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05
她湊到我的耳邊,將遺書里的內容一字不差的告訴我。
此刻對我而言,平日里輕柔的聲音卻更像是惡魔的低咒。
不可能!
我一把推開了她,胸腔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起伏著。
我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
媽,你為了騙我,連這種謊話都編得出來嗎
她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我,眼底似有悲憫。
你想知道的,我已經全部告訴你了。
信不信都隨你。
媽媽眼里的坦誠做不得假。
我瘋狂地搖頭。
可是,可是......
如果真的只是這樣,那他們?yōu)槭裁磿?br />
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無緣無故的結束自己的生命。
可我的爸爸、陳志南、許淵......
全都自殺了。
這里面一定還有其他的事!
我再次看向媽媽,紅著眼眶質問她。
媽!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瞞著我
媽媽搖了搖頭,神情平靜而冷漠。
沒有,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了。
至于他們?yōu)槭裁此�,我也不知道�?br />
跟我沒關系。
她說完便不再理我,側身躺在病床上,背對著我。
任憑我在一邊聲嘶力竭,她都始終不肯再和我說一句話。
和我媽一對比,我簡直就像個瘋子。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到最后,我只能靠著床角,緩緩跌坐在地面上,雙手抱膝。
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沉靜的氣氛。
幾個警察魚貫而入。
聽說你母親醒了,那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銀色的手銬套在我和媽媽的手腕上,發(fā)出叮鈴咣啷的響聲。
不遠處的警車還在鳴笛,我和媽媽被帶上了不同的車子。
媽!
離開前,我看著我媽向前走的背影,心底沒由來的慌亂。
我喊住了她。
而她只是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靜的像是一口無波的古井。
然后她毫不猶豫地,轉身上了警車。
和以往一樣,警方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三人只是普通的自殺,與我和媽媽沒有任何關系。
三天后,警察在清一色的愁眉苦臉中將我們二人被釋放回家。
但依舊24小時監(jiān)視著我們。
因為這些事,我和媽媽的關系變得很僵。
即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們二人也不怎么說話。
我不主動找她,她也樂得清靜。
時間一日一日的過去,我媽媽沒有再鬧著要自殺,身邊也沒有命案發(fā)生。
一切平靜的好像是一場夢。
你去哪兒
我喊住了即將出門的媽媽。
她看了我一眼,語氣簡短冷淡。
去買菜。
我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可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臨行前這兩句簡短的對話,竟成了我和媽媽的最后一面。
宋苒!宋苒!
警車再次開到我家門口,這次與之一起到來的,是我媽的死訊。
年輕的警察一臉嚴肅,說出來的話讓我遍體生寒。
剛剛接到消息,你媽死了。
06
我媽也死了。
死在她買菜回家的路上。
我見到我媽媽遺體時,雙手顫抖著不敢確認。
但那熟悉的衣著和面容卻又讓我不得不承認,那就是我媽。
紅格子衫,黑褲子。
她的臉色蒼白,全身冰涼。
已經沒了呼吸。
警察告訴我,我媽媽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輛運沙車。
本來一切都很正常。
但就在我媽過馬路的那一瞬間,卡車的剎車突然失靈,直直翻倒在路邊。
我媽媽當場被沙土活埋,送到醫(yī)院時已經無法搶救。
她鬧了五次自殺都安然無恙,如今卻死在了一輛運沙車下。
這段日子以來,我雖然有些怨她,卻從沒想過她會有一天真的離我而去。
媽,為什么為什么......
我的聲音染上哭腔,好希望她再能睜眼看我一眼。
但她注定無法回應我。
我獨自一人安排我媽下了葬。
和我爸的葬禮不同,我媽媽的葬禮很冷清,沒有幾個親戚過來。
他們都嫌我媽晦氣。
儀式結束后,我坐在我媽的墓碑旁,絮絮叨叨的和她說了很久的話。
說我小時候的糗事,說她對我的關愛。
也說我們曾經一起許下的一個一個愿望。
那時我們一家三口,圍爐煮茶。
我爸媽說,希望我幸�?鞓�,無病無災。
我說:希望我們一家三口永遠在一起。
如今卻是一個都沒有實現(xiàn)。
一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梢頭。
我站起身,對我媽媽說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話。
媽,這個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開始獨自生活。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過節(jié)、一個人躲在被子里數(shù)著星星和日落......
