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央視新聞APP那則推送彈出來時,我正和蘇薇在她公寓的沙發(fā)上,頭挨著頭,對著平板電腦,挑選訂婚戒指的款式。
屏幕的柔光,映著她帶著甜美笑容的側(cè)臉,她愿嫁我愿娶,我倆情投又意合。
她的指尖,劃過一顆梨形鉆戒的3D模型,隨即她溫熱的吻,蓋上我的耳廓。
這款呢經(jīng)典耐看,日常戴著也不突兀……她抬頭問我,聲音卻戛然而止。
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手機像一塊剛從熔爐里夾出的烙鐵,燙得我指骨生疼。
屏幕上,猩紅的標題猙獰跳動:
中科院最新突破!
干細胞再生牙技術(shù)臨床成功!
種植牙時代徹底終結(jié)!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釘,狠狠鑿進我的太陽穴。
沈默蘇薇的聲音帶著驚疑,伸出手想碰我。
我一直擔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
昨天咱家還能賣出3萬的牙價,現(xiàn)在連3千一顆,都賣不出去了!
而且!而且!……
我猛地彈跳起來,動作大得帶翻了茶幾上的玻璃杯。
哐當!一聲,刺耳的碎裂聲炸開,清水迅速在淺色地毯上,洇開一片深痕。
手機也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母親的頭像。
默默!快回來!你爸他……他把倉庫里那些種植體……全吞了!
母親的聲音,撕裂般尖利,裹挾著絕望的哭腔,穿透耳膜。
轟隆——
世界驟然失聲,只剩下尖銳的耳鳴聲。
眼前,蘇薇錯愕的臉、碎裂的玻璃、蔓延的水漬……瞬間扭曲、旋轉(zhuǎn),坍縮成一片刺目的白光。種植體……全吞了父親……沈遠山
爸——!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沖破喉嚨。
我好像被抽走了脊椎,踉蹌著撞開門,沖出去,把蘇薇帶著哭腔的呼喚,死死地關(guān)在身后。
深秋的夜風,刀子一般刮在臉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只有胸腔里那顆心臟,在巨大的恐懼和荒謬中瘋狂下墜。
倉庫的卷簾門半開著,像一張沉默的、擇人而噬的巨口。
里面沒開大燈,只有角落一盞應(yīng)急燈,投下慘白的光束,勉強照亮堆積如山的絕望。
印著德文標識的,進口種植體包裝箱,如同巨大的墓碑,在陰影里層層疊疊。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消毒水味,還有一種……甜膩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我跌跌撞撞,沖向父親平時清點庫存的小隔間。
手電光柱顫抖著掃過去。
地上散落著,幾個被暴力撕開的包裝盒,Titanium
Impnt的標簽,刺眼地躺在污跡里。
小桌子上,父親那個用了十幾年、杯口磕掉瓷的,舊保溫杯還在。
旁邊倒著一個空了的安眠藥瓶。
一切都混亂得觸目驚心。
唯一刺眼的是,桌上那一張被揉皺,又撫平了的紙。
父親的字跡,歪歪扭扭,墨跡被深色的水漬暈開,模糊一片:
默默…爸沒用…貨…全砸了…銀行催命…天塌了…爸對不起你…和你媽…走了干凈…
最后幾個字,被狠狠劃掉,力道穿透紙背,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狂躁。
爸——!我的嘶吼,在空曠死寂的倉庫里炸開,帶著血腥味的回音,撞向冰冷的墻壁。
雙腿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伸出手,徒勞地抓住地上散落的,幾顆冰冷的、染著暗紅痕跡的,鈦合金種植體,金屬特有的寒意,一瞬間刺透皮膚,直抵骨髓。
冰冷的金屬硌在掌心,像父親最后殘留的體溫,帶著殘酷的嘲諷。
我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陷皮肉,那點微不足道的疼痛,卻像火星,瞬間點燃了胸腔里,早已堆積如山的、冰冷的黑色巖漿。
絕望無聲沸騰,最終凝固成一種,比金屬更冷、更硬的恨意。
我緩緩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角落,那一臺落滿灰塵的小電視機。
屏幕上,新聞畫面正在循環(huán)播放。
那個女人……竟然是蘇薇!
就是我的,正準備訂婚的女友,那個此刻應(yīng)該還在公寓里,為我擔憂的大女孩!
她穿著筆挺的白大褂,站在聚光燈下,年輕,自信,帶著一種改變世界的從容。
她清晰而篤定地宣告:
…提取患者自身干細胞中的,特定‘生命源液’,在精準引導下,只需要三個月,即可在牙床缺損位置,再生出功能完整的天然牙齒。新牙的琺瑯質(zhì)、牙髓、牙根膜…完美重建,咬合力接近原生。這將徹底改變牙科醫(yī)療模式。
她的唇角,揚起一個充滿榮光的弧度。
那笑容,在我此刻的眼中,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虛偽!
徹底改變……我從齒縫里擠出這幾個字,聲音嘶啞。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決絕,從心底最深處升起。
我彎下腰,從地上那堆冰冷的金屬墓碑中,一顆一顆地拾起,那些父親用生命吞下的種植體。
每一顆都冰冷刺骨,每一顆都沉甸甸地,壓在我的恨意之上。
我將它們小心地包裹在外套里,動作近乎虔誠。
然后,將那包沉甸甸的遺物緊緊抱在懷里。
你們顛覆了種植牙……我對著虛空,一字一頓,聲音如同地獄的寒風:
我就用你們的‘顛覆’……顛覆你們所有人的~生活!
……
如果我把牙齒全部磕光,與目前的感情,她,會給我種出滿口新牙,會復原嗎
可能會。但是。
我不,我不要如此殘酷地折磨自己!
