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顧淮深每部戲都用我當替身,只因我像他死去的白月光。
隱忍三年,我捧起最佳女配獎杯那夜遞出解約書:戲演完了。
全網(wǎng)直播他暴雨中追我的車,摔斷腿的石膏寫滿晚晚。
后來電影節(jié)紅毯,他拄著鑲鉆拐杖吻我指尖:現(xiàn)在換我做你的替身。
片酬只要一輩子,行嗎
雨水砸在車窗上,碎裂成無數(shù)渾濁的淚痕。窗外,城市被浸泡在濕淋淋的灰暗里,霓虹燈暈染開模糊的光團,像一張張被淚水洇濕的油彩畫。車內(nèi)暖氣開得很足,卻驅不散蘇晚骨縫里滲出來的寒意。
她攥著那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卡片紙——年度盛典最佳女配角提名函。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燙金的字,蘇晚兩個字,在頂燈下泛著微弱的、近乎諷刺的光澤。三年了,這個名字在片場工作人員口中,通常只跟著另一個稱謂出現(xiàn)——顧老師的替身。
晚姐,到了。司機老周的聲音悶悶地傳來,帶著雨天的濕氣。
蘇晚猛地回神,指尖的提名函被攥得更緊,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她深吸一口氣,將那點微弱的戰(zhàn)栗強行壓下去,推開車門。冰冷的雨點瞬間打在裸露的頸側,激得她微微一顫。
剛踏上紅毯邊緣,還沒來得及站穩(wěn),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箍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硬生生往旁邊一扯!
��!蘇晚低呼一聲,腳下一個趔趄,高跟鞋的細跟險險踩在濕滑的地面上。她狼狽地抬頭,對上的是顧淮深那張毫無波瀾的側臉。他穿著高定黑色禮服,身形挺拔如松,眼神淡漠地平視著前方閃光燈最密集的地方,仿佛剛才那粗魯?shù)囊蛔е皇欠鏖_一粒礙眼的塵埃。
站錯位置了。顧淮深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周圍幾個豎起耳朵的媒體聽清,冰冷得沒有一絲起伏,跟緊我后面。
他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手臂像鐵鉗一樣扣著她的小臂,不容置疑地將她拖離了紅毯主通道的邊緣,安置在自己身后半步——一個完美的、被他的身影徹底覆蓋的陰影角落。無數(shù)鏡頭立刻追隨著他轉過來,快門聲連成一片刺耳的海嘯,將他籠罩在耀眼的光環(huán)里。而她,像一件被主人隨手安置的行李,瞬間被那些熾熱的光吞沒、模糊。
鎂光燈的強光打在顧淮深臉上,勾勒出他無可挑剔的輪廓線,那是造物主精心雕琢過的藝術品�?陕湓谔K晚眼里,這張臉只剩下冰冷的線條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漠然。她甚至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古龍水味,是她特意為他選的,只因為他說過一句她也喜歡這個味道。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
從最初那個被他的經(jīng)紀人林牧在藝校角落里發(fā)掘、以為自己撞了大運的懵懂女孩,到如今這個能在任何鏡頭前完美模仿另一個女人神態(tài)動作的影子。她演過她在古裝戲里從城樓躍下的驚鴻一瞥,演過她在民國劇里雨中訣別的凄美回眸,演過她在現(xiàn)代戲里被車撞飛時破碎的眼神……每一次,都精準得像用尺子量過,像對著鏡子復刻。顧淮深只負責站在安全線外,看著鏡頭,然后在她從威亞上下來、摔得滿身青紫時,吝嗇地丟下一句:情緒差了點,下次注意。
晚晚蘇晚!一個壓低的、帶著焦急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蘇晚猛地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顧淮深的助理小林半攙半架著往休息室方向帶。周圍是散場后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鎂光燈的余熱似乎還灼燒著空氣。顧淮深早已被保鏢簇擁著走向專用通道,連一片衣角都沒留下。
我沒事。蘇晚抽回自己的手臂,聲音有些發(fā)澀。她挺直背脊,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卻略顯虛浮的回響。剛才在臺上,當頒獎嘉賓念出最佳女配角——蘇晚!時,她幾乎以為自己幻聽。直到聚光燈打在身上,臺下黑壓壓的人群爆發(fā)出掌聲,她才像被燙到一樣站起來。接過那座沉甸甸的水晶獎杯時,指尖冰涼一片。她下意識地看向顧淮深的位置,他坐在前排,微微仰著頭看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深得像寒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仿佛在評判她這個贗品的完成度是否足夠匹配這個獎項。
顧老師他……小林欲言又止,臉上滿是擔憂。
他怎么了蘇晚腳步?jīng)]停,推開休息室的門。這間臨時休息室不大,堆放著一些雜物。
小林關上門,聲音更低了,帶著點惶恐:顧老師剛才臉色不太好……他讓我告訴你,典禮結束立刻去停車場找他,他的車在外面等。還有,他說……小林咽了口唾沫,他說,‘別得意忘形,別忘了自己是誰’。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間沖上蘇晚的頭頂,沖散了得獎后那點殘余的暈眩。她捏緊了手中冰冷堅硬的水晶獎杯,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忘了自己是誰她怎么會忘這三年,每一天,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呼吸的節(jié)奏,都在提醒她——你只是她的影子,一個被精心打磨出來的替代品。
知道了。蘇晚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海面。
她沒再看小林,徑直走到角落那張堆滿雜物的桌子旁,從自己那個半舊的大號托特包里,抽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封口處,印著星耀傳媒的公司LOGO。她拿出筆,在文件袋空白處,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字:解約書。
墨水滲透紙張,留下清晰、決絕的痕跡。
停車場VIP通道出口,那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安靜地蟄伏在陰影里,像一頭沉默的猛獸。雨水沖刷著它锃亮的車身,雨刮器有節(jié)奏地左右搖擺。
蘇晚踩著濕漉漉的地面,一步一步走過去。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里顯得格外清晰。她沒打傘,細密的雨絲很快打濕了她的額發(fā)和肩頭薄薄的披肩。司機看到是她,立刻下車,恭敬地為她拉開了后座的車門。
車內(nèi)暖氣撲面而來,混合著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氣息。顧淮深靠在后座,閉著眼,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丟在一旁。他似乎有些疲憊,眉心習慣性地微蹙著,形成一道淺淺的褶痕。聽到車門聲,他才緩緩睜開眼。
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深邃得驚人,帶著一種洞悉一切卻又漠不關心的銳利。他的視線先是落在蘇晚懷中那個礙事的水晶獎杯上,眼神毫無波瀾地滑過,然后才抬起,對上她的臉。
恭喜。薄唇吐出兩個字,像例行公事,聽不出半分誠意。
蘇晚沒坐進去。她就站在車門外,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砸在車內(nèi)昂貴的羊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沒看顧淮深,只是從那個牛皮紙文件袋里,抽出了那份薄薄的、卻凝聚了她三年所有隱忍和此刻所有勇氣的文件。
顧先生,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穿透了車內(nèi)的暖風和車外的雨聲,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平靜,戲演完了。
她將那份解約書,連同那個剛剛到手、還帶著她掌心溫度的水晶獎杯,一起遞了過去,穩(wěn)穩(wěn)地放在顧淮深身旁空著的座位上。
顧淮深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聚焦地落在她臉上。不是看一個道具,不是看一個影子,而是看一個活生生的、名叫蘇晚的人。他的眼神里,那層慣有的冰冷漠然,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了其下深不見底的錯愕,隨即被一種山雨欲來的陰沉風暴席卷。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像冰層下的暗流涌動,每一個字都裹著刺骨的寒意。
蘇晚迎上他的目光,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像冰冷的淚,但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沒有絲毫閃避,也沒有絲毫過往的順從:我說,戲演完了。顧先生,我們解約。
說完,她不再看他臉上瞬間凍結的陰鷙,不再看那份文件和獎杯,干脆利落地后退一步,用力關上了沉重的車門。
砰的一聲悶響,隔絕了兩個世界。
她轉身,沒有絲毫停頓,朝著自己停在普通區(qū)域的白色小轎車快步走去。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濺起冰冷的水花。
蘇晚!
