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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溫阮第一次見到陳妄時,他正被人按在骯臟的后巷暴打。

    血水混著雨水流進她的高跟鞋縫,她用手語比劃你很珍貴。

    第二天,男人用染血的繃帶在她教室窗臺寫下離我遠點。

    直到他為了護她,被挑斷手筋。

    溫阮握著他顫抖的廢手貼上自己嘴唇:陳妄,教我打架。

    三年后UFC冠軍賽,溫阮KO對手的瞬間。

    觀眾席突然亮起閃光燈牌:阮阮,你才是我的救贖。

    ——他復健成功的右手,終于能穩(wěn)穩(wěn)舉住她的光。

    城市憋著一場大雨,沉甸甸的烏云壓得人喘不過氣。溫阮攏了攏薄外套,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鎖骨下那枚小小的、冰涼的銀質(zhì)音符吊墜。風里卷著潮濕的塵土味,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銹般的腥氣,直往她鼻子里鉆。她本能地蹙起眉,加快了腳步。

    溫老師!

    清脆的童音帶著點喘,小雅像只靈活的小鹿從后面追上來,小手一把抓住了溫阮的衣角。女孩仰著臉,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她沒說話,只是飛快地打著手語,手指像跳舞的精靈:老師,我的畫夾,忘在教室了!很重要的!

    溫阮停下,低頭看著小雅焦急的小臉,心軟了。她蹲下身,視線與小雅平齊,臉上綻開一個安撫的、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她用手語回應,動作清晰而溫柔:沒關系,老師陪你去拿。跑慢點,安全第一。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小雅微微沁出汗珠的鼻尖,帶著點寵溺的嗔怪。

    小雅立刻像被順了毛的小貓,用力地點點頭,臉上的焦急被雀躍取代,小手緊緊攥住溫阮的兩根手指,拉著她轉(zhuǎn)身就往學校的方向小跑回去。

    風更急了,卷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那股鐵銹般的腥氣似乎也濃重了幾分。

    回學校取了畫夾,溫阮牽著小雅的手送她回家。小雅家住在老城區(qū)一片迷宮似的巷子深處,七拐八繞,光線越來越暗,墻壁斑駁,涂滿了各種凌亂模糊的涂鴉。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垃圾腐敗的酸餿氣,還有……溫阮的神經(jīng)莫名地繃緊了一瞬,那是一種更濃烈、更原始的腥甜氣息。

    嘩啦——!

    一聲沉重的悶響,緊接著是肉體撞擊墻壁的鈍聲,粗暴地撕裂了巷子里原本的沉寂。

    小雅猛地抓緊了溫阮的手,小小的身體瞬間僵硬,大眼睛里充滿了驚恐。溫阮的心跳也漏了一拍。聲音是從旁邊一條更窄、更幽暗的岔道里傳來的。

    她下意識地把小雅往自己身后護了護,腳步頓住,猶豫著是否該立刻轉(zhuǎn)身離開。

    媽的,廢物!就這點能耐

    骨頭還挺硬老子看你還能扛多久!

    污言穢語伴隨著沉悶的擊打聲,一下,又一下,清晰地穿透濕冷的空氣。那聲音粗糲兇狠,帶著毫不掩飾的殘忍。

    溫阮的指尖冰涼,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攫住了她。她輕輕把小雅推到身后一個堆著廢棄紙箱的角落,示意她躲好別動,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身子,朝那條岔道望去。

    岔道深處,光線昏暗得如同黃昏提前降臨。

    三個穿著廉價緊身背心、紋身爬滿手臂的壯漢圍成一個半圈。他們中間,一個男人蜷縮著倒在地上,像一塊被隨意丟棄的破布。

    雨水開始零星落下,冰冷的雨點砸在溫阮的額角和鼻尖。

    一個黃毛混混狠狠一腳踹在男人蜷縮的腰腹上,男人身體猛地一弓,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如同瀕死野獸從喉管深處擠出的最后嘶鳴。另一個臉上帶疤的混混緊接著又是一腳,重重跺在男人的肩胛骨位置,那聲音沉悶得讓人牙酸。

    男人被這股力量踹得在地上翻滾了半圈,臉朝向了溫阮這邊。

    溫阮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那是一張年輕的臉,或者說,本該是年輕的。此刻卻被污血、汗水和泥濘徹底覆蓋。顴骨高聳的地方一片青紫腫脹,幾乎要破皮。嘴角撕裂,血沫隨著他粗重的喘息不斷涌出。額角一道新鮮的傷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順著額角流下,混著泥水,糊了他半張臉。

    雨水沖刷著地上的污垢,也沖刷著他臉上的血跡,但那血似乎流不盡,新的血痕又迅速覆蓋上來。他像一尊被暴力摔打后又置于暴雨中的泥塑,破敗不堪,唯獨那雙眼睛……

    溫阮的目光撞進了那雙眼睛里。

    即使隔著昏暗的光線和血污的泥濘,那雙眼睛依舊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沉靜得可怕。里面沒有恐懼,沒有哀求,甚至連憤怒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萬年凍土般的漠然。好像這具正在承受毒打的身體,與他毫無關系。

    雨水更密了,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渾濁的水花,也砸在溫阮和小雅身上。小雅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操!沙包就該有沙包的覺悟!下次再他媽敢對東哥的人齜牙帶疤的混混啐了一口濃痰,正吐在男人沾滿泥污的頭發(fā)上。他似乎打累了,甩了甩手腕,朝另外兩人使了個眼色。

    黃毛混混意猶未盡地又朝男人的小腿骨踢了一腳,這才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媽的,晦氣!走吧,這廢物也榨不出油水了。

    三個混混的身影罵罵咧咧地消失在岔道另一頭的雨幕里,留下那個破布般的男人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雨,徹底落了下來。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巷子里的污穢,試圖洗去暴力的痕跡,卻沖不淡那股刺鼻的血腥。

    溫阮站在原地,冰涼的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臉頰滑落,滲入衣領,激起一陣寒顫。小雅從角落里沖出來,緊緊抱住她的腿,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溫阮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翻涌的驚悸和惡心感。她輕輕拍了拍小雅的后背,無聲地安撫著。然后,她牽著小雅冰涼的小手,準備快速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一步,兩步……

    高跟鞋踩在濕滑的、混雜著污水的青石板上,發(fā)出清脆又突兀的嗒、嗒聲。經(jīng)過那個蜷縮在角落的身影時,溫阮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他身上。

    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血水在地面積起一小洼,又迅速被雨水沖淡、帶走。他蜷縮著,身體因為疼痛和寒冷而微微顫抖,像一條被拋棄在岸上、瀕死的魚。只有那雙眼睛,依舊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雨幕,仿佛靈魂早已抽離,只剩下這具殘破的軀殼在承受風雨。

    一種尖銳的、近乎疼痛的情緒猛地攫住了溫阮的心。那是一種看見美好事物被徹底摧毀的憤怒,一種對生命被如此輕賤踐踏的巨大悲哀。

    她停下了腳步。

    小雅不解地抬頭看她。

    溫阮松開小雅的手,示意她稍等。她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潮濕空氣,仿佛下了某種決心,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踩著濕滑的路面,朝著那個蜷縮在角落的男人走去。

    雨水很快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肩膀,冰冷的觸感讓她微微瑟縮。她在距離他一步遠的地方停下,蹲下身。高跟鞋的鞋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地上混著血污的泥水。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靠近,那雙空洞的眼睛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視線落在她沾滿泥污的鞋尖上,然后,極其漠然地移開,再次投向虛無的雨幕。沒有任何情緒,甚至沒有一絲屬于活人的好奇。

    溫阮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悶得發(fā)疼。

    她伸出手。那只手纖細、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凈圓潤,是雙屬于老師的手,此刻卻在冰冷的雨水中微微顫抖。

    她屏住呼吸,指尖小心翼翼,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輕輕地觸碰到男人沾滿血污和泥濘的手背。

    冰涼的、黏膩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

    男人猛地一顫,像被烙鐵燙到,下意識地就要抽回手。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防備和抗拒。

