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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寒夜殘燭

    雪粒子砸在青瓦上簌簌作響,沈硯之握著藥碗的指節(jié)泛白。屋內(nèi)炭火燒得正旺,卻暖不了榻上女子半分。蘇晚音裹著織金繡鳳的錦被,發(fā)間的東珠釵隨著咳嗽輕顫,蒼白的面容映著搖曳燭火,倒像是他初見她時,從雨幕里走來的病弱模樣。

    喝藥。他將藥碗遞到她唇邊,聲音壓得很輕。

    蘇晚音別過臉去,藥汁順著嘴角淌在胭脂紅的嫁衣上,洇出深色痕跡。這是他們成親的第三日,本該洞房花燭的良辰,卻被她藏在袖中的帕子毀了——那方繡著并蒂蓮的素帕,邊角繡著贈云郎的蠅頭小字。

    沈硯之喉間發(fā)苦,想起前日花轎臨門時,蘇晚音死死攥著轎簾不肯下,還是他親手抱她跨過火盆。她渾身僵硬如木偶,唯獨到了拜高堂時,望著祠堂牌位上云字紋的香爐,忽然紅了眼眶。

    沈大人何必作賤自己。蘇晚音終于開口,聲音像是從胸腔里磨出來的,你我本非良配,何苦強求

    銅盆里的炭塊突然炸開火星,沈硯之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卻在觸及她脖頸處淡青的淤痕時,指尖驟然收緊。那是昨夜他失控留下的印記,而她自始至終都沒喊一聲疼,只是盯著窗外的月亮,輕聲念著云郎。

    蘇姑娘可知,你父親欠我十萬兩銀子他俯身時,身上的龍涎香裹著藥氣撲在她臉上,若不是本侯出面,蘇家滿門早該流放嶺南。

    蘇晚音睫毛微顫,眼底泛起譏諷:所以沈大人這是在討債她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掌心咳出的血染紅了帕子,你要的不過是個聽話的侯夫人,可我偏生做不到。

    沈硯之起身將藥碗重重擱在桌上,瓷碗與青石相擊,發(fā)出刺耳聲響。他想起三年前初見,蘇晚音在茶樓咳血暈倒,他抱著她沖過三條街尋醫(yī),卻在醫(yī)館門口撞見她死死攥著另個男子的衣角。那人姓云,是新科探花,也是她藏在心底的白月光。

    明日起,你不必再裝病。他背過身去,望著窗外積雪壓斷竹枝,本侯要的,你遲早會給。

    房門重重闔上時,蘇晚音終于支撐不住,癱倒在床榻上。她顫抖著摸出藏在枕下的信箋,上面的字跡已被淚水暈染:晚音珍重,待我高中歸來,定八抬大轎娶你為妻�?傻仍茣越鸢耦}名那日,蘇家早已敗落,而她被迫披上紅嫁衣,成了沈硯之的籠中雀。

    2

    寒梅映血

    更聲漸遠,沈硯之立在廊下飲盡一壺冷酒。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驚起檐下寒鴉。他望著掌心的藥漬,想起方才蘇晚音脖頸的淤痕,突然狠狠砸碎酒壺。瓷片飛濺間,他忽覺喉間腥甜——原來真心錯付,竟比刀劍更傷人。

    第二章

    寒梅映血

    三日后,侯府紅梅初綻,卻掩不住滿園蕭索。蘇晚音倚在游廊朱柱上,望著丫鬟將她最后一件素色襦裙收進樟木箱。沈硯之昨日發(fā)了話,從今日起,她身上穿戴須得按侯夫人的規(guī)制。

    少夫人,該換衣裳了。丫鬟青雀捧著件月白繡金線的云錦襖,聲音怯生生的。

    蘇晚音指尖撫過廊下結(jié)冰的梅枝,忽然輕笑出聲。冰棱應(yīng)聲而落,在青磚上碎成晶瑩的齏粉。她轉(zhuǎn)身時,袖口掃落案上的鎏金香爐,沉香屑撒了滿地。

    沈硯之既然要體面,我便如他所愿。她任由青雀替她換上新衣,銅鏡里映出珠翠滿頭的艷色,卻襯得眉眼愈發(fā)清冷。

    正梳妝時,忽聽得前院傳來喧鬧聲。蘇晚音心頭一動,掀起珠簾望去,只見云書言一身月白長衫,正被家丁攔在角門外。他清瘦了許多,鬢角還沾著未化的雪,卻仍仰著脖頸,大聲道:我要見蘇姑娘!

