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楓林偷畫
我在楓林偷畫建筑系男神時被當場抓獲。
他捏著我遺落的速寫本挑眉:畫得不錯,就是眼神太兇。
后來全校瘋傳高嶺之花在追美術(shù)系小透明。
情人節(jié)那晚,我撞見女生們排隊給他送巧克力。
縮回畫室哭到打嗝,門突然被敲響。
江嶼舉著玫瑰渾身是雪:收攤吧,我只等一個叫林溪的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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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雨幕迷情
秋雨,像被誰打翻了的顏料罐,淅淅瀝瀝,把整個楓林都洇染得濃墨重彩�?諝饫锔又嗤痢袢~和一種近乎凜冽的冷香。我縮在畫架后面,厚重的帆布雨衣裹得嚴實,只露出一雙眼睛,貪婪地捕捉著前方楓林小徑盡頭那個挺拔的身影。
江嶼。
建筑系的神話,A大無人不知的高嶺之花。他撐著一把純黑色的長柄傘,獨自站在被雨水洗得發(fā)亮的青石板上。深灰色的羊毛大衣襯得他肩線利落,身形頎長如松。雨絲斜織,在他周圍形成一層朦朧的霧氣,卻絲毫沒削弱他身上那種沉靜、疏離又極具侵略性的氣場。他微微側(cè)著頭,似乎在專注地凝視著遠處被雨幕模糊的圖書館穹頂,下頜線繃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弧度。
鉛筆在粗糙的速寫紙上沙沙作響,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沖動。我的手指凍得有些發(fā)僵,卻停不下來。線條追逐著他傘骨末端滴落的水珠,勾勒他握著傘柄的修長指節(jié),捕捉他微蹙的眉心和專注時那種拒人千里的冷感。尤其那雙眼睛,隔著雨幕,隔著距離,隔著畫板,我依然能清晰地在記憶中調(diào)取它們的樣子——深邃得像秋夜的湖,平靜無波,卻總能輕易讓人沉溺、心悸,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睥睨一切的銳利鋒芒。
眼神…太兇了。我喃喃自語,筆尖無意識地在紙面上加重力道,試圖壓住心底那份因偷窺而滋生的、混合著緊張與隱秘興奮的悸動。
就在這時,那雙仿佛能穿透一切虛妄的眼睛,毫無預(yù)兆地,精準地朝我的方向掃了過來!
時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冰涼的雨絲瞬間失去了聲音,楓葉墜落的軌跡凝固在半空。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驟然失重般沉到谷底,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撞碎肋骨。
鉛筆啪嗒一聲,從僵硬的指間滑脫,掉在泥濘的地上,濺起幾星渾濁的水點。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那雙穿透雨幕、穿透畫板、直直鎖定我的銳利眼眸。
跑!
身體的本能比思維更快一步。我猛地從折疊小凳上彈起,連畫架都顧不上收,只胡亂一把將攤開的速寫本和散落的幾支炭筆塞進背包。帆布雨衣的帽子在倉惶轉(zhuǎn)身的動作中滑落,冰冷的雨水立刻灌進后頸,激得我一個哆嗦,但這絲毫沒能減慢我的速度。我像一只受驚的兔子,背著那個幾乎要散開的沉重畫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濕滑泥濘的落葉層上,頭也不敢回,狼狽不堪地朝著楓林外逃竄。
風聲、雨聲、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劇烈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背包里的速寫本棱角硌著后背,每一次顛簸都像在無聲地嘲笑我的愚蠢和慌亂。完了完了,他肯定看見了!那張沒畫完的、全是他的側(cè)臉和那該死的兇眼神的速寫!
身后似乎并沒有追趕的腳步聲�?赡潜绘i定的冰冷感覺,如同附骨之疽,緊緊黏在脊背上,揮之不去。
一路跌跌撞撞沖回宿舍,砰地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到地上。雨水順著發(fā)梢、衣角滴落,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灘水漬。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蹦跳,撞得肋骨生疼。我大口喘著氣,試圖平復(fù)幾乎要爆炸的心跳。
溪溪你怎么濕成這樣掉湖里啦室友蘇曉從床上探出頭,一臉驚詫。
我擺擺手,喉嚨發(fā)干,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懊惱:沒…就是…淋了點雨。
快擦擦,別感冒了。蘇曉扔過來一條干毛巾。
我胡亂擦著頭發(fā)和臉上的雨水,冰涼的手指碰到同樣冰涼的皮膚,混亂的思緒才一點點回歸。背包…畫板…畫架!
心猛地一沉。畫架和折疊凳!被我忘在了楓林里!那上面還貼著我的名字和專業(yè)標簽!
我手忙腳亂地把背包拽到身前,拉開拉鏈,急切地翻找。畫具盒、炭筆、橡皮…翻了個底朝天。
空的。
那個深藍色硬殼、邊角已經(jīng)磨損的速寫本,不見了。連同里面那張只完成了一半、主角無比清晰、眼神被我標注為太兇的江嶼畫像,一起消失了。
寒意,比冰冷的雨水更甚,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血液好像都凍僵了。我僵在原地,手里還捏著一塊沾滿鉛筆灰的橡皮,指尖冰涼。
完了。
這次是真的,徹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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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公開處刑
第二天,陰冷的濕氣依舊盤踞在校園里,天空灰蒙蒙的,壓得人喘不過氣。我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像一抹游魂,腳步虛浮地飄向綜合樓那間容納百人的階梯大教室——全校聞名的水課戰(zhàn)場,《中外建筑藝術(shù)賞析》。
選這門課,純粹是被蘇曉那句輕松,好過,老師心慈手軟給忽悠了。此刻,我縮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努力把自己埋進椅子里,試圖降低存在感。講臺上頭發(fā)花白的老教授語調(diào)平緩得像催眠曲,投影儀的光柱里灰塵飛舞。前排的同學(xué)大多昏昏欲睡,后排則充斥著壓低的聊天聲和手機屏幕的微光。
我把臉埋在攤開的厚重建筑史課本后面,假裝專注,心卻像被架在文火上慢煎。昨天楓林里那雙冰冷的眼睛,還有消失的速寫本,像兩個不斷旋轉(zhuǎn)的陀螺,在腦子里嗡嗡作響,攪得我心神不寧。他會認出我嗎那個速寫本…他撿到了會怎么處理扔掉還是…更糟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我甚至開始后悔今天出門,應(yīng)該直接請病假,躲過這漫長的一百分鐘。
就在我?guī)缀跻炎约嚎s成一個球的時候,教室門口的方向傳來一陣極其細微、卻又清晰可辨的騷動。不是那種喧嘩,更像是一種壓抑的、被集體倒抽冷氣所引發(fā)的空氣震顫。后排的嗡嗡聲詭異地低了下去,前排幾個打瞌睡的腦袋也猛地抬了起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同一個地方。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從書本后面抬起一點點視線。
門口的光線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
江嶼。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羊絨毛衣,肩頭似乎還帶著外面微涼的濕氣。依舊是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眉眼深邃,鼻梁挺直,下頜線清晰得如同雕塑。只是那雙眼睛,比昨天隔著雨幕時顯得更加銳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緩緩掃過偌大的階梯教室。那股無形的、屬于頂尖掠食者的壓迫感,瞬間彌漫開來,讓整個空間都安靜得落針可聞。
他手里,隨意地捏著一個深藍色的、邊角磨損的硬殼速寫本。
我的速寫本!