日子好像很平靜。
可我隱約覺得,這場鬧劇并沒有結束。
陰暗處,好像有一只眼睛在無時無刻的注視著我。
就像是一只老虎在盯著它的獵物,令人毛骨悚然。
這天,我像往常一樣從外面回家。
身后卻有個腳步一直不遠不近的跟著我。
我掩下心頭的慌張,加快了速度。
可它就像一只煩人的蒼蠅,怎么也甩不掉。
我腳步頓了頓,腦中靈光一閃,將他引上了另一條道路。
那是我小時候經常捉迷藏的地方,轉角多,建筑物也很隱蔽。
我找了個小屋子躲著,想看看到底是誰。
一直以來,他一直在暗處盯著我。
透過小小的門縫,我看見一個藏藍色的身影進入視線內。
那人的頭發(fā)不多,但全被盤在頭頂,胡須半白,手里還捏著把拂塵。
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是個道士。
見我消失,他也不著急,只是從布袋里掏出一個羅盤。
嘴里念著一些我聽不懂的口訣。
突然,他若有所感的,隔著門縫直直對上了我的目光。
07
他對上我的視線,甩了一下拂塵。
出來吧,這位小友。
我猶豫了一瞬。
門外的道士倒是也不著急,只是慢悠悠地說著。
難道你就不好奇,你的家人為什么會接二連三的離你而去嗎
這話像一記重錘猛地砸在我的心頭。
你,你知道
我遲疑著開口。
你放心,貧道不是壞人,只是聽說了小友的故事,有些感慨罷了。
我終于打開了門,冷著眼看他。
你都知道些什么
那道士捋了一把胡子,不慌不忙。
小友就沒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死法,都與五行有關嗎
所謂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
相生相克,相克相生。
我身體猛地一僵,突然回想起他們的死狀。
我爸,吞金自殺,對應金。
陳志南,跳水自殺,對應水。
許淵,死于木刺穿喉,對應木。
我媽,被沙子活埋,對應土。
那么,火......
你的意思是,還要死一個人
是誰你告訴我!
恐懼感襲來,我抱著肩膀蹲下了身子,身體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這場鬧劇,還沒有結束。
還要死一個人,還要死......
可我身邊已經沒有人了,這個世界只剩我一人。
我抬起頭,看向那道士。
是你。
他說出口的話像是嚴冬的北風,帶著刺骨的寒意,滲透進我的每一寸身體。
是我,下一個死的人,是我。
不可能......
......
我匆匆忙忙的朝家跑去,從未覺得這條街的距離有這么長。
耳邊回蕩著那道士的話。
這是一種失傳已久的秘術,源自苗疆地區(qū)。
只要利用五行,集齊五條人命,啟動陣法,就可以讓亡故之人死而復生!
而你母親,應該就是苗疆后人。
大量的信息不斷沖擊著我,我的聲音里染上哭腔。
那她要復活誰
那道士嘆了口氣,緩緩開口。
若貧道沒有算錯,你曾經,有個弟弟。
一瞬間,我的四肢冰涼。
是的,二十年前,我曾有個弟弟,死于非典。
那時我們還生活在西南山區(qū)的一座小小的寨子里。
因為那時的思想比較落后,寨子里的所有人都更喜歡弟弟多些。
甚至弟弟死后,他們見到我都會可惜的搖搖頭。
然后在背后小聲討論著。
死的怎么不是她
那時我也不過七八歲,爸媽為了不讓我受影響,搬離了那里。
弟弟、重男輕女、苗寨......
所有的線索漸漸清晰起來,一個讓我不敢相信的答案出現(xiàn)在腦海中。
我像一個木偶人,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會瘋狂的搖頭。
不!
肯定不是這樣的!
一定是他在騙我......
他嘆息一聲:回家看看吧。
或許家里,還有你弟弟的遺物。
我開始瘋狂地翻找,樓上樓下、閣樓、雜物間。
都沒有找到。
他是騙我的。
我漸漸放松下來,長長呼出一口氣,安慰自己。
至少,在我媽媽房間看到那一方小小的檀木箱之前,我是這么認為的。
直到我將視線轉移到那個暗紫色的箱子上,心跳倏的漏了一拍。
媽媽從不讓我們碰它。
我注視了很久。
然后,我聽到了自己翻動它的聲音。
箱子里東西不多,幾套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小孩衣物。
一本相冊、一個日記本,里面詳細完整的記錄了弟弟的每一天。
角落處,還有一個黑色的陶罐,被封住了口。
那是,那是......