身后,傳來車門被猛地推開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噪音。顧淮深的聲音穿透雨幕,不再是那種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是染上了一絲難以置信的、被徹底冒犯后的暴怒,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恐慌。
蘇晚沒有回頭。她甚至加快了腳步,手指已經(jīng)摸到了包里冰冷的車鑰匙。
你給我站�。☆櫥瓷畹穆曇舾�,帶著急促的喘息。他顯然下了車,正不顧一切地追過來。皮鞋踩在濕滑地面上的聲音凌亂而沉重。
蘇晚拉開了白色小車的駕駛座車門,雨水瞬間涌了進去。她坐進去,反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面那個男人憤怒的嘶吼和冰冷的雨水。她插上鑰匙,手指因為冰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而微微顫抖,但動作沒有絲毫遲疑。點火,掛擋,松手剎。
引擎發(fā)出一聲低吼。
車燈刺破雨幕,照亮了前方濕漉漉的地面,也照亮了那個不顧一切沖到她車前的身影。
顧淮深就站在她車頭正前方,不過兩三步的距離。昂貴的西裝被雨水徹底淋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緊繃的肩線。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往下淌,滑過緊抿的唇線,流過緊繃的下頜。他臉上沒有了慣常的冷漠和掌控,只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的、赤紅的、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死死地盯著車內(nèi)的她,里面翻涌著蘇晚從未見過的、濃烈到幾乎要焚毀一切的復雜情緒——暴怒、驚愕、還有一絲深埋的、連他自己都未曾解讀的恐慌。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巨大的雨聲吞沒了一切。
蘇晚!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穿透雨幕,帶著一種絕望的穿透力,不準走!
蘇晚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收緊,指骨泛白。隔著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的前擋風玻璃,她能看到他赤紅的雙眼,那里面燃燒的火焰幾乎要灼穿玻璃,燒到她的臉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像是要掙脫束縛跳出來。有那么一瞬間,他臉上的瘋狂和絕望,幾乎要撬動她筑了三年的心防。
但下一秒,是更深的寒意。
她想起無數(shù)個片場冰冷的夜晚,想起他對著監(jiān)視器里她的表演皺眉說不像時輕描淡寫的語氣,想起他無數(shù)次透過她的臉去看另一個靈魂的漠然眼神……
夠了。
蘇晚的眼神驟然冷硬下來,像淬了冰的刀鋒。她不再看他,目光死死鎖住前方被雨幕模糊的出口通道。腳下,油門被毫不猶豫地踩了下去!
白色的車猛地向前一躥!
幾乎在同時,車頭前方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著一聲壓抑的痛哼!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幾乎是本能地踩死了剎車!車輪在濕滑的地面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車頭在距離前方一根承重柱不到半米的地方驚險地停了下來。
她猛地轉頭看向車頭方向。
顧淮深不見了。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她一把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她踉蹌著繞過車頭。
只見顧淮深倒在她車旁幾米外的濕冷水泥地上,整個人蜷縮著,左腿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昂貴的西裝褲腿上迅速洇開一大片深色的痕跡,在慘白的車燈下,分不清是雨水還是……血。他英俊的臉因劇痛而扭曲,冷汗混著雨水從額頭滾落,牙齒死死咬著下唇,壓抑著痛苦的呻吟。那雙總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痛苦地緊閉著,睫毛在雨水沖刷下劇烈地顫抖。
顧淮深!蘇晚失聲驚叫,沖過去,卻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猛地剎住腳步。巨大的后怕和冰冷的理智像兩條毒蛇,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
她看到了什么
就在顧淮深倒下的地方,旁邊一根粗糲的水泥柱子上,留下了幾道新鮮的、深刻的摩擦痕跡,還有一小片蹭掉的油漆。而他倒下的位置,離她的車頭,還有一段距離。
他不是被她撞倒的!是他在試圖攔住她車的時候,腳下打滑,自己狠狠撞在了旁邊的柱子上!
這個認知像冰水澆頭,讓她瞬間清醒。她看著他痛苦蜷縮的樣子,看著他那條明顯不正常彎曲的左腿,看著他蒼白的唇角和緊閉的雙眼……巨大的恐慌感攫住了她,但緊隨其后的,是一種更尖銳的、冰冷的憤怒。
他在干什么用這種自毀的方式威脅她讓她愧疚讓她留下
蘇晚……顧淮深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艱難地睜開眼。雨水糊住了他的視線,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她的輪廓,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壓抑不住的痛楚和一種近乎哀求的急切,別……別走……
蘇晚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窒息。她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樣子,看著他眼中那從未有過的脆弱和哀求,那句冰冷的拒絕卡在喉嚨里,竟一時無法出口。
就在這時,刺目的白光猛地從四面八方亮起!伴隨著嘈雜的人聲和快門聲!
顧老師!
天��!顧淮深摔倒了!
快拍!快拍!是蘇晚!蘇晚在那邊!
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幾個狗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瘋狂地舉著相機和手機沖了過來!他們顯然早就蹲守在這里,就等著捕捉這驚天動地的一幕。
咔嚓!咔嚓!咔嚓!
快門聲連成一片,閃光燈瘋狂地閃爍,像一道道冰冷的閃電,無情地打在蘇晚蒼白失血的臉上,打在顧淮深痛苦蜷縮、被雨水浸泡的狼狽身影上。鏡頭貪婪地捕捉著影帝從未有過的脆弱姿態(tài),捕捉著蘇晚臉上那震驚、無措、甚至帶著一絲恐慌的復雜表情。
一個大膽的狗仔甚至沖到顧淮深身邊,鏡頭幾乎懟到他扭曲的左腿上!
顧老師!您怎么樣是蘇晚小姐撞到您了嗎尖銳的問題像刀子一樣拋過來。
顧淮深痛得說不出話,只是緊閉著眼,眉頭擰成了死結。
蘇晚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她下意識地想上前一步,想擋住那些瘋狂的鏡頭,想解釋……
滾開!一聲怒吼在身后響起。
顧淮深的經(jīng)紀人林牧帶著兩個高大的保鏢,像一陣旋風般沖了過來。保鏢粗暴地推開那些試圖靠近的狗仔,林牧則直接沖到了顧淮深身邊。
淮深!淮深!你怎么樣哪里受傷了林牧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驚慌,他蹲下身,看著顧淮深那條扭曲的左腿,臉色煞白。
混亂中,林牧猛地抬起頭,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矢,狠狠射向幾步外僵立著的蘇晚。那眼神里的憤怒、指責和冰冷的失望,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將蘇晚釘在原地,血液都仿佛凍結了。
蘇晚!林牧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拔高,在嘈雜的雨聲和快門聲中異常刺耳,看你干的好事!
蘇晚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想說不是她撞的,是他自己撞到了柱子……可看著林牧那恨不得生吞了她的眼神,看著地上痛苦不堪的顧淮深,看著周圍那些閃爍著貪婪光芒的鏡頭……所有的解釋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愣著干什么!叫救護車!快��!林牧對著保鏢嘶吼。
保鏢立刻掏出手機打電話�;靵y中,更多的保安趕到,開始驅散那些不肯離去的狗仔。場面一片狼藉。
蘇晚站在冰冷的雨里,看著顧淮深被林牧和保鏢小心翼翼地扶著坐起來,他依舊緊閉著眼,緊咬著牙關,臉上毫無血色,那條傷腿被輕輕托著,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讓他痛得渾身發(fā)抖。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他被雨水和泥濘弄臟的昂貴西褲上,落在他那條明顯折斷的左腿上……
然后,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就在顧淮深因為疼痛而微微蜷縮起身體,露出左腿小腿下方一小截打濕的褲管時,她看到了!
在那濕透的深色布料下,似乎隱約透出了……字跡
不是錯覺!就在靠近腳踝的位置,雨水浸透了布料,清晰地映出了里面石膏的輪廓,而那白色的石膏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晚晚!
用黑色的馬克筆寫下的,一筆一劃,清晰無比。兩個字,重復著,填滿了那一小片露出的石膏表面!
蘇晚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狠狠擊中。她猛地后退一步,冰冷的雨水順著脖頸流進衣領,卻遠不及她此刻心底涌上的寒意刺骨。
晚晚……
他什么時候打的石膏為什么石膏上寫滿了她的名字
震驚、荒謬、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復雜的情緒瞬間淹沒了她。她看著顧淮深那張因劇痛而扭曲、卻依舊俊美得驚人的臉,第一次覺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紅藍閃爍的燈光撕裂了停車場的昏暗。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沖了下來。
林牧指揮著保鏢配合醫(y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將顧淮深抬上擔架。在這個過程中,顧淮深似乎因劇烈的移動而短暫地睜開過一次眼,目光極其短暫地掃過僵立在雨中的蘇晚,那眼神復雜得難以解讀,有痛楚,有執(zhí)拗,甚至……有一絲絕望的挽留但很快就被更深的痛苦淹沒。
蘇晚!林牧在跟著擔架上車前,猛地回頭,眼神冰冷銳利如刀鋒,每一個字都像冰碴子砸過來,這件事沒完!你給我等著!
