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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第2章

    2

    6

    話音落下,沈景珩面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突然覺得一陣頭暈,數不清的陌生記憶涌入腦海。

    他顫抖著身軀,踉蹌著后退幾步。

    昭寧,昭寧......

    柳雨寒看到他這幅見了鬼的模樣,嚇得尖叫起來。

    你......你怎么了

    沈景珩起身,不顧她的呼喊,幾乎是飛奔出門。

    此時的我,正帶著數不清的嫁妝朝城門走去。

    父皇幾乎搬空了半個國庫為我添置嫁妝。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裝了整整八十輛馬車,隨行護衛(wèi)的鐵甲騎兵列隊如龍,在晨光中泛著凜冽寒光。

    我身著大紅嫁衣,金線繡成的鳳凰在裙擺展翅欲飛。

    這身嫁衣本該是為嫁給沈景珩準備的,如今卻要穿著它遠赴北疆。

    昭寧......

    父皇緊緊攥著我的手,聲音哽咽,若是受委屈了,立刻傳信回來。

    我笑著點頭,卻在轉身登車時淚如雨下。

    車隊緩緩駛出皇城,街道兩旁擠滿了送行的百姓。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人群中突然爆發(fā)出陣陣呼喊。

    長公主千歲!

    愿公主平安歸來!

    我掀開車簾,望著這座生活了兩世的皇城,忽然在城門口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景珩一襲白衣攔在車隊前方,衣袍上還沾著昨夜雨后的泥濘。

    他面色蒼白如紙,額角的傷口只用粗布草草包扎,滲出的血跡染紅了半邊臉頰。

    停車!

    他張開雙臂攔住去路,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護衛(wèi)們面面相覷,不敢對這位新科狀元動粗。

    隨行禮官厲聲呵斥,沈大人!你這是要抗旨嗎

    沈景珩充耳不聞,踉蹌著撲到我的車駕前。

    他仰頭望來的眼神,竟與前世火場中抱著我時一模一樣。

    昭寧......他顫抖的手指抓住車轅,別走。

    圍觀的百姓一片嘩然。

    有人指指點點,有人交頭接耳,更有不少女子已經掏出帕子拭淚。

    我冷冷注視著他,沈大人這是做什么柳小姐沒告訴你嗎本宮......

    我錯了!

    他突然跪地叩首,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再次抬頭,他的眼底已滿是淚光。

    昭寧,我都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

    前世......今生......

    我瞳孔微震,卻只是沉默。

    沒想到,他竟然會在我出嫁北疆的這天,也得到了前世的記憶。

    他聲音顫抖,抬起血跡斑斑的臉,眼中淚光閃爍。

    那支箭,那支毒箭根本不是微臣的!

    我渾身一顫,手中的團扇啪地落地。

    前世奪命的劇痛仿佛再度襲來,那支刻著沈字的箭矢穿透胸膛的瞬間,我確實看到沈景珩驚恐萬分的臉。

    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

    他膝行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塊染血的布料。

    那日獵場的箭矢都被做了手腳,有人要挑撥我們......

    布料上熟悉的紋樣讓我瞳孔驟縮。

    這是柳家的家徽!

    還有柳雨寒。

    他聲音哽咽,她根本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溫柔善良的女子。那日土匪......

    夠了!

    我厲聲打斷,胸口劇烈起伏。

    原來前世我們都被算計了!

    那支毒箭、那場大火,都是柳雨寒的手筆!

    可那又如何

    我深吸一口氣,看向他身后巍峨的城門。

    這一世,我早已決定放手。

    沈大人。

    我彎腰拾起團扇,聲音平靜得可怕,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他如遭雷擊,突然發(fā)瘋似的抓住我的裙擺。

    不!你不能走!我、我這就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晚了。

    我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賜婚圣旨已下,北疆使團已在邊境等候。

    看著他絕望的眼神,我終是心軟了一瞬。

    若你真覺得虧欠......

    就好好查清真相,別讓......別讓惡人逍遙法外。

    這句話仿佛抽干了我所有力氣。

    我重重放下車簾,對車夫喝道:啟程!

    車輪滾動的那一刻,外面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

    昭寧!