    溫阮沒有退縮。她的手指穩(wěn)穩(wěn)地停留在那里,指尖的溫暖透過冰冷的血污,微弱地傳遞過去。她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確保男人能看到她的手。

    然后,她的手指,在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雨水中,開始動作。

    她的動作很慢,很清晰,每一個手勢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

    右手食指先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我。

    接著,右手五指微曲,掌心向上,如同托著某種極其珍貴易碎之物,緩緩抬起至胸前,目光專注地凝視著掌心中的珍寶——珍貴。

    最后,她的食指平穩(wěn)而清晰地指向蜷縮在地上的男人——你。

    三個手勢,連貫而清晰,在冰冷的雨幕中,劃出無聲卻重若千鈞的軌跡:

    你很珍貴。

    雨水順著她的額發(fā)滴落,滑過她專注而堅定的眼眸。巷子里只有嘩嘩的雨聲,世界仿佛被隔絕在外。她蹲在那里,像一尊小小的、固執(zhí)的雕塑,固執(zhí)地將這無聲的肯定傳遞給身下這具殘破的軀殼。

    男人蜷縮的身體似乎有極其微小的凝滯。

    那雙一直空洞地望著雨幕的、死寂的眼睛,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動了一下,重新聚焦在溫阮的臉上。

    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血污,露出一小塊蒼白的皮膚。他的目光不再是完全的虛無,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極其緩慢地碎裂、翻涌,如同冰封的湖面下被投入了一顆滾燙的石子,激起微不可察的漣漪。那是一種極深的困惑,一種被猝不及防刺穿的茫然,甚至帶著一絲被冒犯的、原始的憤怒。

    但這復雜洶涌的情緒只在他眼底存在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下一秒,那雙眼睛里的所有波瀾都消失了,比之前更加徹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實質(zhì)的警告,如同淬了毒的刀刃。

    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抗拒。沾滿血污和泥水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濕冷的地面上,濺起骯臟的水花。

    他別開了臉,將整張血污狼藉的臉深深埋進臂彎里,蜷縮的身體繃緊,像一只豎起全身尖刺的刺猬,無聲地傳達著一個信息:滾開。

    溫阮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冰涼的、黏膩的觸感。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手臂流下,帶走那點微弱的暖意,留下刺骨的寒意。

    她維持著半蹲的姿勢,看著男人徹底封閉的姿態(tài),心口那股悶痛感更清晰了。她緩緩地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縮。

    她沒有再試圖靠近,也沒有再比劃任何手勢。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拉起旁邊早已嚇得臉色發(fā)白的小雅,轉(zhuǎn)身,踩著濕滑泥濘的地面,一步一步,堅定地離開了這條散發(fā)著血腥和絕望氣息的巷子。

    高跟鞋的聲音在雨聲中漸漸遠去,最終消失。

    冰冷的雨水依舊無情地沖刷著巷子里蜷縮的身影,沖刷著地上的血污。不知過了多久,埋在臂彎里的頭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那雙緊閉的眼睛,在無人看見的角落,眼睫劇烈地顫抖起來。

    第二天,陽光刺眼,昨夜的暴雨仿佛一場噩夢。溫阮早早到了學校,推開向陽走廊盡頭那間熟悉的教室門。窗明幾凈,空氣里飄著淡淡的粉筆灰味道,孩子們稚嫩的手語交流著昨晚的動畫片,陽光在課桌上跳躍,一切都平和安寧。

    她習慣性地走到窗邊,想把窗子再推開一些,讓清晨帶著花香的空氣涌進來。

    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窗框,目光隨意掃過窗外。

    她的動作,連同呼吸,一起凝固了。

    教室外側(cè)的窗臺上,靠近邊緣的位置,幾塊灰白色的、邊緣還帶著干涸暗褐色污跡的舊繃帶,被人用蠻力按壓著,勉強粘附在粗糙的水泥臺面上。

    繃帶本身骯臟破舊,但上面用某種暗紅近褐的粘稠液體,歪歪扭扭、力道極重地涂抹出三個大字。那顏色,在明亮的光線下,刺眼得驚心——是干涸凝固的血。

    字跡狂亂,筆畫粗糲,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戾氣,每一個轉(zhuǎn)折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刻下的詛咒:

    離

    我

    遠

    點

    溫阮的手指還搭在窗框上,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到心臟。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背上,她卻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窗臺下的花圃里,新栽的小花在晨風中搖曳,嫩黃的花瓣上沾著晶瑩的露珠,生機勃勃,與窗臺上那刺目的、帶著血腥意味的警告形成了荒誕而殘酷的對比。

    孩子們的笑鬧聲仿佛瞬間被推遠,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她定定地看著那四個字,干涸的血跡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暗紅光澤,每一個歪斜的筆畫都像一張咧開的、無聲嘲笑的嘴。

    昨天雨巷里那雙死寂冰冷的眼睛,那雙帶著警告意味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一種復雜的情緒在溫阮心底翻涌。不是恐懼,至少不完全是。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被拒絕的刺痛,混雜著一種更深沉的、對這個陌生男人處境無法言說的悲涼。他真的像一只被逼到絕境、渾身是傷的野獸,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也要豎起尖刺,嘶吼著警告所有試圖靠近的生靈。

    她靜靜地站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陽光都偏移了幾分,在她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最終,她什么也沒做。沒有去擦拭,也沒有驚動任何人。她只是默默地轉(zhuǎn)過身,拿起講臺上的粉筆,開始在黑板上書寫今天的手語教學重點。

    粉筆劃過黑板,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她的動作依舊平穩(wěn),只是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

    那幾塊帶著血字的繃帶,像一塊丑陋的傷疤,固執(zhí)地粘在窗臺邊緣,在陽光下無聲地散發(fā)著警告和絕望的氣息。溫阮的目光偶爾掠過窗外,每一次觸碰,心口都像被那凝固的血字灼了一下。

    日子在粉筆灰、手語練習和孩子們的喧鬧聲中滑過。窗臺上那刺目的警告在風吹日曬下漸漸褪色、卷邊,最終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被徹底沖走,只留下一點難以察覺的污漬。

    溫阮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條陰暗的巷子和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她不是救世主,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聾啞學校老師,有自己的生活和職責。那個叫陳妄的男人,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石子,只激起一圈短暫的漣漪,便沉入黑暗,似乎再也不會出現(xiàn)。

    直到一個多月后。

    周五放學,溫阮整理好教案,和值日的幾個孩子一起打掃完教室。鎖門時,夕陽的余暉給走廊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她習慣性地沿著安靜的走廊走向校門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就在她即將拐過通往校門的最后一個轉(zhuǎn)角時,一陣極其壓抑、斷斷續(xù)續(xù)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粗重的喘息聲,夾雜著極力忍耐的、從喉骨深處擠出的悶哼,突兀地鉆進了她的耳朵。

    聲音來自旁邊一條平時堆放清潔工具、極少有人走的狹窄通道。

    溫阮的腳步猛地頓住。一股熟悉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身體貼在冰涼的墻壁上,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點視線。

    通道里光線昏暗。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她,微微佝僂著,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他身上只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肩膀劇烈地起伏著。溫阮的目光瞬間凝固在他裸露的左臂上——那里纏著一圈又一圈沾滿污漬的繃帶,此刻,繃帶正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姿態(tài)被他自己用牙齒咬著,右手則笨拙地試圖將新的、同樣骯臟的繃帶纏繞上去。

    動作間,繃帶的縫隙里,露出底下猙獰的傷口。皮肉翻卷,邊緣紅腫,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滲出的、混著膿水的黃液。每一次纏繞,他的身體都因為劇痛而控制不住地顫抖一下,牙齒死死咬住嘴里的繃帶,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著灰塵滾落。

    是陳妄。

    溫阮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手臂上那傷口……看起來比上次雨巷里見到的任何一處都要嚴重得多,而且明顯感染了!他這樣胡亂包扎,只會讓情況更糟!