血液轟地一下全涌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我死死地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抵抗那滅頂?shù)目只藕托邜u。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抖,像秋風里最后一片枯葉,只想立刻原地消失,或者鉆到地縫里去。
他邁開長腿,步履從容,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目的性,徑直朝階梯教室的最后方走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臟上�?諝夥路鹉坛闪藢嶓w,沉重得讓人窒息。所有睡意和閑聊都被凍結(jié),上百道目光無聲地聚焦在他身上,又順著他的行進路線,最終齊刷刷地落在了——縮在最后一排角落,面無人色的我身上。
探究的、好奇的、難以置信的、甚至帶著點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扎得我體無完膚。
完了。公開處刑。
他停在了我的座位旁邊。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我完全籠罩。他身上清冽的、如同初雪松針般的氣息,混合著一絲圖書館舊書頁的味道,清晰地鉆入我的鼻腔,卻讓我更加窒息。
我死死低著頭,盯著攤開的課本上模糊的哥特式教堂插圖,不敢看他,連呼吸都屏住了。
林溪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聽不出什么情緒,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我的名字被他念出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清晰感。我猛地一顫,喉嚨發(fā)緊,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發(fā)出一個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嗯。
眼角的余光瞥見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隨意地翻開了那個該死的速寫本。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在死寂的教室里被無限放大。他精準地停在了某一頁——正是那張未完成的楓林油畫。
畫得不錯。他的聲音不高,卻足以讓周圍幾排豎著耳朵的同學(xué)聽得清清楚楚。
我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火辣辣的。
緊接著,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畫紙上那雙被我反復(fù)描摹、最終被標注為太兇的眼睛位置。那動作帶著一種審視和玩味。
就是這眼神,他頓了頓,尾音似乎微微上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戲謔的意味,畫得太兇了點。
轟——
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羞恥感如同巖漿般噴涌而出,瞬間將我淹沒。臉頰燙得能煎雞蛋,耳朵里嗡嗡作響,血液瘋狂地沖刷著耳膜。周圍那些若有若無的、壓低的吸氣聲和竊竊私語,像無數(shù)細小的螞蟻在啃噬我的神經(jīng)。我恨不得立刻把臉埋進那本厚厚的建筑史里,或者干脆化作一縷青煙飄走。
他什么意思是諷刺是嘲笑還是……單純的點評
就在我瀕臨崩潰,思考著要不要不顧一切沖出教室時,那個深藍色的速寫本,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放在了攤開的建筑史課本上,壓住了那頁模糊的教堂。
下次畫,頭頂?shù)穆曇粼俅雾懫�,依舊是那種沒什么波瀾的調(diào)子,卻似乎少了幾分剛才的審視,多了一點別的、我完全無法分辨的東西,可以找我當模特。
免費。
說完這兩個字,他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項隨手為之的、微不足道的任務(wù)。高大的身影利落地轉(zhuǎn)身,邁著和來時一樣從容的步子,穿過一排排凝固的座位和無數(shù)道呆滯的目光,走出了階梯教室的后門。
門輕輕合上。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靜持續(xù)了足足有三秒鐘。
然后,嗡的一聲,如同炸開的馬蜂窩。無數(shù)道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這一次,是赤裸裸的震驚、探究和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
臥槽!什么情況江嶼給模特免費
我沒聽錯吧高嶺之花主動送上門當模特還是美術(shù)系那個小透明
那個速寫本!畫的是江嶼林溪畫的
眼神太兇哈哈哈哈哈江嶼自己說的
他們倆什么時候認識的絕對有情況!
議論聲像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幾乎要將我吞沒。我死死地盯著課本上那個壓著速寫本的深藍色硬殼,像盯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臉頰上的熱度絲毫未退,反而因為周遭的目光和議論燒得更旺。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鼓,咚咚咚,震得我耳膜發(fā)疼。
免費模特他到底想干什么
教授重新開始的講課聲,像隔著厚厚的玻璃,遙遠而模糊。我的大腦一片混亂,只剩下他低沉的聲音在反復(fù)回響——下次畫,可以找我當模特。免費。
還有那句該死的、讓我無地自容的眼神太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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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畫室迷局
溪溪!特大新聞��!
蘇曉幾乎是撞開宿舍門沖進來的,手里揮舞著手機,眼睛瞪得像銅鈴,臉上是混合了震驚、狂喜和不可思議的復(fù)雜表情。
我正對著畫架上繃好的水彩紙發(fā)呆,調(diào)色盤里的顏料干了都沒察覺。自從那個階梯教室事件后,整整三天,我都處于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態(tài)。無論走到哪里,似乎都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注視和背后壓低的議論。江嶼那句免費模特像一句詭異的魔咒,盤旋在頭頂。
什么我有氣無力地抬眼,預(yù)感不會是什么好事。
江嶼!建筑系那個神!他剛剛在院系公告欄貼了個‘告示’!蘇曉把手機屏幕懟到我眼前,激動得語無倫次,你看!你自己看!
屏幕上是一張拍得有些模糊的照片,背景是建筑學(xué)院那面貼滿通知和競賽海報的公告欄。一張嶄新的A4紙貼在顯眼的位置,上面是打印的幾行字,標題醒目得刺眼:
**【招募人體結(jié)構(gòu)研究模特】**
**課題:建筑生空間感與動態(tài)捕捉輔助訓(xùn)練**
**要求:專注力強,能保持相對靜止姿態(tài)(每次約1.5小時)**
**地點:美術(shù)系三樓東側(cè)畫室**
**時間:每周二、四下午4:00-5:30**
**報酬:按美術(shù)系標準課時費結(jié)算**
**聯(lián)系方式:江嶼(建筑系)**
落款下方,是江嶼龍飛鳳舞的簽名。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地點:美術(shù)系三樓東側(cè)畫室那一行字上。那是我最常去的、也是離我宿舍最近的那間專業(yè)畫室!
人體結(jié)構(gòu)研究模特蘇曉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溪溪!這幌子打得也太明顯了吧!還偏偏就貼在你最常用的畫室門口時間還特意選在下午沒課的時候這不明擺著是沖你來的嗎他是在給你遞臺階�。∶赓M的模特你不要,人家就換個‘正經(jīng)’名頭主動送上門來!
她用力搖晃著我的肩膀,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我的老天爺!江嶼!他主動出擊了!這絕對是在追你!林溪!你要紅了!不,你已經(jīng)紅了!現(xiàn)在全校都在猜你們倆到底怎么回事!