救護車的門砰地關上,刺耳的鳴笛聲再次響起,載著那位萬眾矚目的影帝和他那條寫滿秘密的斷腿,疾馳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停車場瞬間只剩下被驅趕得遠遠的、仍在試圖抓拍最后畫面的零星狗仔,以及……像一尊被雨水沖刷的雕像般站著的蘇晚。
周圍安靜得只剩下嘩嘩的雨聲,冰冷地拍打在地面,濺起細碎的水花。寒意順著濕透的衣物,一絲絲鉆進骨頭縫里,讓她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筛涞�,是心底那片被徹底冰封的荒原。
晚晚……
那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揮之不去�;闹嚫腥缤涞暮K�,一波波涌來,幾乎要將她溺斃。他是什么時候受的傷為什么石膏上會寫滿她的名字是苦肉計是某種扭曲的占有欲還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蘇小姐蘇小姐一個怯怯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蘇晚茫然地轉過頭,是顧淮深的助理小林。她撐著傘,臉上寫滿了驚魂未定和擔憂,手里還緊緊抱著蘇晚那個半舊的托特包。
您的包……還有……小林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掃過蘇晚慘白的臉,又飛快地瞥了一眼救護車消失的方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把包遞了過來,林哥他……在氣頭上,您別往心里去。顧老師他……
他怎么樣蘇晚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
剛才抬上去的時候,醫(yī)生初步看了,說……說左腿脛腓骨開放性骨折,可能很嚴重……小林的聲音帶著哭腔,流了好多血……顧老師痛得臉都白了……
開放性骨折……蘇晚的心沉了下去。她接過自己濕漉漉的包,冰冷的觸感讓她稍微回神。
蘇小姐,您……您要去醫(yī)院看看嗎小林試探著問。
去醫(yī)院去看什么看林牧恨不得殺了她的眼神看顧淮深那條寫滿她名字的斷腿還是去看那些聞風而動、等著拍下罪魁禍首落魄樣子的鏡頭
蘇晚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疲憊:不用了。
她拉開車門,重新坐進駕駛座。車內(nèi)還殘留著剛才的暖氣和一絲雪松古龍水的冷冽余味。她發(fā)動車子,白色的車燈再次亮起,照亮前方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的道路。她不再看小林,不再看這個冰冷的停車場,踩下油門,車子平穩(wěn)地滑了出去,匯入外面霓虹閃爍、車流如織的雨夜。
雨點密集地敲打著車頂,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蘇晚緊緊握著方向盤,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打開車載廣播,試圖驅散車內(nèi)令人窒息的寂靜。
……就在剛剛結束的年度盛典上,新晉最佳女配角蘇晚小姐可謂雙喜臨門!然而,就在盛典結束后不久,本臺記者卻在停車場目擊了令人震驚的一幕!影帝顧淮深先生疑似因追趕蘇晚小姐車輛而意外摔倒,傷勢嚴重,已被緊急送往中心醫(yī)院!現(xiàn)場畫面一度混亂,據(jù)傳顧影帝腿部傷勢不容樂觀,而蘇晚小姐在事發(fā)后迅速駕車離開,未作停留……
女主播用她那慣有的、抑揚頓挫的甜美嗓音播報著這條剛剛發(fā)生的爆炸性新聞,語氣里充滿了職業(yè)化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獵奇興奮。
蘇晚猛地抬手,啪地一聲關掉了廣播。
世界瞬間只剩下雨刮器單調的左右搖擺聲和引擎的嗡鳴。她看著前方被雨水扭曲的光影,眼神一點點地沉淀下來,變得冰冷而堅硬。
手機在包里瘋狂地震動起來,屏幕在昏暗的車廂內(nèi)亮得刺眼。一個接一個的名字跳躍著:林牧、相熟的記者、合作過的導演、甚至還有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所謂朋友……不用接,蘇晚也能猜到他們會說什么。質問、指責、幸災樂禍的探詢,或者假惺惺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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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接按下了關機鍵。
世界徹底清靜了。只剩下她,和這座被雨水淹沒的、喧囂又冷漠的城市。
車子最終停在一個老舊的居民小區(qū)外。這里沒有地下車庫,蘇晚只能把車停在路邊劃出的公共車位上。她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再次兜頭澆下。她沒有傘,也懶得再去找,就這樣頂著雨,快步走向單元門洞。
樓道里燈光昏暗,感應燈隨著她的腳步聲次第亮起,投下她濕淋淋、略顯狼狽的身影。高跟鞋踩在水泥臺階上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她住在五樓,沒有電梯。
剛走到三樓拐角,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陰影里無聲無息地走了出來,堵在了她面前。
蘇晚腳步一頓,心臟猛地一跳,瞬間警惕起來。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蘇小姐。來人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刻板。
蘇晚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了對方的臉。是顧淮深身邊的另一個保鏢,阿森。他穿著一身黑色便服,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顧先生讓我在這里等您。阿森沒什么表情,只是陳述事實。
蘇晚的心沉了下去,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厭煩涌了上來。她冷冷地看著他:等我等我做什么去醫(yī)院繼續(xù)接受林大經(jīng)紀人的審判嗎
阿森對她的尖銳置若罔聞,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遞了過來。不是預想中的什么文件或命令,而是一個……小小的、用密封袋仔細裝好的U盤。
顧先生只讓我把這個交給您。阿森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他說,您看了就明白。
蘇晚沒有立刻去接。她看著那個小小的黑色U盤,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像一枚淬了毒的暗器。顧淮深在她遞了解約書、他摔斷了腿之后,讓保鏢在深夜的樓道里堵她,就為了給她一個U盤還說看了就明白明白什么明白他有多深情還是明白他有多不可理喻
荒謬感再次席卷了她。
拿走。蘇晚的聲音比樓道里的穿堂風還冷,我跟顧先生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系了。他的東西,我不需要。
她繞過阿森,就要繼續(xù)往上走。
阿森身形微動,依舊擋在她面前,語氣沒有絲毫變化,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蘇小姐,顧先生說,請您務必看一下。他說……阿森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顧淮深的原話,然后一字一句地復述,‘里面是三年,所有你替她演的鏡頭。還有……原本屬于你的東西�!�
原本屬于她的東西
蘇晚的腳步再次僵住。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三年,所有她替她演的鏡頭這是什么意思是提醒她永遠只是個影子還是……別的什么那所謂的原本屬于她的東西又是什么
她猛地回頭,銳利的目光射向阿森:他還說了什么
阿森搖搖頭:沒有了。顧先生只交代了這些。U盤給您,我的任務完成。他將那個小小的密封袋輕輕放在了旁邊積滿灰塵的樓梯扶手上,然后對著蘇晚微微頷首,轉身,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樓下的黑暗中,腳步聲迅速遠去。
昏暗的樓道里,只剩下蘇晚一個人,還有那個靜靜躺在滿是灰塵的樓梯扶手上的U盤。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和衣角滴落,在腳下積成一小灘水漬。感應燈因為長久的寂靜而熄滅,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蘇晚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冰冷的濕意包裹著她,樓道里彌漫著灰塵和潮濕混合的陳舊氣味。那個小小的U盤,像一塊燒紅的炭,烙在她的視線里。
最終,她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拿起了那個冰冷的密封袋。
回到那個狹窄卻收拾得異常整潔的一居室,蘇晚反手鎖上門,仿佛要將外面那個喧囂冰冷的世界徹底隔絕。她顧不上換下濕透的衣服,也顧不上擦干頭發(fā),徑直走到書桌前,打開了那臺用了好幾年的筆記本電腦。
電腦啟動的光映亮了她蒼白而緊繃的臉。
她盯著那個黑色的U盤看了幾秒,像在看一個潘多拉魔盒。最終,她深吸一口氣,插了進去。
U盤里只有一個文件夾,名字簡單粗暴地寫著:【三年】。
雙擊點開。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視頻文件,按照時間和項目名稱排列得整整齊齊。從她第一次進組,演她跳城樓的那個替身鏡頭開始,一直到最近那部民國劇里她雨中訣別的背影……所有她作為白月光影子的片段,都在這里。拍攝角度很雜,有監(jiān)視器錄屏,有現(xiàn)場側拍的固定機位,甚至還有一些明顯是手機偷拍的晃動畫面。
蘇晚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顧淮深給她看這些是什么意思讓她重溫自己這三年來是如何做一個合格替身的讓她認清自己的位置
她隨手點開一個文件,是去年那部仙俠劇,她替她演一場被反派打落懸崖的戲。視頻是監(jiān)視器錄屏,畫面里,威亞吊著她,從高高的綠幕布景上跌落。她記得那天特別冷,威亞衣勒得她肋骨生疼,反復摔了十幾次才過。視頻里,她摔在地上,蜷縮著,半天沒動。
然后,她聽到了顧淮深冰冷的聲音從視頻里傳出來,是對著導演說的:太僵硬了�!は聛淼臅r候,是絕望里帶著解脫,不是單純的疼。再來。
再來……
蘇晚猛地按下了暫停鍵,胸口起伏。她閉了閉眼,壓下翻涌的情緒,拖動進度條,點開了另一個文件。
這個視頻的拍攝日期很新,就在她得獎前一周。場景很熟悉,是《長夜》劇組那個用來拍攝廢棄工廠內(nèi)景的破舊攝影棚。鏡頭有些晃動,像是有人偷偷用手機拍的。畫面里,蘇晚穿著破爛的戲服,臉上涂著灰黑的油彩,正靠在一堆生銹的管道旁休息。她手里拿著劇本,低著頭,眉頭微蹙,嘴唇無聲地翕動著,顯然是在默背臺詞。
突然,畫面外傳來一個場務的大嗓門,帶著點不耐煩的調侃:哎,那個替身!蘇晚是吧別在那兒坐著了,道具組那邊缺人手,去幫小劉他們把下個場景要用的破箱子搬過去!