我的手在罐口處停留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打開它。
我癱坐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晚風是入骨的疼。
媽媽,原來你真的不要我們了。
08
我從天亮枯坐到天明,直至天邊微亮,月落星隱。
直到當我選擇去相信那道士的時候,手機卻在此時收到了一條陌生短信。
很簡短的五個字:
不要相信他。
我瞬間僵在原地。
除了那個道士,還有人在暗處監(jiān)視著我......
是誰
我跑出院子,崩潰的大聲質問,回應我的卻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我給那手機號發(fā)出一條條消息。
你是誰
你在哪
你都知道些什么
為什么要監(jiān)視我
你能不能告訴我真相
依舊沒有回應......
我無助的癱倒在地,心頭漸漸涌起絕望。
這場災禍,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我又該相信誰啊......
我緊緊揪扯著自己的頭發(fā),發(fā)根處傳來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所有人,都不能相信。
道士、陌生短信、又或者是我媽。
那我該怎么辦
我無比確信,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能做的,只有離開。
逃!
我受夠了接二連三的命案和日復一日的監(jiān)視。
我要逃,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
我要過平靜安穩(wěn)的日子。
我看著手機地圖顯示的距離,兩公里。
再有兩公里就到車站了!
我已經買好了車票,只要過了今晚,我就要擺脫了!
車窗外,明月恰似玉盤,高懸于夜幕。
我忽然記起,今天,好像是中秋。
本該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
還有一公里......
我閉了閉眼,催促著司機。
師傅,麻煩再開快一點。
司機低著嗓子應了一聲,聲音卻有些耳熟。
不對!
我猛然睜開眼睛。
只是我還沒來得及說話。
下一秒,一股刺鼻的味道襲來,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
再醒來時是在一個郊外的廢棄倉庫。
我動了動身子,發(fā)現(xiàn)全身被綁在了一根木柱子上。
周圍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我被綁在祭壇中間。
在我面前,還有一個詭異的破銅像,笑得有些瘆人。
祭壇外,那道士在低低的念著咒。
你到底是誰
放開我......
我拼命掙扎著,繩索勒得我全身生疼。
但更讓我恐慌的,是那刻滿符咒的祭壇和一件件不知名的法器。
你到底要干什么
道士覷了我一眼:小友睡醒了
眼神陰暗又充滿邪氣,哪里還有半點出塵的道家仙氣。
他冷笑一聲。
別掙扎了,你一個小姑娘是掙脫不開的。
我憤恨地看著他。
那道士恍若未覺,自顧自地說道: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妨。
五行祭壇,并不是為了復活死人,而是......
改命!
我心頭一陣,停下了掙扎,驚疑地看向他。
什么改命
只要祭壇儀式完成,活下來的人,便可改變自己的命格。
往后,順遂無虞,長命百歲。
我原已大限將至,越不想,遇見了此局。如今,只要你死,此陣便可完成。
真是天不亡我!
說完后,那道士便狂笑起來,仿佛已經看見了長生的結局。
他點燃一捆燃料,扔在祭壇中火的位置。
伴隨著五行歸位,祭壇緩緩旋轉起來,透過火光,我看見了道士癡狂的面容。
我閉上雙眼,心中絕望。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逝去,我也漸漸接受了自己將死的結局。
爸媽,這次中秋,我們或許又要團聚了。
怎么會這樣!
道士的笑聲猛然停止,語氣又驚又怒。
我再度睜開眼時,祭壇已經停止了轉動。
失敗了......
09
憑什么!
是哪里出了問題
道士不可置信的反復檢查著祭壇,卻找不出任何紕漏。
最后,他將目光投向了我。
是你!
是不是你做了手腳
他疾步走到祭壇中央,揪著我的衣領大聲質問。
接二連三的變故發(fā)生,我的身體早已抖若篩糠。
劫后余生,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滑落,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我也,不知道。
他拽著我的衣領緊了又緊,額角的青筋冒出,若是可以,他一定直接殺死我。
別,別殺我,放我走行不行
我哭著求他。
他冷笑一聲:休......