沖我來的追我
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混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更大的漣漪,卻帶來更深的茫然和恐慌。那張公告上的每一個字都透著公事公辦的冷硬,和他本人一樣,疏離、專業(yè)、不帶任何多余的情感色彩。人體結(jié)構(gòu)研究、空間感、動態(tài)捕捉,這些術(shù)語冰冷得像手術(shù)刀。
可偏偏地點選在我的畫室,時間完美契合我的空閑……這巧合,未免也太刻意了。
別瞎說。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人家是為了課題。建筑生確實需要練空間感和結(jié)構(gòu)……
得了吧!蘇曉毫不留情地打斷我,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建筑系那么多教室不用,非跑我們美術(shù)系來還指名道姓貼在你畫室門口這跟舉著喇叭喊‘林溪,我來找你了’有什么區(qū)別江嶼那種人,做事會這么沒目的性
她的話像針一樣扎在我試圖維持平靜的偽裝上。是啊,江嶼那種人,A大神壇上供著的傳說,一舉一動都被人拿著放大鏡解讀。他怎么會做毫無意義、平白引人猜測的事除非……目的本身就是引人猜測或者說,目的就是……我
這個想法讓我渾身不自在,臉頰又開始隱隱發(fā)燙。
接下來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某種詭異的加速鍵。周二下午四點整,當我抱著畫具,像個即將奔赴刑場的囚徒,磨磨蹭蹭地挪到畫室門口時,心跳已經(jīng)快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
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灑進來,給空曠的畫室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諝饫飶浡晒�(jié)油、顏料和木質(zhì)畫架特有的混合氣味。而就在那片被陽光切割得格外明亮的光柱中央,一個身影隨意地靠坐在一張蒙著灰色襯布的高腳凳上。
江嶼。
他穿著簡單的白色棉質(zhì)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深色的長褲包裹著修長的腿。他沒有看書,沒有看手機,只是微微側(cè)著頭,目光沉靜地投向窗外,看著樓下被風吹動的樹冠。陽光勾勒著他利落的側(cè)臉輪廓,鼻梁挺直,下頜線清晰得如同刀刻。那是一種介于專注與放空之間的狀態(tài),自然而放松,卻依舊散發(fā)著一種難以接近的清冷氣場。
聽到門響,他轉(zhuǎn)回頭。
目光很平靜,沒有探究,沒有戲謔,甚至沒有多余的情緒。只是淡淡地掃了我一眼,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仿佛我們之間沒有楓林的狼狽,沒有階梯教室的公開處刑,沒有那張掀起軒然大波的公告。他只是來工作的模特。
開始他開口,聲音也像這午后的陽光,平淡無波。
……嗯。我艱難地應(yīng)了一聲,手指有些發(fā)僵地放下畫具,支起畫架。畫室里安靜得只剩下我擺弄畫具的細微聲響和他均勻平緩的呼吸聲。
他重新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脊背挺直,肩頸的線條舒展開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恢復(fù)了那個沉靜的姿態(tài)。陽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陰影。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拿起炭筆。筆尖落在粗糙的紙面上,沙沙作響。起初的幾筆完全是機械的,大腦一片空白,手指僵硬。視線落在他身上,卻仿佛隔著毛玻璃,無法聚焦。他存在感太強了,即使安靜地坐著,也像一個巨大的能量場,無聲地侵占著整個空間,擾亂著我的呼吸和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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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漸漸的,筆下的線條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節(jié)奏。我強迫自己忽略他是江嶼,只把他當成一個純粹的、具有復(fù)雜結(jié)構(gòu)美的形體來觀察。觀察他襯衫下肩胛骨的微妙起伏,觀察他小臂肌肉因為放松而呈現(xiàn)的流暢線條,觀察他脖頸與下頜連接處那個利落的角度,觀察陽光在他發(fā)梢和睫毛上跳躍的光斑……
沙沙……沙沙……
時間在筆尖與紙張的摩擦聲中悄然流逝。畫室里只剩下這單調(diào)卻令人心安的節(jié)奏,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模糊鳥鳴。緊繃的神經(jīng),在專注的描繪中,竟奇異地一點點松弛下來。
他真的很專業(yè)。除了極其細微的呼吸帶來的胸膛起伏,他幾乎紋絲不動。目光始終落在遠處,眼神沉靜得像一泓深潭,專注得仿佛在進行某種莊嚴的冥想。那份定力,讓人嘆服。
當夕陽的余暉將畫室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墻上的掛鐘指針指向五點半時,他像是體內(nèi)有一個精準的鬧鐘,極其自然地動了一下,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我身上。
可以了他問。
……嗯。我放下有些發(fā)酸的胳膊。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頸和手臂,動作流暢而舒展,沒有一絲僵硬。然后,他邁步朝我的畫架走來。
我的心跳瞬間漏跳一拍,下意識地想用手臂擋住畫板。
但他并沒有靠近到能看清畫面的距離,只是在幾步之外停下,目光平靜地掃過我,然后落在我沾滿炭粉的手指上。
辛苦了。他說。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天氣。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謝謝還是……該我謝謝你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應(yīng),說完便轉(zhuǎn)身,拿起搭在另一張凳子上的外套,徑直走向門口。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后,留下畫室里一片溫暖的寂靜和濃郁得化不開的松節(jié)油氣味。
第一次合作,就這樣結(jié)束了。沒有多余的話,沒有多余的眼神,公事公辦,干凈利落。
周四下午四點,他再次準時出現(xiàn)。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姿勢,同樣的沉默。我支起畫架,拿起畫筆,畫室里再次只剩下沙沙的聲響。
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某種奇怪的正軌。每周兩次,雷打不動。他準時出現(xiàn),保持完美的靜默姿態(tài),時間一到便離開,從不多言。我則從最初的緊張無措,漸漸變得習(xí)慣,甚至開始期待這兩個小時純粹的、心無旁騖的繪畫時光。他確實是一個極佳的模特,形體完美,氣質(zhì)獨特,那份沉靜能輕易地將人帶入專注的境界。我的速寫本里,關(guān)于他的形象越來越多,各種角度,各種光影下的捕捉,線條也從最初的拘謹變得流暢而富有表現(xiàn)力。
然而,這份畫室里的平靜,與畫室外的世界形成了冰火兩重天。
流言早已像野火燎原,燒遍了整個A大。我和江嶼的名字被牢牢捆綁在一起,成為校園論壇和私下閑聊中最火爆的談資。
美術(shù)系林溪徹底成了名人。走在路上,回頭率飆升。去食堂打飯,會莫名其妙收到額外的水果或甜點,附帶一個你懂的的曖昧眼神。在圖書館自習(xí),總有人裝作不經(jīng)意地路過,目光在我和建筑類書籍區(qū)域之間來回逡巡。甚至上課時,教授偶爾點到我的名字,都會引來一陣意味不明的低笑。
喂,林溪,快看論壇!蘇曉又一次把手機塞到我眼前,屏幕上赫然是校園八卦版塊一個飄紅的帖子:
**【深度解析!冰山男神融化進行時:江嶼與美術(shù)系才女的畫室獨處秘聞!】**
下面洋洋灑灑幾千字,圖文并茂(盡管圖都是模糊的偷拍),從楓林初遇的浪漫雨幕(腦補過度),到階梯教室的公開宣示主權(quán)(離了大譜),再到畫室每周兩次的固定約會(……),分析得頭頭是道,細節(jié)豐富得仿佛作者就藏在畫室的窗簾后面。評論區(qū)更是炸開了鍋。
啊啊啊磕死我了!高嶺之花為愛走下神壇!