鏡頭里的蘇晚明顯愣了一下,抬起頭,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隱忍的難堪,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把劇本合上放在一邊,站起身,朝著鏡頭外的方向走去。她纖細的背影在巨大的、冰冷的鋼鐵管道襯托下,顯得格外單薄和……格格不入。
視頻到這里戛然而止。
蘇晚盯著那個定格的、自己沉默離去的背影,指尖冰涼。這算什么顧淮深讓人拍下她被隨意使喚的狼狽樣子,再拿給她看是為了羞辱還是為了證明她離開了他的庇護就什么都不是
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涌了上來。
她幾乎是帶著一種自虐般的憤怒,飛快地拖動鼠標,點開了最后一個文件夾。這個文件夾沒有名字,孤零零地躺在【三年】文件夾的最下方。
里面只有兩個文件。
一個命名為【鏡頭背后】。
另一個,命名為【你的】。
蘇晚的鼠標懸在【鏡頭背后】上,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點了下去。
視頻開始播放。畫面依舊是那個廢棄工廠的攝影棚,但角度很刁鉆,似乎是藏在某個高處的管道縫隙里偷拍的。鏡頭對準的,是導演監(jiān)視器旁邊的一個角落。
顧淮深坐在導演椅上,穿著劇里的黑色大衣,側臉對著鏡頭。他似乎在閉目養(yǎng)神,但眉心微蹙,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煩躁
這時,林牧的聲音從畫面外傳來,帶著點勸說的意味:淮深,這場戲情緒太激烈了,對蘇晚來說難度太大,而且吊威亞做那個高空翻滾動作風險太高,要不還是……
不用。顧淮深猛地睜開眼,打斷了他。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她能演。也必須是她演。只有她……能演出那種感覺。
林牧似乎有些無奈:我知道你想要‘她’的感覺,但蘇晚畢竟不是……
我說了,她能演!顧淮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觸怒的戾氣,他猛地轉過頭,正對著鏡頭的方向。那一刻,蘇晚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東西——那是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瘋狂,濃烈得幾乎要溢出屏幕,但在這瘋狂之下,更深的地方,似乎還藏著一種……恐懼一種害怕某種東西會消失不見的、深不見底的恐懼
只有她……顧淮深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服誰,只有她……能抓住那個影子……不能丟……不能……
畫面到這里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然后黑屏了。顯然是偷拍者被驚動,倉促停止了拍攝。
蘇晚僵在電腦前,渾身冰冷。顧淮深那偏執(zhí)瘋狂的眼神,那句只有她能抓住那個影子、不能丟的低語,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盤旋。
她終于明白了。她不僅僅是一個替身。她是他抓住白月光幻影的唯一浮木,是他對抗某種巨大恐懼的救命稻草。他害怕失去這個影子,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她綁在身邊,哪怕是用解約金,用行業(yè)封殺,用……一條斷腿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深切的悲哀攫住了她。她像一個被精心制作出來盛放他人執(zhí)念的容器,連痛苦和掙扎都成了維持這幻影的一部分。
她顫抖著手指,點開了最后一個文件:【你的】。
里面只有一個音頻文件。
她點擊播放。
一陣沙沙的電流聲后,響起了一個極其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聲音——是她自己的聲音!但那聲音里充滿了三年前初入行時的青澀、緊張,甚至帶著點傻氣的熱情。
顧老師您好!我是蘇晚!是林牧先生介紹我來試鏡替身的!我、我特別喜歡您的電影!尤其是《春逝》!我看了好多遍!您在里面演得太好了!我……我一定會努力演好替身的!絕對不辜負您的期望!
錄音的背景有些嘈雜,像是在某個走廊或者休息室門口。這顯然是她第一次去星耀試鏡替身時,緊張又興奮地對著顧淮深做的自我介紹!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當時說過這么傻氣的話了!
緊接著,錄音里響起顧淮深的聲音,冰冷、疏離,像隔著千山萬水:嗯。知道了。進去吧。
然后是腳步聲遠去的聲音。
錄音并未結束。短暫的空白后,是另一個時間點的錄音。這次她的聲音成熟了一些,但帶著明顯的委屈和哽咽。
……林哥,為什么我明明演得很認真了!那個從馬背上摔下來的鏡頭,我摔了七次!膝蓋都腫了!為什么顧老師還是不滿意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他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接著是林牧無奈的聲音,壓得很低:唉,小蘇啊……顧老師他……心里有個人。你……你很像她。所以他才選你。他對你要求高,不是討厭你,是……是怕你演不像‘她’。你……理解一下。
錄音再次中斷。
第三段錄音響起,背景似乎是在某個喧鬧的片場慶功宴角落。她的聲音帶著點醉意,含混不清,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誰傾訴:
……三年了……我到底是誰啊蘇晚還是……‘她’的影子有時候照著鏡子……我都覺得不認識里面那個人了……那個笑……那個眼神……都不是我的……好累啊……真的好想……做一次自己……
錄音到這里戛然而止。
蘇晚猛地按下了停止鍵,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氣,癱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她看著屏幕上那個停止的播放條,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尖銳的疼痛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臟。
這三段錄音……是誰錄下來的什么時候錄下來的是顧淮深還是林牧或者是……別的什么人
但無論是誰,這都像一個冰冷的、殘酷的嘲諷。這錄音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她這三年的偽裝,露出了里面那個小心翼翼、委屈求全、在扮演別人的過程中逐漸迷失了自己、最后只剩下疲憊和茫然的靈魂。
這就是顧淮深所謂的原本屬于她的東西她這三年來一點點被磨掉的自尊、自我和那些無人傾聽的委屈
呵……一聲壓抑的、破碎的冷笑從蘇晚的喉嚨里溢出來。她猛地抬手,狠狠地擦掉不知何時滑落到臉頰的冰冷液體。那淚水是冷的,心口卻像有巖漿在灼燒。
夠了!真的夠了!