    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來,幾乎要壓過理智。她應該立刻走開,像他警告的那樣,離得遠遠的。可是,看著他因為劇痛而扭曲的側(cè)臉,看著他手臂上那片猙獰的傷口,看著他笨拙而徒勞地試圖自救的樣子……

    她深吸一口氣,指甲用力掐了一下掌心,用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不能直接上前,那只會激起他更強烈的敵意。她迅速退后幾步,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快步走向走廊另一頭的教師辦公室。那里有備用的急救箱。

    她拿了碘伏、棉簽、干凈的紗布和繃帶,還有一小瓶醫(yī)生開給扭傷學生的消炎藥膏(她知道可能不對癥,但聊勝于無)。抱著這些東西,她再次回到那個通道口。

    陳妄還在那里,背對著她,似乎已經(jīng)用盡了力氣,頭抵著冰冷的墻壁,粗重的喘息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包扎的動作完全停滯了,右手里還攥著那卷臟污的繃帶,左臂的傷口猙獰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滲著血水。

    溫阮的心跳得很快。她放輕腳步,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靠近。在距離他大約還有三四步遠的地方,她停了下來,沒有再前進。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懷里的急救藥品,輕輕地、一件一件地放在地上干凈的地方。碘伏瓶、藥膏管、潔白的紗布卷……每放下一件,都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

    放完最后一樣東西,她立刻后退了好幾步,退到了通道入口的光亮處,確保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的視線余光之內(nèi),但又保持著一個安全的、不會讓他感到被侵犯的距離。

    然后,她抬起雙手。

    她的手指在夕陽斜斜投進來的光線中,清晰地、穩(wěn)定地開始比劃。

    動作很慢,每一個手勢都力求準確無誤。

    右手食指先指向地上放著的急救藥品——這些。

    接著,雙手掌心向上,在胸前平托,微微上下移動,如同給予的動作——給你。

    最后,雙手五指微曲,指尖相對,在胸前合攏,然后緩緩向外分開,掌心向上——幫助。

    這些,給你。幫助。

    做完這一切,她沒有等待陳妄的任何反應,甚至沒有再看他一眼。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穩(wěn)定的嗒、嗒聲,快步離開了那條狹窄的通道。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漸行漸遠,最終消失。

    昏暗的通道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以及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血腥和藥味。

    陳妄的頭依舊抵著冰冷的墻壁,汗水浸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黏在青筋凸起的額角。粗重的喘息似乎平緩了一絲。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側(cè)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最警惕的野獸,死死地盯向通道入口——那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地上那一小堆東西上。

    潔白的紗布卷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旁邊是深棕色的碘伏瓶和藥膏管。它們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與這骯臟混亂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像是一個不合時宜的善意玩笑。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那堆東西,眼神銳利得像要將其洞穿。沾滿污泥和血污的右手下意識地握緊,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那條剛結痂的傷口又崩裂開,滲出一絲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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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仿佛凝固了。通道里只剩下他沉重壓抑的呼吸聲,還有角落里老鼠啃噬什么的悉索聲。

    終于,那緊握的拳頭極其緩慢地松開。他佝僂著高大的身軀,像一頭被傷痛和疲憊徹底壓垮的困獸,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挪了過去。每動一下,左臂猙獰的傷口都傳來鉆心的銳痛,讓他額角的汗珠大顆滾落。

    他停在那一小堆藥品前,沒有立刻去碰。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翻涌著劇烈的掙扎,那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對任何伸過來的手都本能懷疑的警惕,一種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對善意近乎恐懼的排斥。

    他猛地抬頭,再次兇狠地掃視通道入口,確認那個纖瘦的身影真的消失了,沒有躲在暗處窺探。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如同野獸低咆般的短促氣音。他猛地伸出右手,動作粗暴得近乎發(fā)泄,一把抓起那卷潔白的紗布,緊緊攥在手里,仿佛那不是救命的敷料,而是某種需要立刻銷毀的恥辱證明。沾著泥污和血痂的手指用力之大,幾乎要將那柔軟的紗布捏得變形。

    他死死盯著手里這團突兀的白色,胸膛劇烈起伏。幾秒鐘后,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猛地將它連同那瓶碘伏和藥膏一起,狠狠地塞進了自己那件破舊不堪的T恤口袋里,動作快得像是在偷竊。

    東西塞進口袋,那鼓囊囊的一團硌在腰側(cè)。他沒有再停留,甚至沒有看一眼自己手臂上還在滲血的傷口。他咬著牙,用那只沒受傷的右臂撐著冰冷的墻壁,拖著那條傷腿和劇痛的左臂,一步一步,踉蹌著、沉默地消失在了通道更深的陰影里。

    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徹底從走廊的窗戶上溜走。通道入口處的地面上,只留下幾滴未干涸的、渾濁的污漬,很快被濃重的暮色吞沒。

    日子像被撥動的算珠,在無聲的手語和粉筆灰中一天天滑過。窗臺上那干涸血字的陰影似乎漸漸淡了,被孩子們天真的笑容沖散。但溫阮知道,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她開始有意識地繞開那條堆滿雜物的通道,放學時也盡量和同事結伴。她告訴自己,只是為了避免尷尬和可能的麻煩。然而,心底某個角落,總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如同羽毛輕拂的牽念。那個男人……他的傷怎么樣了那些藥,他用了沒有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溫阮獨自留下批改作業(yè)。夕陽的暖光斜斜穿過窗欞,在攤開的練習冊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教室里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她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脖頸,起身去倒水。端著水杯回來,視線習慣性地掃過自己的辦公桌。

    腳步頓住了。

    桌角,那個她用了很久的、印著小向日葵的陶瓷杯墊旁邊,靜靜地躺著一塊東西。

    不是嶄新的,邊緣甚至有些磨損和臟污。那是一塊深灰色的、厚實的橡膠墊片,像是從什么沉重機器上拆下來的零件。形狀并不規(guī)則,表面粗糙,帶著長期使用的油污痕跡,摸上去冰涼而堅硬。

    墊片下面,壓著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邊緣毛糙的煙盒錫紙內(nèi)襯。

    溫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放下水杯,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輕輕拿起那塊墊片。沉甸甸的,帶著金屬特有的涼意。她展開那張錫紙。

    錫紙內(nèi)側(cè),用尖銳的物體(也許是鑰匙,也許是碎玻璃)極其用力地刻劃著幾道歪歪扭扭的線條。那線條生硬、笨拙,帶著一種原始的蠻力感,卻奇異地組成了兩個勉強能辨認的字:

    謝

    謝

    刻痕很深,幾乎要劃破薄薄的錫紙。每一個筆畫都透著一股憋足了勁的笨拙,像是用盡了畢生所學才刻下這兩個字。

    溫阮捏著那張錫紙,指尖感受著那粗糙深刻的劃痕。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著酸澀,猛地沖上她的眼眶。她仿佛能看到那個渾身是傷、沉默得像塊石頭的男人,是如何笨拙地、甚至可能是帶著某種屈辱感,在昏暗的角落里,用盡力氣刻下這兩個對他而言無比陌生的字眼。

    她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投向窗外那條堆滿雜物的通道入口。那里空蕩蕩的,只有暮色漸濃。

    她默默地將那塊沉甸甸的橡膠墊片放在自己的杯子下面。粗糙冰涼的質(zhì)感透過杯壁傳來。她拿起筆,繼續(xù)批改作業(yè)。筆尖在紙面上滑動,沙沙的聲音里,似乎多了一點別樣的韻律。