    云公子這是做什么沈硯之的聲音從回廊那頭傳來。他負手而立,玄色錦袍上暗繡的蟒紋在日光下泛著冷光,蘇姑娘如今是本侯夫人,云公子這般糾纏,成何體統(tǒng)

    蘇晚音攥緊欄桿,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云書言望見她的剎那,眼底燃起希望:晚音!我已求了圣上賜婚......

    話未說完,沈硯之已抽出腰間軟劍,寒光抵住云書言咽喉:云大人怕是忘了,朝堂之上,是誰一言定你外放之地他唇角勾起殘忍的弧度,余光瞥見蘇晚音發(fā)白的臉,不過既然云大人如此執(zhí)著,本侯倒不介意讓你親眼看看——

    不要!蘇晚音沖下臺階,繡鞋踏碎滿地積雪。她擋在云書言身前,仰頭望著沈硯之:侯爺想要的,我都給。只求你放他走。

    沈硯之劍尖微顫,最終猛地收劍入鞘。他上前兩步扣住蘇晚音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揉碎:好,本侯便要你......話音未落,蘇晚音突然劇烈咳嗽,殷紅血跡濺在他玄色衣襟上,宛如紅梅綻放。

    云書言掙扎著要上前,卻被家丁死死按住。蘇晚音望著他焦急的面容,忽覺一陣恍惚。記憶里那個在寒窗下為她研磨的少年,與眼前被權(quán)貴折了傲骨的書生漸漸重疊,酸澀涌上喉頭,化作滿嘴血腥。

    帶云大人去偏廳。沈硯之冷聲吩咐,轉(zhuǎn)而抱起蘇晚音往內(nèi)院走去。她靠在他懷中,能清晰聽見他劇烈的心跳,蘇晚音,你敢死在我前頭試試

    入夜,沈硯之守在床前,看著太醫(yī)為蘇晚音施針。燭火搖曳間,他想起白日里她擋在云書言身前的模樣,心口泛起鈍痛。醫(yī)官退下時,低聲道:夫人憂思過重,郁結(jié)于心,若再動情傷,怕是......

    紗帳輕晃,蘇晚音睫毛微動,朦朧間見沈硯之執(zhí)起她的手。他指腹摩挲著她腕間的紅痕,聲音低得像是說給自己聽:當(dāng)年你在茶樓咳血,我抱你求醫(yī),你攥著我的衣袖叫‘云郎’。我才知道,原來真心是最賤的東西。

    蘇晚音想要抽回手,卻沒力氣。她望著帳頂繁復(fù)的花紋,輕聲道:沈硯之,你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3

    碎玉驚夢

    沈硯之忽然傾身吻住她,帶著藥味的唇齒間盡是壓抑的狂怒與悲戚。蘇晚音嘗到血腥味,不知是自己的,還是他的。窗外風(fēng)雪呼嘯,將兩人的喘息聲一并卷走,只剩帳內(nèi)搖曳的燭火,映著滿地未掃的沉香屑,氤氳出一場注定破碎的局。

    第三章

    碎玉驚夢

    春雨如絲,將侯府的青磚黛瓦洇成水墨畫。蘇晚音斜倚在美人榻上,望著青瓷碗里沉浮的燕窩,胃里泛起陣陣作嘔。自從那晚咳血后,沈硯之不知從何處尋來的珍貴藥材,每日變著法子熬成湯藥往她房里送。

    夫人,該喝藥了。青雀捧著藥碗,眼神里滿是擔(dān)憂。

    蘇晚音剛要伸手,忽聽得院外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緊接著,是云書言憤怒的咆哮:沈硯之!你竟讓晚音喝避子湯!