她啪地一聲合上筆記本電腦,將那冰冷的屏幕徹底隔絕。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猛地拉開了窗簾。
窗外的城市依舊籠罩在雨幕中,霓虹燈光在濕漉漉的玻璃上暈染開模糊的光斑,像一場永遠也醒不過來的迷夢。
蘇晚看著那片混沌的光影,眼神一點點沉淀下來,所有的迷茫、委屈、憤怒和那點可悲的動搖,都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堅定取代。
她拿起手機,開機。無視那瞬間涌進來的無數(shù)未接來電和短信提示音,直接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起,那邊傳來一個爽利干練的女聲:喂蘇晚這么晚了……
嵐姐,蘇晚的聲音異常平靜,沒有任何波瀾,清晰地穿透了雨夜的寂靜,上次你說的事,我考慮好了。
電話那頭的趙嵐,蘇晚大學時代關系最好的學姐,如今已是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的獨立經(jīng)紀人,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聲音里帶上了驚喜和一絲不確定:你是說……成立個人工作室的事你決定了
嗯。蘇晚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雨夜里,那模糊的光影在她眼中漸漸凝聚成清晰的、只屬于自己的方向,決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你那里簽合同。
她頓了頓,補充道,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有力:從今往后,我只演我自己,蘇晚。
掛斷電話,蘇晚將那個冰冷的U盤拔下來,看也沒看,隨手丟進了書桌最底層的抽屜深處,像埋葬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然后,她拿起手機,登錄了自己那個只有寥寥幾百粉絲、幾乎快要長草的微博賬號。沒有去看此刻必然已經(jīng)炸開鍋的熱搜,沒有去看任何私信和艾特。她直接點開編輯框,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
幾秒后,一條簡短卻石破天驚的微博,帶著冰冷的宣告,發(fā)送了出去。
[@蘇晚V:已與@星耀傳媒
正式解約。前路尚遠,幸有微光。感恩過去,不負將來。未來,蘇晚工作室見。]
發(fā)送成功。
蘇晚將手機丟回桌上,不再去看它即將引發(fā)的山呼海嘯。
她走到浴室,打開花灑。溫熱的水流沖刷而下,洗去滿身的雨水、寒冷和疲憊。鏡子里,水汽氤氳,映出一張蒼白卻眼神清亮的臉。那眼神里,不再有模仿他人的痕跡,不再有小心翼翼的討好,只剩下一種破繭而出的、冰冷的堅定。
窗外,雨還在下。但蘇晚知道,屬于她的黎明,終將刺破這漫長的雨夜。
顧先生,蘇晚的微博……您看到了嗎林牧的聲音在VIP病房里響起,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和難以掩飾的焦頭爛額。
高級病房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昂貴鮮花混合的淡香。顧淮深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左腿打著厚重的白色石膏,被支架固定著,高高吊起。他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臉色依舊蒼白,唇色很淡,但那雙深邃的眼睛卻異常清醒,甚至帶著一種冰封般的冷靜。
他面前的平板電腦屏幕上,赫然顯示著蘇晚那條言簡意賅的解約聲明。下面的評論早已炸開了鍋。
【臥槽真的解約了影帝斷腿當晚就發(fā)聲明蘇晚這么剛】
【細思極恐!停車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感覺有大瓜!】
【樓上+1!影帝追車摔倒,替身當晚解約……這劇情比電視劇還狗血!】
【蘇晚這是翅膀硬了剛拿獎就踹開老東家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樓上怕不是忘了她這三年在星耀當了多少次人形背景板!替身替身,替到影帝都習慣性把她當白月光了!解約才是人間清醒!】
【只有我關心影帝的腿嗎嗚嗚嗚心疼哥哥!石膏上好像還有字狗仔拍到了!】
【對對對!雖然糊得要死,但好像是‘晚’什么情況】
【晚晚臥槽信息量巨大!所以影帝斷腿石膏寫‘晚晚’蘇晚當晚宣布解約這TM是愛而不得因愛生恨還是另有隱情】
顧淮深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些飛速滾動的、充滿猜測和惡意的評論上,最終定格在蘇晚那句未來,蘇晚工作室見上。那冰冷的宣告,像一記響亮的耳光,隔著屏幕狠狠抽在他臉上。
他沉默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薄被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看到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平靜。
林牧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里的火氣蹭蹭往上冒,語氣也沖了起來:看到就好!顧淮深!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都炸了!媒體快把我電話打爆了!全都在問你和蘇晚到底怎么回事!問你是不是對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還有你那腿!你那石膏上……林牧氣得指著那被被子蓋住一部分的石膏,寫的什么玩意兒你是嫌事情還不夠亂是不是現(xiàn)在好了,人家根本不領情,大半夜直接發(fā)解約聲明,把你和公司架在火上烤!她這是要踩著你的名聲往上爬!
她沒有。顧淮深忽然開口,打斷了林牧的咆哮。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林牧一噎:什么
她沒有想踩著我。顧淮深的目光終于從平板上移開,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雨還在下。他的眼神很空,像在看很遠的地方。她只是……不想再做影子了。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林牧看著顧淮深蒼白而沉靜的側臉,看著他眼神里那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近乎死灰的沉寂林牧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后面那些指責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他認識顧淮深十幾年,見過他意氣風發(fā),見過他冷漠疏離,見過他因為她的離去而崩潰瘋狂,卻從未見過他像現(xiàn)在這樣,像一座被徹底抽空了靈魂的冰雕。
過了很久,林牧才重重地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帶著深深的無奈和不解:淮深,你到底……對蘇晚,是什么心思這三年,你對她的態(tài)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說把她當替身吧,你又不許別人動她一根手指頭,資源給得也從不吝嗇,雖然都是些邊角料�?烧f你對她不一樣吧……你又……林牧想起蘇晚那些隱忍的眼神,想起片場顧淮深一次次冰冷的重來,想起那晚蘇晚遞解約書時決絕的背影,終究是說不下去了。
顧淮深依舊沉默地看著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過了許久,久到林牧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才聽到他極輕、極啞的聲音,像從肺腑深處擠出來:
我弄丟了……最后一點光。
林牧心頭猛地一震。他看著顧淮深,看著他眼中那片深沉的、化不開的痛楚,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蘇晚不僅僅是替身,她是在她離開后,顧淮深在無邊黑暗里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個可以投射他所有思念和不甘的幻影。他害怕失去這個幻影,所以用最笨拙、最冷酷的方式將她禁錮在身邊,試圖永遠留住那點微光。他給她資源,是在維持這個幻影的鮮活;他不許別人動她,是在保護這個幻影的完整;他一次次要求她演得更像她,是在拼命修補那個早已破碎的夢……
可他卻忘了,影子也是人。人,是會痛的,是會累的,是……會走的。
那你……林牧的聲音艱澀,打算怎么辦現(xiàn)在這個局面,輿論對我們非常不利。蘇晚那邊,態(tài)度很堅決。解約書已經(jīng)遞了,聲明也發(fā)了,她那個學姐趙嵐,動作快得很,據(jù)說工作室的殼子都搭好了。她這是鐵了心要自立門戶,跟我們撇清關系。
顧淮深的目光終于從窗外收回,落在那條打著厚重石膏的斷腿上。被子下,那冰冷的石膏表面,似乎還殘留著馬克筆反復書寫留下的凹凸觸感。他緩緩抬起手,指尖隔著薄薄的病號服布料,輕輕拂過石膏靠近膝蓋的位置。
幫我辦件事。顧淮深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什么林牧心頭警鈴微作。
準備一場發(fā)布會。顧淮深抬眼,看向林牧,眼神銳利如刀鋒,里面所有的脆弱和痛楚都被強行壓下,只剩下屬于影帝顧淮深的強大氣場和不容置疑,時間定在三天后。地點……就在醫(yī)院的多功能廳。主題……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砸在寂靜的病房里:
我,顧淮深,向蘇晚女士,公開道歉。
林牧倒抽一口冷氣,眼睛瞪得溜圓:公開道歉!淮深!你瘋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這等于坐實了網(wǎng)上所有的猜測!等于承認你對她做了什么!你的形象!你的聲譽!你這么多年的……
我知道。顧淮深打斷他,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千鈞之力,照我說的做。
可是……
沒有可是。顧淮深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兩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緒,這是我欠她的。
三天后。
市中心醫(yī)院的多功能廳被臨時改造成了新聞發(fā)布會現(xiàn)場。盡管時間倉促,地點特殊,但架不住影帝顧淮深斷腿后首次公開露面+向替身女演員蘇晚公開道歉這個標題的爆炸性,現(xiàn)場依舊被蜂擁而至的媒體擠得水泄不通。長槍短炮對準了前方臨時搭建的主席臺,閃光燈連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主席臺上只孤零零地放著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背景板是簡單的藍底白字:【顧淮深先生媒體見面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現(xiàn)場的氣氛越來越焦灼,記者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蘇晚真的會來嗎
顧淮深這道歉……到底要道什么歉
他那腿……嘖嘖,看著就疼。
快看!來了來了!