    一場無聲的、奇特的交流,在兩個人之間悄然建立。沒有言語,沒有對視,只有物品的傳遞和符號的刻寫。

    溫阮沒有再刻意避開那條通道。有時,她會無意地將自己多余的一份午餐便當(特意多做了些,量很足),放在通道入口一個相對干凈的廢棄木箱上。

    第二天,木箱上會多出一小塊被洗刷得發(fā)白、帶著海水腥氣的奇怪貝殼,或者幾顆光滑圓潤的鵝卵石。

    有時,她會放下一瓶普通的消炎藥水,或者一包干凈的棉簽。

    隔天,她會在窗臺角落發(fā)現(xiàn)一小截不知從哪里掰下來的、磨掉了棱角的金屬管,或者一個用廢鐵絲極其粗糙地拗成的小圈。

    每一次交換,都伴隨著一張刻在煙盒錫紙上的、歪歪扭扭的字。內(nèi)容極簡,從最初的謝謝,漸漸變成藥、好、不用。

    他的字依舊難看,筆畫生硬得像是用斧頭劈出來的,但溫阮能感覺到,那刻劃的力道里,最初的狂暴戾氣在一點點消退,只剩下一種沉默的、笨拙的認真。他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固執(zhí)地劃清界限——他接受幫助,但拒絕虧欠。

    溫阮從未在放置物品時偶遇過他,也從未在取走他留下的東西時看到他的身影。他像一道沉默的、只存在于物品交換之間的影子。

    直到一個深秋的傍晚。

    溫阮因為一個學生家長臨時溝通,耽擱了離校時間。天完全黑透了,路燈在濕冷的空氣中暈開昏黃的光圈。她裹緊外套,快步穿過寂靜的校園。

    剛走出教學樓后門,踏上通往校門的小路,一股濃烈得嗆人的酒氣混合著劣質(zhì)煙草味,猛地撲面而來。

    喲!這不是……溫老師嗎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醉意和令人不適的黏膩感。

    溫阮心頭一緊,腳步頓住。前方小路的陰影里,晃出來三個身影,堵住了她的去路。為首的是個染著黃毛的混混,正是上次在巷子里毆打陳妄的那人之一!他手里還拎著個喝了一半的啤酒瓶,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獰笑。旁邊兩人也嘻嘻哈哈,眼神肆無忌憚地在溫阮身上掃視。

    這么晚了,一個人啊溫老師黃毛搖搖晃晃地逼近一步,酒氣噴在溫阮臉上,天怪冷的,陪哥幾個……喝一杯暖和暖和他伸手,油膩的手指就要去碰溫阮的下巴。

    溫阮臉色瞬間煞白,胃里一陣翻騰。她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那只手,同時右手迅速抬起,五指并攏,指尖朝外,做了一個清晰有力、代表停止的手語動作,眼神銳利如刀,直直刺向黃毛。

    操!啞巴啊比劃什么呢黃毛被她的眼神和動作激怒了,罵了一句,酒瓶往地上一墩,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裝什么清高!老子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氣!他再次逼近,另外兩人也嬉笑著圍攏過來,堵死了溫阮的退路。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心臟。溫阮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她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迫自己冷靜。她飛快地掃視四周,尋找脫身的機會,同時再次打出手語,動作更快更急:離開!不然我報警!她拿出手機,屏幕亮起,手指作勢要撥號。

    報警哈哈!黃毛狂笑起來,一把打掉了溫阮的手機。手機摔在地上,屏幕瞬間碎裂。臭啞巴!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徹底被激怒,眼中兇光畢露,揚起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就朝溫阮的臉狠狠扇了過來!

    溫阮絕望地閉上眼,身體緊繃。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

    空氣中響起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沉悶到極致的肉體撞擊聲,像是沙袋被巨錘砸中。

    呃啊——!

    緊接著是黃毛殺豬般的慘嚎。

    溫阮猛地睜開眼。

    一個高大如山的身影不知何時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黃毛身后,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他的一條手臂如同鐵鉗般死死勒住了黃毛的脖子,另一只手緊握成拳,帶著一股能砸碎巖石的恐怖力量,狠狠搗在黃毛的肋下!

    那沉悶的撞擊聲,就是這一拳發(fā)出的!

    黃毛的慘叫聲戛然而止,眼球暴突,臉瞬間漲成豬肝色,身體軟泥般往下癱。

    另外兩個混混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嗷嗷叫著撲了上來。

    那道身影猛地將癱軟的黃毛像破麻袋一樣甩開,砸向沖在最前面的一個混混。同時,他如同出閘的猛虎,不退反進,一個沉肩矮身,躲過側(cè)面揮來的拳頭,堅硬如鐵的肘部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精準無比地狠狠撞在第二個混混的胃部!

    嘔——!第二個混混連慘叫都發(fā)不出,捂著肚子跪倒在地,狂吐起來。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得讓人眼花繚亂。暴力、精準、狠辣,帶著一種原始的、為生存而磨礪出的殘酷效率。

    昏黃的路燈下,溫阮終于看清了那張臉。

    是陳妄!

    他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額角還帶著沒完全消退的青紫,但此刻,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他的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每一個關節(jié)都像是為格斗而生。解決掉兩個混混,他冰冷的目光掃向最后一個嚇傻了的家伙。

    那混混對上他的眼神,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渾身一哆嗦,怪叫一聲,連滾爬爬地拖起地上還在干嘔的同伴,頭也不回地逃進了黑暗里。被甩在一邊的黃毛掙扎著想爬起來,被陳妄走過去,一腳踹在腰眼,徹底沒了動靜,像條死狗一樣癱著。

    戰(zhàn)斗結束,快得像一陣風。小路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黃毛微弱的呻吟和濃烈的酒氣、血腥氣。

    陳妄站在一地狼藉中,微微喘息著,背對著溫阮。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冰冷的墻壁上,像一尊沉默的、染血的戰(zhàn)神雕像。

    溫阮靠著墻壁,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看著那個沉默的背影,劫后余生的感覺和被巨大沖擊力震撼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也做不出任何動作。

    陳妄緩緩轉(zhuǎn)過身。

    路燈昏黃的光線清晰地照亮了他。汗水順著他剛毅的下頜線滴落,額角那道舊傷似乎又崩裂了一點,滲出血絲。T恤的袖子在剛才劇烈的打斗中被扯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下面結實緊繃、如同鋼鐵澆筑般的小臂肌肉。

    他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溫阮臉上。

    那雙眼睛,不再是雨巷里的死寂空洞,也不再是通道里野獸般的警惕兇戾。此刻,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東西——有一閃而逝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焦急,有確認她無恙后的短暫松懈,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如同背負著整個黑夜般的疲憊,以及……一種濃得化不開的、近乎絕望的疏離。

    他看著她,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移開了視線,目光掃過地上碎裂的手機屏幕,掃過癱倒如死狗的黃毛,最后落回自己沾著污漬和點點血跡的拳頭上。

    他沉默地彎下腰,用那只剛剛爆發(fā)出恐怖力量的右手,撿起了地上溫阮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機。動作帶著一種與他體型不符的小心翼翼。

    他走到溫阮面前,在距離她一步遠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大部分光線,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將她籠罩其中。他身上那股混合著汗味、血腥味和塵土的味道撲面而來,帶著強烈的侵略性。

    溫阮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抬頭看著他。

    陳妄沒有看她,只是將那只碎裂的手機遞了過來。他的手指很長,骨節(jié)粗大,指關節(jié)處布滿了厚厚的老繭和細碎的傷痕,此刻沾著些微的血跡和污漬。

    溫阮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碎裂的屏幕邊緣,也觸碰到他帶著粗糲繭子的手指。

    他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避開了她的觸碰。

    溫阮接過了手機。碎裂的屏幕上倒映著她自己有些蒼白的臉。

    陳妄收回手,垂在身側(cè)。他依舊沒有看溫阮,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腳下的陰影里�?諝夥路鹉塘耍林氐米屓酥舷�。他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么,寬闊的肩膀繃緊,下頜的線條咬得死緊。

    終于,他用那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極其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撕扯出來:

    走…快走。

    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急切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

    說完,他猛地轉(zhuǎn)過身,不再停留,邁開大步,像一道沉默而沉重的黑色剪影,迅速融入了小路盡頭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溫阮握著那只冰冷的、碎裂的手機,站在原地。路燈昏黃的光暈籠罩著她,地上是癱倒的黃毛和一片狼藉。陳妄最后那嘶啞的走…快走,和他轉(zhuǎn)身時眼底那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疏離,像冰冷的針,細細密密地扎進她的心里。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怕連累她。他的世界是泥沼,是深淵,沾上一點,就可能萬劫不復。

    溫阮默默地將碎裂的手機放進口袋,沒有再看地上的黃毛一眼。她轉(zhuǎn)身,朝著校門的方向走去,腳步比來時沉重了百倍。陳妄那沉默如山、卻又仿佛背負著整個地獄重量的背影,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晚之后,溫阮有好幾天沒有再放置任何東西。她把自己埋進工作里,試圖用孩子們的純真笑容沖淡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憂慮和無力感。陳妄的世界太黑太冷,她伸出的手,似乎只會讓他退得更遠。

    然而,心底那份莫名的牽念,并未因此而消失。像一根堅韌的藤蔓,在暗處悄然生長。

    幾天后,一個消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鉆進了溫阮的耳朵。

    午休時間,她在教師辦公室整理教案。虛掩的門外,傳來兩個清潔工阿姨刻意壓低卻依舊清晰的閑聊聲。

    ……哎,聽說了嗎就咱們學校后頭那片老巷子,昨晚出大事了!