如果……
葬禮肅穆而壓抑。
黑白照片里,父親沈遠山笑得依舊爽朗。
蘇薇陪在我的身邊,一身素黑,緊緊握著我的手,她的手冰涼,微微顫抖。
她紅腫的眼睛里,的確是真切的悲痛。
默默…以后…以后就靠你了…母親抓著我的手,枯瘦的手冰涼,力氣大得驚人,渾濁的淚眼里,是無助的哀求。
我沉默地點頭,喉嚨堵得發(fā)不出聲音。
靠我靠我這個連父親都留不住的廢物
律師遞來厚厚的文件。
沈先生名下主要資產(chǎn)是,遠山齒科材料有限公司。情況…很不樂觀。技術(shù)革新沖擊太大,庫存積壓嚴重,銀行債務(wù)…還有幾筆民間借貸,債權(quán)人…比較難纏。他的聲音平淡無波。
一串串數(shù)字,像毒蛇纏繞。
破產(chǎn)清算意味著沈家徹底完了。
沉重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
母親抱著一個老舊的、掉漆的紅木盒子,走了下來。
她放在茶幾上,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看著我:默默,這是遠山你爸…最后留下的。他說…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讓你打開看看…
她疲憊地轉(zhuǎn)身上樓。
盒子很舊,散發(fā)著一股陳年的木頭和樟腦氣味。
鎖是老式的黃銅搭扣。
我掀開盒蓋。
幾枚褪色的功勛章,一本發(fā)黃的相冊,幾封信……壓在下面的,是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文件袋。
上面寫著:【公司核心機密
-
絕密
-
沈默親啟】。
心臟猛地一跳。
拿到角落處,撕開封口,倒出來的東西雜亂無章:
寫滿潦草字跡和圖紙的硬皮筆記本;
幾張諾維集團技術(shù)洽談紀要打印紙,日期是十年前;
一個老式U盤;
還有一個用透明證物袋封存的、標簽?zāi):男〔AЧ埽?br />
里面殘留著干涸發(fā)黑的痕跡,像是凝固的血!
一張合影掉了出來。
背景像實驗室。
年輕的父親,摟著一個同樣年輕、戴著眼鏡、氣質(zhì)儒雅的男人肩膀,兩人開懷大笑。
背面一行褪色鋼筆字:【與摯友蘇國棟于材料所留念
-
2008.10】。
蘇國棟似乎并不陌生的名字,眼角瞄向遠處的蘇薇薇。
我拿起諾維紀要。
紙頁泛黃,父親的字跡,記錄著技術(shù)參數(shù),討價還價,對方代表是卡爾·施密特。
某一頁末尾,父親用紅筆重重劃了幾道,旁邊潦草地寫著:代價太大!國棟的心血!不能賣!字跡力透紙背。
國棟蘇國棟照片上那個人是薇薇的父親
一切怎么這么巧
不安的念頭猛地滋生。
我抓起U盤,將散亂的東西一掃入懷,沖進書房,鎖上門!
U盤里只有一個文件夾:【未完成】。
點開,幾十個掃描件:
泛黃實驗記錄、復雜分子式圖紙、動物實驗數(shù)據(jù)……
幾份標注蘇國棟
-
生物活性骨誘導材料
-
階段報告的文件。
最后一份結(jié)論頁,醒目的紅字:樣本關(guān)鍵干細胞活性異常衰減!實驗中斷!原因不明!
干細胞~生命源液和蘇薇現(xiàn)在搞的東西……難道!
呼吸驟然急促。
目光死死盯住證物袋里的,小玻璃管。
那干涸發(fā)黑的痕跡……是血是蘇國棟的血
代價太大、國棟的心血、不能賣……
活性異常衰減……
一個冰冷恐怖的猜想,如同一條毒蛇,緩緩纏繞心臟。
門鈴突然響起。
我猛地回神,深吸氣,將東西胡亂塞回盒子,快步開門。
門外是蘇薇。
她的臉上帶著未干的淚痕,眼睛紅腫,不知啥時候,手上多了一束白菊。
沈默……聲音帶著濃重鼻音,沈叔叔他……怎么會這樣……你……還好嗎不能這樣悶著…
淚水又滾落下來。
我看著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看著她眼中那一份,毫不作偽的悲痛。
就在幾分鐘前,我還抱著那個裝滿疑云的盒子,對她和她背后的技術(shù),充滿了十分冰冷的恨意。
此刻,巨大的撕裂感,幾乎將我扯碎。
我僵硬地側(cè)過身,讓她進來,抱著她的肩,哇地一聲,瘋哭了出來!
她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
沒事的,默默,我是真心的愛你的,并且我可以馬上嫁過來,咱們聯(lián)手,完全可以將廠子起死回生!
她怯怯地說道。
我知道的。我的這句話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但是,要是在她挑戒指的時候,這么說,我會立馬排上婚期,可是……現(xiàn)在…
我抱著她,又想起電視里,她自信宣布技術(shù)成功的畫面,想起盒子里的秘密,想起父親吞下的種植體……無數(shù)情緒沖撞,撕扯。
她的淚眼朦朧,我看出來了,她是真心的:
沈默,你要振作。你不僅是阿姨的靠山……。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告訴我,好嗎
她伸出右手,想拍拍我的手臂。
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我的那一刻,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她放在旁邊小包上的,工作牌——
【中科院生物材料與再生醫(yī)學研究院
-
蘇薇
-
項目負責人】。
原來,她還是那個鬼項目的負責人!
一股莫名的憤怒,噴涌而出!
宣告顛覆技術(shù)、間接逼死父親的人,此刻就在我的懷抱里。
此刻,她正在用世界上最溫柔的聲音,安慰我!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命運戲耍的憤怒,猛地沖上頭頂!
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猛地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蘇薇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受傷。
我……我去看看阿姨。
她迅速收回手,掩飾般地低下頭,聲音有些慌亂,快步走向樓梯。
我站在原地,心臟瘋狂擂動,后背一瞬間被冷汗浸透。
剛才那一瞬間的躲避,完全是出自本能。
我怎么能這樣對待,一個鐵定要與我訂婚,結(jié)婚的女孩!
但是我恨這項技術(shù),可對著蘇薇本人……
我竟然無法將那張宣告勝利的臉,與她重合!
仿佛是,她原本天真純潔的那張臉上,滿是重重疊疊,正在生長的一顆顆,嫩白的,尖利的牙齒!
更深的混亂和痛苦,深深地攫住了我。
葬禮開始到第七天,催債的電話和上門的人就沒中斷過。
別墅的門鈴和座機鈴聲,更像索命符,晝夜不息。
母親的精神狀態(tài)幾乎崩潰,常常一個人坐在黑暗角落里發(fā)呆。
蘇薇每天都會來,幫忙處理一些雜事,安慰母親。
她的存在,像一根微弱的浮木,將這一艘破船,在黑暗的大海中,支撐著。
默默…把公司…賣了吧…母親終于開口,聲音嘶啞,
把債還了…剩下的…夠我們娘倆找個地方…活下去就行…
她枯瘦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肉里,眼里滿是走投無路的絕望。
賣賣給誰債主恨不得把公司拆骨吸髓!
