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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離婚協(xié)議甩在我臉上的時候,我正捂著肚子,疼得直不起腰。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睡衣。

    沈硯舟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砸在我心口上:江晚意,簽了它,滾出去�?匆娔氵@張臉,我就惡心。

    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不是不想爭辯,是腹部的絞痛一陣猛過一陣,幾乎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氣。

    腿間有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涌出來,黏膩冰涼。

    我下意識低頭。

    淺色的睡褲上,洇開一片刺目的紅。

    硯舟……我抖著嘴唇,用盡力氣想抓住他一絲憐憫,孩子……我們的孩子……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張曾經(jīng)讓我癡迷的俊臉,此刻只剩下刻骨的厭惡和嘲諷。

    孩子他嗤笑一聲,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江晚意,你這種滿嘴謊言、心如蛇蝎的女人,也配提孩子誰知道這是誰的野種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捅進我的心臟,再用力攪動。

    野種

    這是我和他的孩子��!結(jié)婚三年,我小心翼翼期盼來的孩子!

    不是的……我徒勞地搖頭,眼淚混著冷汗一起滾落,真的是你的……

    夠了!他厲聲打斷我,眼神里的不耐煩幾乎要溢出來,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憐的表演。蘇蔓因為你,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里昏迷不醒!你最好祈禱她沒事,否則……

    他頓了頓,后面的話沒說出來,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翻涌的恨意,比說出口的威脅更讓人膽寒。

    蘇蔓。

    又是蘇蔓。

    他心頭的白月光,朱砂痣。

    三天前,她莫名其妙從樓梯上摔下來,顱內(nèi)出血。當時家里只有我和她。

    沈硯舟認定是我推的。

    我百口莫辯。

    腹部的墜痛越來越劇烈,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拼命往下撕扯。那股熱流涌得更兇了。

    我臉色慘白如紙,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疼……好疼……救救……孩子……我蜷縮下去,手死死按著小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卑微地向他求救。

    沈硯舟只是冷漠地看著。

    他看著我狼狽地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看著血在我身下蔓延開一小片刺眼的紅。

    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看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垃圾。

    沈硯舟……求求你……我伸出手,想去夠他的褲腳,那是絕望里唯一能看到的浮木。

    他卻嫌惡地后退一步,避開了我沾著血污的手指。

    管家!他揚聲喊,聲音里不帶一絲溫度,把她弄出去,別臟了我的地方。

    管家王伯匆匆趕來,看到地上的我,嚇了一跳:先生,太太她……

    她不是太太了。沈硯舟冷冷糾正,下巴朝門口一點,扔出去。立刻,馬上。

    王伯臉上有不忍,但在沈硯舟積威之下,終究不敢違抗。他叫來一個粗使的阿姨,兩人一起,幾乎是半拖半架,把我弄到了別墅大門外。

    深秋的夜,寒風刺骨。

    我穿著單薄的睡衣,渾身是血,被像丟垃圾一樣丟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身后,那扇曾經(jīng)被我稱為家的、象征著沈氏財富與地位的雕花大鐵門,哐當一聲,在我身后無情地關(guān)上。

    徹底隔絕了里面溫暖的燈光,也隔絕了我最后一絲奢望。

    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又急又猛,瞬間澆透了我。

    冰冷的雨水混著溫熱的血水,在我身下蜿蜒。

    肚子里的絞痛變成了撕裂般的劇痛。

    孩子……我的孩子……我蜷縮在雨地里,意識模糊,只剩下絕望的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路過的出租車停了下來。

    好心的司機大叔把我送去了最近的醫(yī)院。

    急診室的燈光白得晃眼。

    醫(yī)生和護士急促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水傳來。

    孕婦大出血!快!準備手術(shù)!

    通知家屬了嗎

    病人昏迷了!聯(lián)系不上家屬!先搶救!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我聽到醫(yī)生焦急地喊:不行了!胎兒保不住了!準備清宮!快!

    ……

    心,在那一刻,徹底死了。

    連同那個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小生命,一起埋葬在了那個冰冷刺骨的雨夜。

    五年后。

    晚晚姐!三號桌客人點的焦糖瑪奇朵和提拉米蘇,好了嗎

    清脆的喊聲把我從回憶里拽出來。

    馬上!

    我回過神,利落地把剛做好的咖啡和甜點放到托盤里。

    好嘞!

    活潑的兼職小妹小優(yōu)接過托盤,像只花蝴蝶一樣飄走了。

    午后的陽光透過拾光咖啡館的大玻璃窗,暖洋洋地灑進來�?諝饫飶浡Х榷购姹旱拇枷愫吞瘘c的奶香。

    我,江晚意,如今是這家小咖啡館的老板娘兼首席咖啡師。

    五年前那個雨夜,我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子宮。雙重打擊下,我在醫(yī)院躺了足足一個月。

    是閨蜜林薇,把我從地獄邊緣拽了回來。她收留了我,用她攢下的錢,加上我后來拼命打工積攢的一點微薄積蓄,合伙開了這家小小的咖啡館。

    地方不大,但布置得很溫馨。原木色的桌椅,暖黃的燈光,墻上掛著一些客人留下的拍立得照片,記錄著許多或甜蜜或平淡的瞬間。

    這里,是我的新生,是我一點點拼湊起來的生活碎片。

    老板娘,結(jié)賬!

    熟客張姐笑著招呼。

    來啦張姐!

    我擦擦手,快步走過去,臉上是熟練而真誠的笑容,還是老規(guī)矩,給您抹個零頭。

    哎喲,晚意就是會做生意!張姐樂呵呵地掃碼付款,對了,你上次推薦的那個掛耳咖啡,我老公說特別好,再給我拿兩盒。

    好嘞,這就給您包上。

    我手腳麻利地裝好咖啡,又送了她一小包新到的試喝豆,這個您也嘗嘗,喜歡下次再來。

    送走張姐,我輕輕呼了口氣。這種平靜而忙碌的生活,我很珍惜。沒有驚天動地,只有細水長流的安穩(wěn)。

    過去的傷疤還在,但已經(jīng)被我小心翼翼地藏好,結(jié)了痂。

    至于沈硯舟……那個名字,連同那個雨夜里刻骨的恨與痛,都成了我不愿觸碰的禁區(qū)。

    我以為,我和他的人生,就像兩條平行線,再也不會相交。

    直到那個下午。

    一個穿著藏藍色小西裝、背著小書包,長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推開了拾光咖啡館的玻璃門。

    他大概四五歲的樣子,皮膚白皙,睫毛又長又密,像兩把小扇子。烏溜溜的大眼睛,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好奇地打量著店里。

    那張臉……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太像了。

    像極了縮小版的沈硯舟!