    手中的茶盞啪嗒墜地,蘇晚音踉蹌著扶住窗框。透過雕花窗欞,她看見沈硯之倚在廊下,指間把玩著一支鎏金步搖——正是她昨日生辰,他派人送來卻被她擲在地上的那支。

    云大人這是何意沈硯之挑眉,眼中閃過一抹陰鷙,侯府子嗣之事,何時輪到外人置喙

    云書言攥緊拳頭:你明知晚音體弱,喝這等傷身的藥......

    傷身沈硯之冷笑,將步搖狠狠擲在地上,金葉迸濺,她心心念念都是你,若真有了孩子,本侯豈不成了笑話

    蘇晚音只覺眼前一黑,扶住窗臺的手微微發(fā)顫。原來那些精心熬制的湯藥,竟是這般用心。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昨夜沈硯之醉醺醺地闖入她的房間,將她抵在墻上,滾燙的呼吸噴在她耳畔:蘇晚音,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要你的心,你不給;要你的人,你也只是行尸走肉......

    沈硯之!云書言突然撲上前,與沈硯之扭打在一起。家丁們一擁而上,將兩人分開。云書言嘴角滲血,卻仍死死盯著沈硯之:你若敢再傷晚音半分,我拼了這官職不要,也要與你魚死網(wǎng)破!

    沈硯之整理著凌亂的衣襟,眼中閃過一抹殺意:云書言,你以為圣上口諭是兒戲本侯倒要看看,你這五品翰林,能護她到幾時!

    蘇晚音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劇烈的咳嗽撕扯著胸腔,鮮血染紅了月白色的裙擺。青雀嚇得尖叫出聲,沖出去喊道:快去請大夫!

    混亂間,沈硯之忽然推開眾人,將蘇晚音抱在懷中。她能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蘇晚音,你敢死......

    為什么......蘇晚音氣若游絲,抬手抓住他的衣襟,既然這般厭棄我,為何還要......

    沈硯之低頭封住她的唇,帶著近乎絕望的吻落在她蒼白的唇上。蘇晚音嘗到血腥味,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他的。恍惚間,她聽見他在耳邊呢喃:因為我瘋了......

    當(dāng)夜,蘇晚音發(fā)起了高熱。沈硯之守在床邊,握著她滾燙的手,眼神中滿是從未有過的恐懼。太醫(yī)們進進出出,開出的藥方換了一帖又一帖,卻始終不見好轉(zhuǎn)。

    朦朧中,蘇晚音仿佛回到了年少時,那時她與云書言在書院讀書,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的側(cè)臉,他笑著為她講解詩經(jīng)�?扇缃�,一切都變了......

    晚音......沈硯之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你醒一醒,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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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晚音努力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讓她又恨又怕的男人。燭光下,他眼底布滿血絲,神情憔悴得讓人心驚。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又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4

    暗潮洶涌

    窗外,春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打在芭蕉葉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侯府的夜,從未如此漫長......

    第四章

    暗潮洶涌

    入夏時節(jié),蘇晚音的病體稍有起色,卻在晨起時瞥見銅鏡里自己凸起的小腹。指尖顫抖著撫過衣料下的弧度,藥碗哐當(dāng)墜地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雨燕。昨夜沈硯之醉醺醺抱著她呢喃別死的模樣,與太醫(yī)們欲言又止的神情在腦海中重疊——原來那些被她以為的避子湯藥,早被換成了溫補的安胎藥。

    夫人青雀聞聲沖進來,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突然捂住嘴落下淚來,您這是......

    未等蘇晚音開口,院外傳來急促腳步聲。沈硯之帶著滿身的晨露闖入,玄色錦袍上還沾著早朝未散的霜氣。他望著蘇晚音發(fā)白的臉色,喉結(jié)滾動:我讓廚房燉了燕窩......