    咋了咋了快說說!

    就那個‘瘋狗陳’!地下拳場那個不要命的人肉沙包!聽說昨晚在巷子里,被東哥的人堵了!好像是為了之前他壞了東哥手下好事那事兒具體不清楚,反正打得那叫一個慘……

    瘋狗陳三個字像冰錐一樣刺進溫阮的耳膜!她的手指瞬間攥緊了教案的紙張,指節(jié)泛白。

    唉,那家伙也是條硬漢子,聽說被幾個人圍著打,愣是沒服軟�?呻p拳難敵四手啊,最后……嘖嘖,清潔工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忍,聽說……手筋被挑了!用刀子!右手!那場面……想想都瘆得慌!

    �。∈纸�!另一個聲音充滿了驚駭,那……那不就廢了!在地下拳場,廢了手,那不就是條死狗了

    誰說不是呢!唉,造孽啊……估計就是沖著他吃飯的家伙去的!斷了手,以后還怎么當沙包聽說被人扔在巷子口,跟條死狗一樣,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門外的聲音漸漸遠去。

    溫阮僵在原地,手里的教案無聲地滑落在地,散開一片。辦公室窗外的陽光明晃晃地刺眼,她卻感覺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手筋被挑斷……右手……

    那個沉默如山、僅憑一雙拳頭在黑暗泥沼中掙扎求生的男人……他賴以生存的武器……被徹底摧毀了

    一股冰冷的恐懼和巨大的悲慟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眼前閃過陳妄那雙布滿厚繭和傷痕的手,閃過他在路燈下沉默遞還手機時指關節(jié)上的血跡……

    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倒了椅子,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她顧不上扶,甚至顧不上撿起地上的教案,像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跌跌撞撞地沖出了辦公室。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到他!必須找到他!

    她沖進那條熟悉的、堆滿雜物的狹窄通道。里面空無一人,只有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中飛舞。她又瘋了一樣跑向?qū)W校后門那片迷宮般的老巷子,憑著模糊的記憶,沖向那條曾經(jīng)見過他蜷縮在雨中的后巷。

    午后的陽光照不進這里,巷子深處依舊彌漫著潮濕、腐敗和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溫阮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巷子最深處、靠近一個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堆的角落里,蜷縮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是陳妄。

    他背靠著冰冷骯臟的墻壁,頭深深地埋在屈起的膝蓋里,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像一座徹底崩塌、被遺棄的廢墟。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幾乎被暗紅色的血浸透了大半,濕漉漉地黏在身上,勾勒出僵硬而絕望的輪廓。他的右手……那只曾經(jīng)爆發(fā)出恐怖力量的右手,此刻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軟塌塌的角度垂落在身側(cè)的地面上。

    手腕處,裹著一團被血徹底浸透、顏色暗沉得發(fā)黑的破布。那布條纏繞得極其潦草,根本止不住血,暗紅色的液體正順著他的指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污穢不堪的地面上,積成一小洼刺目的暗紅。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垃圾腐爛的惡臭。

    溫阮一步步走近,高跟鞋踩在濕滑的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尖上。她在他面前緩緩蹲下,距離很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濃烈血腥氣和一種……瀕死的衰敗氣息。

    他似乎察覺到了有人靠近,埋在膝蓋里的頭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卻沒有力氣抬起。只有那只完好的左手,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抽搐著,深深摳進身下冰冷骯臟的泥地里,指縫里全是黑泥和凝固的血塊。那是一種無聲的、極致的痛苦和絕望。

    溫阮的目光死死鎖在他那只無力垂落的右手上。被血浸透的破布下,隱約可見手腕處猙獰翻卷的皮肉。她知道,那下面,連接著手與臂、賦予他力量與生存可能的筋腱,已經(jīng)斷了。

    一股尖銳的疼痛狠狠攫住了溫阮的心臟,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淚水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瞬間模糊了視線。

    她沒有哭出聲,只是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腥甜。她伸出手,那只手白皙、纖細,此刻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覆上了陳妄那只完好的左手手背。

    他的手冰冷得嚇人,沾滿了污泥和血污,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陳妄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電流擊中。他極其艱難地、用盡全身力氣,一點一點地抬起了頭。

    溫阮的淚水終于滾落,砸在兩人交疊的手上,混入他手背的血污之中。

    昏暗中,陳妄的臉毫無血色,慘白得像一張被揉皺的紙。嘴角撕裂,凝固著黑紅的血痂。額頭上布滿了冷汗,頭發(fā)被血和汗黏成一綹一綹。那雙曾經(jīng)如同冰封黑曜石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血絲,空洞得可怕,里面沒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燼,仿佛靈魂已經(jīng)被徹底抽空,只剩下這具殘破的軀殼在承受著無邊的痛苦和……徹底崩塌的絕望。

    他看著溫阮,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滾動著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嗬嗬氣音。

    溫阮的淚水洶涌而出。她看著他徹底崩塌、只剩下死寂的雙眼,看著他那只無力垂落的、象征著他所有生存意義的廢手,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撕扯著。

    她猛地收回了覆在他左手上的手。在陳妄空洞絕望的目光注視下,她沒有比劃任何手語。

    她伸出自己的雙手,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堅定,動作輕柔卻又無比穩(wěn)定地,握住了他那條軟塌塌垂落在污穢地面上的、纏著血布的前臂。

    溫阮的手很小,很白,此刻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蠻橫的力量,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那條沉重而廢軟的手臂。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那黏膩冰冷的血污,但她毫不在意。

    她托著這條手臂,如同托著世上最脆弱也最沉重的珍寶。

    然后,在陳妄那雙只剩下灰燼般死寂的眼睛注視下,在濃重的血腥氣和死亡氣息中,溫阮微微低下頭。

    她捧起他那條廢掉的、纏滿骯臟血布的前臂,用盡全身的溫柔與力量,將他那只無力垂落、沾滿血污的手掌,輕輕地、鄭重地貼上了自己柔軟的嘴唇。

    冰冷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皮膚觸感透過血布傳來,直抵唇瓣。溫阮閉上眼,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打濕,黏連在一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因為巨大的情緒而劇烈起伏。

    然后,她的唇瓣,在那冰冷、染血的手背上,極其清晰地、一字一頓地開合。

    沒有聲音發(fā)出。只有唇形。

    每一個口型都帶著萬鈞的重量,烙印在陳妄那只廢掉的手背上,烙印在他徹底崩塌的世界里:

    陳

    妄

    教

    我

    打

    架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巷子里只剩下垃圾腐敗的微弱氣息和遠處模糊的車流聲。昏暗中,陳妄那雙原本如同熄滅灰燼般的眼睛,瞳孔驟然收縮到了針尖大小!

