯苗,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臉上露出了一個純粹而滿足的笑容,像雨后的晴空。
他深吸一口氣,抬步走了過去,將還在撲騰的魚遞到她面前,聲音低沉,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和:加餐。
姜晚月被突然出現(xiàn)的魚嚇了一跳,隨即看到是他,臉上綻開一個更大的笑容,眼睛彎成了月牙:哇!好肥的魚!衛(wèi)將軍出手,果然不同凡響!她自然地接過魚,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他微涼的手指。
衛(wèi)錚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他移開目光,看向那片新栽下的番薯苗,沒話找話:這個……能成
當(dāng)然能!姜晚月信心滿滿,蹲下身,指著嫩苗,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培育出的耐鹽品種,產(chǎn)量高著呢!等秋天收了,請你吃烤紅薯,管飽!
好。衛(wèi)錚低低應(yīng)了一聲,目光落在她沾著泥點的、纖細(xì)卻充滿力量的手指上,又緩緩移向她映著晚霞、明亮動人的眼眸。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松軟的土地上,挨得很近。窩棚里飄出煮粥的淡淡米香,混合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這一刻,沒有戰(zhàn)場,沒有權(quán)謀,只有一片充滿生機(jī)的土地,和土地上兩個并肩的身影。衛(wèi)錚冰冷的心湖深處,仿佛被投入了一顆溫暖的石子,漾開了一圈又一圈名為眷戀的漣漪。
*
*
*
豐收的金色浪潮,終于席卷了王家洼。
曾經(jīng)被詛咒的鹽堿地,此刻鋪滿了沉甸甸的麥穗,金燦燦、黃澄澄,在秋陽下閃爍著醉人的光芒,如同流淌的黃金海洋。飽滿的粟米壓彎了秸稈,豆莢鼓脹得幾乎要爆裂開來。田埂上堆滿了小山般的番薯,紅皮黃瓤,散發(fā)著泥土的芬芳和甜糯的氣息。
整個村莊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和忙碌中。家家戶戶,男女老少齊上陣,揮舞著改良過的鐮刀,推著輕便的獨輪車,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發(fā)自肺腑的笑容。打谷場上,脫粒機(jī)(姜晚月簡易版)轟鳴,金黃的谷粒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堆積成一座座小小的金山。
豐收了!大豐收��!
老天開眼!姜娘子真是我們王家洼的福星!
多虧了姜娘子的好法子,還有衛(wèi)將軍引來的神水�。�
感激的話語在田間地頭回蕩。姜晚月穿梭在金色的麥浪間,檢查著不同地塊的收成,記錄著數(shù)據(jù),臉上是滿足而疲憊的笑容。她的粗布衣裙上沾滿了麥芒和塵土,卻掩不住那份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光彩。
衛(wèi)錚跟在她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像個沉默的護(hù)衛(wèi)。他換下了勁裝,穿著一身和村民們差不多的粗布短打,褲腿也高高挽起,沾滿了泥點。手里拿著一把磨得锃亮的鐮刀,動作雖不如老農(nóng)嫻熟,卻帶著軍人的利落和力量。偶爾有村民扛著沉甸甸的糧袋路過,恭敬地喊一聲衛(wèi)將軍,他也只是微微頷首。
他看著前方那個在麥浪中時隱時現(xiàn)的纖細(xì)身影,看著她彎腰時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頸,看著她與老農(nóng)交談時專注的側(cè)臉,看著她指尖拂過飽滿麥穗時眼中流露的珍視……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與滿足感,如同溫?zé)岬娜�,緩緩流淌過心間。
這金黃的麥浪,這汗水和泥土的氣息,這純粹而熱烈的豐收喜悅,遠(yuǎn)比任何一場輝煌的勝利,更能觸動他心底最深處的弦。
月娘!
一聲洪亮的呼喚傳來。是村長王老栓,他紅光滿面,扛著一大袋剛脫粒的麥子,健步如飛地跑過來,聲音激動得發(fā)顫,快!快看這個!
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解開袋口。
金燦燦的麥粒傾瀉而出,顆粒飽滿圓潤,在陽光下幾乎晃花了眼。
這是坡下李老三家那塊最差的鹽堿地收的!你猜畝產(chǎn)多少
王老栓激動得胡子都在抖,快兩石了!兩石��!擱在以前,連半石都收不上!