每周兩次畫室獨處!這什么絕美劇情!江嶼好會!
林溪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吧!
只有我覺得是林溪倒貼炒作嗎江嶼那種人怎么可能……
看到了吧蘇曉壓低聲音,一臉興奮,現(xiàn)在全校都默認你倆是一對了!這熱度,嘖嘖!
我煩躁地推開手機,心里亂成一團麻。畫室里,他是沉默的模特,我是專注的畫者,界限清晰得像楚河漢界�?梢坏┳叱瞿巧乳T,我們就被強行塞進了一個名為緋聞情侶的劇本里,被迫扮演著別人臆想中的角色。這種割裂感,讓我無所適從,甚至有些憤怒。
尤其當我在畫室外,在那些喧囂的議論和曖昧的目光中,偶爾遠遠地看到江嶼時。他依舊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步履匆匆,目不斜視,對那些落在他身上或探究或艷羨的目光恍若未聞。仿佛那些沸沸揚揚的流言,那些將他和我捆綁在一起的臆測,都與他無關(guān)。
這種置身事外的冷漠,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我心里,隱隱作痛。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默認縱容還是……真的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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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球場風波
十一月的風,裹挾著初冬的凜冽,刮過空曠的露天籃球場,卷起地上幾片枯黃的落葉�?諝馇謇涓稍铮瑤е环N金屬般的寒意。我抱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像個笨拙的企鵝,縮著脖子,在球場鐵絲網(wǎng)外圍焦急地來回踱步,目光緊緊追隨著場內(nèi)那個最耀眼的身影。
建筑系對計算機系的友誼賽,快結(jié)束了。場內(nèi)氣氛熱火朝天,加油吶喊聲浪此起彼伏。
江嶼無疑是全場的焦點。他穿著深藍色的籃球背心,露出的手臂和小腿肌肉線條流暢,蘊含著爆發(fā)力。汗水浸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有幾縷黏在光潔的額頭和鬢角。他的動作迅捷如獵豹,運球、突破、急停跳投,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力量與優(yōu)雅完美結(jié)合的美感。尤其是那雙眼睛,在激烈的對抗中,銳利得驚人,像鎖定目標的鷹隼,專注、冷靜,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壓迫感。
江嶼!加油!江嶼!最棒!
場邊,屬于他的專屬啦啦隊區(qū)域,幾個妝容精致、穿著時髦的女生正賣力地尖叫著,聲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其中一個燙著大波浪卷、穿著短款羽絨服的高挑女生格外顯眼,她手里揮舞著一個小巧的擴音喇叭,看向江嶼的目光熾熱得毫不掩飾。
我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抱著帆布包的手指微微收緊。包里,是我猶豫掙扎了一下午,才鼓起勇氣買來的兩瓶運動飲料,還有一小盒據(jù)說能快速補充體力的巧克力。冰涼的塑料瓶身隔著帆布硌著我的手臂,也硌著那顆七上八下的心。
哨聲長鳴!比賽結(jié)束!建筑系大比分獲勝!
球場瞬間沸騰。建筑系的隊員們歡呼著沖向場中,互相擊掌擁抱。江嶼被幾個高大的隊友圍住,笑著拍了拍他們的肩膀。汗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滑落,滴在球場地板上,氤氳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他抬手隨意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喘息著,嘴角帶著一絲勝利的松弛笑意。
就是現(xiàn)在!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像要沖鋒陷陣的士兵,抱著我的彈藥,撥開圍觀的人群,朝著球員休息區(qū)擠過去。帆布包被我緊緊抱在胸前,像一塊笨重的盾牌。
近了,更近了。他已經(jīng)走到休息區(qū),拿起搭在長椅上的外套和毛巾。那個大波浪卷的女生動作比我還快,像一陣香風,已經(jīng)搶先一步?jīng)_到了他面前,臉上是燦爛得晃眼的笑容,手里捧著一個包裝極其精美、系著粉色緞帶的心形禮盒。
江嶼學(xué)長!恭喜你們贏啦!她的聲音又甜又亮,這個送給你!是我自己做的生巧!希望你喜歡!
她雙手將盒子遞過去,眼神里充滿了期待和毫不掩飾的愛慕。
江嶼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剛拿起毛巾準備擦汗,目光落在那個過于用心的禮盒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的視線并未在女生臉上停留,而是越過她,似乎在尋找什么。那眼神里沒有厭惡,只有一種淡淡的、拒人千里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擾
就在他微微啟唇,似乎要說什么的時候——
江嶼!還有我的!
學(xué)長!收下我的吧!
江嶼學(xué)長看這里!
像是打開了某個閘門,五六個女生突然從旁邊涌了上來,手里都拿著各式各樣、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或小禮物,瞬間將江嶼和那個大波浪卷女生圍在了中間。七嘴八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熱情洋溢,帶著少女特有的嬌嗔和期盼。
學(xué)長辛苦了!請嘗嘗我的手藝!
一點心意!一定要收下哦!
江嶼學(xué)長……
場面瞬間變得有些混亂。香水和脂粉的氣味混合著汗水的味道,撲面而來。江嶼被圍在中間,高大的身影顯得有些無奈。他眉頭蹙得更緊了些,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他沒有伸手去接任何一份禮物,只是用毛巾擦著汗,目光有些冷峻地掃過眼前一張張興奮又期待的臉,最后,他的視線似乎再次投向人群外圍,帶著一點搜尋的意味。
而我,就僵在離他只有幾步遠的地方,像被施了定身咒。
剛才那股破釜沉舟的勇氣,在看到他瞬間被鶯鶯燕燕包圍的畫面時,如同被針戳破的氣球,噗的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懷里抱著的帆布包突然變得無比沉重,里面那兩瓶廉價的飲料和一小盒超市買的巧克力,此刻顯得那么寒酸,那么可笑,那么……不合時宜。
巨大的失落和難堪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指尖冰涼,臉頰卻燒得厲害。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悶悶地疼,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原來……是這樣啊。
那些畫室里的獨處,那些安靜的時光,那些被我悄悄珍藏在速寫本里的線條……終究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是我一廂情愿的錯覺。他是云端上的江嶼,是被無數(shù)人仰望追逐的星辰。而我,只是角落里一粒不起眼的塵埃。他怎么會真的在意一個美術(shù)系的小透明那些流言,那些猜測,在他眼里,大概只是無傷大雅的噪音吧甚至……可能還給他帶來了困擾否則,他此刻的眼神里,為什么會有那種清晰的、不加掩飾的疏離和冷淡