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艱難地開口。
就在這時,門鈴又瘋狂地響起。
伴隨著粗暴的砸門聲,和一個男人囂張的叫罵:
沈遠山!還錢!今天再不還,老子把你老婆拉去抵債!
母親嚇得渾身一抖。
一股邪火猛地竄上頭頂!我抄起玄關(guān)沉重的黃銅擺件,雙眼赤紅,沖向大門!
沈默!不要!驚恐的喊聲在身后響起。
我拉開門栓,一把拉開大門!
門外三個彪形大漢,為首的光頭,滿臉橫肉,叼著煙。
看到我手里的銅擺件,和我臉上的殺氣,他愣了一下,隨即獰笑。
喲嗬沈家還出了個硬茬兒
光頭男一口濃痰,啐在地上,伸出手來推我,小子,滾開些!叫沈遠山還……
還你媽!積壓的火山徹底噴發(fā)!
我怒吼一聲,銅擺件帶著風聲,砸向光頭男的腦袋!
光頭男倉促偏頭躲閃,銅器擦著他耳朵邊邊,砸在門框上,哐地一聲巨響!木屑紛飛!
我操!廢了他!光頭男捂著流血的耳朵暴吼。
兩個打手兇神惡煞地撲上來!
混亂!扭打!咒罵!拳頭悶響!家具碎裂!
母親驚恐尖叫!我像一頭瘋狂困獸,憑著不要命的狠勁,亂砸亂掄。
突然,后腦勺,被一根木棍砸中,嗡嗡一下,我癱倒在門旁。
一束強烈的白光,籠罩著我,明亮,舒適,愉快!
一瞬間,身體四周,飛翔著無數(shù),帶著透明的翅膀的小女孩。
我,死了這就是書上所說的,瀕死的景象
住手!都住手!忽然聽到蘇薇在喊,是她!是她那清亮驚怒的聲音穿透了混亂!
只見她正舉著手機,朝著大門囗,快步跨進來。
我已經(jīng)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
她對著光頭男厲聲道:私闖民宅!蓄意傷害!
光頭男眼神陰鷙,掃過嚇壞的母親,和狀若瘋魔后的癱在門邊的我,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行!沈家!男的還挺會裝!還有你這小娘們!夠辣!走著瞧!走!
帶人罵罵咧咧,鉆進面包車,揚長而去。
打手一走,我緊繃的神經(jīng)松懈軟塌,腿腳一軟,靠著門框滑坐在地,大口喘氣。
銅擺件哐當?shù)舻亍?br />
嘴角破了,血腥味彌漫。
蘇薇沖進來,先查看母親情況,確認無礙才轉(zhuǎn)向我。
她蹲下身,看著我臉上的傷和狼狽,眉頭緊蹙,眼神復雜:
沈默!你瘋了嗎這樣硬拼會出人命的!
這似曾相識的家,似曾相識的女友!
我這是穿越了重生了
我喘著粗氣,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她。
她離得很近,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氣味,鉆入鼻腔。
她的關(guān)心是真的。
可看著她這張臉,看著她工作牌上,刺眼的頭銜。
再想到父親冰冷的尸體,和堆積如山的債務(wù)。
冰冷的恨意,混合著無力感,瞬間淹沒我的意識。
滾。我看著她的眼睛,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冰冷。
蘇薇她即刻愣住了,錯愕和受傷,還有強烈的陌生感,取代了擔憂:沈默你……我…
我讓你滾!我猛地提高音量,帶著歇斯底里的狂躁:
帶著你那該死的技術(shù)!滾出去!
蘇薇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她看著我眼中,毫不掩飾的恨意,嘴唇顫抖,最終什么也沒說,眼神黯淡下去,慢慢站起身。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母親,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滿無法理解的痛苦和失望,默默轉(zhuǎn)身離開,孤獨的背影的,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默默!你怎么能這樣對薇薇!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
她是來幫我們的�。�
幫我扯動嘴角,嘗到血腥味,嘶啞冷笑:
她就是那把捅死爸爸的刀!她那個破技術(shù)!就是這一切不幸的源頭!
你知道嗎3萬對3千!她那能融為一體的真家伙,一且量產(chǎn),我們這種植牙材料,一分錢不值!全世界的公司都要破產(chǎn)!
你胡說!母親激動地反駁。
你也不看看權(quán)威的央視新聞!我告訴她真相!。
老媽聽到我說話,真的跑去打開電視機。
熟悉的新聞聯(lián)播前奏曲傳入耳朵里。
今天是2030年,6月18日。
2030年哪里不對
我先是一愣。
隨即又接著剛才的話,對我媽她說道:
是她牽頭,研究成功了,直接從血液里提取干細胞,在牙齦上注射一針,新牙就跟春筍似的往外冒,連根帶座,都是原裝配置。三個月就長出牙來!
那豈不更好她是我兒媳婦喲,不該高興嗎
媽!那樣的話,我們倉庫巨大的存貨,會沒人要的,還有德國公司簽好的提貨合同,光是違的金,賣了公司都賠不起!
夠了!母親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尖銳嘶喊。
她猛地站起身,身體搖搖欲墜,枯瘦的手指,顫抖地指向我,又指向門外。
眼神渙散,充滿極致的痛苦和恐懼,
都是……都是報應(yīng)!遠山的債……蘇家的債……躲不掉的……都躲不掉的……你們男人,怎么這么,蠢…狹窄……
她語無倫次念叨著,突然眼睛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
媽——!我驚恐尖叫,連滾帶爬撲過去。
都怪那可恨的蘇薇!
我那可憐的雙親啊!
救護車的鳴笛刺破夜空。
母親急性心梗,被送進ICU搶救。
醫(yī)院走廊慘白燈光下,我靠在冰冷墻壁,后腦勺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心里傷口更深更冷。
蘇薇…技術(shù)…報應(yīng)…蘇家的債……新技術(shù)…
混亂思緒中,紅木盒子里的東西,那個裝著干涸血樣的小玻璃管,父親遺言里,那句代價太大!國棟的心血!不能賣!,如同鬼魅一般閃現(xiàn)。
一個冰冷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點燃的引線,在我絕望的腦海中,蔓延燃燒:
蘇薇的技術(shù)核心,是血液里的干細胞~生命源液。
蘇薇的血液,就是鑰匙。
父親的公司,就是被她的技術(shù)摧毀的。
那么……毀掉她!用她的技術(shù)!用她的血!