后臺的門被推開。
所有的鏡頭瞬間調轉方向!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支閃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醫(yī)用肘拐。緊接著,是顧淮深的身影。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襯得臉色愈發(fā)蒼白,但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棵風雪中不倒的青松。左腿厚重的石膏被西褲褲管小心地覆蓋著,只露出下方一小截白色的邊緣。他拒絕了旁人的攙扶,獨自一人,每一步都走得異常緩慢而艱難。那支肘拐支撐著他身體的大部分重量,每一次落地都發(fā)出輕微的篤聲,在寂靜的會場里清晰可聞。
他走到主席臺前,并沒有坐下,只是將那支肘拐輕輕靠在桌邊,然后雙手撐住桌面,穩(wěn)住了身形。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臺下密密麻麻的鏡頭和記者,那眼神深邃依舊,卻褪去了往日的冰冷疏離,帶著一種近乎沉重的疲憊和……坦然。
會場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快門聲。
顧淮深微微吸了一口氣,低沉沙啞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會場每一個角落:
各位媒體朋友,下午好。感謝大家在這個時間來到這里。今天這場見面會,我只為一件事。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那些閃爍的鏡頭,看向某個虛空的方向,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
我,顧淮深,在此,鄭重向蘇晚女士道歉。
會場一片嘩然!雖然早有預期,但親耳聽到這位素來高傲的頂流影帝說出道歉兩個字,依舊讓所有人震驚。
顧淮深無視了臺下的騷動,他的聲音平穩(wěn)而清晰,帶著一種剖析自己的冷靜,甚至殘酷:
三年前,因為蘇晚女士與我生命中一位極其重要的人容貌相似,出于自私和無法釋懷的執(zhí)念,我將她簽入星耀傳媒,并在我參與的每一部作品中,要求她飾演那個人的替身角色。這三年來,我利用自身在行業(yè)內(nèi)的資源和話語權,無形中對她構成了巨大的壓力和束縛。
他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像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
我從未真正將她視為一個獨立的、擁有自我價值和追求的演員個體。我漠視了她的才華、她的努力、以及她在長期扮演他人過程中所承受的痛苦和掙扎。我將她視為維系我心中某種幻影的工具,并理所當然地認為,給予一些所謂的‘資源’,就能彌補這種本質上的傷害和不公。
臺下的記者們已經(jīng)完全屏住了呼吸,筆尖在紙上飛快地劃動,錄音設備全力運轉著。這簡直是驚天自白!
顧淮深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更加泛白,但他依舊挺直著背脊:
尤其是在蘇晚女士憑借自身實力獲得‘最佳女配角’榮譽之后,我依然未能給予應有的尊重和認可,反而在停車場因個人情緒失控,做出了追趕她車輛的危險行為,最終導致自己意外受傷。這一系列事件,給蘇晚女士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和負面影響,也引發(fā)了公眾不必要的猜測和議論。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需要積蓄一點力氣,再開口時,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極力壓抑卻終究泄露的情緒:
在此,我向蘇晚女士表達最深切的歉意。對不起,蘇晚。對不起,這三年,讓你受委屈了。
他微微欠身,對著臺下無數(shù)鏡頭,也對著那個不知是否在看直播的蘇晚,深深鞠了一躬。
這個動作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撐著桌面的手臂微微發(fā)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那條打著石膏的腿顯然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但他維持著鞠躬的姿勢,足足有三秒。
會場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這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道歉震住了。
顧淮深緩緩直起身,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嘴唇緊抿著,似乎在忍受著劇痛。他拿起那支冰冷的肘拐,重新支撐住身體。
最后,他的聲音因為疼痛而有些發(fā)顫,卻依舊清晰,我在此宣布,無條件尊重蘇晚女士的解約決定。星耀傳媒將全力配合蘇晚工作室的后續(xù)工作,并在此承諾,永不干涉蘇晚女士未來的演藝道路和個人選擇。過往種種,皆是我顧淮深一人之過。再次,向蘇晚女士,向所有關心此事的朋友,致以最深的歉意。
說完,他不再看臺下任何人的反應,不再理會那些幾乎要捅到他臉上的鏡頭和此起彼伏的閃光燈。他拄著拐杖,轉過身,用比來時更加緩慢、更加艱難的步伐,一步一步,獨自走回了后臺那道門內(nèi)。
門關上,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喧囂和窺探。
發(fā)布會現(xiàn)場在短暫的死寂后,瞬間炸開了鍋!記者們爭先恐后地沖向后臺,試圖圍堵顧淮深,但都被早有準備的保鏢和醫(yī)院保安攔在了外面。各種猜測、解讀、驚嘆聲充斥著整個空間。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蘇晚工作室那間剛剛布置好、還帶著點裝修味道的辦公室里,空氣卻像凝固了一樣。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正定格在顧淮深對著鏡頭深深鞠躬的那一幕。他蒼白臉上的疲憊和痛楚,清晰得刺眼。
趙嵐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眉頭緊鎖,臉上表情復雜:他這是……把所有的鍋都自己背了還順手給你送了份大禮無條件解約,永不干涉這姿態(tài)放得也太低了……簡直不像他顧淮深的作風。晚晚,你怎么看
蘇晚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背對著屏幕。她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工作室官博后臺,粉絲數(sh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飆升,私信箱更是爆滿,塞滿了各種支持、好奇和詢問的留言。
她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顧淮深的道歉,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回蕩在她耳邊。他承認了利用,承認了漠視,承認了把她當影子……甚至承認了停車場事件的起因是他的情緒失控。那低姿態(tài)的鞠躬,那蒼白隱忍的臉色,那獨自拄拐離開的、帶著巨大痛楚的背影……
這無疑是一場成功的危機公關。顧淮深用自毀長城的方式,最大程度地保全了她的名聲和未來發(fā)展的空間。他把自己釘在了自私偏執(zhí)前任老板的恥辱柱上,而把她塑造成了忍辱負重終獲自由的勵志代表。
可是……
蘇晚的目光落在自己微微蜷起的手指上。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天在停車場,雨水冰冷的觸感,以及……看到他斷腿時那一瞬間的心悸。
嵐姐,蘇晚終于開口,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幫我查一下,顧淮深現(xiàn)在在哪家醫(yī)院,病房號多少。
趙嵐愣了一下:你要去看他
蘇晚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天空依舊有些陰霾,但厚厚的云層邊緣,似乎透出了一線微弱的金色陽光。
通知律師,蘇晚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冷靜得像結冰的湖面,和星耀的解約流程,按計劃推進。所有條款,按合同來,不需要額外的‘補償’。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屏幕上顧淮深鞠躬的定格畫面,聲音清晰而疏離:
至于他……我去看看。不是原諒,只是……做個了斷。
中心醫(yī)院頂層的VIP病房區(qū),安靜得像與世隔絕�?諝饫镏挥邢舅逗鸵环N冰冷的空曠感。
蘇晚站在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病房門前。沒有帶花,也沒有帶任何探病禮物,她只穿著簡單的米白色高領毛衣和黑色長褲,素面朝天,長發(fā)隨意地挽在腦后。
她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里面?zhèn)鱽眍櫥瓷畹统辽硢〉穆曇簦哼M。
蘇晚推開門。
病房里光線明亮。顧淮深半靠在病床上,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在看。他穿著寬松的灰色家居服,左腿依舊被支架高高吊起,厚重的石膏像一道醒目的枷鎖。幾天不見,他似乎更清瘦了些,下頜線條愈發(fā)凌厲,臉色依舊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只有那雙眼睛,在聽到門響抬起時,瞬間亮得驚人,像沉寂的寒潭里驟然投入了星火。
那光芒里,有意外,有緊張,還有一絲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的……希冀
你……顧淮深的聲音卡了一下,握著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緊,怎么來了
蘇晚反手關上門,隔絕了走廊的視線。她沒有立刻走近,只是站在門邊,目光平靜地打量著他,像在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來看看顧先生恢復得怎么樣。她的語氣平淡無波,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和客氣,像對待一個普通的工作伙伴。
顧淮深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像被風吹滅的燭火。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卻只牽動了一抹苦澀的弧度:還好。死不了。
病房里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儀器輕微的滴答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喧囂。