眼眶毫無預(yù)兆地酸脹起來。視線里,那個被女生們熱情簇擁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我猛地低下頭,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那丟臉的眼淚當場掉下來。抱著帆布包的手臂收得更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不能再待下去了。一秒也不能。
我猛地轉(zhuǎn)身,像只受驚的兔子,一頭扎進身后的人群縫隙里,幾乎是落荒而逃。冰冷的寒風刮在臉上,卻絲毫吹不散心頭那股灼熱的羞恥和酸澀。身后球場的喧囂、女生們嬌俏的笑語聲,都像隔著一個世界,遙遠而刺耳。
跑。離開這里。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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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雪夜玫瑰
畫室的門被我砰地一聲甩上,沉重的聲響在空曠寂靜的空間里回蕩,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巨大的委屈和難堪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所有強裝的鎮(zhèn)定。后背死死抵住冰涼的門板,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順著門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懷里的帆布包像個沉重的包袱,被我狠狠扔到一邊。兩瓶飲料滾落出來,撞在墻角,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那盒小小的巧克力也掉了出來,包裝盒在撞擊下裂開了一條縫,露出里面棕褐色的、廉價的糖塊。
眼淚終于決堤。不是無聲的滑落,而是洶涌的、失控的奔流。咸澀的液體滾過冰冷的臉頰,在下巴處匯聚、滴落,迅速洇濕了胸前單薄的毛衣。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著,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胸口像是堵著一大團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悶得我喘不上氣。
腦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復(fù)回放著籃球場邊那刺眼的一幕:他被花團錦簇般環(huán)繞著,女生們熱情洋溢的笑臉,還有他眉宇間那抹清晰可見的疏離和冷淡……那冷淡,像一把鈍刀子,反復(fù)切割著我最后一點可笑的幻想。
嗚……笨蛋……林溪你就是個大笨蛋……我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地罵著自己,聲音哽咽沙啞,人家……人家根本……嗚嗚……根本就沒把你當回事……
視線模糊地掃過畫架。那上面還夾著上次課未完成的畫稿——依舊是江嶼。一個側(cè)身的坐姿,光影處理得恰到好處,捕捉到了他沉靜時那份獨特的氣質(zhì)。畫上的他,眼神專注地望著窗外,仿佛畫室里只有我和他,只有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
多么諷刺。
現(xiàn)實里,他是眾星捧月的焦點,是遙不可及的存在。而我,只是一個躲在角落里,靠著一點可笑的幻想和偷來的時光,妄圖在畫紙上留住他片刻身影的傻瓜。
一股莫名的怒火和委屈猛地竄了上來,燒掉了最后一絲理智。我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踉蹌著沖到畫架前,一把抓起調(diào)色盤旁邊那管用得只剩下小半截的、最濃稠的普藍顏料!根本顧不上找刮刀或筆,直接用手指狠狠地挖了一大坨!
冰涼的、黏膩的顏料糊了滿手。我?guī)е环N近乎自毀的絕望和憤怒,把沾滿藍色顏料的手指,狠狠摁在了畫紙上江嶼的那張臉上!
用力地涂抹!狠狠地刮蹭!
讓你兇……讓你冷……讓你……招蜂引蝶……我一邊哭得直打嗝,一邊神經(jīng)質(zhì)地用沾滿顏料的手指在畫紙上胡亂地涂抹、覆蓋,仿佛這樣就能抹去那個占據(jù)了我太多心思的身影,抹去這該死的、令人心碎的單相思。
普藍的顏料在畫紙上暈開,迅速覆蓋了原本精心描繪的線條和細膩的光影。那張清俊的側(cè)臉被粗暴地抹去,只留下一片混亂、骯臟、深不見底的藍色污跡。像被攪渾的泥潭,像此刻我糟糕透頂?shù)男那椤?br />
顏料順著畫紙的紋理往下流淌,形成一道道丑陋的淚痕。
嗚……嗝……哭得太兇,一個響亮的哭嗝不受控制地沖了出來,在寂靜的畫室里顯得格外突兀和滑稽。
就在這個尷尬的、帶著淚水和鼻涕泡泡的哭嗝余音未消之際——
叩、叩、叩。
三聲清晰而克制的敲門聲,突然在背后響起。
聲音不大,卻像驚雷一樣炸響在死寂的畫室里,也炸響在我一片混亂的腦海中。
我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動作、所有的嗚咽、所有的抽泣,都在一瞬間僵住。只有眼淚還在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往下淌。
誰!
心臟驟然縮緊,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猛地沖向四肢百骸。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銳的警報聲。
不能是蘇曉!她今天回家了!也不會是管理員,這個點早就下班了!
難道是……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驚恐地摁了回去。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怎么會來這里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球場上,被那些巧克力包圍著才對!
我像尊僵硬的石雕,一動不動地貼在畫架旁,沾滿藍色顏料的手指還懸在半空,臉上糊滿了眼淚鼻涕,狼狽得無以復(fù)加。唯一的念頭就是:別進來!千萬別進來!讓我一個人爛在這里!
叩、叩、叩。
敲門聲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耐心和堅持。節(jié)奏平穩(wěn),卻比剛才更清晰了幾分。
門外的人,顯然沒有離開的打算。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像只受驚的鴕鳥,猛地蹲下身,試圖把自己完全藏在高大的畫架后面,蜷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沾著顏料的手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試圖擦掉眼淚,結(jié)果卻把冰涼的藍色顏料也糊了上去。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門外也陷入了沉默,只有初冬傍晚的風,穿過走廊,發(fā)出嗚嗚的低咽。
就在我?guī)缀跻贿@令人窒息的沉默逼瘋,以為門外的人或許已經(jīng)離開時——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鎖舌彈開的聲響。
畫室那扇老舊的門鎖,竟然……從外面被擰開了!