    巨大的、無法理解的沖擊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殘存的意識!他像一尊被雷電劈中的石像,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了極致,連帶著那條被溫阮捧著的廢手都跟著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著溫阮,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冰錐,試圖刺穿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想要找出玩笑、憐憫或者瘋狂的痕跡。

    沒有。

    只有淚水沖刷過的、一片近乎悲壯的堅定。那雙清澈的眸子里,燃燒著一種他從未見過、也無法理解的火焰,灼熱得燙人,固執(zhí)得可怕。

    教她打架

    一個聾啞學校的老師一個干凈得像張白紙的女人去學……他賴以生存、最終也徹底毀了他的……那種血腥暴力的東西

    荒謬!可笑!這簡直是世界上最殘酷的諷刺!是對他崩塌人生最惡毒的嘲弄!

    一股暴戾的怒火混合著被徹底羞辱的劇痛猛地沖上陳妄的頭頂!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鳴,完好的左手猛地抬起,帶著一股狂暴的力氣就要去推開溫阮,推開這荒謬絕倫的救贖!

    滾……開……!嘶啞破碎的字眼從他齒縫里擠出,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血沫。

    然而,就在他的左手即將觸碰到溫阮肩膀的瞬間,他的動作卻詭異地僵住了。

    因為溫阮的唇,依舊緊緊地貼在他那只廢掉的手背上。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鎖住他的雙眼。

    那眼神里沒有一絲退縮,沒有一絲猶豫。只有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一種將他從深淵里拖出來、哪怕要一起墜入地獄也在所不惜的瘋狂!

    陳妄那只抬起的左手,懸在了半空,劇烈地顫抖著。他看著那雙眼睛,看著那緊貼著自己廢手、無聲開合的唇瓣,腦海中一片轟鳴。

    教

    我

    打

    架

    那無聲的四個字,如同四道裹挾著熔巖的驚雷,一次又一次地轟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志堡壘。將他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抗拒、所有的絕望……都劈得粉碎!

    他試圖構筑的、用以隔絕所有善意和希望的冰冷高墻,在這無聲的、帶著血腥味的唇語面前,轟然倒塌。

    懸在半空的左手,終于無力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他緊繃到極限的身體猛地一松,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絲支撐的脊梁。

    他不再嘶吼,不再掙扎。

    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溫阮,看著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那雙空洞死寂的眸子里,翻涌起極其復雜的光芒——是難以置信,是巨大的荒謬感,是深入骨髓的痛苦,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這瘋狂火焰灼燒后露出的、脆弱而茫然的內(nèi)核。

    一滴渾濁的、混合著血絲和塵土的液體,終于,順著他青紫腫脹的眼角,緩緩地滑落下來,在他布滿血污的臉上沖出一道清晰的痕跡。

    溫阮依舊穩(wěn)穩(wěn)地捧著他那只廢掉的手臂,唇瓣緊貼著他冰冷的手背,如同在進行一場無聲的、以生命為祭的契約。

    昏黑的巷子里,血污、淚水、絕望與一種近乎瘋狂的救贖交織在一起,凝固成一幅沉重而決絕的畫面。

    冰冷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將啟明格斗俱樂部空曠的器械區(qū)照得一片慘白�?諝饫飶浡舅⒑顾徒饘倨餍祷旌系睦溆矚馕�。

    溫阮站在力量訓練區(qū),背對著入口,專注地盯著面前的臥推架。杠鈴桿上只加了兩片最小的紅色杠鈴片,對她而言,這重量依舊沉重得如同山岳。她躺下,雙手握住冰冷的杠鈴桿,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起!

    旁邊一個穿著運動背心、肌肉虬結的光頭壯漢,正是她的體能教練阿泰,聲音洪亮地指導著。

    溫阮咬緊牙關,手臂肌肉繃緊如鋼絲,用盡全身力氣將杠鈴向上推起。她的動作很慢,手臂顫抖得厲害,額角的汗珠大顆滾落,臉色憋得通紅。杠鈴艱難地上升了一小段,手臂的顫抖越來越劇烈,如同不堪重負的彈簧。

    穩(wěn)住!核心收緊!別塌腰!阿泰皺著眉,大聲提醒。

    就在這時,杠鈴猛地一沉!溫阮的力量瞬間崩潰,杠鈴失控地向下砸落!

    小心!阿泰反應極快,一個箭步上前,大手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下墜的杠鈴桿。

    呼…呼……溫阮躺在臥推凳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眼神里充滿了挫敗和疲憊。汗水浸濕了她的運動背心,貼在單薄的脊背上。

    阿泰把杠鈴放回支架,抹了把臉上的汗,語氣帶著點無奈:溫阮,不是我說你,這基礎力量……差得不是一星半點。格斗不是光靠意志就行的!這得練!往死里練!知道嗎他指了指旁邊一個正在輕松臥推一百多公斤的壯漢,看看人家!

    溫阮撐著坐起身,抹了把臉上的汗,對著阿泰用力地點點頭,眼神倔強。她沒說話,只是再次走到杠鈴前,示意阿泰幫她重新裝好那兩個小杠鈴片。

    阿泰嘆了口氣,搖搖頭,還是幫她裝上了:行吧,再來!注意姿勢!腰背挺直!

    溫阮再次躺下,握緊冰冷的杠鈴桿。這一次,她的眼神更加專注,也更加兇狠,仿佛面對的不是冰冷的鋼鐵,而是某個具象化的敵人。

    角落的陰影里,一道沉默的身影坐在輪椅上,仿佛已經(jīng)與陰影融為一體。

    陳妄穿著寬大的黑色連帽衫,帽子罩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他的右臂僵硬地搭在輪椅扶手上,裹著厚厚的白色固定支具,從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以上,像一具冰冷的石膏模型。露出的左手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輪椅的皮質(zhì)扶手,留下深深的指痕。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穿透器械區(qū)冰冷的空氣,死死釘在臥推架上那個纖瘦卻倔強的身影上。

    看著她一次次艱難地推起那微不足道的重量。

    看著她手臂失控顫抖時眼底閃過的挫敗。

    看著她咬著牙,汗水浸透衣衫,卻依舊一次次躺回去。

    每一次杠鈴的起落,每一次她身體的顫抖,都像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他看著她被阿泰訓斥后依舊固執(zhí)地躺回去,看著她因為力竭而漲紅的臉和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摳抓輪椅扶手的動作越來越用力,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手背上的血管猙獰地凸起。

    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和暴怒在他胸腔里翻騰沖撞,幾乎要破胸而出!為什么這么倔為什么非要走這條路為什么非要把他這灘爛泥里最后一點殘渣都榨出來!

    他猛地轉(zhuǎn)動輪椅,輪子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打破了訓練區(qū)的沉悶。

    溫阮和阿泰都循聲望來。

    陳妄操控著輪椅,徑直來到臥推架旁。他抬起頭,帽檐下的陰影里,那雙眼睛如同寒潭,冰冷刺骨地射向阿泰。

    你,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一種久未開口的滯澀,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教法,不對。

    阿泰愣了一下,看著輪椅上這個散發(fā)著危險氣息的男人,皺起眉:你誰啊怎么進來的什么叫教法不對

    陳妄沒理他,冰冷的視線轉(zhuǎn)向溫阮,帶著一種審視廢鐵般的苛刻:發(fā)力,全錯。腰腹是根,根不穩(wěn),力散。他的聲音平板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起來。

    溫阮看著他帽檐陰影下冰冷的眼神,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撐著從臥推凳上坐起身。

    陳妄操控輪椅靠近臥推凳,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掌心向上,對著溫阮。

    躺下。手,放我手上。

    溫阮依言躺下,將自己的雙手輕輕放在陳妄攤開的左手掌心上。他的掌心寬大,布滿粗糲厚實的老繭,觸感堅硬而溫熱。

    推我。陳妄命令道。

    溫阮吸了口氣,雙手用力,試圖推開陳妄的手掌。

    紋絲不動。

    陳妄那只左手,如同焊死在半空的鋼鐵支架,任憑溫阮如何咬牙發(fā)力,甚至整個身體都繃緊了,依舊穩(wěn)如磐石。

    核心呢陳妄的聲音冷得像冰,腰腹繃緊!腳蹬地!力從地起!傳導!懂不懂他一邊厲聲呵斥,左手一邊感受著溫阮發(fā)力的點,極其精準地指出她的錯誤,肩松了!背沒貼實!腳!蹬地!