蘇晚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他左腿那厚重的石膏上。白色的石膏表面,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之前被林牧憤怒提及的晚晚字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新的、深深淺淺的劃痕和……凹陷
像是有人用指甲,或者什么尖銳的東西,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刮擦、摳挖過那石膏的表面,試圖將某些刻入其中的痕跡徹底抹去。有些地方甚至刮得露出了下面粗糙的纖維層。
蘇晚的心頭猛地一刺。她仿佛能想象出,在某個無人的深夜,這個驕傲又偏執(zhí)的男人,是如何帶著怎樣一種絕望和自毀的情緒,一遍遍徒勞地想要抹掉那些他親手寫下的、代表著他失控和軟弱的字跡。
她移開視線,壓下心底那點不該有的波瀾,走到床尾,與顧淮深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
發(fā)布會我看了。蘇晚開口,聲音依舊平靜,顧先生言重了。過去三年,星耀給了我平臺,顧先生也給了我機會。解約是正常的工作變動,不存在誰虧欠誰。顧先生不必如此。
顧淮深看著她平靜無波的臉,聽著她公式化的話語,胸口像被塞進了一大團浸透了冰水的棉花,悶得他喘不過氣。他寧愿她罵他,恨他,也好過這樣冷靜地劃清界限。
我道歉,不是因為虧欠公司。顧淮深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壓抑的灼熱,目光緊緊鎖住她,是因為虧欠你,蘇晚。
他頓了頓,似乎每一個字都需要極大的力氣:那三年……我像個溺水的人,抓住你這根浮木,卻只想著把你按進水里,好讓自己喘口氣。我利用你填補一個永遠填不滿的空洞,卻忘了……你也會窒息。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打著石膏的腿上,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滿是苦澀:這條腿,是報應。它提醒我,我有多自私,多混賬。
蘇晚靜靜地聽著。這些話,比發(fā)布會上的道歉更直白,更撕心裂肺。她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痛苦和悔恨,那么真切,幾乎要灼傷她。
可那又怎樣
遲來的歉意,無法抹平過去三年日日夜夜的磨損。那無數(shù)個被當作影子的瞬間,那些被漠視的努力,那些獨自吞咽的委屈……早已在她心里結成了厚厚的痂。顧淮深的痛苦是真的,可她的傷疤,也是真的。
顧先生,蘇晚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像一泓不起波瀾的深潭,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的歉意,我收到了。但原諒與否,是我的自由。
她抬眼,目光清亮而堅定地迎上他驟然暗淡的眼眸:我今天來,除了探病,也是想當面告訴你,也告訴我自己——蘇晚工作室成立了。從今往后,我的路,我自己走。無論坦途還是荊棘,都與你顧淮深,再無關系。
再無關系……顧淮深低低地重復著這四個字,像在咀嚼一枚最苦的果核。他看著蘇晚,看著她眼中那份斬斷一切的決絕,胸口那股悶痛終于化作了尖銳的窒息感。
他忽然掀開蓋在腿上的薄被,動作有些急切,牽扯到傷處,痛得他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冷汗。
蘇晚!他急促地喊住她,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絕望。
蘇晚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顧淮深掙扎著,用沒受傷的右腿和手臂的力量,艱難地挪動身體,試圖從床上下來。他夠到那支冰冷的肘拐,支撐著,搖搖晃晃地想要站直。
你看……他指著自己那條打著厚重石膏、被高高吊起的左腿,聲音因為疼痛和急切而破碎,你看它……它現(xiàn)在……是不是很像……
他喘了口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孤注一擲的卑微和瘋狂:
……很像你當年……第一次進組時……演的那個……瘸腿的小乞丐
蘇晚的背脊猛地一僵!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
她終于緩緩轉過身。
顧淮深拄著拐,勉強站穩(wěn)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因為傷痛和單腿支撐而微微佝僂,顯得異常脆弱。汗水浸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臉色蒼白如紙,只有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絕望、懇求,還有一絲……近乎獻祭般的卑微。
蘇晚……他看著她終于轉過來的臉,看著她眼中無法掩飾的震動,聲音嘶啞到了極致,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顫抖:
現(xiàn)在……換我做你的替身……行嗎
他艱難地、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地,試圖模仿著記憶中那個小乞丐的姿態(tài),微微蜷縮了一下身體,那條打著石膏的腿顯得更加突兀和笨拙。
片酬……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神卻亮得驚人,像燃燒著最后的火苗,只要……一輩子。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窗外的陽光似乎明亮了一些,斜斜地照進來,落在他打著厚重石膏的腿上,也落在他蒼白卻寫滿孤注一擲的臉上。
蘇晚看著他�?粗@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掌控她所有喜怒哀樂的男人,此刻拄著拐杖,笨拙地模仿著一個微不足道的龍?zhí)捉巧粸榱似蚯笠粋留在她世界里的可能。
那卑微的姿態(tài),那孤注一擲的眼神,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她早已結痂的心口上反復拉扯。沒有預想中的快意,也沒有洶涌的恨意,只有一種巨大的、深沉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悲哀。
為這三年荒唐的糾纏,為這遲來的、近乎自毀的醒悟,也為眼前這個把自己低到塵埃里的男人。
時間仿佛凝固了。
過了很久,久到顧淮深眼中那最后一點微弱的火光都快要熄滅,久到他支撐著身體的右腿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久到他幾乎要絕望地閉上眼。
蘇晚終于動了。
她并沒有走向他。
而是走到窗邊,伸出手,唰啦一聲,將厚重的窗簾徹底拉開。
大片明媚的陽光毫無阻礙地傾瀉而入,瞬間驅散了病房里所有的陰霾和消毒水的氣息,將一切都籠罩在溫暖而清晰的光線里。窗外的城市,車水馬龍,生機勃勃。
她轉過身,背對著陽光,整個人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看向顧淮深,臉上沒有任何笑容,眼神平靜得像秋日的湖水,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全部的狼狽和乞求。
顧淮深,她的聲音在陽光里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清晰和力量,我的戲里,不需要替身。
顧淮深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灰敗下去,眼中最后的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拄著拐杖的手脫力般垂下,拐杖啪嗒一聲掉落在光潔的地板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絲支撐,高大的身形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栽倒。
就在他絕望地閉上眼,準備迎接冰冷地面的撞擊時——
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顧淮深愕然睜開眼。
蘇晚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他面前,近在咫尺。她沒有看他,只是微微蹙著眉,目光落在他那條因站立而顯然承受著劇痛的傷腿上,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
站穩(wěn)了。新工作室剛掛牌,我可不想老板第一天就背上‘氣死前老板’的惡名。
她扶著他,動作算不上溫柔,卻異常穩(wěn)妥,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慢慢挪回床邊。
顧淮深如同木偶般被她安置著坐回床上,大腦一片空白,只有那句不需要替身和此刻手臂上傳來的、真實的溫熱觸感在瘋狂拉扯。
蘇晚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那支冰冷肘拐,隨手靠回床邊。她直起身,站在陽光里,目光終于再次落在他臉上,平靜而坦然。
不過,她頓了頓,看著他眼中死灰復燃般的微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你真想演,我這里倒是缺個……
她的目光掃過他打著石膏的腿,嘴角似乎極淡、極快地向上彎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瘸腿的……長期飯票。
陽光穿過明亮的玻璃窗,慷慨地灑滿房間,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斜長的、溫暖的光斑。空氣里漂浮著微小的塵埃,在光束中輕盈地舞動。
顧淮深坐在病床上,保持著被蘇晚扶回床上的姿勢,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腦子里嗡嗡作響,反復回蕩著蘇晚最后那句話,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的針,扎得他又疼又麻,卻又從心底最深處涌上一股滾燙的、幾乎要將他融化的熱流。
……缺個瘸腿的……長期飯票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深邃銳利的眼眸,此刻瞪得極大,里面翻涌著難以置信的狂喜、深切的惶恐、還有一絲生怕自己聽錯的脆弱。蒼白的臉上,因為情緒的劇烈起伏而染上了一層薄紅。
蘇晚……他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劇烈的顫抖,你……你是說……
蘇晚就站在那片耀眼的陽光里,微微瞇著眼,似乎有些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明亮。她的側臉線條在光線下顯得柔和而清晰,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她沒有立刻回答顧淮深結結巴巴的追問,只是微微偏過頭,目光落在窗外。
城市的輪廓在燦爛的陽光下清晰無比,遠處的高樓玻璃幕墻反射著碎金般的光芒,街道上車流如織,像一條條流動的銀色絲帶。陰霾被徹底驅散,天空是澄澈的湛藍。