我驚恐地瞪大眼睛,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是誰有備用鑰匙!管理員還是……
門軸發(fā)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被緩緩?fù)崎_一道縫隙。
冬日傍晚灰藍色的天光,混雜著走廊里慘白的光線,從那道縫隙里流淌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光帶里,細小的塵埃瘋狂飛舞。
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出現(xiàn)在門口。
走廊的光線勾勒出他清晰而熟悉的輪廓——寬闊的肩膀,挺拔的身形。
江嶼。
他站在那里,穿著一件深色的長款大衣,肩頭和發(fā)梢上落滿了細碎的、還未融化的雪花,在走廊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細碎的微光。仿佛剛從一場風雪中匆匆趕來。
他的目光穿透逐漸敞開的門縫,越過凌亂的畫架和散落的畫具,精準地、毫無阻礙地落在了——蹲在畫架后面,縮成一團、臉上糊著藍色顏料和淚痕,像只受驚又狼狽的小獸的我身上。
畫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得能壓垮人的神經(jīng)。松節(jié)油和顏料的氣味中,混雜著我未干的淚水的咸澀和一種濃烈的、令人窒息的羞恥感。
江嶼的目光,沉靜得像深冬結(jié)冰的湖面,無聲地掃過我沾滿藍色油彩的臉頰、糊著顏料的手,最后,落在了我身后畫架上——那張被普藍顏料粗暴涂抹、徹底毀掉的作品上。畫布上,原本清俊的側(cè)臉被一片混亂、骯臟的深藍覆蓋,像一塊丑陋的傷疤。
他的視線在那片狼藉上停留了兩秒,眉頭似乎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不見底,辨不出情緒。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血液瘋狂地涌向頭頂,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冰冷的麻木。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凍硬的石頭,連指尖都無法動彈一下。完了。最狼狽、最不堪、最失控的一面,就這樣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比楓林那次,比階梯教室那次,都要難堪百倍千倍。
時間像是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酷刑。就在我?guī)缀跻贿@無聲的注視逼瘋,恨不得立刻原地蒸發(fā)時,江嶼動了。
他沒有走進來,依舊站在門口那片灰藍色的光影里。高大的身影逆著光,輪廓顯得有些模糊,只有肩頭的雪花閃爍著微光。
然后,我看到了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
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緩緩地從大衣背后移了出來。
手里,竟然握著一支……玫瑰
不,不止一支。
是很大的一捧。用深藍色的、印著細碎星辰圖案的啞光紙精心包裹著,系著銀灰色的緞帶。飽滿的、絲絨質(zhì)感的紅玫瑰從紙中熱烈地綻放出來,層層疊疊的花瓣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紅得驚心動魄,帶著一種近乎灼熱的生命力,與這冰冷寂靜的畫室、與他肩頭的落雪、與我臉上的狼狽污跡,形成了極其強烈的、荒誕又刺眼的對比。
他手臂微微前伸,將那捧熾烈得如同燃燒火焰的紅玫瑰,遞向我的方向。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
緊接著,他低沉的聲音響起,清晰地穿透了畫室里凝滯的空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寒風浸染過的微啞,卻異常平穩(wěn):
收攤吧。
他頓了頓,目光沉靜地落在我因震驚而瞪大的、還殘留著淚光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我只等一個叫林溪的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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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情人節(jié)告白
整個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
風聲消失了。畫室里松節(jié)油的氣味淡去了。就連我自己狂亂的心跳聲,似乎也驟然停歇。
只有他低沉微啞的嗓音,帶著冬雪的寒意,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砸在我的耳膜上,然后一路滾燙地烙進心底最深處,激起一片燎原的火海。
收攤吧。
我只等一個叫林溪的顧客。
林溪。
我的名字。從他口中念出來,不再是階梯教室里那種帶著審視的平靜,也不是畫室獨處時公事公辦的疏離。那聲音里裹挾著一種沉甸甸的、不容錯辨的專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圈擴散,最終將那個被叫到名字的人,牢牢地圈定在中心。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維持著那個蜷縮在畫架旁的狼狽姿勢,一動也不能動。臉上冰涼的藍色顏料和未干的淚痕混在一起,黏膩膩的。視線里,只有那捧在昏暗光線下依舊紅得驚心動魄的玫瑰,和他逆著光、落滿細碎雪花的挺拔身影。
大腦徹底宕機。一片空白之后,是無數(shù)混亂的碎片在瘋狂沖撞:籃球場邊他被熱情簇擁的疏離眼神……畫室里他沉默專注的側(cè)影……論壇上那些沸沸揚揚的流言……還有此刻,他站在風雪盡頭,遞來的這捧仿佛燃燒了整個冬天的火焰……
他在說什么顧客等……我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像海嘯般席卷了我,沖垮了之前所有的委屈、酸澀和自怨自艾。心臟在短暫的停滯后,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瘋狂的速度撞擊著胸腔,咚咚咚!震耳欲聾!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奔流呼嘯,帶來一種近乎眩暈的灼熱感。臉頰燙得像是要燒起來,連耳根都紅透了。
你……喉嚨像是被砂紙狠狠磨過,干澀得只能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完整的聲音。眼淚似乎又要不爭氣地涌上來,但這次,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一種太過洶涌、太過陌生的情緒,瞬間沖垮了所有堤壩。
我下意識地想抬手擦掉臉上狼狽的淚痕和顏料,卻忘了自己手上也沾滿了黏膩的普藍。指尖剛碰到臉頰,冰涼的觸感和滑膩的質(zhì)地讓我猛地回過神,觸電般縮回手,反而把臉弄得更花了。
我……我又試圖開口,聲音依舊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我……不是……顧客……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的大腦完全跟不上他的節(jié)奏。
江嶼看著我手忙腳亂、語無倫次的樣子,一直沒什么表情的臉上,似乎掠過一絲極淡、極快的漣漪。像是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轉(zhuǎn)瞬即逝。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映著畫室里微弱的光,也映著我此刻狼狽又滑稽的身影。
他沒有回答我關(guān)于顧客的傻話,只是朝我的方向,更近地遞了遞那捧紅得灼眼的玫瑰。深藍的星辰包裝紙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拿著。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語氣平淡依舊,但仔細聽,似乎比剛才少了一絲微啞,多了一點……難以言喻的溫和
視線不由自主地被他肩頭吸引。細碎的雪花落在他深色大衣的肩線和濃密的黑發(fā)上,像撒了一層細鹽。有幾片甚至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在靠近皮膚的暖意中,正悄然融化,留下一道微小的、幾不可察的水痕。
他……是冒雪來的專門……來找我
這個認知像一道電流,瞬間貫穿全身。我再也顧不得臉上的狼狽,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笨拙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雙腿因為蹲得太久有些發(fā)麻,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沾著藍色顏料的手在褲子上無措地蹭了蹭,留下兩道滑稽的印子。
心臟跳得快要爆炸了。我一步一步,像個提線木偶般,僵硬地朝他挪過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如雷的心跳上。畫室里彌漫的松節(jié)油氣味似乎被一種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香取代——那是他身上特有的氣息,此刻混合著玫瑰馥郁的芬芳,霸道地侵占了我的感官。
終于,挪到了他面前。距離近得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上沾著的一顆細小晶瑩的雪粒,看到他深灰色大衣領(lǐng)口挺括的折痕。他身上帶著室外的寒氣,撲面而來,卻奇異地沒有讓我感到寒冷。
我顫抖著,遲疑地伸出那只還算干凈的手(另一只還糊著顏料),指尖都在微微發(fā)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些尖銳的花刺,輕輕觸碰到了包裹著花束的深藍色星辰紙。
冰涼的紙張觸感,帶著一絲室外的寒意。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握住花束的瞬間,他握著花束的手卻微微向后一收。