    侯爺當(dāng)我是三歲孩童蘇晚音攥緊繡帕,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青,避子湯換安胎藥,這般處心積慮,就為留個血脈拴住我

    沈硯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抵在雕花屏風(fēng)上。檀木紋理硌得后背生疼,他滾燙的呼吸噴灑在耳畔:蘇晚音,你以為本侯不知你暗中傳信給云書言他扯開她的衣領(lǐng),露出鎖骨處淡青的吻痕,你身上每一寸,都是本侯的印記。

    話音未落,前院突然傳來喧嘩。云書言手持圣上御賜的尚方寶劍,身后跟著一隊御林軍。他望見被沈硯之禁錮的蘇晚音,目眥欲裂:沈硯之!圣上有旨,即刻放蘇姑娘出侯府!

    沈硯之瞳孔驟縮,腰間軟劍出鞘的瞬間,蘇晚音突然腹痛如絞。她慘白著臉跌坐在地,指縫間滲出溫?zé)岬难�。青雀尖叫著撲過來:夫人的胎!

    傳太醫(yī)!沈硯之的怒吼震得梁上積灰簌簌落下。他一把抱起蘇晚音沖向內(nèi)室,卻在經(jīng)過云書言身邊時,被對方揮劍攔住。劍鋒劃破他的手臂,鮮血滴落在蘇晚音的裙裾上,綻開一朵朵妖冶的紅梅。

    讓開!沈硯之的聲音帶著野獸般的低吼,你若敢耽誤片刻,本侯定要你云家滿門陪葬!

    云書言望著蘇晚音昏迷的臉,握劍的手微微發(fā)抖。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上前低語幾句,他最終咬牙讓開。沈硯之抱著人狂奔,衣擺掃落案上的白玉鎮(zhèn)紙,砰地碎裂聲驚散了滿院的夏蟬。

    內(nèi)室里,太醫(yī)們神色凝重。沈硯之立在屏風(fēng)外,聽著蘇晚音壓抑的痛呼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記憶突然閃回那年茶樓,她也是這般蒼白著臉倒在他懷中,而他卻只能抱著她四處求醫(yī)。如今他權(quán)傾朝野,卻依舊留不住她。

    大人,胎兒怕是保不住了......太醫(yī)的聲音如驚雷炸響。

    沈硯之踉蹌著扶住門框,眼前浮現(xiàn)出昨夜蘇晚音在他懷中昏睡的模樣。她難得溫順地蜷縮著,發(fā)間茉莉香混著他的龍涎香,讓他幾乎忘了她眼底永遠化不開的疏離。此刻那抹溫?zé)岬难龑⑺詈蟮纳萃稽c點碾碎。

    全力保她。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若她有不測,你們都陪葬。

    5

    燼雪長明

    屏風(fēng)內(nèi),蘇晚音在劇痛中陷入混沌。恍惚間,她看見年少的自己與云書言在桃花樹下讀書,又看見沈硯之紅著眼眶將她抱在懷里。血的腥味越來越重,她聽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分不清是云郎,還是那個總讓她又恨又怕的男人......

    終章

    燼雪長明

    隆冬的雪裹著細鹽般的冰粒,將侯府的朱漆大門凍得發(fā)白。沈硯之攥著太醫(yī)的手腕,指節(jié)因用力泛出青白:你再說一遍

    夫人……油盡燈枯了。太醫(yī)撲通跪地,她本就體虛,先前小產(chǎn)又傷了根本,如今……

    寢殿內(nèi),蘇晚音倚在金絲軟榻上,望著窗外紛飛的雪。炭火明明燒得極旺,可寒意卻像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青雀捧著藥碗的手在發(fā)抖,藥汁灑在瑪瑙盞沿,凝成暗紅的痂。

    別忙了。她扯出一抹笑,聲音輕得像要消散在風(fēng)里,把那個盒子拿來。

    檀木匣打開時,泛黃的信箋滑落。那是云書言最后一封書信,字字泣血:晚音,圣上已準(zhǔn)我辭官,待春日融雪,我便來接你……可春去秋來,她終究沒能等到融雪的那天。