    7

    北疆的風比京城凜冽得多。

    我裹緊狐裘,望著遠處連綿的雪山,思緒飄遠。

    車隊已在戈壁上行進了半月有余,黃沙漸漸取代了綠意,連空氣都變得干燥刺喉。

    公主,前面就是北疆王庭了。

    隨行的禮官指著地平線上出現的帳篷群,聲音里帶著敬畏。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前世關于北疆的記憶寥寥無幾,只知這里民風彪悍,王室更迭頻繁。

    而我即將嫁給的,正是剛平定內亂的新王,赫連驍。

    據說他生啖人肉,渴飲人血,是能止小兒夜啼的惡魔。

    殿下不必憂心。

    禮官見我臉色發(fā)白,寬慰開口。

    北疆王既同意和親,必會善待公主。

    我苦笑不語。

    若真如此簡單就好了。

    車隊駛入王庭時,四周突然響起震天的號角聲。

    無數身著皮甲的武士從帳篷中涌出,將我們團團圍住。

    他們面容粗獷,眼神銳利如鷹,手中彎刀在陽光下泛著寒光。

    禮官嚇得面如土色,我卻挺直了脊背。

    大梁昭寧公主,奉旨前來和親。

    我的聲音在曠野中格外清晰,請北疆王現身一見。

    武士們突然分開一條路。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道黑影如旋風般沖至車前。

    我抬頭望去,瞬間怔在原地。

    馬背上的男人一襲玄色王袍,金線繡成的狼圖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高挺的鼻梁下是一雙罕見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這......這就是傳說中生啖人肉的惡魔

    公主遠道而來,辛苦了。

    他翻身下馬,動作優(yōu)雅得像草原上的獵豹。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官話說得極好,嗓音低沉悅耳,與想象中粗獷的蠻族首領截然不同。

    我正要行禮,卻被他一把扶住。

    北疆不興這些虛禮。

    他指尖的溫度透過衣袖傳來,竟讓我心頭一顫。

    王上......

    我剛開口,就被他打斷。

    叫我赫連。

    他唇角微揚,或者,叫夫君也行。

    四周頓時爆發(fā)出一陣善意的哄笑。

    我耳根發(fā)燙,卻見他突然俯身,在我耳邊輕聲道:

    公主比畫上美多了。

    這輕佻的話語本該惹人厭惡,可從他口中說出,卻莫名讓人心跳加速。

    當晚的婚宴比想象中熱鬧。

    北疆人豪爽熱情,酒過三巡后,甚至有武士跳上桌子跳舞。

    赫連驍一直坐在我身旁,不動聲色地替我擋去一杯又一杯敬酒。

    王后不勝酒力,這杯我替她喝。

    他仰頭飲盡杯中酒,喉結滾動間,一滴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下頜滑落。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擦去了那滴酒。

    指尖觸到他皮膚的瞬間,我們同時愣住了。

    他眸色陡然轉深,突然起身將我打橫抱起。

    春宵一刻值千金。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他大步走向寢帳,諸位盡興,本王先行一步。

    帳內紅燭高燃,喜被上繡著交頸的鴛鴦。

    他將我輕輕放在榻上,卻沒有進一步動作,而是蹲下身,替我脫下繡鞋。

    走了這么遠的路,腳疼不疼

    他掌心溫熱,力道恰到好處地揉捏著我酸痛的足踝。

    我怔怔地望著他低垂的眉眼,忽然覺得荒謬。

    前世我為沈景珩要死要活,卻不知世上還有這樣的男子。

    為什么是我

    我忍不住問,北疆與大梁交戰(zhàn)多年,王上為何突然同意和親

    他動作一頓,抬眸看我時,眼底似有星河流轉。

    三年前,我曾作為使臣秘密入梁。

    他聲音很輕,那時在御花園里,我看見一個小姑娘為只受傷的兔子包扎。

    我心頭一震。

    那是我十四歲那年的事,當時根本沒人知道。

    后來聽說梁帝要送公主和親,我就指名要你。

    我眼眶突然發(fā)熱,卻見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精巧的玉盒。

    給你的新婚禮物。

    盒中靜靜躺著一支白玉簪,簪頭雕著栩栩如生的海棠花。

    這是......