可是,可是,她又是那么地愛我…
為什么偏偏是她!
深夜,醫(yī)院ICU外走廊空蕩死寂。
母親暫時脫離了危險,在ICU觀察。
我靠在墻上,手機屏幕的幽光的,照亮我冰冷的臉。
點開蘇薇朋友圈。她設(shè)置了三天可見。
最新一條,定位在中科院生物材料院:【又熬過一關(guān),離最終目標又近一步!加油!】
呸!愚蠢的自信!
我心中升起的是一股厭惡。
我切換界面,打開加密通訊軟件,聯(lián)系ID:【影子】。
他是父親公司以前,處理灰色渠道的中間人。
目標:中科院生物材料院A區(qū),蘇薇課題組。
取一份蘇薇她本人的血液樣本,要絕對的無菌,新鮮,能用。
越快越好。
發(fā)送指令。
蘇薇明星科學家難度S級。報價翻倍,預付70%!
毫不猶豫轉(zhuǎn)賬。成交。老地方交接。
收到。72小時內(nèi)。影子回復。
關(guān)閉軟件,刪除記錄。我閉上眼睛。
心臟在決定后,陷入詭異冰冷的平靜。
沒有恐懼猶豫,只有破釜沉舟的沖動,和一絲麻木扭曲快意。
蘇薇,你的血,將是點燃復仇烈焰的,第一根柴薪。
三天后,凌晨三點。城市東郊廢棄貨運中轉(zhuǎn)站。
巨大的倉屋頂,如沉睡鋼鐵巨獸。
角落一盞故障路燈,投下一抹昏黃搖曳的光。
我隱在濃重陰影里。
輕微引擎聲,由遠及近。
一輛無牌黑色轎車頂,幽靈般滑入,停在陰影邊緣。
車門打開,穿黑色連帽衫、身形瘦削的男人鉆出。
他的帽檐低壓,看不清臉。
他手里提一只銀色小型醫(yī)用恒溫箱。
走到一堆生銹集裝箱旁,放下箱子,迅速退回車內(nèi)。
轎車無聲駛離。
我走出藏身處,提起恒溫箱。箱子很輕,外殼冰涼。
打開縫隙,冷氣彌漫,小小的真空采血管,靜靜躺在冰袋中間。
暗紅血液,在管壁內(nèi)微微晃動,像凝固的火焰。
管壁標簽:【SW
-
2030.10.10
-
自體源液】。
SW。蘇薇。
她的生命之火,在我手中冰冷燃燒。
合上箱子,轉(zhuǎn)身消失。
復仇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
南城老工業(yè)區(qū)深處,巨大廢棄廠房,如巨獸的殘骸。
空氣中彌漫著機油、鐵銹、塵埃氣味。
深處角落,一盞昏黃防爆燈,是唯一光源。
我站在燈光邊緣。面前一張舊木板桌。
桌上,孤零零立著銀色恒溫箱。箱體冰冷。
嘀嗒…嘀嗒…水珠滴落在鐵皮上,聲音在空曠中放大。
在等一個人,一個被種植牙毀容的祭品。
輕微遲疑的腳步聲,從入口黑暗中傳來,纖細身影輪廓浙漸清晰。
她穿一件寬大洗白舊風衣,領(lǐng)子高豎,遮掩住大半張臉。
她走到燈光邊緣時,暴露的部分臉龐,依舊讓人心驚。
左頰近下頜,一道暗紅猙獰扭曲疤痕,如一條丑陋蜈蚣,從耳根蜿蜒至嘴角。
疤痕邊緣,皮膚增生攣縮,將嘴角向下,牽扯成痛苦怪異的弧度。
疤痕周圍布滿深色炎癥印記。
曾經(jīng)清秀的臉龐,被毀了一大半。
李娟。父親公司小客戶,開一家小面館維生。
十年前,在一所不正規(guī)診所種牙,用的是父親公司廉價種植體。
嚴重排異感染,毀牙毀下頜骨毀半邊臉。
索賠無門,丈夫離婚帶走孩子。
留下她一人,守著破面館和毀掉的臉,絕望,怨恨,掙扎。
李姐我的聲音冰冷平穩(wěn)。
李娟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受驚兔子,后退小半步。
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充滿警惕,絕望,懷疑,死死盯我。
你…真是沈老板兒子聲音嘶啞干澀,不信任,
電話里…你說能幫我恢復目光瞥向那恒溫箱,又迅速移開。
沈遠山是我父親。我向前一步,暴露在燈光下。
拿出手機,調(diào)出我和父親合影,遞上去。
李娟的目光,在照片和我臉上移動。
警惕裂開縫隙,混雜又震驚,追憶,滿是更深痛苦。
她認得沈遠山。
沈…沈先生…她低喃,戒備未消。
叫我沈默。收回手機,語氣無波瀾:
李姐,沈家公司…快完了。是被新技術(shù)給逼的。
我的目光,掃過她臉上巨大疤痕,逼死我爸的技術(shù),和毀掉你臉的種植體…都來自同一個地方。
李娟呼吸急促,眼中的痛苦,怨恨,如干草一般點燃。
看新聞。我點開手機,調(diào)出蘇薇宣布技術(shù)成功的視頻片段。
蘇薇自信的笑容,和三個月長出新牙,用再生牙啃甘蔗嘎嘣脆!的聲音,在死寂廠房回蕩。
她的技術(shù),核心就是這個。打開恒溫箱,冷氣溢出。
小心取出真空采血管,暗紅血液就,在燈光下流轉(zhuǎn)。
管壁上的【SW】標簽刺眼。
從人自己血里提取‘生命源液’。打一針,僅用三個月,就能長出活生生的新牙。
我頓住,目光如冰冷探針,刺向李娟:
牙可以,那么…支撐牙的骨頭呢被感染毀掉的頜骨呢覆蓋骨頭的皮肉呢
李娟的眼睛瞬間瞪大!
空洞麻木的眼底,爆出難以置信光芒,如溺水者看見稻草!
身體激動而劇顫。
你…你是說…這東西…能治好我的臉聲音因極度渴望,尖銳變調(diào),手指顫抖,指向采血管。
理論上,同源生命源液,有修復多種組織潛能。骨、血管、神經(jīng)…皮肉。
聲音冷靜如讀說明書。
又帶著惡魔一般的誘惑,蘇薇技術(shù)證明,牙能完美再生。那么,修復你缺損頜骨,再生被破壞皮肉…為什么不行
我向前一步,逼近李娟,手中采血管,幾乎舉到她的眼前。
暗紅液體,在李娟眼中,就是重生圣杯!