    尤其是那抿著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簡直是他的翻版。

    可是……怎么可能

    我的孩子,在那個雨夜,已經(jīng)沒有了。

    小朋友,你找誰呀是和爸爸媽媽走散了嗎小優(yōu)熱情地迎上去,彎下腰問。

    小男孩沒理小優(yōu),他的目光在店里逡巡一圈,最后精準地落在了站在吧臺后面的我身上。

    他邁開小短腿,徑直朝我走過來。

    小小的身影停在吧臺前,他需要微微仰著頭才能看到我的臉。

    那雙酷似沈硯舟的眼睛,清澈得能映出我此刻有些蒼白的倒影。

    他看了我?guī)酌�,小臉板著,帶著一種不符合年齡的嚴肅。

    然后,他開口了,聲音奶聲奶氣,吐字卻異常清晰:

    媽媽。

    轟——!

    像是一道驚雷在我腦子里炸開!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手里的咖啡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液體濺了一地。

    晚晚姐!你沒事吧小優(yōu)嚇了一跳,趕緊過來想扶我。

    我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小男孩,渾身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你……你叫我什么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小男孩依舊仰著小臉,眼神固執(zhí)地看著我,清晰地重復了一遍:媽媽。你是我媽媽,江晚意。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叫沈念安。

    沈……念安

    念安……念安……

    這名字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進我記憶最深處那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不可能……我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咖啡機上,后背生疼,卻比不上心口的萬分之一,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媽媽!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滅頂?shù)目只畔砹宋摇?br />
    這個孩子是誰他為什么長得那么像沈硯舟他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他為什么叫我媽媽

    難道……難道是沈硯舟和蘇蔓的孩子他故意讓孩子來羞辱我

    這個念頭讓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告訴姐姐,你爸爸媽媽叫什么名字姐姐幫你找警察叔叔好不好小優(yōu)蹲下身,試圖安撫他,顯然也把這當成了孩子的胡鬧。

    沈念安小朋友卻固執(zhí)地繞開小優(yōu),小手扒著吧臺的邊緣,執(zhí)拗地看著我:你就是我媽媽。我查過了,DNA報告上寫著呢。

    DNA報告!

    這四個字像重錘砸下!

    我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

    你……你從哪里看到的DNA報告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沈念安小朋友抿了抿唇,似乎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爸爸書房的保險柜里。我……我破解了他的密碼。

    我:……

    小優(yōu):……

    現(xiàn)在的小孩……都這么逆天了嗎

    晚晚姐,這……小優(yōu)完全懵了,看看我,又看看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小男孩,手足無措。

    咖啡館里其他客人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好奇地看過來。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管這孩子是誰,什么目的,都不能在這里鬧大。

    小優(yōu),麻煩你收拾一下。我指了指地上的狼藉,然后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對沈念安說,小朋友,我們……去里面談,好嗎

    沈念安小朋友點了點頭,小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亮了一下。

    我把他帶進了后面小小的休息室,關(guān)上了門。

    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諝夥路鹉塘�。

    我蹲下身,平視著他的眼睛。越看,心就越沉。這眉眼,這輪廓,和沈硯舟年輕時的照片幾乎一模一樣。

    念安,我艱難地開口,念出這個名字時,心臟還是不可避免地抽痛,告訴我,誰帶你來的你爸爸……是不是沈硯舟

    沈念安點了點頭,小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絲類似委屈的表情:嗯。爸爸是大壞蛋,他不讓我找你。我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

    自己跑出來的還破解了沈硯舟保險柜的密碼

    我感覺頭更痛了。

    那份DNA報告……上面寫的是什么我屏住呼吸,問出最核心的問題。

    沈念安小朋友很聰明,他從自己那個看起來就很貴的小書包里,掏出一個平板電腦。小手指在上面熟練地點了幾下,調(diào)出一張照片,遞到我面前。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那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

    報告標題:親權(quán)關(guān)系鑒定報告書

    委托人:沈硯舟

    被鑒定人1:沈硯舟(父)

    被鑒定人2:沈念安(子)

    被鑒定人3:江晚意(母)

    我的視線死死釘在被鑒定人3:江晚意(母)那一行字上。

    下面,鑒定結(jié)論那里,清晰地寫著:

    依據(jù)DNA分析結(jié)果,支持沈硯舟是沈念安的生物學父親;支持江晚意是沈念安的生物學母親。

    支持……生物學母親……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燙進我的靈魂深處。

    這……這不可能……我搖著頭,聲音抖得厲害,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我……我的孩子……五年前就……就沒有了……醫(yī)生親口告訴我的……我失去了他……也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那場慘烈的流產(chǎn)和隨之而來的子宮摘除手術(shù),是我這五年揮之不去的噩夢。

    沈念安看著我洶涌的眼淚,小臉上露出明顯的慌亂。他伸出小手,笨拙地想幫我擦眼淚,聲音也帶上了哭腔:媽媽……你別哭……我真的是你的孩子!是爸爸……是爸爸騙你的!他壞!

    他騙我我抓住他小小的肩膀,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怎么騙我我的孩子……明明……

    那個孩子沒有死!沈念安急切地說,小臉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紅,爸爸書房里有記錄!那個雨夜……你被送去醫(yī)院……孩子……孩子早產(chǎn)了,但是還活著!只是很虛弱!是爸爸……他讓人把孩子抱走了!他騙你說孩子沒了!他騙了所有人!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捅進我的心臟,再用力旋轉(zhuǎn)。

    孩子……還活著

    是沈硯舟……他讓人抱走了我的孩子他騙我說孩子死了

    為什么!

    就為了給蘇蔓報仇為了讓我痛苦一輩子!

    巨大的震驚和滔天的恨意瞬間淹沒了我!我眼前發(fā)黑,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

    媽媽!沈念安驚恐地叫了一聲,用力抱住我的腿。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被猛地從外面推開!

    一股強大而冰冷的氣壓瞬間充斥了狹小的空間。

    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罒o儔的臉上,此刻布滿了寒霜,那雙深邃的眼眸,正死死地盯著抱著我腿的沈念安,以及……狼狽不堪、淚流滿面的我。

    沈硯舟。

    五年了。

    時光似乎格外厚待他,褪去了幾分年少時的鋒銳,沉淀下更深的冷峻和成熟,氣場卻比當年更加強大迫人。

    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寒意,幾乎讓休息室的溫度驟降。

    沈念安。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過來。

    沈念安小小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抱著我腿的手收得更緊了,小臉埋在我身上,不肯抬頭,悶悶地喊:我不!我要媽媽!

    媽媽沈硯舟的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那眼神銳利如刀,帶著審視和一種……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江晚意,五年不見,你倒是學會誘拐兒童了

    誘拐兒童我被他這顛倒黑白的話氣得渾身發(fā)抖,新仇舊恨瞬間涌上心頭,我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他,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尖利,沈硯舟!你這個畜生!你騙我!你把我兒子還給我!