周圍的村民聞聲都圍了過來,看著那飽滿的麥粒,發(fā)出陣陣驚嘆。
姜晚月蹲下身,捧起一把麥粒,感受著那沉甸甸的份量和谷物特有的清香,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好!太好了!大家記住這個地塊的施肥和灌溉方法,明年推廣開,產(chǎn)量還能再提!
都聽姜娘子的!
眾人異口同聲,聲音里充滿了信服。
衛(wèi)錚站在人群外,看著被眾人簇?fù)碇⑷缤浅桨汩W耀的姜晚月,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極細(xì)微的弧度。他默默轉(zhuǎn)身,走向旁邊一片剛收割完的麥茬地,那里堆放著幾捆需要捆扎的麥秸。
他彎下腰,拿起一把麥秸,有些笨拙地嘗試著捆扎。麥稈粗糙,在他帶著薄繭卻并不擅長此道的手上留下幾道紅痕。他微微蹙眉,神情卻異常專注,仿佛在完成一項重要的使命。
噗嗤。
一聲忍俊不禁的輕笑自身后傳來。
衛(wèi)錚動作一僵,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姜晚月不知何時擺脫了熱情的村民,悄悄來到了他身后。她看著這個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的冷面將軍,此刻卻像個初學(xué)農(nóng)活的小學(xué)徒,跟一把麥秸較勁,那笨拙又認(rèn)真的樣子實在反差太大。
衛(wèi)大將軍,姜晚月忍著笑,走到他身邊,揶揄道,你這捆麥秸的架勢,比揮劍殺敵可費勁多了。
衛(wèi)錚耳根微不可察地泛起一絲薄紅。他沒說話,只是把手里的麥秸和草繩默默遞給她,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求教
姜晚月被他這眼神看得心頭一軟,接過麥秸,動作麻利地示范起來:喏,要這樣,把草繩打個活結(jié),套住麥稈根部,然后這樣繞過來,用力一勒……再打個死結(jié),喏,好了!
一個結(jié)實漂亮的麥秸捆出現(xiàn)在她手中。
衛(wèi)錚看得很認(rèn)真,點點頭,重新拿起一捆麥秸,學(xué)著姜晚月的動作。這一次,雖然依舊不夠麻利,但總算像模像樣地捆好了一個。
嗯,孺子可教也!姜晚月滿意地點點頭,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像夸獎學(xué)堂里的小童。
衛(wèi)錚抬起頭,深邃的眸光落在她帶著促狹笑意的臉上。夕陽的金輝落在她眼底,像是撒了一把碎金,明媚得晃眼。他心頭那根弦被輕輕撥動,一種陌生的、滾燙的情愫悄然蔓延。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低下頭,繼續(xù)和下一捆麥秸搏斗。
只是那微紅的耳根,在夕陽下暴露了他并不平靜的心緒。
姜晚月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廓,再看看他沉默認(rèn)真的側(cè)臉,心頭也像是被羽毛輕輕搔過,泛起一絲異樣的漣漪。她不再打趣,拿起一把鐮刀,走到他旁邊另一片麥茬地,也彎腰收割起來。
兩人隔著一排麥茬,各自忙碌,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有鐮刀割斷麥稈的沙沙聲,和捆扎麥秸的悉索聲在田間交織。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在金黃的麥茬地上交疊在一起,和諧而安寧。
遠(yuǎn)處,是村民們熱火朝天的豐收景象,是堆滿谷物的打谷場,是裊裊升起的炊煙。
衛(wèi)錚偶爾抬起頭,目光掠過這片充滿生機(jī)的田野,最后總會落回到身邊那個纖細(xì)卻堅韌的身影上。冰冷的盔甲早已在心底無聲消融,一種比勝利更踏實的暖流,如同腳下的土地般厚重,悄然填滿了心間的每一寸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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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寒風(fēng)卷過王家洼,帶來了第一場薄霜。田野里的喧囂漸漸平息,金黃的收獲已顆粒歸倉。然而,一封由八百里加急快馬送來的、蓋著朱紅兵部大印的敕令,卻打破了小村的寧靜,也攪亂了窩棚里那份來之不易的安寧。
衛(wèi)錚獨自一人坐在窩棚外那塊被磨得光滑的石墩上。他身上依舊穿著粗布短打,手里卻緊緊攥著那份質(zhì)地精良、字跡肅殺的敕令。晚霞的余暉落在他冷硬的側(cè)臉上,鍍上了一層暖色,卻化不開他眉宇間凝結(jié)的冰霜。
敕令的內(nèi)容言簡意賅:北境狄戎異動,烽煙再起。著令鎮(zhèn)北將軍衛(wèi)錚,即刻卸甲歸田期滿,速返邊關(guān),統(tǒng)領(lǐng)三軍,以御外侮!