我愕然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他看著我,目光沉沉,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緩緩掃過我沾著藍色油彩、淚痕交錯的臉頰,最后落在我那只還沾著大片普藍顏料的右手上。
畫室里只剩下我們兩人細微的呼吸聲。空氣再次凝滯。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羞恥感再次席卷而來。完了,他一定是覺得我太臟太邋遢了……連花都不配碰……
就在我難堪得想要縮回手,再次把自己藏起來的時候,他卻有了動作。
他沒有將花束遞給我,而是騰出另一只一直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那只手干凈、修長、骨節(jié)分明。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抬起那只干凈的手,沒有理會我臉上的淚痕和污跡,而是徑直伸向他自己的大衣口袋。從里面,掏出了一方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質(zhì)地柔軟厚實的深灰色手帕。
手帕
在我困惑又震驚的目光注視下,他垂著眼,神情專注而自然,用那方干凈的手帕,動作極其輕緩地、仔細地包裹住了我那只沾滿黏膩藍色顏料的右手。
溫熱的指尖隔著柔軟的布料,不經(jīng)意地擦過我的手腕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令人心悸的電流般的觸感。
我的呼吸瞬間屏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低垂著眼睫,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神情專注得仿佛在進行一項極其精密的工作。手帕吸走了冰涼的顏料,也包裹住了我所有的無措和狼狽。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方深灰色的手帕,將我的右手包裹好,確保那些臟污的顏料不會蹭到其他地方。動作算不上多么溫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笨拙的認真。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抬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然后,將那捧熾熱如火焰的紅玫瑰,穩(wěn)穩(wěn)地、不容拒絕地,塞進了我被他用手帕包裹住的右手,以及那只還算干凈的左手之間。
沉甸甸的。帶著雪夜的微涼,和花朵蓬勃的生命力。
馥郁的玫瑰香氣瞬間將我包圍,霸道地驅(qū)散了畫室里所有的松節(jié)油味和顏料氣息。
林溪。
他再次叫了我的名字。聲音低沉,清晰地響在寂靜的畫室里。
我抱著那捧巨大的、幾乎要淹沒我的紅玫瑰,仰著頭,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看著他,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和藍色的污跡,右手被他的深灰色手帕包裹著,像個滑稽的傷員。
他看著我,那雙總是深邃銳利、讓人不敢直視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著我狼狽不堪的影子。然后,我清晰地看到,他緊抿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是一個極其淺淡的、轉(zhuǎn)瞬即逝的弧度。
卻像一道微光,瞬間劃破了籠罩在他身上經(jīng)年的冰層。
情人節(jié),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懷里紅得刺眼的玫瑰,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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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畢業(yè)展前夜
畢業(yè)展前夕的夜晚,美院大樓燈火通明,如同白晝�?諝饫飶浡晒�(jié)油、木框涂料和一種緊繃的、混合著期待與焦慮的氣息。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搬運畫作的推車輪子碾過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明天,這里將迎來四年學(xué)業(yè)最終的檢閱。
我的展位在長廊中段一個不算起眼的位置。燈光已經(jīng)調(diào)試好,柔和的光暈籠罩著那幾幅我精心挑選、反復(fù)修改的作品。正中央的焦點位置,掛著一幅尺寸不小的油畫——深藍色的背景如同凝固的夜空,一個穿著白襯衫的背影安靜地坐在高腳凳上,微微側(cè)頭望著窗外。畫中人肩頸的線條、微垂的眼睫、專注的姿態(tài),甚至光影落下的微妙轉(zhuǎn)折,都被細膩的筆觸捕捉、刻畫。整幅畫彌漫著一種沉靜的、孤獨的,卻又充滿內(nèi)在力量的美感。
《嶼》。畫框下方小小的金屬銘牌上,只有一個字。
蘇曉站在我旁邊,手里拿著最后幾張調(diào)整位置的標簽貼紙,目光卻黏在那幅畫上,嘖嘖有聲:溪溪,說真的,你這幅畫……絕了。江嶼那家伙看到?jīng)]什么反應(yīng)她擠眉弄眼,一臉八卦,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愛的告白’啊!
我的臉頰微微發(fā)燙,伸手推了她一下:別胡說!就是……一幅習(xí)作。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幅畫上。畫中人的背影,早已在無數(shù)個畫室獨處的下午,刻進了我的骨髓。每一次落筆,都帶著一種隱秘的心悸。
習(xí)作蘇曉夸張地翻了個白眼,得了吧!誰家習(xí)作能畫得跟靈魂附體似的眼神、動作、氣質(zhì),抓得那叫一個準!我看江嶼本人站這兒,也就這樣了!她湊近我,壓低聲音,帶著促狹的笑,哎,說真的,自從那次他雪夜送花‘強買強賣’之后,你們這算是……徹底官宣了吧全校都磕瘋了!論壇天天都有你們偶遇的路透!
我的心跳因為她的調(diào)侃漏跳了一拍,嘴上卻依舊強裝鎮(zhèn)定:什么官宣……就是……普通同學(xué)。
只是這普通二字,說出來連自己都覺得毫無說服力。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那個雪夜,他肩頭的落雪,他遞來的玫瑰,他用手帕包裹我臟污的手時,指尖那微涼的觸感……還有那句我只等一個叫林溪的顧客。
臉頰的溫度更高了。
切,嘴硬!蘇曉毫不留情地戳穿我,笑嘻嘻地繼續(xù)貼她的標簽,不過溪溪,明天開幕,你家那位‘普通同學(xué)’肯定會來吧這么重要的場合,他要是敢不來……
他……我剛想說他最近在忙一個重要的國際競賽終審答辯,時間很緊,話還沒出口,目光無意間掃過展位旁邊空著的一小塊墻面,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曉曉!我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絲驚慌,那本冊子呢!我放在這兒的那本速寫冊子!
墻角一個用來放宣傳冊的亞克力小立架上,空空如也!那本我特意找出來,打算明天和畫作一起展示的、記錄了大學(xué)四年無數(shù)靈感碎片和練習(xí)草稿的深藍色硬殼速寫本,不見了!
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那本冊子對我意義非凡!里面不僅有大量關(guān)于江嶼的速寫,還有很多珍貴的創(chuàng)作草稿!它甚至可以說是《嶼》這幅畫的源頭!
啊蘇曉也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里的東西,剛才還在��!是不是誰拿去看忘還了或者掉地上了
我們倆立刻蹲下身,焦急地在展位周圍、畫架后面、堆放雜物的角落里翻找。
沒有!哪里都沒有!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明天就是畢業(yè)展!沒有那本速寫本,整個展位的完整性和創(chuàng)作脈絡(luò)的呈現(xiàn)都會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里面那些……那些關(guān)于江嶼的、帶著少女隱秘心事的速寫……
怎么辦……我的聲音帶著哭腔,急得團團轉(zhuǎn),都怪我!我應(yīng)該早點把它固定好的!
別急別急!蘇曉也慌了神,努力鎮(zhèn)定,可能是被負責布展的同學(xué)暫時收走了或者掉在搬運的路上了我們分頭去找!我去問問管理員,你再仔細翻翻你帶來的箱子!
我胡亂地點著頭,心亂如麻。看著那面空蕩蕩的墻,巨大的失落和自責像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那本冊子,不僅承載著我的專業(yè)成長,更承載著那段從楓林初遇到畫室獨處、從雪夜玫瑰到如今……所有隱秘而珍貴的心路歷程。它是我青春的注腳,是《嶼》這幅畫無聲的序章。
現(xiàn)在,它不見了。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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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未來之約
翌日,A大美術(shù)館。畢業(yè)展開幕。
巨大的玻璃穹頂下,人聲鼎沸,衣香鬢影。校領(lǐng)導(dǎo)、藝術(shù)界的前輩、收藏家、媒體記者,還有無數(shù)興奮的學(xué)生和家長,穿梭在各個展位之間,空氣里彌漫著贊美、討論和閃光燈此起彼伏的咔嚓聲。
我站在自己的展位前,穿著為了今天特意準備的一條簡約的米白色連衣裙,臉上努力維持著得體的微笑,手心卻因為緊張而沁出了薄汗。目光時不時飄向展位旁那個依舊空著的亞克力立架,心里沉甸甸的,像壓著一塊石頭。
那本速寫本,最終還是沒有找到。管理員和負責布展的同學(xué)都問遍了,無人知曉它的去向。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林溪同學(xué),恭喜畢業(yè)!