    你兒子沈硯舟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事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江晚意,你是不是忘了,五年前,你親手‘殺死’了我的孩子

    我沒有!我嘶吼出聲,眼淚決堤般涌出,我沒有推蘇蔓!是她在樓梯上自己沒站穩(wěn)!我的孩子……念安他……他明明還活著!是你!是你把他從我身邊搶走!你這個魔鬼!你把兒子還給我!

    我像瘋了一樣撲過去,只想撕碎眼前這個毀了我一生的男人!

    沈硯舟輕而易舉地扣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他眼神陰鷙地看著我:江晚意,收起你的瘋癲!念安是我的兒子,跟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

    DNA報告我都看到了!沈硯舟,你還想騙誰!我用力掙扎,指甲在他昂貴的手背上劃出血痕,你偷走了我的孩子!你讓我以為他死了!你讓我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你怎么可以這么殘忍!

    我的控訴歇斯底里,充滿了血淚。

    沈硯舟的臉色,在聽到DNA報告幾個字時,驟然一變。他猛地看向沈念安:你動了我保險柜

    沈念安被他冰冷的眼神嚇得縮了縮脖子,但依舊梗著小脖子,大聲說:是我動的!我找到媽媽了!爸爸你是大騙子!你騙我說媽媽不要我了!你騙媽媽說我死了!你是壞蛋!

    閉嘴!沈硯舟低喝一聲,臉色鐵青。他不再看我,彎腰一把將沈念安從我身邊強行拽開,抱了起來。

    放開他!沈硯舟你放開我兒子!我撲上去想搶。

    沈硯舟抱著掙扎哭鬧的沈念安,側(cè)身避開了我。他冷冷地掃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憤怒,有警告,還有一絲……極其復雜的,近乎狼狽的東西。

    江晚意,離我兒子遠點。否則,我會讓你這間小破店,明天就消失。

    留下這句冰冷刺骨的威脅,他抱著哭喊媽媽的沈念安,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念安!我的兒子!我追出去,卻只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勞斯萊斯幻影絕塵而去。

    媽媽——!沈念安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仿佛還回蕩在耳邊。

    我渾身脫力地跌坐在咖啡館冰涼的地面上,捂著臉,失聲痛哭。

    五年了。

    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堅強,足夠把那場噩夢封存。

    可當真相以如此殘酷的方式撕開,當知道我的孩子還活著,卻被他親生父親以最殘忍的方式奪走、欺騙……那種痛,比五年前更甚百倍千倍!

    沈硯舟,你好狠的心!

    沈念安的出現(xiàn),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徹底打亂了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

    那幾天,我魂不守舍。做咖啡會出錯,算賬會算錯,對著客人也會突然走神流淚。

    林薇知道了事情經(jīng)過,氣得破口大罵沈硯舟不是人,抱著我一起哭。

    晚意,不能就這么算了!那是你的孩子!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憑什么被他沈硯舟藏起來我們?nèi)ジ嫠�!去把念安搶回來!林薇義憤填膺。

    告他

    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拿什么告沈硯舟是什么人沈氏集團的掌舵人,權(quán)勢滔天。我一個小咖啡館的老板娘,拿什么跟他斗

    那份DNA報告,在沈硯舟手里,他想讓它消失,輕而易舉。念安被他看得死死的,我連見一面都難。

    深深的無力感將我淹沒。

    就在我?guī)缀跻唤^望吞噬的時候,轉(zhuǎn)機出現(xiàn)了。

    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咖啡館里人不多。

    玻璃門上的風鈴叮叮當當響起。

    我下意識抬頭,心口猛地一跳。

    是沈硯舟的司機,張叔。一個面相忠厚的中年男人。五年前在沈家時,他對我還算客氣。

    張叔快步走到吧臺前,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和懇求:江……江小姐。

    張叔我有些意外。

    江小姐,能不能……麻煩您跟我去一趟別墅張叔搓著手,聲音壓得很低,小少爺他……從昨天回來開始,就不吃不喝,一直哭鬧著要……要找你。怎么哄都沒用,人都哭脫水了,家庭醫(yī)生看了也沒辦法……先生他……實在沒辦法了……

    念安!

    我的心瞬間揪緊了!

    不吃不喝哭脫水了

    沈硯舟那個混蛋!他怎么照顧孩子的!

    一股怒火夾雜著揪心的疼瞬間沖上頭頂。

    他在哪兒帶我去!我?guī)缀跏橇⒖探庀聡梗テ鹜馓住?br />
    哎!好!好!車就在外面!張叔明顯松了口氣,連忙在前面引路。

    再次踏入沈家那棟奢華得如同宮殿的別墅,我沒有任何心情去感慨物是人非。心里只有對念安的擔憂和焦急。

    張叔直接把我?guī)У搅硕䴓莾和块T口。

    門虛掩著,里面?zhèn)鞒瞿畎蔡撊跤稚硢〉目蘼�,斷斷續(xù)續(xù),聽著讓人心碎。

    ……要……要媽媽……嗚嗚……我要媽媽……

    我推開門。

    房間里,沈念安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大床上,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閉著眼睛,淚水卻不斷從緊閉的眼角滑落,浸濕了枕頭。

    沈硯舟就坐在床邊,背對著我。他高大的背影顯得有些僵硬,一只手似乎想伸出去安撫,卻又停在半空,透著一種罕見的無措和……疲憊。

    聽到開門聲,他猛地回頭。

    看到是我,他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驚訝,有慍怒,似乎還有一絲……松了口氣的狼狽

    誰讓你帶她來的!他對著張叔低吼,但聲音里明顯底氣不足。

    是我自己要來的!我大步?jīng)_過去,根本顧不上理會他,直接撲到床邊,顫抖著手去摸念安滾燙的小臉,念安念安媽媽來了!媽媽在這里!

    似乎是聽到了我的聲音,念安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因為發(fā)燒而濕漉漉的大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光亮!

    媽媽!他帶著濃重哭腔的、嘶啞的聲音喊出來,帶著無盡的委屈和依賴,伸出滾燙的小手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指,媽媽……別走……安安乖……別不要安安……

    這一聲媽媽和別不要安安,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砸得我五臟六腑都疼得扭曲了!