    溫阮的臉因為用力而憋得通紅,汗水小溪般淌下。她按照陳妄的指令,拼命調(diào)動全身每一塊肌肉,腰腹死死繃緊,雙腳用力蹬住地面,將全身的力量傳導至手臂。

    終于,陳妄的左手感受到了一絲微弱但穩(wěn)定的推力。他眼底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瞬。

    保持。他冷聲道。

    溫阮死死咬著牙,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抗議,她維持著這個姿勢,手臂抖得如同風中的樹葉,汗水瞬間浸透了身下的墊子。

    停。陳妄終于開口。

    溫阮瞬間脫力,癱在臥推凳上,胸膛劇烈起伏,眼前陣陣發(fā)黑。

    陳妄收回左手,看也沒看旁邊目瞪口呆的阿泰,操控輪椅轉(zhuǎn)了個方向,丟下一句冰冷的話,像是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溫阮剛剛耗盡所有力氣的身體上:

    力量,垃圾。意志狗屁。想打先學會站著不抖!

    輪椅碾過冰冷的地面,發(fā)出單調(diào)的聲響,載著那道沉默而壓抑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更衣室走廊的拐角陰影里。

    溫阮躺在那里,大口喘著氣,汗水模糊了視線。陳妄冰冷刻薄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像鈍刀子割肉。

    旁邊的阿泰回過神來,撓了撓光頭,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呃……溫阮,那家伙……雖然說話難聽了點,但……好像……有點道理他看著溫阮幾乎虛脫的樣子,語氣緩和了些,要不……你先休息會兒

    溫阮撐著坐起身,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眼角一點不爭氣的濕意。她看著陳妄消失的走廊方向,那里空蕩蕩的,只有慘白的燈光。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里的挫敗和疲憊被一種更深的倔強取代。

    她沒有休息,只是默默地走到杠鈴前,這一次,她沒讓阿泰幫忙,自己吃力地卸下了一片杠鈴片。

    只剩一片了。

    她重新躺下,雙手握住那根對她而言依舊沉重的杠鈴桿。腦海里回蕩著陳妄冰冷的聲音——腰腹是根、力從地起、核心繃緊。

    她閉上眼,感受著冰冷的金屬觸感,感受著腰腹肌肉的收緊,感受著腳掌蹬地的力量。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根只掛著一片杠鈴片的桿子,緩緩地、顫抖著,卻無比穩(wěn)定地推了起來。

    一下,又一下。

    汗水砸在冰冷的金屬凳面上,濺開細小的水花。慘白的燈光下,只有杠鈴起落的單調(diào)聲響,和她壓抑到極致的喘息。

    三年時光,足以將頑石磨礪成玉,也能把淚水鍛造成鋼。

    啟明格斗俱樂部那間最大的八角籠,此刻被聚光燈烤得如同蒸籠。汗水、腎上腺素和觀眾狂熱的嘶吼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空氣粘稠得幾乎化不開。

    溫阮站在籠邊,任由教練團隊最后一次檢查她的護齒、纏手帶。她穿著一身簡潔的黑色比賽服,勾勒出流暢而充滿爆發(fā)力的肌肉線條。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片沉靜的冰寒。汗水順著她利落的短發(fā)鬢角滑下,滴落在鎖骨的凹處,那里,一枚小小的銀質(zhì)音符吊墜在燈光下折射出一點微光。

    記住戰(zhàn)術!控制距離!防她的摔跤!找機會打擊!主教練老K,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退役拳王,用力拍打著溫阮的肩膀,聲音蓋過震耳欲聾的喧囂,阮!穩(wěn)�。」谲娋驮谘矍�!

    溫阮點點頭,眼神銳利如鷹隼,穿透籠網(wǎng),鎖定在對面那個如同雌豹般躍躍欲試的對手身上。對方是上屆的衛(wèi)冕冠軍,以兇悍的摔法和地面砸拳聞名,眼神里充滿了野性的侵略。

    鐺——!

    鐘聲敲響!如同點燃了炸藥桶!

    對手如同出膛的炮彈,瞬間啟動,一個迅猛的抱摔企圖直接將溫阮拖入她擅長的地面泥潭!溫阮的反應快如閃電,腳下靈活地側(cè)滑步后撤,同時一記精準的前刺拳如同毒蛇吐信,啪地一聲脆響,點在對手沖來的鼻梁上!

    對手悶哼一聲,動作一滯。溫阮沒有絲毫停頓,組合拳如同狂風暴雨般傾瀉而出!左勾拳撕開對手的抱架,右擺拳帶著破風聲狠狠砸在對手的肋部!拳拳到肉的聲音通過現(xiàn)場音響放大,如同悶雷在觀眾席炸開!

    漂亮!溫阮!保持壓制!老K在場邊激動地大吼。

    對手吃痛,眼神更加兇狠,憑借強悍的身體素質(zhì)硬抗下來,再次低頭猛沖,雙臂如同鋼鉗般鎖向溫阮的腰!溫阮重心下沉,一個靈巧的搖閃,躲過撲抱的同時,一記勢大力沉的膝撞如同攻城錘,狠狠頂在對手的腹部!

    呃!對手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干嘔,身體瞬間弓成了蝦米。

    溫阮眼神冰冷,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如同撲食的獵豹,瞬間跟進,右手蓄滿了全身的力量,如同拉滿的勁弓,一記教科書般精準、迅猛、凝聚了她三年血淚與汗水的后手重拳,撕裂空氣,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意志,如同炮彈般轟向?qū)κ趾翢o防護的下頜!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拳頭與皮肉骨骼撞擊的悶響,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全場!

    對手眼中的兇悍瞬間被難以置信的茫然和劇痛取代,瞳孔渙散,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砰!

    沉重的身軀砸在籠網(wǎng)上,又彈回地面,徹底失去了意識。

    全場死寂了一瞬。

    緊接著,如同火山爆發(fā)!

    KO——�。。�!

    裁判尖銳的哨聲和解說員聲嘶力竭的咆哮同時炸響!整個場館瞬間被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徹底淹沒!閃光燈亮成一片白晝!

    溫阮!新的UFC女子草量級冠軍!她做到了!她創(chuàng)造了歷史!解說員的聲音激動得變了調(diào)。

    八角籠內(nèi),溫阮保持著出拳后的姿勢,微微喘息。汗水順著她的下頜線滴落在擂臺上。她看著倒在自己腳下的對手,看著裁判高高舉起自己的手臂,聽著排山倒海的歡呼……巨大的沖擊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贏了

    真的……贏了

    三年前雨巷里的血污,通道里的絕望,那刻骨銘心的廢手之痛,無數(shù)個日夜在訓練館里揮汗如雨、筋疲力盡的畫面,陳妄冰冷如刀的呵斥……無數(shù)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最終匯聚成一股滾燙的洪流,沖垮了她所有的冷靜。

    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混合著汗水,在她染著血跡和汗?jié)n的臉上肆意流淌。她仰起頭,對著刺眼的聚光燈,任由淚水奔涌,胸膛劇烈起伏著,宣泄著這三年積壓的所有沉重與艱辛。

    她贏了!她終于站在了這里!用這雙曾經(jīng)只會比劃手語、只會書寫教案的手,用這具曾經(jīng)被嘲笑力量垃圾的身體,打穿了這條布滿荊棘的血路!