    門被猛地推開,沈硯之帶著一身寒氣沖進來。他的玄色大氅上落滿雪,眼底血絲密布,像困獸般盯著榻上的人:本侯找了東海的神醫(yī)用千年老參吊命,你敢死……

    沈硯之。蘇晚音打斷他,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觸碰他,指腹擦過他眼下的烏青,你知道嗎初見時,我以為你是來救我的。

    沈硯之渾身僵住。記憶如潮水涌來,那個暴雨傾盆的午后,她咳著血倒在他懷里,發(fā)間茉莉香混著鐵銹味,讓他鬼迷心竅般將人搶回府�?蓮氖贾两K,她眼底映著的都是別人的影子。

    對不起。蘇晚音的聲音越來越弱,云郎走了,去西北抗敵時……她劇烈咳嗽起來,掌心綻開的血花落在沈硯之衣襟,其實后來我懂了,你比他更像我寫在詩里的英雄……

    沈硯之突然死死抱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別說了,等你好了,我們?nèi)ソ希悴皇强偰钪鵁熡陿恰?br />
    來不及了。蘇晚音將臉埋進他頸窩,貪婪地汲取著最后的溫暖,沈硯之,若有來世……

    懷中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沈硯之卻仍死死抱著,仿佛這樣就能留住時光。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蓋住了庭院里那株枯梅,也蓋住了廊下未干的血跡。

    三日后,侯府大辦喪事。云書言的衣冠冢立在蘇晚音墓旁,石碑上卻刻著兩行小字:沈氏晚音之墓摯愛夫君沈硯之立。有人說那日下葬時,沈侯爺抱著棺槨哭得像個孩子,也有人說自那日后,侯府再未掌過燈,唯有書房里,始終供著半盞涼透的茉莉茶。

    6

    寒燈永夜

    三年光陰如白駒過隙,侯府朱漆大門上的銅釘蒙著灰翳,門環(huán)再無人叩響。沈硯之常獨坐書房,望著案頭半盞涼透的茉莉茶出神。茶漬在青瓷盞底暈染出斑駁痕跡,恰似記憶里蘇晚音咳在他衣襟上的血痕,怎么也洗不凈。

    這日大雪初霽,青雀抱著一摞舊衣欲往柴房送,忽見書房門虛掩。她駐足望去,只見沈硯之正對著墻上的畫卷出神——那是蘇晚音生辰時,他請來江南名手所作的小像。畫中人斜倚美人榻,腕間紅繩系著的銀鈴栩栩如生,可畫外的鈴鐺早已在她咳血那日,隨白玉鎮(zhèn)紙一同碎成齏粉。

    大人,該用膳了。青雀輕聲開口。

    沈硯之恍若未聞,枯瘦的手指撫過畫卷上蘇晚音的眉眼,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磨過青磚:去把她的藥爐取來。

    藥爐捧來之時,爐底還沾著三年前的藥垢。沈硯之顫抖著添上炭火,將早已涼透的藥渣重新煮沸。焦苦的氣息彌漫開來,恍惚間,他又看見蘇晚音別過臉不肯喝藥的模樣,發(fā)間東珠釵隨著咳嗽輕顫,胭脂紅嫁衣上洇著深色藥漬。

    晚音,這次藥不苦了。他喃喃自語,將藥碗湊向畫像,你看,我加了蜜。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喧嘩。云書言的胞弟云書墨闖了進來,手中握著一封泛黃的信箋:沈硯之!我兄長戰(zhàn)死前,托人送回這封信!

    沈硯之霍然起身,藥碗啪嗒墜地。信箋在風(fēng)中展開,云書言的字跡力透紙背:沈兄臺鑒:晚音之死,我亦難辭其咎。她臨終前托人傳話,說此生最悔,是負了真心待她之人......