    媽媽不走!媽媽在!媽媽再也不離開安安了!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洶涌而出,俯身緊緊抱住他滾燙的小身體,恨不得把他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沈硯舟站在一旁,臉色鐵青地看著我們母子相擁的畫面。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死緊,周身的氣壓低得嚇人。

    媽媽……渴……念安在我懷里小聲呢喃。

    好,媽媽給你倒水。我連忙松開他,想去倒水。

    我來。沈硯舟突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他動作有些僵硬地走到旁邊,倒了杯溫水,遞過來。

    我沒看他,也沒接。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試了試溫度,才小心翼翼地喂到念安嘴邊。

    念安就著我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著水,眼睛卻一直依賴地看著我,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角,生怕我消失。

    沈硯舟拿著水杯的手,就那樣尷尬地僵在半空中。他看著念安對我的全然依賴和信任,再看看念安對他明顯的抗拒和疏離,臉色更加難看,眼神晦暗不明。

    接下來的兩天,我寸步不離地守在念安床邊。

    他發(fā)燒反復,胃口也不好。我就變著法兒給他熬清淡的粥,哄著他吃一點。給他講繪本故事,握著他的小手,一遍遍告訴他媽媽在,媽媽愛他。

    沈硯舟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處理工作,但偶爾會出現(xiàn)在兒童房門口,沉默地看著我們。

    我能感覺到他審視的目光,帶著探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

    每當這時,我都會用身體擋住念安,隔絕他的視線。

    念安的身體在我的照料下,很快好轉(zhuǎn)了。

    退燒后,他精神好了很多,小臉上也有了笑容,只是更加黏我,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我身后,一口一個媽媽,叫得我心都化了。

    這天傍晚,我哄著念安喝了藥,準備下樓給他弄點吃的。

    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樓下客廳傳來沈硯舟低沉壓抑的聲音。

    ……蔓蔓,你聽我說……念安他現(xiàn)在只認江晚意……對,她在這里……我知道你很關(guān)心念安,但現(xiàn)在不合適……等他好一點……

    是蘇蔓。

    那個昏迷不醒的蘇蔓。

    原來她早就醒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五年前,她自導自演一場戲,讓我失去了孩子和婚姻。五年后,我的兒子剛回到我身邊,她就迫不及待地想來插手了嗎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恨意和冰冷,面無表情地走下樓。

    沈硯舟正背對著我站在落地窗前打電話,聽到腳步聲,他猛地回頭,看到是我,眉頭立刻皺起,對著電話那頭匆匆說了句:就這樣,先掛了。

    他收起手機,目光沉沉地看著我:念安睡了

    剛喝了藥。我語氣平淡,徑直走向廚房。

    江晚意。他叫住我,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這幾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照顧我自己的兒子,天經(jīng)地義。我頭也不回,語氣生硬。

    他是我的兒子!沈硯舟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冒犯的怒意。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冷冷地看著他:是嗎沈總,那請問,在你兒子哭著要媽媽、病得快脫水的時候,你在哪里你的未婚妻蘇蔓小姐,又在哪里現(xiàn)在孩子好了,你們倒是想起來他是誰兒子了

    我的質(zhì)問尖銳而直接,像一把刀子戳破了他虛偽的平靜。

    沈硯舟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幾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江晚意!注意你的態(tài)度!別以為念安現(xiàn)在依賴你,你就能蹬鼻子上臉!這里還是我說了算!

    你的態(tài)度我仰起頭,毫不畏懼地迎視著他噴火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滿恨意的笑,沈硯舟,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談態(tài)度偷走我的孩子,騙我說他死了,讓我這五年活在地獄里!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

    我沒有偷!沈硯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獅子,低吼出聲,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憤怒,似乎還有一絲……理虧當時那種情況……孩子早產(chǎn),情況很危險!醫(yī)生說就算救活也可能有嚴重后遺癥!你……你又剛做完手術(shù),情緒崩潰,我怎么告訴你告訴你孩子沒死,但可能是個殘廢讓你再承受一次打擊嗎

    他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似乎想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所以你就替我做了決定替我判了我孩子的‘死刑’然后把他藏起來,告訴他他媽媽不要他了沈硯舟,你憑什么!我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不是因為委屈,是因為恨!恨他的自以為是,恨他的殘忍!

    我……沈硯舟語塞,他看著我的眼淚,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被慣有的強硬取代,過去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現(xiàn)在糾結(jié)這些沒有意義!念安現(xiàn)在很好,這就夠了!

    沒有意義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淚流得更兇,沈硯舟,你永遠不懂你對我做了什么!你毀了我的一生!你現(xiàn)在告訴我沒有意義

    我逼近一步,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好,過去的不提。那現(xiàn)在呢念安需要我!他叫我媽媽!他離不開我!你打算怎么辦繼續(xù)把我趕走讓他再一次‘失去’媽媽

    沈硯舟沉默了。

    他緊抿著唇,眉頭擰成一個死結(jié)。他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掙扎和矛盾。

    一邊是他認為的、對念安最好的安排(顯然不包括我這個惡毒的生母),一邊是念安對我撕心裂肺的依戀和需要。

    客廳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我壓抑的抽泣聲。

    爸爸!一個清脆帶著點怯意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我們同時回頭。

    只見沈念安穿著小小的睡衣,抱著一個破舊的、洗得發(fā)白的兔子玩偶(那是我小時候的玩偶,薇薇幫我保存下來的,這次帶了過來),赤著腳站在樓梯口,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害怕地看著我們。

    安安你怎么下來了我的心瞬間揪緊,顧不上和沈硯舟爭執(zhí),快步走過去想抱他。

    別過來!沈念安卻突然尖叫一聲,小身體往后縮了縮,大眼睛驚恐地看著沈硯舟,又看看我,小臉上滿是害怕和受傷,爸爸……你是不是……是不是又要趕媽媽走嗚嗚……不要趕媽媽走……安安乖……安安聽話……

    他哭了起來,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和委屈而瑟瑟發(fā)抖。

    安安!我心疼得快要碎了。

    沈硯舟看著兒子那驚恐的眼神和滿臉的淚水,身體明顯僵住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一種前所未有的鈍痛。

    他大概從未想過,自己在兒子眼里,會是一個趕走媽媽的可怕形象。

    看著念安那害怕的眼神,沈硯舟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臉上所有的憤怒、強硬,都化作一種深沉的、近乎狼狽的無力感。

    ……爸爸沒有要趕媽媽走。他終于開口,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妥協(xié)。他試圖靠近念安,安安別怕。

    你騙人!沈念安抱著兔子玩偶,哭得更兇了,小手指著我,我剛才都聽到了!你兇媽媽!你以前就把媽媽趕走了!你是壞蛋!我不要壞蛋爸爸!我要媽媽!