冰冷的字句像淬毒的箭矢,瞬間刺穿了這段時間被田園暖意包裹的心臟。北境的風(fēng)雪、戰(zhàn)馬的嘶鳴、刀劍的碰撞、袍澤的鮮血……那些被他刻意塵封的鐵血記憶,如同掙脫牢籠的兇獸,咆哮著洶涌而至!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鐵銹味和血腥氣,仿佛再次彌漫在鼻尖。他握著敕令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手背上青筋虬結(jié)。
衛(wèi)錚
姜晚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從身后傳來。她剛整理完今年的收成記錄,走出窩棚,就看到他僵硬的背影和手中那份異常刺眼的公文。
衛(wèi)錚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沒有回頭,只是將手中的敕令攥得更緊。
姜晚月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緊鎖的眉頭和攥得發(fā)白的拳頭上,心頭猛地一沉。她沒去看那公文的內(nèi)容,只是輕聲問:出什么事了
衛(wèi)錚緩緩抬起頭。夕陽的金輝落在他眼中,卻折射不出絲毫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翻涌著姜晚月從未見過的、沉重如山的復(fù)雜情緒——有屬于軍人的鐵血與責(zé)任,有對殺戮本能的抗拒,有對這片土地和眼前人濃烈的不舍,還有一絲深藏的、幾乎被壓抑到極致的……痛苦。
他看著姜晚月清澈的、盛滿擔(dān)憂的眼眸,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將那份沉重的敕令,沉默地遞到了姜晚月面前。
姜晚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接過那份仿佛帶著千鈞重量的紙張,目光迅速掃過上面冰冷的字句。
即刻返邊……統(tǒng)領(lǐng)三軍……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jìn)她的心里。她猛地抬起頭,看向衛(wèi)錚,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你……你要走
衛(wèi)錚避開了她的目光,下頜線繃得如同刀鋒。他沉默著,仿佛一座壓抑著巖漿的火山。良久,他才從緊抿的唇間擠出一句嘶啞低沉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
烽煙……便是軍令。
窩棚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和窗外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
姜晚月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片深沉的痛苦和掙扎。她忽然明白了,那不僅僅是離別的痛苦,更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兩種無法調(diào)和的宿命在他靈魂深處激烈撕扯的痛苦!一邊是浸透骨血的責(zé)任和冰冷的鐵血沙場,一邊是他用鮮血和汗水澆灌出的、給予他新生溫暖的這片土地和……她。
她攥緊了手中的敕令,紙張的邊緣硌得掌心發(fā)疼。一股強(qiáng)烈的沖動涌上心頭——挽留他!讓他留下!這片土地需要他,王家洼需要他,她……也需要他!
然而,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她有什么資格挽留一個將軍去守衛(wèi)邊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骨子里流淌著軍人的血,那份責(zé)任早已刻進(jìn)了他的骨髓。
最終,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涌的心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什么時候……動身
衛(wèi)錚猛地抬眼看向她,那雙寒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碎裂開來,涌動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光芒。他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而不是……
三日后……卯時。他的聲音干澀。
好。姜晚月點點頭,將那份沉重的敕令輕輕放在旁邊的石桌上,仿佛放下了一塊烙鐵。她轉(zhuǎn)過身,走向灶臺,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我去給你……準(zhǔn)備些干糧。
她掀開鍋蓋,鍋里是晚上吃剩的番薯粥。熱氣裊裊升起,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拿起勺子,機(jī)械地攪動著粘稠的粥水,手卻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衛(wèi)錚依舊坐在石墩上,一動不動,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在灶臺前忙碌,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看著她抬手似乎抹了一下眼角……一股尖銳的痛楚,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窩棚里只剩下柴火的噼啪聲和勺子刮過鍋底的單調(diào)聲響。空氣沉重得仿佛凝固。
許久,衛(wèi)錚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后的石墩,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姜晚月被驚動,下意識地回頭。
只見衛(wèi)錚大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種決絕的氣勢,將她籠罩。他伸出雙手,滾燙而帶著薄繭的大手,猛地、緊緊地抓住了她的雙肩!力道之大,讓她吃痛地蹙起了眉。
月娘……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急切和……絕望般的掙扎。那雙深邃的寒眸,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死死地鎖住她的眼睛,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吸進(jìn)去。
我……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著,似乎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有那抓著姜晚月肩膀的手,越來越用力,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
姜晚月被他眼中那濃烈到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情感風(fēng)暴所震懾,一時間忘了疼痛,只是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眸底深處那份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洶涌的不舍和掙扎。
他終究……還是舍不得的。
這個認(rèn)知,像一道暖流,瞬間沖垮了姜晚月心中強(qiáng)筑的堤壩。酸澀、委屈、心疼、還有一絲隱秘的甜蜜,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看著眼前這個在戰(zhàn)場上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此刻卻像個迷途困獸般痛苦掙扎的男人,看著他緊抿的薄唇和微微泛紅的眼眶,心中最后一絲猶豫也煙消云散。
她不再壓抑,任由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滴在他緊抓著她肩膀的手背上。
衛(wèi)錚……她哽咽著,抬起手,輕輕覆上他緊抓著自己肩膀的大手,指尖冰涼,帶著淚水的濕意,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的觸碰,像是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衛(wèi)錚緊繃的神經(jīng)。他身體猛地一震,眼中那翻涌的風(fēng)暴驟然停滯,隨即爆發(fā)出更加熾烈的光芒!