    字句如重錘,敲得沈硯之踉蹌后退。他撞翻了案上的茶盞,涼透的茉莉茶潑在畫像上,暈開一片深色水痕,倒像是蘇晚音又一次將血咳在了他眼前。

    我兄長說,晚音最后求他,要他將這對鐲子轉(zhuǎn)交......云書墨遞上錦盒,里面靜靜躺著一對并蒂蓮銀鐲,內(nèi)側(cè)刻著細小的硯音二字。

    沈硯之攥住鐲子,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忽然想起新婚夜,蘇晚音藏在袖中的帕子,繡著的并蒂蓮旁,原是該繡上他的名字的。

    當(dāng)夜,侯府書房的燈亮了整夜。青雀守在門外,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混著紙張翻動聲。待晨光初現(xiàn)時,她推門而入,只見滿地狼藉,沈硯之倚在堆滿醫(yī)書的案幾旁沉沉睡去,手中仍死死攥著那對銀鐲。

    7

    雪落歸塵

    又是一年隆冬,西北戰(zhàn)事大捷的消息傳來時,沈硯之正在蘇晚音墳前掃雪。寒風(fēng)卷著細雪撲在臉上,他卻渾然不覺,只是執(zhí)著地將墳頭的積雪攏成小小的堆,如同當(dāng)年蘇晚音生病時,他為她攏在被角的手。

    大人!圣上有旨,召您即刻回京!小廝氣喘吁吁地跑來。

    沈硯之置若罔聞,繼續(xù)用枯枝在雪地上畫著什么。待畫完,他后退兩步,只見雪地上歪歪扭扭呈現(xiàn)出晚音二字,卻被一陣狂風(fēng)卷起的雪瞬間覆住。

    回府途中,馬車經(jīng)過煙雨樓舊址。如今這里已荒草叢生,唯有屋檐下還掛著幾串褪色的燈籠。沈硯之突然命車夫停下,獨自登上殘破的樓閣。二樓雅間的窗欞半開,冷風(fēng)灌進來,將桌上的灰塵卷起又落下。

    他撫過斑駁的窗紙,恍惚看見蘇晚音倚在窗邊,望著樓下的煙雨出神。那時他總嫌她太過疏離,卻不知她眼底的愁緒,有一半是因他而起。

    大人,該走了。小廝在樓下催促。

    沈硯之轉(zhuǎn)身欲走,衣角卻勾住了什么。低頭一看,竟是半截紅繩,上面還系著顆褪色的茉莉香珠——是蘇晚音常戴在腕間的飾物。他顫抖著將紅繩攥進掌心,仿佛握住了她最后的溫度。

    當(dāng)夜,沈硯之發(fā)起了高熱�;杳灾�,他又回到了那個暴雨夜,懷抱著咳血的蘇晚音狂奔在青石板路上�?蔁o論他怎么跑,懷中的人都越來越輕,最終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雨幕中。

    晚音......別走......他在囈語中伸出手,卻只抓住滿床的冷汗。

    8

    輪回初見

    終章

    輪回初見

    三載光陰倏忽過,江南的梅雨季來得格外早。

    畫舫穿梭在秦淮河上,絲竹聲與槳聲燈影交織。二樓雅間內(nèi),身著月白長衫的公子正執(zhí)筆作畫,忽然聽得樓下傳來騷動。他探頭望去,只見一位身著藕荷色襦裙的女子踉蹌著扶住欄桿,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tài)的紅暈,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公子心頭一顫,手中的筆啪嗒墜地——那女子發(fā)間的東珠釵,腕間的紅繩,還有咳血時顫抖的模樣,竟與記憶深處的身影完美重合。

    他沖下樓去,在女子即將倒下的瞬間將人穩(wěn)穩(wěn)接住。熟悉的茉莉香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恍惚間,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別怕,我?guī)闳タ创蠓颉?br />
    女子費力地睜開眼,望著他棱角分明的臉,虛弱地笑了:公子......可是姓沈

    懷中的人突然劇烈咳嗽,鮮血濺在他月白長衫上,綻開一朵朵妖冶的紅梅。他抱緊懷中的人,大步朝著醫(yī)館的方向奔去,雨水混著淚水滑過臉頰,卻分不清究竟是這場雨太大,還是心底的淚太多。

    遠處的驚雷炸響,雨幕中,他仿佛又聽見了蘇晚音的聲音,輕輕的,帶著笑意:沈硯之,若有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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