    兒子的控訴,字字句句像鞭子抽在沈硯舟臉上。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血色盡褪。他看著兒子眼中純粹的恐懼和排斥,再看看我通紅的、充滿恨意的眼睛,第一次,在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臉上,我看到了一種名為不知所措的情緒。

    最終,他頹然地放下了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讓我心驚。有無奈,有掙扎,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他沒有再說什么,沉默地轉(zhuǎn)身,腳步沉重地離開了客廳。

    那背影,竟透出幾分蕭索。

    媽媽……沈念安撲進我懷里,緊緊摟著我的脖子,小身體還在發(fā)抖,媽媽不走……爸爸壞……

    不走,媽媽不走。我緊緊抱著他,親吻著他柔軟的頭發(fā),眼淚無聲滑落,媽媽會陪著安安,永遠陪著。

    一場爆發(fā)于客廳的激烈對峙,最終以沈硯舟的沉默退場告終。

    念安受到了驚嚇,晚上又有些低燒。我守在他床邊,徹夜未眠,輕輕拍著他,哼著不成調(diào)的搖籃曲。

    沈硯舟沒有再出現(xiàn)。

    第二天,念安退燒了,精神也好了很多。他似乎忘記了昨晚的不愉快,又恢復了活潑,只是更加黏我。

    午后,陽光很好。

    我?guī)е畎苍趧e墅后面的大花園里玩。他像只快樂的小鹿,在草地上奔跑,追著蝴蝶,笑聲清脆。

    我坐在旁邊的長椅上看著,心里軟成一汪水。這短暫的、偷來的母子時光,讓我既幸福又心酸。

    媽媽!你看!大蝴蝶!念安興奮地指著一只飛舞的鳳尾蝶。

    嗯,真漂亮。我笑著回應(yīng)。

    就在這時,一個溫婉柔美的女聲突兀地插了進來:

    念安,跑慢點,小心摔著。

    我身體一僵,循聲望去。

    只見蘇蔓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米白色連衣裙,妝容精致,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笑意,正款款朝花園走來。她手里還提著一個精致的點心盒子。

    五年不見,她似乎沒什么變化,依舊是那副我見猶憐、歲月靜好的模樣。只是眼底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敵意

    蘇阿姨。念安看到她,小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禮貌地叫了一聲,但身體卻下意識地往我這邊靠了靠。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蘇蔓臉上的笑容僵了那么一瞬。

    她很快調(diào)整好,走到我們面前,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虛偽的關(guān)切:晚意真的是你好久不見。你……還好嗎聽說你回來了,我還不敢相信呢。

    她伸出手,似乎想表現(xiàn)友好。

    我沒有動,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眼神冰冷:托你的福,還沒死。

    蘇蔓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也淡了,染上一絲委屈:晚意,你……你怎么這么說當年的事情……我知道你恨我,但那真的是一場意外……

    意外我扯了扯嘴角,懶得跟她虛與委蛇,蘇蔓,這里沒有別人,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憐的表演。是不是意外,你我心知肚明。

    我的直白讓蘇蔓臉色微變。她大概沒想到,五年后的我,不再是那個任她揉捏、百口莫辯的江晚意了。

    晚意,我知道你失去孩子很難過,心里有怨氣……她試圖繼續(xù)扮演受害者。

    夠了!我冷冷打斷她,站起身,將念安護在身后,直視著她,我的怨氣從何而來,你最清楚。蘇蔓,五年前你贏了,你成功把我趕出了沈家。現(xiàn)在,我的兒子回來了,我勸你最好離他遠一點。否則,我不介意跟你好好算算舊賬!

    我的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

    蘇蔓被我眼中的冷厲和恨意懾住,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她臉上那副溫婉的面具終于徹底碎裂,露出底下的不甘和怨毒。

    江晚意!你少在這里血口噴人!念安是硯舟的兒子!是沈家的繼承人!你算什么東西一個被掃地出門的下堂婦!你憑什么在這里指手畫腳她尖聲反駁,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扭曲。

    憑我是他親生母親!我斬釘截鐵,憑他身體里流著我的血!憑他現(xiàn)在只認我這個媽!蘇蔓,你以為沈硯舟現(xiàn)在容忍我在這里是為什么是因為你嗎別做夢了!是因為念安離不開我!

    我的話像淬毒的針,精準地扎在蘇蔓最痛的神經(jīng)上。

    她最怕的,就是念安對我的依賴,以及沈硯舟因此對我的態(tài)度松動。

    你……!蘇蔓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我說不出話來。

    蘇阿姨,你兇媽媽!一直躲在我身后的沈念安突然探出小腦袋,大聲指控道,你是壞人!我不喜歡你!你走開!

    孩子的世界最簡單,也最直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誰對他好,誰對他有惡意。

    念安這毫不掩飾的排斥和指責,讓蘇蔓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精心維持的溫柔形象在孩子面前徹底崩塌。

    念安,你怎么能這么說蘇阿姨蘇阿姨是關(guān)心你啊……她還想挽回。

    不要你關(guān)心!我要媽媽!沈念安緊緊抱著我的腿,像只捍衛(wèi)領(lǐng)地的小獸。

    蘇蔓臉上的表情徹底掛不住了,她怨毒地瞪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對我充滿依賴的念安,最終,她什么也沒說,提著那個精致的點心盒子,轉(zhuǎn)身踩著高跟鞋,憤憤地離開了。

    看著她狼狽的背影,我心中沒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蘇蔓不會善罷甘休。

    但為了念安,我絕不會退縮。

    果然,晚飯時分,沈硯舟回來了。

    餐廳里氣氛壓抑。

    念安挨著我坐,小口吃著飯,不時偷偷瞄一眼坐在主位上、臉色沉郁的沈硯舟。

    硯舟,嘗嘗這個湯,我特意讓廚房燉的。蘇蔓坐在沈硯舟另一邊,殷勤地給他盛湯,仿佛下午花園里的沖突從未發(fā)生。只是她看向我的眼神,帶著一絲挑釁和看好戲的意味。

    沈硯舟沒說話,也沒動湯勺。

    他放下筷子,目光沉沉地看向我,又看了看低頭吃飯的念安,終于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江晚意,我們談?wù)劇?br />
    該來的,總會來。

    我放下碗筷,平靜地看向他:談什么

    關(guān)于念安。沈硯舟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他需要母親。

    我的心猛地一跳。

    蘇蔓的眼睛瞬間亮了,臉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和得意。

    所以我按捺住心中的波動,語氣依舊平靜。

    所以,沈硯舟的目光銳利地鎖定我,一字一句道,為了念安的健康成長,我允許你留下,照顧他。

    蘇蔓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沈硯舟。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允許我留下呵,多么高高在上的施舍!