下一刻,他猛地俯身!
一個滾燙的、帶著不容抗拒力量的吻,如同烙印般,狠狠地、準(zhǔn)確地落在了姜晚月微張的唇上!
這個吻毫無技巧可言,甚至帶著幾分蠻橫的掠奪和絕望般的占有欲。他的氣息灼熱而霸道,瞬間侵占了姜晚月所有的感官。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這突如其來的、如同暴風(fēng)驟雨般的侵襲。
唇齒間傳來他灼熱的氣息和一絲淡淡的、屬于他的清冽味道,還有……一絲微咸的淚水的味道,分不清是誰的。
這個吻,仿佛抽干了衛(wèi)錚全身的力氣,也抽走了他心中那無邊的掙扎和痛苦。許久,他才緩緩抬起頭,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氣息依舊不穩(wěn)。
兩人的目光在極近的距離交匯,鼻尖幾乎相觸。姜晚月的臉頰緋紅,嘴唇微微紅腫,眼中還噙著淚光,卻清晰地映出他同樣泛紅的眼眶和眼中那尚未褪去的、濃烈到化不開的情愫。
等我。衛(wèi)錚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誓言,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重重砸在姜晚月的心上,此戰(zhàn)若平……衛(wèi)錚,此生再不離此田埂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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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又是一年芳草綠。
王家洼的春天來得格外熱鬧。村西那片曾經(jīng)的不毛之地,如今已是阡陌縱橫,麥苗青青,油菜花開得金黃一片,如同鋪向天邊的錦緞。新修的溝渠里,清澈的暗河水汩汩流淌,滋潤著這片充滿希望的土地。村子里新添了不少磚瓦房,雞鳴犬吠,炊煙裊裊,一派富足祥和的景象。
姜晚月站在自家新建的、寬敞明亮的青磚小院前,望著遠(yuǎn)處波光粼粼的蓄水塘。她穿著一身質(zhì)地細(xì)軟的藕荷色衣裙,烏發(fā)松松挽起,斜插著一支簡單的木簪,氣度沉靜溫婉,眉眼間卻比一年前更添了幾分從容與練達(dá)。
姜娘子!姜娘子!
里正王老栓氣喘吁吁地跑來,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手里揮舞著一封蓋著明黃綢緞的信封,大喜!天大的喜事��!朝廷……朝廷的封賞旨意到了!
姜晚月微微一怔,隨即了然。王家洼翻天覆地的變化,早已傳揚(yáng)開去。她改良鹽堿地、引水灌溉、推廣新農(nóng)具的事跡,想必已上達(dá)天聽。
哦說了什么她語氣平靜,并無太多意外。
封賞!大封賞啊!王老栓激動得語無倫次,陛下親封您為‘惠農(nóng)夫人’,賜黃金百兩,錦緞百匹!還……還特許您在王家洼擇地修建‘勸農(nóng)學(xué)堂’,廣傳農(nóng)技!圣旨……圣旨隨后就到!傳旨的天使已經(jīng)在路上了!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傳遍了王家洼。村民們歡呼雀躍,紛紛涌向姜晚月的小院道賀,人人臉上都洋溢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姜晚月含笑應(yīng)對著鄉(xiāng)親們的熱情,心中卻并無太多波瀾。這些虛名和財物,于她而言,遠(yuǎn)不如看到地里豐收的莊稼更令人喜悅。她更關(guān)心的,是勸農(nóng)學(xué)堂的建立,這意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