這…這是…她的聲音抖不成樣。
我的嘴角的,極其緩慢,勾起冰冷殘酷的弧度。
蘇薇的。清晰吐出三個字,如同宣判,她宣布技術(shù)成功后,讓無數(shù)像我爸、像你這樣的人陷入絕境,…她的血,她的生命源液。我竟然語無倫次了,不知道要表達什么。
李娟臉上瞬間凝固著震驚。
我隨之升騰起一股被復仇點燃扭曲快感,一字一句如淬毒冰凌:
用她的血,種你傷口里。用她的骨頭,修復你的殘缺。用她的皮肉,覆蓋你的疤痕。
啥……那個…她好像一頭霧水。
李姐,科學的真諦,還有專業(yè),并不是人人能夠理解透的。你不懂不要緊,只需知道,這東西不光光能治好你的臉。
聲音壓低,蠱惑人心,這是報復。是出氣。對蘇薇,對毀了我們生活一切的…人…最徹底報復!用他們自己的‘顛覆’,顛覆他們加諸我們的痛苦!你,敢不敢
這一輩子,她所受的,只有氣,只有屈辱,只有隨之而來的貧窮困苦,只有…這見不得人的,連兒子看了,都直呼鬼媽的臉……
廠房死寂。只有嘀嗒…嘀嗒…的水聲。
李娟死死盯著我手中,小小的采血管,看著里面屬于蘇薇的,旺盛的生命之火。
臉上疤痕扭曲跳動,眼底是痛苦是,絕望,震驚,渴望。
最終被破釜沉舟、近乎瘋狂恨意的吞噬。
她猛地抬頭,眼中燃燒孤注一擲火焰,聲音嘶啞斬釘截鐵:
敢!不過,要高技術(shù),正規(guī)大醫(yī)院醫(yī)生主刀!
她還很清醒。
當然,我找女朋友中科院的同事來!
廠房深處,昏黃防爆燈是祭壇孤火。
燈光下,臨時手術(shù)臺——鋪上新的無菌單。
而舊鐵架床——泛著冰冷光澤。
李娟躺在上面,身體繃如拉滿弓弦。
眼睛被干凈布帶蒙住。
每一次金屬器械碰撞出的清脆聲響,都讓她控制不住劇顫。
蒙眼布下,冷汗密集。
我站在床邊,死咬住下唇,嘗到腥甜鐵銹味。
旁邊,恒溫箱嗡鳴。急救箱打開。
簡易生理參數(shù)監(jiān)測儀屏幕跳動,是李娟心率血氧數(shù)字。
私下高價請來的醫(yī)生,來自中科院,諾大的口罩,戴得嚴嚴實實。
拿起嶄新注射器,針尖寒芒閃爍。
撕包裝,動作穩(wěn)定。
打開恒溫箱。寒氣溢出。他小心取出采血管。
管壁上的【SW】標簽,在昏黃光線下刺眼。
擰開保護帽。針頭穩(wěn)穩(wěn)當當插入管內(nèi),緩緩拉動活塞。
暗紅粘稠生命源液,一點點抽入透明針筒。
過程緩慢無聲。
廠房里恒溫箱低鳴、李娟壓抑呼吸聲、我冰冷心跳。
針筒注滿。捏注射器,走到床邊。
會有點涼,忍一下。我在旁,聲音透過口罩,低沉平穩(wěn),安撫。
李娟身體又劇顫,喉間模糊抽噎,用力點頭。
目光落在李娟左臉巨大蜈蚣疤痕上。
疤痕深處,當年種植體排異感染,造成深達頜骨的巨大缺損,組織壞死纖維化。
醫(yī)生伸出手指,冰冷手指,隔著無菌手套,精準按壓疤痕最深處、骨質(zhì)缺損最嚴重區(qū)域。
骨質(zhì)凹凸不平處,有巨大的空洞感。
消毒,…針尖刺破堅韌疤痕組織,輕微噗噗聲。
呃啊——!李娟身體猛地向上彈起,如同被高壓電擊中!
凄厲不似人聲的慘嚎,撕裂廠房的死寂!痛苦純粹劇烈,似靈魂被洞穿!
針筒內(nèi),暗紅色屬于蘇薇的生命源液,一點點,持續(xù)注入李娟那如焦土死寂、充滿仇恨傷口深處。
冰冷源液,如異界生命之種,強行播種充滿敵意的土壤。
隨著源液注入,李娟左臉那巨大疤痕周圍皮膚,出現(xiàn)詭異反應(yīng)!
原本暗紅死寂疤痕邊緣,皮下毛細血管,如被無形力量喚醒,以肉眼可見速度,充血擴張!
暗沉皮膚表面,驟然浮現(xiàn)大片蛛網(wǎng)一般的鮮紅血絲!
血絲瘋狂蔓延、交織!
注射點周圍疤痕組織,出現(xiàn)病態(tài)潮紅腫脹!
非正常反應(yīng)!狂暴充滿排斥組織戰(zhàn)爭!
呃啊…冷…好冷…里面…有冰…李娟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牙齒咯咯響:
又…又像火燒…燒起來了……
猛看監(jiān)測儀!屏幕上,李娟心率瘋狂飆140以上!血氧飽和度瞬跌破90%!
排斥!強烈急性排斥反應(yīng)!
該死!醫(yī)生低罵,迅速拔出注射器,針尖帶血絲。
顧不上處理,抓急救箱。
撕地塞米松注射液包裝,藥液抽入另一注射器,對準李娟胳膊靜脈,一針扎入,大劑量激素猛推!
接著,腎上腺素!