    條件呢我冷冷地問。我不相信他會這么好心。

    沈硯舟的目光在我和蘇蔓之間掃過,最后定格在我臉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第一,你必須住在這里,直到念安……不再那么依賴你。

    第二,你的身份,只是念安的看護,不是沈太太,更不是他的母親。在外面,尤其當著蔓蔓的面,注意你的言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加重了語氣,眼神帶著警告,安分守己。過去的事情,不許再提。更不許在念安面前,說任何挑撥離間的話!否則……

    他沒有說否則怎樣,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硯舟!蘇蔓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尖銳,你怎么能讓她留下她……

    夠了!沈硯舟低喝一聲,打斷她,眼神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蔓蔓,這是為了念安。你知道他的情況。

    蘇蔓被他的眼神懾住,不甘地閉上了嘴,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毒。

    我看著沈硯舟,聽著他那施舍般的允許和充滿侮辱的條件,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為了念安。

    又是這句為了念安。

    五年前,他用這句話奪走了我的孩子,毀了我的人生。

    五年后,他還要用這句話,把我禁錮在這個牢籠里,剝奪我作為母親的名分,讓我像一個見不得光的下人一樣,卑微地看護著自己的兒子

    我看著身邊懵懂地仰著小臉、擔憂地看著我的念安。

    心,像是被放在油鍋里反復煎炸。

    留下,意味著我要忍受沈硯舟的羞辱,蘇蔓的挑釁,像一個寄人籬下的傭人,連光明正大叫自己兒子一聲媽媽的資格都沒有。

    離開我如何能再次割舍下念安看著他哭得撕心裂肺看著他再次被蘇蔓那個女人染指

    媽媽……念安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痛苦,伸出小手,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角,大眼睛里滿是害怕和依賴,別走……

    這一聲媽媽,像是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光,刺破了籠罩我的無邊黑暗。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眼眶的酸澀。

    為了念安。

    這一次,不是為了沈硯舟口中的為了念安,而是為了我失而復得的骨肉。

    我抬起眼,迎上沈硯舟審視的目光,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好,我留下。

    沈硯舟似乎沒料到我答應(yīng)得如此干脆,眼底掠過一絲詫異。

    蘇蔓則是一臉憤恨和不甘。

    我看著沈硯舟,補充道:但是,沈硯舟,你記住。我不是為了你的施舍留下,我是為了我的兒子。

    還有,我的目光掃過臉色鐵青的蘇蔓,最后落回沈硯舟臉上,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你最好管好你的未婚妻。如果她再敢來招惹我,或者對我的兒子有任何不軌的心思,我不介意把五年前樓梯上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念安,讓他看看他爸爸心愛的女人,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江晚意!你胡說八道什么!蘇蔓尖叫起來,臉色煞白。

    沈硯舟的臉色也瞬間陰沉如水:江晚意!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毫不退讓地迎視著他噴火的眼睛,沈硯舟,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為了念安,我什么都做得出來!不信,你試試!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兩人難看的臉色,低下頭,溫柔地摸了摸念安的小腦袋:安安不怕,媽媽在。吃飯吧。

    念安似懂非懂,但看到我留下,小臉上立刻綻放出安心的笑容:嗯!媽媽也吃!

    我拿起筷子,無視對面兩道冰冷的視線,味同嚼蠟地吃著。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

    為了念安,我必須留下,也必須……變得強大。

    沈硯舟的約法三章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我以念安看護的身份留在了沈家別墅。蘇蔓幾乎每天都來,像只巡視領(lǐng)地的孔雀,在我面前趾高氣昂,對念安則極盡討好之能事。

    念安,看蘇阿姨給你帶了什么最新款的樂高宇宙飛船哦!

    念安,想不想吃蘇阿姨做的蛋糕很甜哦!

    念安,蘇阿姨帶你去游樂園好不好

    可惜,念安小朋友完全不買賬。

    他要么抱著我的腿,警惕地看著蘇蔓,搖頭說不要。要么就干脆躲在我身后,只露出一個小腦袋,奶聲奶氣地說:我要媽媽陪我去。

    每當這時,蘇蔓臉上精心維持的笑容就會瞬間僵硬,看向我的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沈硯舟大部分時間都在公司,回來時,蘇蔓便會立刻化身解語花,噓寒問暖,試圖營造一種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假象。

    而我,則被刻意地排除在外。

    吃飯時,蘇蔓會挨著沈硯舟坐,不停地給他夾菜,談笑風生。我則安靜地坐在念安旁邊,照顧他吃飯。沈硯舟的目光偶爾會掃過我,帶著審視和一種我看不懂的復雜。

    念安很敏感,他會故意大聲說:媽媽,這個蝦仁好吃!爸爸你也嘗嘗!然后笨拙地用自己的小勺子舀起一個蝦仁,非要越過桌子遞到沈硯舟碗里。

    沈硯舟看著碗里那個被舀得歪歪扭扭、還帶著一點醬汁的蝦仁,再看看兒子期待的眼神,最終會面無表情地夾起來吃掉。

    蘇蔓的臉色就會更難看了。

    晚上,念安一定要我哄睡。他會纏著我講很久的故事,直到在我身邊沉沉睡去。有時沈硯舟會推門進來看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沉默地看著燈光下我和念安依偎的身影。

    有一次,念安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喊:爸爸……別趕媽媽走……

    站在門口的沈硯舟,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沒說什么,輕輕帶上了門。

    平靜(或者說壓抑)的日子過了大半個月。

    這天下午,念安在玩具房玩積木,我坐在旁邊看書。

    蘇蔓又來了,帶著一個看起來很昂貴的機器人玩具。

    念安,看蘇阿姨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了她笑容滿面地走過去。

    念安抬頭看了一眼,興趣缺缺:我有好多機器人了。

    這個不一樣哦,是最新款,會變形的!蘇蔓試圖引起他的興趣。

    我要拼城堡。念安低頭繼續(xù)擺弄他的積木,小屁股對著蘇蔓。

    蘇蔓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她耐著性子蹲下來:念安,蘇阿姨陪你一起拼好不好

    不要,我要媽媽陪。念安頭也不抬。

    蘇蔓的耐心終于耗盡。她站起身,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刻:念安,你怎么這么不懂事蘇阿姨是喜歡你才來陪你的!你這樣,爸爸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這話帶著明顯的威脅意味。

    念安小身體頓了一下,抬起頭,大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委屈地看著我:媽媽……我沒有不懂事……

    我的心瞬間被揪緊!

    我放下書,站起身,走到念安身邊,把他護在懷里,冷冷地看向蘇蔓:蘇小姐,對一個四歲的孩子說這種話,你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我過分蘇蔓像是找到了發(fā)泄口,聲音陡然拔高,江晚意!是你!是你一直在教唆念安疏遠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想利用念安,重新爬上硯舟的床嗎我告訴你,做夢!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充滿了惡毒的揣測。

    你胡說!我氣得渾身發(fā)抖,蘇蔓!你少在這里血口噴人!我對沈硯舟早就沒有半分念想!我只想要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笑話!蘇蔓冷笑,念安姓沈!是沈家的繼承人!你算什么東西一個下賤的……

    蘇蔓!一聲冰冷的低喝在門口響起,打斷了蘇蔓即將出口的污言穢語。

    我們同時轉(zhuǎn)頭。

    只見沈硯舟不知何時站在了玩具房門口,臉色陰沉得可怕。他顯然聽到了蘇蔓剛才的話。

    蘇蔓臉色一白,立刻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硯舟,你聽我解釋……是江晚意她……

    夠了!沈硯舟大步走進來,目光如冰刀般掃過蘇蔓,你剛才說的什么話這是一個長輩該對孩子說的嗎

    我……我只是太著急了,念安他……蘇蔓試圖辯解。

    出去。沈硯舟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蘇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硯舟你為了她……