顧淮深,她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病房里凝滯的空氣,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你欠我的,不是一句對不起,也不是一條腿。
她轉回頭,目光清亮地落在他臉上,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力量:
你欠我的,是那三年里,每一個被當成影子、被抹殺掉自我的‘蘇晚’。
顧淮深的心狠狠一揪,巨大的痛楚和悔恨再次攫住了他。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所以,蘇晚看著他眼中翻涌的痛苦,語氣依舊平靜,‘原諒’這個詞太輕了。它蓋不住過去,也鋪不了將來。
她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又似乎在給他消化這殘酷現(xiàn)實的時間。
但是,她話鋒一轉,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溫度,像初春冰面下悄然涌動的水流,飯票,是要做事的。
顧淮深眼中那熄滅的光芒瞬間重新燃起,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急切:我……
先養(yǎng)好你的腿。蘇晚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目光掃過他依舊打著厚重石膏的左腿,我的工作室不養(yǎng)閑人,更不養(yǎng)殘兵。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臉上,帶著一種審視和考量,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
等你能像個正常人一樣,不用拄著這根礙事的棍子走路了……她瞥了一眼靠在床邊的肘拐,再來找我談‘片酬’的事。
說完,她不再看他臉上那混合著狂喜、忐忑和難以置信的表情,干脆利落地轉身。
蘇晚!顧淮深在她身后急切地喊出聲。
蘇晚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
我……顧淮深的聲音哽在喉嚨里,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哽咽的、小心翼翼的承諾,我會……很快好起來。
蘇晚的背脊似乎微微僵硬了一瞬。她沒有回應,只是抬起手,隨意地揮了一下,像在驅趕一只惱人的飛蟲。
然后,她拉開門,身影消失在門外明亮的走廊光線里。
門輕輕合上。
病房里重新恢復了安靜。陽光依舊慷慨地灑滿房間,暖洋洋的。
顧淮深呆呆地坐在床上,維持著望向門口的姿勢,過了很久很久。
他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打著厚重石膏的左腿上。那冰冷的、粗糙的白色表面,之前被他瘋狂刮擦留下的凌亂痕跡,在陽光下顯得異常清晰和……丑陋。
可是……
他慢慢地、極其小心地伸出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指尖輕輕拂過石膏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
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
然后,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兆地砸落下來,正好落在他拂過石膏的指尖旁,迅速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顧淮深猛地抬起手,用手背狠狠抹過自己的眼睛。手背上瞬間一片濡濕。
他抬起頭,望向窗外那片燦爛得晃眼的天空,淚水卻洶涌地沖出眼眶,沿著蒼白的臉頰肆無忌憚地滾落。他不再試圖去擦,任由淚水沖刷著臉龐。
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可他卻固執(zhí)地睜大著,貪婪地看著那片耀眼的、仿佛能融化一切陰霾的光明。
臉上是冰冷的淚痕,嘴角卻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地向上彎起,最終定格成一個帶著淚水的、近乎傻氣的、卻無比真實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痛徹心扉的悔悟,更有一種沉甸甸的、終于抓住了一線真實未來的希望。
陽光穿過淚水模糊的視線,折射出小小的、七彩的光暈。
像一場漫長雨季之后,終于破云而出的……白晝月光。
三個月后。
市中心新落成的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園,陽光正好。一棟設計感十足的獨立小樓前,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巨大的紅色綢布覆蓋著一塊嶄新的牌匾,綢布下隱約透出幾個遒勁有力的金色大字。
蘇晚工作室的開業(yè)慶典,正在進行。
蘇晚穿著一身簡潔利落的米白色西裝套裙,站在人群前方,笑容得體,容光煥發(fā)。她身邊站著干練的趙嵐,兩人正低聲交談著什么。周圍是前來道賀的圈內(nèi)好友、合作伙伴,以及聞風而來的媒體記者。閃光燈此起彼伏。
恭喜蘇老板!新工作室開業(yè)大吉!
晚晚姐,以后多多關照啊!
蘇老師,期待您的新作品!
祝福聲不絕于耳。蘇晚一一微笑回應,眼神清亮,姿態(tài)從容,再不見半分過去的影子,只有屬于蘇晚本人的自信和光芒。
剪彩儀式即將開始。
就在這時,人群外圍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記者們的鏡頭敏銳地捕捉到了什么,立刻調轉方向!
只見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
顧淮深拄著一支……極其引人注目的拐杖,步伐沉穩(wěn)地走了過來。
那支拐杖通體由某種深色的貴重木材制成,打磨得光滑溫潤,但在靠近手握的上端位置,卻極其浮夸地鑲嵌了一圈細密閃耀的碎鉆!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簡直能閃瞎人眼!
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身形挺拔依舊,只是左腿的石膏已經(jīng)換成了更輕便的固定支架,外面套著筆挺的西褲,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異樣。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從容不迫,絲毫不見三個月前病房里的脆弱和狼狽,只有屬于影帝的強大氣場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春風得意的神采
所有的鏡頭瞬間聚焦在他身上,快門聲密集如雨!記者們簡直要瘋了!
顧影帝!您的腿恢復得怎么樣了
顧先生!請問您是專程來為蘇晚女士工作室開業(yè)道賀的嗎
顧先生!您和蘇晚女士現(xiàn)在是什么關系
顧老師!您這拐杖……是新的時尚單品嗎
顧淮深對周圍的提問置若罔聞。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精準地鎖定了前方那個被簇擁著的、穿著白色西裝的身影。
蘇晚也看到了他,以及他那支閃瞎眼的鑲鉆拐杖。她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飛快地閃過一絲無奈和……嫌棄
顧淮深拄著他那支壕無人性的拐杖,在無數(shù)鏡頭的聚焦下,旁若無人地、穩(wěn)穩(wěn)地走到了蘇晚面前。
閃光燈亮到了極致!
蘇晚看著他,挑了挑眉,沒說話。
顧淮深微微傾身,靠近她。在無數(shù)鏡頭和所有人的屏息注視下,他做了一個讓全場瞬間失聲的動作——
他極其自然地、極其輕柔地執(zhí)起了蘇晚垂在身側的手。
蘇晚的手指微微一僵,卻沒有抽回。
顧淮深低下頭,溫熱的、帶著薄繭的唇,無比珍重地、輕柔地落在了蘇晚纖細的指尖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只有他低沉含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的輕微擴音,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現(xiàn)場,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和不容置疑的堅定:
蘇老板,現(xiàn)在腿腳利索點了。
片酬……一輩子。
這替身的活兒,給個準信兒
行嗎
陽光灑落,在他鑲鉆的拐杖上跳躍,在他含笑的眼眸里閃爍,也落在蘇晚被他輕吻的指尖上,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
蘇晚抬起眼,迎上他專注而灼熱的目光。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無數(shù)鏡頭對準他們,等待著她的回應。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嬌羞或慌亂,只有一絲了然的、帶著點無可奈何的笑意。她沒有抽回手,指尖上仿佛還殘留著他唇瓣微燙的觸感。
在所有人的屏息中,蘇晚微微抬起了下巴,紅唇輕啟,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看你……表現(xiàn)。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當家老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底氣。
話音剛落,現(xiàn)場瞬間爆發(fā)出巨大的嘩然和更加瘋狂的快門聲!
顧淮深臉上的笑容瞬間放大,燦爛得如同此刻頭頂?shù)尿滉�。他握著她的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收得更緊了些,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帶著點得寸進尺的親昵。
蘇晚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卻并沒有甩開他的手。
咳咳!一旁的趙嵐強忍著笑意,適時地高聲提醒,吉時已到!請?zhí)K總、顧先生……以及各位嘉賓,準備為‘蘇晚工作室’揭幕剪彩!
紅色的綢布被蘇晚和顧淮深共同握住彩帶的一端,旁邊還有其他幾位重要的嘉賓。剪刀落下,紅綢滑落——
蘇晚工作室五個金色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嶄新而充滿力量。
掌聲、歡呼聲、快門聲瞬間響成一片!
顧淮深拄著他那支閃亮的鑲鉆拐杖,站在蘇晚身側,微微側過頭,在她耳邊壓低聲音,帶著笑意和只有兩人能懂的深意:
老板放心,新來的‘替身’……演技一流,任勞任怨,片酬……好商量。
蘇晚目視前方,臉上維持著得體的笑容,指尖卻在他掌心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
陽光下,新工作室的招牌閃閃發(fā)光。
嶄新的故事,才剛剛翻開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