話未說完,他卻沒了聲音。
下一秒,他在我驚懼的目光下就地倒去。
一個女人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身后,神情冷淡。
我看見她的那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見了鬼。
我試探著喊她。
媽
她低低的嗯了一聲,像死前一樣沉默寡言。
她迅速的解開我手上的繩子,轉而把那道士綁了上去。
我漸漸回過神來,慌忙抓住了她的手,哀求的看向她。
媽,你沒死那之前,之前那個是......
還有反反復復出在葬禮上的那個人,她們之間又是什么關系
媽媽淡淡開口:之前死的,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
我的目光由哀求變成驚懼。
我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過她。
那,給我發(fā)短信的人,是不是你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能不能不要再騙我了,媽......
媽媽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回握住了我的手。
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瞞著你了。
你還記不記得那封遺書
我點了點頭,那封遺書只有很簡短的一句話。
我要走了。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東西。
可是,僅僅這一句話,為什么會讓他們齊齊自殺
我媽媽頓了頓,看向我。
其實,根本不是那封遺書的問題。
而是,我給他們下了秘術,讓他們去死。
更何況,他們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身體一震:為什么
我媽媽對上我的眼睛,一字一頓。
因為你。
因為我
我媽看出了我的質疑,繼續(xù)說道。
他說的,你也聽見了,這個祭壇,就是為了改命。
你的命格不好,注定會在今年有一場大劫。
抗不過,你會死;抗過了,你也會在往后幾十年里多災多病。
所以,我要給你改命。
我怔然地看向她,心中像被掀起了驚濤駭浪。
那,我弟弟呢
她嘆了口氣:你弟弟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會復活
我留著那些東西,只不過把他們當成一個念想罷了。
媽......
可是我們怎么能我們......
我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是幾條活生生的人命啊,只是為了給我改命
她趁我愣神,直接一把火燒在了那道士的衣角上。
我抖著手拉住她,瘋狂搖頭。
媽,不要,這不值得。
值得!
她呵斥住了我,雙手撫上我的臉頰。
你也希望,自己能活下去,不是嗎
我崩潰的搖著頭。
不......
我拼命拖著我媽往倉庫外跑去。
媽,收手吧!不要......
她掙脫了我,看向我時,一臉平靜。
我們已經,回不了頭了。
回不了頭,了嗎
我口中低喃著,絕望的看著她。
她不顧我無力的哀求,毅然決然跑進了大火中的祭壇。
下一秒,倉庫轟然倒塌。
她被掩埋在了土堆之中。
整個倉庫,就在我絕望的目光中漸漸化為廢墟。
10
警方匆匆趕到時,倉庫已經夷為平地。
他們兩人只留下了兩具燒焦的尸體。
警察再一次帶走了我。
可是,當他們調取了全部的監(jiān)控之后,只是嘆息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節(jié)哀吧。
我哭得期期艾艾,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
最后,我向年輕的警官提了一個申請。
能不能,把我媽媽的遺體交給我
她,她雖然......做了很多錯事,但是......
她都是為了我好。
警方無奈的嘆了口氣,答應了我。
因為這件事涉及到怪力亂神,警方無法將真相公之于眾。
他們在公開之前做了精細的遮掩。
我抱著我媽的骨灰盒,把她和我爸葬到了一起。
墓園里,我撫著我爸媽的照片,哭得泣不成聲。
爸媽,這次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了。
而后,我離開了這座城市。
或許我真的被我媽媽改命成功了吧,往后的日子里,我確實過得平安順遂。
十年后,我再一次回到了老家。
多年無人,這座房子已經變得破敗。
我推開房門,屋子里還是熟悉的陳設。
只是松動的天花板上,露出了一個黑色的木盒一角。
我取下了哪一方小小的木盒,從里面拿出一張泛黃的紙。
紙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我要走了。
落款時間是2023年5月20號。
我沉靜地燒掉了它,看著紙張在在焰火中化為灰燼,我輕笑了一聲。
媽,果然還是我們兩個最相似。
2023年5月20號,正是我媽第五次自殺失敗的日子。
其實,遺書早就被我換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