    我說,出去!沈硯舟加重了語氣,眼神冷厲。

    蘇蔓狠狠瞪了我一眼,跺了跺腳,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玩具房里只剩下我們?nèi)恕?br />
    念安被我抱在懷里,小臉埋在我頸窩,還在小聲抽泣。

    沈硯舟看著我們,眼神復雜難辨。他沉默了幾秒,走到念安身邊,放柔了聲音:念安,別哭了。爸爸沒有不高興。

    念安從我懷里抬起頭,大眼睛紅紅的,帶著淚花和委屈:爸爸……蘇阿姨是壞人……她說媽媽壞話……還要趕媽媽走……

    沈硯舟身體一僵,他看著兒子眼中的控訴,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伸手,有些笨拙地摸了摸念安的頭:蘇阿姨……不是壞人。她說錯話了,爸爸已經(jīng)讓她走了。

    他的解釋蒼白無力。

    那……那媽媽呢念安緊緊抓著我的衣服,像只受驚的小鳥,爸爸還會趕媽媽走嗎

    沈硯舟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冰冷,帶著無聲的質(zhì)問。

    沈硯舟避開了我的視線,他看著念安充滿不安和期待的大眼睛,沉默了很久。

    久到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媽媽……不走。

    不是看護,不是江晚意。

    他說的是——媽媽。

    我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猛地收縮!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沈硯舟。

    他也正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掙扎,有無奈,有妥協(xié),似乎……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和……歉意

    他移開目光,再次看向念安,重復道,聲音更加堅定了一些:媽媽不走。這里是媽媽的家。

    真的嗎念安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落滿了星光。

    嗯。沈硯舟點了點頭,伸出手指,輕輕擦掉念安小臉上的淚痕,爸爸保證。

    念安破涕為笑,伸出小胳膊:爸爸抱抱!

    沈硯舟愣了一下,隨即小心翼翼地、有些僵硬地將念安從我懷里接了過去。

    小家伙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爸爸最好啦!

    沈硯舟抱著兒子,感受著那小小的、溫軟的、充滿依賴的身體,身體明顯放松了一些。他臉上緊繃的線條也柔和了,露出一個極淡、卻真實的笑容。

    他抱著念安,目光卻越過孩子的肩膀,再次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樣冰冷審視,而是帶著一種……沉重的、讓我看不懂的復雜光芒。

    江晚意,他開口,聲音低沉,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念安的母親。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冰封已久的某個角落。

    酸澀、委屈、遲來的認可……無數(shù)情緒瞬間涌上心頭,讓我鼻尖發(fā)酸,眼眶發(fā)熱。

    我強忍著淚意,沒有回應(yīng)。

    只是看著在他懷里笑得開心的念安。

    我知道,蘇蔓絕不會善罷甘休。

    沈硯舟這遲來的、帶著妥協(xié)意味的認可,也未必穩(wěn)固。

    但至少,我爭取到了在陽光下,做念安媽媽的權(quán)利。

    這就夠了。

    為了我的孩子,再艱難的路,我也要走下去。

    沈硯舟那句媽媽不走、這里是媽媽的家,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表面上蕩開了漣漪,暫時安撫了念安,卻讓平靜水面下的暗流更加洶涌。

    蘇蔓被沈硯舟當眾呵斥并趕走,對她而言無疑是奇恥大辱。她消停了幾天,沒再露面,但我能感覺到,風暴正在醞釀。

    沈硯舟對我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依舊早出晚歸,但偶爾會在晚飯時主動詢問念安一天的情況,目光會不經(jīng)意地掠過我的臉。有時晚上他回來看念安,不再只是站在門口,會走進來,坐在床邊看一會兒。

    有一次,念安已經(jīng)睡著了。沈硯舟坐在床邊的陰影里,看著念安恬靜的睡顏,忽然低聲問了一句:他……小時候,是不是很難帶

    我正輕輕拍著念安的背,聞言動作頓了一下,沒看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早產(chǎn)兒,體質(zhì)弱,很容易生病。頭兩年,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

    黑暗中,我似乎聽到他極輕地吸了一口氣。

    沉默了很久,他才又開口,聲音干澀:……辛苦你了。

    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帶著千鈞之力,砸在我心上。

    辛苦

    五年的錐心之痛,五年的骨肉分離,一句辛苦就能抹平嗎

    我扯了扯嘴角,沒說話。心口那塊結(jié)了痂的疤,又開始隱隱作痛。

    沈硯舟似乎也沒指望我回應(yīng),他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了。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孤寂。

    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和暗涌中又過了一周。

    這天下午,我接到林薇的電話�?Х瑞^那邊有點急事需要我親自去處理一下。

    念安正在睡午覺。我跟管家王伯交代了一聲,讓他留意著點,便匆匆出門了。

    處理完事情,我心急火燎地往回趕。剛進別墅大門,就感覺氣氛不對。

    客廳里,沈硯舟臉色鐵青地坐在沙發(fā)上,蘇蔓坐在他旁邊,眼圈紅紅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管家王伯垂手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而念安,則被保姆抱著,站在客廳中央,小臉上滿是淚痕,小嘴緊緊抿著,倔強地看著沈硯舟。

    怎么回事我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過去,想把念安抱過來。

    站住!沈硯舟厲聲喝道,目光冰冷地射向我,江晚意,你教的好兒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

    念安怎么了我強作鎮(zhèn)定地問。

    怎么了沈硯舟猛地站起身,指著念安,胸膛劇烈起伏,他剛才在花園里,把蔓蔓推下了臺階!要不是蔓蔓反應(yīng)快,后果不堪設(shè)想!小小年紀,心思如此歹毒!跟你當年一模一樣!

    推蘇蔓下臺階

    我的目光立刻看向念安。

    小家伙看到我,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卻倔強地搖著頭,帶著哭腔喊:我沒有!媽媽!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她撒謊!

    念安!你怎么能撒謊!蘇蔓立刻哭出聲,捂著手臂(那里似乎有一小塊擦傷),聲音哽咽,硯舟,算了……念安還小,可能……可能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他不高興了……你別怪孩子,都是我不好……

    她這副委曲求全、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的樣子,更是火上澆油。

    聽到?jīng)]有!蔓蔓到現(xiàn)在還在護著你!你呢小小年紀就學會推卸責任!沈硯舟顯然被蘇蔓的善良感動了,對念安的態(tài)度更加嚴厲。

    我沒有!就是沒有!念安哭喊著,在我懷里掙扎,小手指著蘇蔓,她是壞女人!她故意摔下去冤枉我!她想讓爸爸討厭我!討厭媽媽!