冰冷藥液快速注入血管。
監(jiān)測儀瘋狂心率曲線,開始平緩下降,血氧飽和度,開始極緩慢爬升。
李娟身體顫抖幅度減弱。
冰冷廢棄廠房,成了李娟臨時的囚籠。
舊帆布板材隔小空間。
行軍床,便攜馬桶,礦泉水,壓縮餅干,持續(xù)嗡鳴監(jiān)測儀。
最初三天,如在地獄一般。
深入骨髓的奇癢。似億萬只螞蟻,在壞死骨頭深處,瘋狂啃噬爬行。
癢到極致,無法觸碰抓撓。
李娟在行軍床上痛苦翻滾,用頭沖撞冰冷墻壁,發(fā)出野獸一樣壓抑低吼。
高燒如潮汐,反復侵襲。汗水浸透衣服。
左臉巨大疤痕區(qū)域,呈詭異狀態(tài)。
注射點周圍,腫脹潮紅未消,反似地下熔巖涌動發(fā)熱。
疤痕本身緊繃發(fā)亮,周圍皮下蛛網(wǎng),猩紅血絲色澤更深。
我每天來查看兩次。
抗生素,鎮(zhèn)痛劑,免疫抑制劑。
記錄體溫脈搏,檢查臉上戰(zhàn)場變化拍照留存。
動作精準利落,眼神無波瀾。
感覺怎樣永遠簡短冰冷。
…癢…骨頭里…像蟲鉆…李娟聲音虛弱嘶啞。
忍著。
調(diào)大免疫抑制劑點滴速度。留下食物和水,轉(zhuǎn)身離開。
一周過去了。
就在李娟感覺被痛苦摧毀時,一絲極微弱清晰變化,在如黑暗中如螢火驟現(xiàn)!
她被清晨劇烈的骨癢刺醒,習慣性想以頭撞墻,動作瞬間停下了。
因為左臉下頜位置,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異樣感!
非痛非癢!
是…極輕微如春日泥土下,嫩芽頂破地殼…硬實感微弱飽脹感
李娟猛地一僵。
顫抖抬起手指尖,帶著朝圣的虔誠,輕觸左臉巨大疤痕下,靠近下頜骨的,缺損最嚴重區(qū)域。
指尖傳來觸感,讓她渾身劇震!
硬!
非過去那種僵硬板結(jié)!是…深埋皮肉下,如石頭堅實…骨質(zhì)感!
雖微弱,但卻是實實屬骨骼硬度支撐感,如此清晰!
啊…短促抽氣逸出。
骨頭新骨頭
蘇薇源液…真在生長!
狂喜,希望,如海嘯一般,沖垮了一切痛苦!
腳步聲。
我來了。
如往常一樣,掀帆布。習慣查監(jiān)測儀數(shù)據(jù)。
李娟背對入口,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聳動,發(fā)出壓抑的嗚咽。
眉頭微蹙。向前一步:李娟
李娟猛地轉(zhuǎn)身!
昏暗中,只見她的淚水,瘋狂奔流,沖刷著那猙獰疤痕。
曾空洞麻木,充滿痛苦,恐懼,仇恨的雙眼,此刻卻亮麗驚人!
燃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光芒!
沈…沈先生!李娟聲音激動,聲音如破鑼一樣,破碎嘶啞,
長…長出來!骨頭!我摸到!下面…硬!真硬!
她幾乎撲來,一把抓住我,手臂力量驚人。
拉住我的手,不顧一切地,按向自己左臉下頜疤痕下緣!
這!你摸!快摸!聲音尖銳充滿著哭腔,狂喜:硬
我身體驟僵!
帽檐陰影下,我的雙眼瞳孔雙,瞬間劇縮!
指尖傳來的觸感清晰無誤!
硬!是一種充滿生機的新生硬度!
蘇薇生命源液…在李娟那充滿敵意的焦土之上,頑強…生根發(fā)芽!
復仇的齒輪,被新生骨頭催促前進,不可逆轉(zhuǎn)…向前狠狠推進!
驚人的變化,以超常識速度,在李娟臉龐上演。
李娟臉上,腫脹開始消退,下頜骨原缺損凹陷部位,以肉眼可見速度被填充、抬升!
疤痕組織,被下方蓬勃生長力量頂起,繃緊發(fā)亮。
它…它在動!一天清晨,李娟對著小鏡子,一聲驚駭!
激動,亢奮!
她指著左臉疤痕最高點:看!這里!像…像心臟一樣跳動!
我湊近一看。新生血管網(wǎng)絡(luò)里,正在瘋狂建立!旺盛代謝奔涌!
拿上手機,對著搏動區(qū)域,拍特寫。
鏡頭里暗紅搏動皮膚,如正在孵化的異形卵囊。
沈…沈先生!看!李娟聲音激動。
我臉…我臉回來了!骨頭…真長平了!
李娟的手指,一遍一遍撫摸下頜輪廓線,淚水洶涌。
狂喜難以置信。
我在站陰影里靜靜看她。
原本深陷、扭曲的部分,被下方蓬勃生長的骨與肉徹底填充、重塑!
整個左臉下頜的輪廓線,奇跡般地恢復了流暢!
覆蓋其上的皮膚依舊是暗紅色的、緊繃的疤痕組織,但觸目驚心的凹陷畸形,消失了!
最驚人的是疤痕邊緣。那些不斷向外侵蝕的粉紅色肉芽組織,已形成一圈寬度近半厘米的、異常活躍的增生帶!
這條帶子濕漉漉、半透明粉紅,表面布滿細小顆粒狀凸起,不斷分泌清亮的組織液。
它像丑陋的堤壩,又像瘋狂施工的工地,吞噬、改造著李娟原本健康的皮膚!