    溫阮被簇擁著,披上了象征冠軍的金腰帶。沉甸甸的金屬觸感壓在肩上,冰冷而滾燙。她強忍著巨大的情緒波動,對著四面八方的鏡頭和瘋狂的觀眾揮手致意,臉上帶著淚痕,卻綻放出最燦爛、最奪目的笑容。

    閃光燈如同密集的流星雨,晃得人睜不開眼。歡呼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幾乎要掀翻場館的穹頂。

    溫阮的目光,下意識地、帶著某種近乎本能的期待,掃向那片熟悉的觀眾席角落——那是她特意留給陳妄的位置。

    視線穿過攢動的人頭和刺目的燈光,終于定格。

    那個角落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瞬間沉到了谷底。巨大的喜悅?cè)缤淮疗频臍馇�,迅速癟了下去,留下冰冷的空洞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他……沒來嗎還是來了又走了她的目光不死心地在附近搜尋,急切地掠過一張張狂熱而陌生的臉……

    沒有。

    那個沉默如山的身影,沒有出現(xiàn)。

    溫阮眼底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她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對著觀眾揮手,但那笑容里,終究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落寞。金腰帶的重量,似乎也變得格外沉重。

    她隨著團隊和簇擁的人群,緩緩走向后臺通道。喧囂被厚重的門隔絕在身后,通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她沉重的腳步聲和依舊劇烈的心跳聲在回蕩。汗水浸濕了后背,涼颼颼的。

    阮阮!太棒了!你簡直是我的女神!助理小跑著遞上水和毛巾,激動得語無倫次。

    溫阮接過水,勉強笑了笑,目光依舊有些失神地掃過略顯冷清的通道。

    就在這時。

    通道前方,靠近安全出口的陰影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靜靜地停在那里。寬大的黑色連帽衫依舊罩著頭,只露出冷硬的下頜線。他的右手……那只曾經(jīng)被宣告廢掉、裹著厚厚支具的右手,此刻正穩(wěn)穩(wěn)地放在輪椅的扶手上。

    溫阮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敲擊!他在這里!他沒走!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朝他奔過去。

    然而,陳妄卻操控著輪椅,極其緩慢地、堅定地轉(zhuǎn)了個方向,朝著安全出口滑去。他沒有回頭,沒有停留,仿佛只是碰巧路過。

    溫阮看著他沉默消失在安全出口門后的背影,剛剛?cè)计鸬囊唤z火焰,再次被澆滅,只剩下更深的茫然和冰冷的余燼。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離開連一句祝賀……都不肯給她嗎

    巨大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席卷了她。她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上,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里。金腰帶冰冷的金屬硌著她的肩膀,沉甸甸的,卻感覺不到一絲勝利的喜悅,只有無邊無際的累。

    工作人員和團隊成員圍了上來,關切地詢問。

    溫阮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只是需要靜靜。她拒絕了所有人的攙扶,獨自一人,拖著疲憊到極點的身體,走向更衣室。

    推開更衣室的門,里面空無一人,只有慘白的燈光和冰冷的金屬柜子。她反手關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徹底抽空,緩緩滑坐到地上。

    眼淚,終于再次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這一次,不再是喜悅的釋放,而是壓抑到極致的委屈、失落和無法言說的孤獨。她抱著膝蓋,肩膀無聲地聳動著,像一個迷路的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更衣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一道高大的身影,無聲地滑了進來。輪椅碾過地面,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音。

    溫阮沉浸在巨大的悲傷里,沒有察覺。

    陳妄操控著輪椅,停在溫阮面前幾步遠的地方。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個蜷縮在地上、無聲哭泣的身影,看著那條象征著她三年血淚與榮耀的金腰帶,被她隨意地丟在一旁冰冷的地面上。

    他藏在帽檐陰影下的嘴唇,極其輕微地抿了一下。

    然后,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只曾經(jīng)纏滿血布、宣告廢掉、只能無力垂落的手。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的復健,無數(shù)次撕裂般的劇痛,無數(shù)次在絕望中掙扎爬起……只為重新握住一點微光。

    那只手,依舊算不上靈活,甚至還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但此刻,它卻異常穩(wěn)定地伸向輪椅側(cè)面的一個儲物袋。

    他摸索著,掏出一個折疊起來的、看起來有些簡陋的東西。然后,他用那只復健成功的右手,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將它展開。

    動作間,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

    溫阮似乎終于感覺到了什么,緩緩地、淚眼朦朧地抬起了頭。

    模糊的視線里,她看到陳妄坐在輪椅上,帽檐下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他那只曾經(jīng)廢掉的右手,此刻正高高舉起一個自制的燈牌。

    燈牌不大,用簡單的鐵絲拗成支架,蒙著一塊白色的硬紙板。紙板上,用紅色的熒光涂料,一筆一畫,極其認真地寫著兩行字。那字跡依舊帶著點生硬,卻比煙盒錫紙上刻劃的謝謝要工整有力得多。

    紅色的熒光字跡,在更衣室慘白的燈光下,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溫暖,清晰地映入溫阮被淚水洗刷過的眼底:

    阮阮

    你才是我的救贖

    燈光映照著那兩行字,也映照著陳妄那只穩(wěn)穩(wěn)舉著燈牌的右手。

    那只手,指關節(jié)依舊粗大,布滿了復健留下的新繭和舊傷疤,甚至還有些微的顫抖。但此刻,它穩(wěn)穩(wěn)地托著那塊燈牌,如同托著整個世界最珍貴的寶藏,沒有一絲晃動。

    溫阮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怔怔地看著那兩行字,看著那只穩(wěn)穩(wěn)舉著燈牌、承載了無數(shù)痛苦與堅持的手。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靜止,所有的喧囂、疲憊、委屈、失落……都被這小小的、散發(fā)著紅光的燈牌驅(qū)散得無影無蹤。

    一股巨大的、滾燙的暖流,如同積蓄了千年的熔巖,猛地沖破了她冰冷的心防,瞬間席卷四肢百��!將她整個人都淹沒、融化!

    她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動作快得甚至有些踉蹌。淚水再次洶涌而出,卻不再是悲傷的淚水,而是滾燙的、灼熱的、飽含著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和無法言喻的酸楚的洪流!

    她幾步?jīng)_到陳妄的輪椅前,沒有絲毫猶豫,如同乳燕投林,帶著滿身的汗水和淚水,猛地撲進了他的懷里!

    陳妄的身體被她撞得微微一晃,那只舉著燈牌的右手卻依舊穩(wěn)穩(wěn)地懸在空中,紅色的熒光字跡溫柔地映照著相擁的兩人。

    溫阮的雙臂緊緊環(huán)住陳妄的脖頸,滾燙的淚水洶涌地浸濕了他寬厚的肩頭。她將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貪婪地呼吸著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氣息——汗水、藥味,還有獨屬于他的、如同大地般深沉的味道。

    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哭泣,而是巨大的喜悅和失而復得的激動沖擊著她的身體。

    陳妄的身體在最初的僵硬后,緩緩放松下來。他那只完好的左手,遲疑地、帶著一種久違的笨拙,輕輕地抬起,小心翼翼地、最終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溫阮劇烈起伏的背上,帶著一種無聲的、沉甸甸的力量。

    他微微低下頭,帽檐的陰影下,他的下巴輕輕抵在溫阮汗?jié)竦亩贪l(fā)上。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我……他嘶啞低沉的聲音在溫阮耳邊響起,帶著一種久未開口的滯澀,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鄭重,我看到了……冠軍。

    溫阮在他懷里用力點頭,淚水蹭在他的衣領上。

    陳妄停頓了一下,那只落在她背上的左手,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珍視,撫摸了一下她單薄卻充滿力量的脊背,如同撫過世間最易碎的珍寶。然后,他那只一直穩(wěn)穩(wěn)舉著燈牌的右手,終于緩緩地、極其平穩(wěn)地放了下來。

    他將那散發(fā)著紅光的燈牌輕輕放在自己腿上,騰出的右手,帶著復健后尚存的僵硬,卻帶著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堅持,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抬了起來。

    指尖帶著微涼,小心翼翼地、帶著萬鈞的鄭重,輕輕觸碰到了溫阮鎖骨下那枚小小的、冰涼的銀質(zhì)音符吊墜。

    冰冷的金屬觸感傳遞到指尖。

    他微微低下頭,溫熱的呼吸拂過溫阮的額角。嘶啞低沉的聲音,如同古老的磐石相互摩擦,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和溫柔,在她耳邊沉沉響起:

    現(xiàn)在……

    蓮花……

    渡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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