一位頭發(fā)花白、氣質(zhì)儒雅的教授帶著幾位嘉賓停在我的展位前,目光贊賞地落在《嶼》上,這幅作品很有力量,光影和人物狀態(tài)的捕捉都非常成熟,情感表達也很內(nèi)斂克制。后生可畏�。�
謝謝李教授!我連忙鞠躬,壓下心頭的失落,打起精神應(yīng)對。
這幅畫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源是旁邊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的收藏家饒有興致地問。
呃……我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那個空架子,準備好的關(guān)于速寫積累和長期觀察的說辭卡在喉嚨里,顯得有些蒼白,主要是……長期對人物動態(tài)和空間關(guān)系的觀察積累……
哦沒有具體的模特參考嗎收藏家追問。
有……我的聲音低了下去,臉頰微熱,目光不自覺地飄開,是……一位建筑系的同學(xué),他……
后面的話有些說不下去了。沒有那本速寫本作為佐證,一切解釋都顯得單薄無力。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而清晰的騷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從展廳入口的方向迅速擴散開來。原本聚焦在畫作上的目光,紛紛被吸引過去。
我也循聲望去。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江嶼。
他來了。
他穿著一身剪裁極為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襯得肩線愈發(fā)挺括,身形挺拔如修竹。不同于平日校園里的清冷隨意,此刻的他,渾身散發(fā)著一種沉穩(wěn)內(nèi)斂、鋒芒畢露的氣場,如同剛剛從國際賽場上載譽歸來的王者。他步履從容,目光沉靜地掃過展廳,所過之處,低低的驚嘆和議論聲便如漣漪般漾開。
是江嶼!他回來了!
天,他今天這氣場……絕了!
快看!他好像往美術(shù)系展區(qū)去了!
是不是去找林溪我就說他們是真的!
我的心跳驟然失序�?粗徊讲阶呓�,西裝革履,眉宇間帶著一絲長途跋涉的疲憊,卻掩不住眼底那份沉靜的銳利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專注。他手里似乎拿著一個文件夾。
他是剛下飛機趕過來的答辯……順利嗎
他徑直走到了我的展位前,腳步停下。
周圍的空氣瞬間安靜了許多。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我們兩人身上,充滿了探究和興奮。
江嶼學(xué)長……我看著他,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緊,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那個空蕩蕩的立架,失落感再次涌上心頭,你……答辯還順利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深邃的目光先是落在我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確認什么。然后,他緩緩移開視線,看向我身后的《嶼》。當他看到畫中那個熟悉的、屬于他自己的背影時,眼神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如同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漾開細微的漣漪。那漣漪里,有審視,有專注,甚至……有一絲極淡的、近乎溫柔的光澤
他凝視著那幅畫,足足有十幾秒。展廳里的喧囂仿佛在這一刻都遠去了,只剩下我們兩人,和這幅凝固了他身影的畫。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閃光燈也亮得更頻繁。
他終于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我。然后,他將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個文件夾,遞到了我面前。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牛皮紙文件夾,邊角平整。
我困惑地看著他,又看看文件夾,不明所以。這是什么答辯資料
你的東西。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帶著一絲旅途的微啞,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
我的東西
心臟猛地一跳!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瞬間攫住了我!難道是……
我顫抖著伸出手,幾乎是用搶的,接過了那個文件夾。指尖冰涼。在無數(shù)道目光的注視下,我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緊張,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它。
文件夾里沒有文件。
只有一本深藍色的、邊角磨損的硬殼速寫本!
我的速寫本!
它安靜地躺在那里,像一位失而復(fù)得的老友。封面似乎被仔細地擦拭過,比昨天丟失時顯得干凈整潔了許多。
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的沖擊讓我瞬間紅了眼眶。我猛地抬頭看向江嶼,聲音哽咽:它……怎么會在你那里
江嶼看著我瞬間泛紅的眼眶和驚喜交加的神情,臉上依舊沒什么大的波瀾,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柔軟地化開了。他微微側(cè)身,目光示意了一下展廳入口的方向。
昨晚,他開口,聲音不高不低,卻足以讓周圍豎著耳朵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布展收尾,它被誤放在建筑模型區(qū)。他頓了頓,目光落回我手中的速寫本上,我經(jīng)過,認出來了。
認出來了我的速寫本
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塊巨石,掀起驚濤駭浪。他認得我的速寫本僅僅憑借……楓林那次短暫的、狼狽的接觸還是階梯教室里那驚鴻一瞥
周圍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倒抽冷氣的聲音。
江嶼卻仿佛渾然不覺,繼續(xù)用他那平穩(wěn)無波的語調(diào)陳述著,像是在講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本想昨晚送還,他抬眼,目光掃過我,帶著一絲極淡的、近乎無奈的了然,你手機關(guān)機。
昨晚我因為找不到冊子,心煩意亂,確實早早關(guān)了機……
今早趕飛機前,他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順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去了趟模型區(qū),把它帶上了。
今早趕飛機前……他那么緊張重要的國際競賽答辯前夕,還記得去幫我找一本丟失的速寫本,并且……一路帶著它飛了回來
巨大的暖流混合著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沖垮了所有防線。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我緊緊抱著那本失而復(fù)得的速寫本,像是抱著整個世界最珍貴的寶藏。
謝謝……我哽咽著,除了這兩個字,再也說不出別的。
江嶼看著我洶涌而落的眼淚,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沉默了一瞬,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了一個讓整個展廳瞬間陷入死寂的動作。
他上前一步,距離驟然拉近。那股熟悉的、清冽如雪后松林般的氣息瞬間將我包圍。
他抬起手,動作極其自然,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用他溫熱的、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地、仔細地抹去了我臉頰上滾燙的淚痕。
指尖擦過皮膚的觸感,帶著電流般的微麻,瞬間點燃了全身的血液。
周圍爆發(fā)出無法抑制的巨大驚呼和吸氣聲!閃光燈瘋狂地亮成一片!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臉頰燒得快要融化,只能呆呆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線條完美的下頜和微微滾動的喉結(jié)。
他為我拭淚的動作極其短暫,一觸即分。仿佛只是拂去一粒礙眼的塵埃。
做完這一切,他后退一步,重新拉開一點距離。深邃的目光沉靜地落在我依舊泛紅的眼眶和緊抱著的速寫本上。
林溪。
他再次叫了我的名字。聲音低沉,清晰地響徹在驟然安靜的展廳里,也清晰地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
然后,我看到他薄唇輕啟,說出了那句讓我心臟徹底停跳、讓整個時空都為之凝固的話語:
這次,換我主動來畫你的未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A大美術(shù)館,陷入了一片極致的、近乎真空的寂靜。
緊接著,是排山倒海般的、幾乎要掀翻穹頂?shù)捏@呼、尖叫和掌聲!閃光燈亮如白晝,將這一刻定格成永恒。
而我,抱著那本承載了四年光陰、見證了一場盛大心動的深藍色速寫本,仰頭望著眼前這個光芒萬丈、卻為我俯首拭淚的男人,在震耳欲聾的喧囂中心跳如鼓,淚如雨下。
未來
我的未來,從他說出這句話的這一刻起,每一筆,都注定與他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