看那一塊由蘇薇細胞主導,觸目驚心的補丁,看著那一條瘋狂擴張的肉芽帶。
三個月前,注入的那一管暗紅源液,正以超出預料,近乎完美的方式,重塑李娟的面容。
完美證明
是。
但也是種畸形共生甚至…吞噬
復仇快感,冰冷纏繞。
趕緊拿出手機,對李娟此刻詭異新生臉龐,拍下最后幾張存照。
照片里片,李娟淚流滿面,嘴角因狂喜扭曲上揚。
左臉那塊暗紅粉紅交織的補丁,在昏暗燈光下,如惡魔的烙印。
收拾一下。三天以后見記者。讓所有人看看,蘇薇那‘完美技術(shù)’以,在你臉上…結(jié)出什么樣的‘果’來。
李娟的身子猛顫一下,從狂喜的云端跌落。
看向我陰影中的臉。
第一次清晰看出來,我眼底深處,只有冰冷的算計。
可她卻用力點點頭,眼神變得同樣冰冷瘋狂。
三天后,城市邊緣,一處不起眼的快捷酒店。
窗簾緊閉,只留一盞床頭燈,光線昏暗壓抑。
李娟坐在床邊,高領(lǐng)毛衣遮擋頸部,但左臉下半部暗紅,緊繃的皮膚邊緣,粉紅增生帶,在昏黃燈光下觸目驚心。
雙手絞緊,身體微抖,眼神異常亮燃,是孤注一擲的火焰。
我站在窗邊,帽檐低壓在,只露緊繃的下頜。
最后一次檢查手機,李娟臉部變化的完整照片序列——
注射前猙獰的疤痕,此刻的詭異修復。
每一張,都如投向蘇薇的一顆致命炸彈。
撥通號碼。電話秒接。
一個壓低但難掩急迫的男聲:喂
張記者我的聲音經(jīng)變聲器處理,沙啞而怪異:
‘大料’備好。
中科院牙再生技術(shù)‘完美’背后真相。
電話那頭呼吸粗重:你…提供線索東西可靠
絕對可靠。受害者愿意現(xiàn)身說法。我的目光,掃向緊張的李娟:
證據(jù)鏈完整。具獨家爆炸性。地點…
報出酒店地址房號。
好!馬上到!十五分鐘!聲音帶著強烈的興奮掛斷。
房間空氣凝固。只剩李娟急促的呼吸,我冰冷的心跳。
十五分鐘,漫長如一個世紀。每一秒,似乎是面臨山雨欲來。
李娟臉上的疤痕,在燈光下,更顯暗紅肉芽帶,仿佛不安悸動的蛆蟲。
終于門外傳來急促,克制的腳步聲,停在房門前。
篤篤篤——三聲敲門。
進來!我深吸一口氣,走到門邊,透過貓眼一望。
門外站著一個穿黑色夾克的年輕男人,他正是鋒線探秘記者張桐。
臉帶職業(yè)的警覺,但難掩興奮。
我緩緩地打開門。
就在我將大門拉開一條縫隙的一瞬間!
叮咚!
我口袋里的手機,毫無征兆地,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新信息提示音!
突兀而刺耳!
我的動作,下意識頓�。∫还蓸O不妙的預感,如冰冷毒蛇一般纏住心臟!
我猛地掏出手機,不顧已然上門的記者,只是慌亂劃屏。
信息來自加密號碼。
內(nèi)容有一張圖片。
圖片加載的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剎那間凍結(jié)!
那是一張自拍照。
背景是實驗室休息區(qū),光線明亮。
主角蘇薇。
她身穿白大褂,內(nèi)搭淺藍色襯衫,臉帶輕松,笑意盈盈,對著鏡頭比著V的手勢。
笑容自信又明亮。
但我的目光的,卻死死地釘在她的嘴上!
她笑容燦爛,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然而,上排牙左側(cè)犬齒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一個十分清晰的黑洞!
那缺失位置…那缺失位置!
底下有一行文字:
親愛的默:我是幾乎就嫁給你的人,幻想著美好的未來:我有技術(shù),你有公司,那牙科的世界,就都是誰的了。
對么
可是,你只有被憤怒,被仇恨,和被愚蠢,還有被…蒙住的心智。
我是蘇國棟的女兒,當然知道與你家的恩恩怨怨……但…
我的瞳孔驟縮!一股磣人的寒氣,從腳底板沖頭頂!
我猛地轉(zhuǎn)過頭,看床邊坐著的李娟!
李娟因注射蘇薇源液而再生修復…正左臉下頜!
而蘇薇缺失上頜左側(cè)犬齒!
位置…高度吻合!
荒謬絕倫!恐怖的念頭,瘋狂滋生:
我花巨資偷來的,根本不是蘇薇的備用源液!
而是…她為自己那顆缺失犬齒,剛采集不久,準備注射到自己牙齦里…的東西!
我處心積慮偷來的復仇武器,竟是蘇薇準備用來修復己牙齒的種子!
我把本該種入蘇薇牙床上的東西弄來,種進李娟腐爛臉里!
啊——!壓抑極致的一聲低吼!
我猛地一抬手,狠狠地一拳砸向冰冷的墻壁!
指骨劇痛,無法緩解內(nèi)心驚濤駭浪和徹骨荒謬!
沈默!你在發(fā)什么瘋!李娟驚呆了!驚怒地站起來!
記者讓他進來!我的臉!我就是證據(jù)!
她指向自己臉上,那一塊暗紅粉紅色交織的補丁,聲音激動尖利:
看!這都拜她蘇薇所賜!你答應(yīng)過!你答應(yīng)過要讓她身敗名……
閉嘴!我猛地轉(zhuǎn)過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噬人野獸,死死瞪向李娟!
眼神里的瘋狂暴怒,以及巨大的恐懼,瞬間將她的話噎回,讓她不由主后退幾步,差點撞到床沿。
滾出去。我聲音嘶啞,自帶毀滅性,寒齒縫里擠出一聲吼:立刻!馬上!滾!
李娟徹底懵住,巨大委屈和憤怒,背叛感涌出:你…你利用完我…就翻…
滾——�。�!我咆哮如驚雷炸開!抄了一只玻璃煙灰缸,狠狠砸李娟腳邊的地板!
嘩啦!一聲,玻璃碎片四濺!
李娟一陣尖叫,臉色慘白,看了我一眼,所有的勇氣消散,只剩下無邊的恐懼。
她抓起帆布包,躲瘟疫一般,跌撞著,繞開我,拉門沖了出去,也不顧門外,驚呆了的張桐。
張桐想攔住她,但被李娟臉上的恐怖景象,驚得連連后退。
因為他看到了:李娟的左臉頰上,一瞬間,長出來一排排潔白如玉的牙齒!
李娟,猶如剛剛從墓地里,剛剛爬出來的咧齒僵尸,一陣風一樣,消失在昏暗的走廊盡頭。
房間里,只剩我粗重喘息,滿地玻璃碎片。
門外,張桐臉色鐵青,用力拍門
開門!姓沈的!你耍我信不信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背靠著門,對那瘋狂的叫囂充耳不聞。
巨大荒謬感,冰冷的恐懼,如潮水一般沖擊而來。
蘇薇的信息,像魔咒一般盤旋:你偷錯了——那我牙。
我牙…我牙…我失神喃喃,目光空洞掃視房間。
突然!
我的視線,猛地定格在墻角——
我?guī)淼钠婆f旅行袋!那里面有父親的遺物。
瘋狂的念頭如閃電擊中!父親…除遺書外會…留別的關(guān)于技術(shù)關(guān)于…悲劇真正原因
我如溺水者,抓了一棵稻草,踉蹌著撲到墻角!
提起旅行袋!粗暴地把拉鏈扯開,把東西一股腦地傾倒出來!