    夠了!沈硯舟怒不可遏,幾步?jīng)_過來,揚起了手,小小年紀不學好!我今天非得教訓教訓你!

    沈硯舟!你敢!我厲喝一聲,猛地將念安緊緊護在身后,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獸,死死瞪著沈硯舟,你動他一下試試!

    沈硯舟的手僵在半空,看著我將念安死死護在懷里的樣子,眼神劇烈地波動著,有憤怒,有失望,似乎還有一絲……痛楚

    江晚意!你還要護著他你就是這樣教育孩子的讓他變得跟你一樣,滿嘴謊言,心腸歹毒他低吼著,聲音里充滿了失望和憤怒。

    歹毒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指著蘇蔓,沈硯舟!你的眼睛是瞎的嗎五年前,她就是這樣陷害我的!五年后,她故技重施來陷害我的兒子!你還要被她騙到什么時候!

    你住口!蘇蔓尖叫起來,臉色煞白,江晚意!你血口噴人!明明是你教唆念安……

    我教唆我打斷她,眼神冰冷如刀,蘇蔓,你敢不敢發(fā)誓當著沈硯舟的面,用你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用你最在乎的東西發(fā)誓!如果今天是你故意摔下去冤枉念安,你就不得好死!你敢不敢!

    我的逼問如同連珠炮,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瘋狂!

    蘇蔓被我眼中的狠厲和詛咒嚇得后退一步,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求助般地看向沈硯舟:硯舟……她……她瘋了……

    沈硯舟看著蘇蔓那明顯心虛慌亂的樣子,再看看我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神卻無比倔強和委屈的念安,他揚在半空的手,緩緩地、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他的眼神,從最初的暴怒,漸漸變成了震驚、懷疑,最后是深不見底的痛苦和掙扎。

    他不是傻子。

    蘇蔓的反應(yīng),太可疑了。

    爸爸……念安在我懷里,抽抽噎噎地,伸出小手,安安沒有……安安是好孩子……

    沈硯舟看著兒子那雙和自己如出一轍、此刻卻盛滿淚水和委屈的眼睛,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沒有說話,只是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書房。

    背影,充滿了疲憊和……一種瀕臨崩潰的蕭索。

    硯舟!蘇蔓慌了,想追上去。

    滾!沈硯舟頭也不回,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冰冷的字眼。

    蘇蔓僵在原地,臉上血色盡失。

    我緊緊抱著念安,輕輕拍著他的背,心卻沉到了谷底。

    鬧劇看似暫時落幕,但我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沈硯舟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出來了。眼睛布滿紅血絲,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整個人憔悴了不少,但眼神卻異常銳利,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他沒有看任何人,直接叫來了管家王伯和昨天下午在花園附近工作的兩個園丁。

    他問得很詳細。

    昨天下午,蘇蔓是什么時候來的她去找念安做什么他們說了什么爭執(zhí)發(fā)生在哪里爭執(zhí)過程中,他們各自的位置蘇蔓摔下去的時候,念安的手到底有沒有碰到她

    王伯和園丁被沈硯舟冷厲的氣勢所懾,不敢有絲毫隱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看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蘇小姐過去的時候,小少爺在沙坑那邊玩……蘇小姐蹲下去跟小少爺說話,好像……好像不太愉快……小少爺想走開,蘇小姐拉了他一下……

    后來……后來蘇小姐就站起來了,好像有點生氣……她往臺階那邊走了幾步……小少爺在后面,離她有兩三步遠呢……然后蘇小姐就……就摔下去了……真沒看到小少爺推她……

    是啊先生,小少爺當時還嚇哭了,站在原地沒動……

    真相,呼之欲出。

    蘇蔓的臉色,隨著證人的敘述,一點點變得慘白,最后面無人色。

    沈硯舟聽著,臉上的肌肉繃得死緊,眼神越來越冷,最后凝結(jié)成冰。

    他揮揮手,讓王伯他們下去。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蘇蔓渾身發(fā)抖,試圖做最后的掙扎:硯舟……你聽我解釋……他們……他們看錯了……是念安他……

    閉嘴。沈硯舟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看向蘇蔓,那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蘇蔓,他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五年前,花園里那個樓梯,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蔓如遭雷擊,猛地抬頭,驚恐地看著他:什……什么樓梯硯舟你在說什么……

    還要裝嗎沈硯舟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滿譏誚的弧度,需要我把當年在場的那個被你收買、后來因為心虛辭職回老家的傭人找回來,跟你當面對質(zhì)嗎

    轟——!

    蘇蔓的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她踉蹌著后退一步,搖搖欲墜,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

    沈硯舟不再看她,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我,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愧疚,有痛苦,有掙扎,還有一種……遲來的、沉重的醒悟。

    他一步步朝我走過來。

    每一步,都異常沉重。

    我抱著念安,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他。心,卻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著。

    他在我面前站定。

    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

    然后,在蘇蔓絕望的目光中,在念安懵懂的眼神里,在管家和傭人震驚的注視下——

    沈硯舟,這個驕傲了一輩子、從未向任何人低過頭的男人,緩緩地、緩緩地,對著我,單膝跪了下去。

    膝蓋觸碰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抬起頭,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布滿了血絲,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和……卑微的乞求。

    晚意……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對不起……

    是我錯了。

    是我瞎了眼,被蒙蔽了心。

    是我……讓你受了五年的苦,讓你和念安骨肉分離……

    對不起……

    他低下了他那顆從未低過的、高傲的頭顱。

    像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

    整個客廳,鴉雀無聲。

    蘇蔓癱軟在地,面如死灰。

    念安在我懷里,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爸爸。

    而我,看著眼前這個跪在我面前、懺悔認錯的男人。

    五年的恨,五年的痛,五年的委屈,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眼淚,不受控制地奔涌而下。

    不是感動,是壓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沈硯舟抬起頭,看著我洶涌的淚水,他的眼圈也紅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觸碰我的指尖,聲音哽咽:

    晚意……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彌補你和念安的機會……好不好

    我們……回家。

    這一次,換我來追你,用我的下半輩子,來償還欠你們的債。

    他跪在那里,仰視著我,像一個虔誠的信徒。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暖金色的光暈。

    懷里,念安伸出小手,輕輕擦掉我臉上的淚珠,奶聲奶氣地說:

    媽媽不哭……爸爸認錯了……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我低下頭,看著兒子純凈無邪、充滿期待的大眼睛。

    又看向跪在地上,滿眼痛悔和乞求的沈硯舟。

    心口那塊堅冰,在淚水和陽光的沖刷下,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未來會怎樣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為了念安,為了這個失而復得的、完整的家。

    也許,是該給這個遲來的懺悔,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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