舊衣服,泛黃雜志,老舊保溫杯,廉價香煙…雜物散落一地。
我跪在地上,雙手發(fā)瘋般翻找摸索!指尖劃破粗糙帆布內(nèi)襯…
動作猛地僵�。�
內(nèi)襯那隱蔽的夾層里,指尖觸上一個堅硬冰冷,火柴盒一般大小金屬物體!
找到了!
顫抖的手指,用力撕開隱藏夾層。
一只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微型數(shù)據(jù)存儲芯片,靜靜躺在那里。
芯片角落刻著微小字母【S】——沈遠山沈!
心臟瘋狂擂擊!我連滾帶爬,撲到床邊,抓筆記本電腦,手指激顫。
粗暴地插上芯片。
屏幕閃彈密碼框。
密碼…父親密碼…
手指懸在鍵盤上,緊張,額上青筋暴跳。
父親生日——錯。母親生日——錯。公司成立日——錯!
冷汗浸濕了后背。
強迫自己冷靜。
一閉眼,父親吞種植體的慘烈景象,遺書歪斜的字跡……銀行催債…天塌…爸對不對起你…和你媽…
…和你媽…我猛地睜開眼!一個日期!閃電一般,一劃而過:
父母結(jié)婚登記日!
父親遺書最后的時刻,流露出的對母親的愧疚,隱含在密碼之中!
顫抖著輸入一串數(shù)字。
滴。
密碼框消失。
加密文件夾,出現(xiàn)在屏幕上。
文件夾名字,像冰冷鐵錘,砸到心口上:
【蘇工事件
-
絕密
-
銷毀】
蘇工蘇國棟深吸一口氣開,點文開件夾。
里面只有孤零零的音頻文件。文件名【2025.06.18】
我點開。
沙沙電流噪音,窒息聲。父親沈遠山的聲音!
比記憶中的聲音,要蒼老十歲,他似乎是被逼懸崖邊緣的,那一種沙啞顫抖:
默默…如果你聽到…爸…此刻爸可能已經(jīng)不…
我死死捂嘴,才沒有嗚咽出聲。
父親聲斷斷續(xù)續(xù),充滿巨大痛苦掙扎:
…爸對不起你…更對不起…蘇工…蘇國棟工程師…
蘇國棟!
爸…當年鬼迷心竅…為拿下…德國諾維集團…救活廠子大單…他們…他們給爸…‘考驗’…
聲哽咽帶巨大悔恨:
他們…要爸…想辦法…搞到…中科院材料所…蘇國棟研究員…研發(fā)新型生物材料…核心實驗數(shù)據(jù)…和…份…本…血液樣本…
血液樣本!
我的心臟驟停!
父親聲音充痛苦恐懼:
…爸…爸知偷!犯法!缺德!但…廠子幾百號等著吃飯…銀行天天堵門…爸…爸沒辦法!爸買通…買通了實驗室臨時工…趁…體檢抽血時…調(diào)…調(diào)換血樣…用一份普通血…換走剛抽的管…
音頻傳來劇烈咳嗽抽泣:
…數(shù)據(jù)…拷貝…給諾維人…后…聽說…蘇工…實驗…因數(shù)據(jù)泄露,血樣污染…出了重大事故…項目�!病倒…沒多久…就…就聽說…人…人沒了…
爸…爸故意…爸真知會…爸只想救活廠子…諾維人…拿數(shù)據(jù)血樣…很快仿制‘新牙科材料’…就…就是后…爸囤…批德國種植體…
轟——�。。�
腦子仿佛被炸彈炸穿!所有碎片瘋狂旋轉(zhuǎn)碰撞!
父親…調(diào)包蘇國棟血樣!偷數(shù)據(jù)!給德國人!致蘇國棟實驗事故項目失敗…甚至…間接致其死亡!
蘇國棟…蘇薇!
恐怖的聯(lián)想瞬間成型!蘇薇姓蘇!研究生物再生材料!
她對生命源液此熟悉…難道蘇國棟將他一輩子的數(shù)研究成果,留給她了
父親絕望的聲音,繼續(xù)著,充滿了無盡悔恨,和滅頂恐懼:
…兒子…爸…這些年…沒一天睡安穩(wěn)…爸知…爸造孽…遲早要還…爸囤德國貨…就…當年偷竊結(jié)…毒果…
爸…爸走…你…要…離…離姓蘇…遠點…遠點…還…
音頻戛然而止。
只剩沙沙電流噪音,如冤魂嗚咽。
啪嗒。
兩行滾燙液體,砸向我的胸囗。
我緊握拳頭。
我僵硬地低下頭。
淚。
血。
房間里死寂一片。只有電腦風扇低鳴,沙沙電流噪音,交織成一首絕望挽歌。
真相…原來如此!
我處心積慮,要報復蘇薇,那我偷源液,想毀掉蘇薇的新牙再生傳說。
蘇薇…她的父親蘇國棟,是當年骯臟交易真正最大的受害者!是被我父親親手推進深淵的人!
而我繼承父親罪孽,延續(xù)父親瘋狂!
我偷蘇薇用修復缺失牙齒的種子,種進李娟腐爛臉里!
我認為的執(zhí)行正義,我的復仇,卻仍是在父輩罪惡泥潭里,更瘋狂打滾,將無辜者,拖向更深深淵!
荒謬!諷刺!冰冷刺骨!
我的復仇從一開始,就建立滔天罪惡感,是徹頭徹尾笑話!
這個是由父親開啟,由我親手推高潮…的人間慘��!
哈…哈哈…我低低地笑出聲來,嘶啞破碎如夜梟的悲鳴,在死寂房間回蕩,充滿無盡悲涼和嘲諷。
就在這時——
嗡…嗡…
床頭的手機屏幕,瘋狂亮起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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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電顯示:李娟。
我止住毛骨悚然的笑聲,布滿血絲眼睛,死死盯著屏幕跳動。
一股比以前任何刻,都要冰冷的預感,如粘稠的毒液,一瞬間攫入心臟!
我伸出沾滿鮮血的手,顫抖著按接聽鍵。
電話那頭,李娟的聲音帶著恐慌。
又有一種…極端的詭異,仿佛信號電流的雜音又像…某種來自異域的,非�?斩椿仨�!
一片刺耳的雜音背景中,李娟聲斷斷續(xù)續(xù),每一字都像是一個冰窟窿,帶著徹骨寒意,和無盡驚恐:
沈…沈默…我新…新長骨頭里…有…有別人的…記…記憶…我,我好像變成了蘇薇,我,我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