    我指尖發(fā)顫。

    這支簪子,分明是前世我及笄時最心愛的那支,后來在狩獵時遺失了。

    當年你掉在御花園的,我一直留著。

    他小心翼翼地將簪子插入我發(fā)間,現在物歸原主了。

    燭光下,他的眼神溫柔得不像話。

    我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里痛哭出聲。

    前世我執(zhí)著于一段孽緣,辜負了所有真心待我的人。

    而這一世,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讓我在遙遠的北疆,遇見本該珍惜的人。

    8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間我在北疆已度過兩個春秋。

    赫連驍待我極好,不僅為我仿照大梁宮殿建了寢宮,還特意尋來江南的廚子為我做家鄉(xiāng)菜。

    北疆的臣民們也從最初的戒備到如今真心接納了我這個大梁來的王后。

    更讓我驚喜的是,在初雪降臨那日,我診出了喜脈。

    赫連驍得知消息時,正在校場練兵。

    他當著三軍將士的面將我高高抱起,笑聲震得雪山都在發(fā)顫。

    我有后了!我要當父王了!

    當晚,他命人在王庭各處點燃篝火,全城歡慶三日。

    夜深人靜時,他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在我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孩子氣地問。

    昭寧,你說他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撫著他散落的長發(fā),柔聲道:都好。

    他忽地抬頭,琥珀色的眸子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若是男孩,我教他騎馬射箭;若是女孩......

    他頓了頓,突然笑得狡黠,就像你一樣,嬌氣又倔強。

    我佯怒捶他,卻被他捉住手腕按在榻上。

    別鬧。

    他輕輕吻我眉心,太醫(yī)說了,頭三個月要小心。

    帳外風雪呼嘯,帳內卻暖如春日。

    我靠在他懷中,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覺得前世種種恍如隔世。

    然而這般歲月靜好,卻被一封來自大梁的密信打破。

    那日我正在給未出世的孩子繡小衣,侍女匆匆進來,呈上一封火漆封縋的信件。

    王后,大梁來的急信。

    我拆信的手微微發(fā)抖。

    信是父皇親筆,字跡卻潦草得不成樣子,顯然寫時心緒難平。

    昭寧吾兒:

    見字如晤。

    京中劇變,沈景珩自你走后性情大變,手段狠辣令人膽寒。

    他不知從何處尋得證據,指證柳家勾結土匪謀害皇族,更查出柳雨寒曾欲置你于死地。

    柳家滿門下獄,柳雨寒被判凌遲之刑。

    行刑那日,沈景珩親自監(jiān)刑,據說柳氏哀嚎三日方絕。

    信紙從我指間滑落。

    凌遲......三日方絕......

    我胃里一陣翻騰,伏在案邊干嘔起來。

    那個溫潤如玉的狀元郎,何時變得如此狠毒

    昭寧!

    赫連驍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大手輕撫我的背脊。

    待看清地上信件內容,他面色陡變。

    這個沈景珩,是當初你......

    我點點頭,喉頭發(fā)緊。

    他沉默片刻,突然將我打橫抱起。

    不管他是誰。

    他下頜線條繃得極緊,敢動你一根汗毛,我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靠在他胸前,聽著他如雷的心跳,忽然想起前世火場中沈景珩撕心裂肺的呼喊。

    腹中胎兒忽然動了一下,像是感知到我的情緒。

    我握住赫連驍的手按在小腹上,輕聲道:

    我和孩子都好好的,這就夠了。

    他眸光一軟,俯身吻住我的唇。

    9

    三個月后

    大梁使團突然到訪,為首的竟是沈景珩。

    聽到通報時,我正在花園賞梅,手中的玉剪啪地落地。

    他來做什么

    赫連驍瞇起眼,周身殺氣四溢。

    我撫著隆起的腹部,強自鎮(zhèn)定。

    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先見見再說。

    大殿之上,沈景珩一襲玄色官服,身姿如松。

    比起兩年前,他瘦了許多,輪廓越發(fā)鋒利,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

    微臣奉梁皇之命,特來探望公主。

    他行禮時目光掃過我的孕肚,瞳孔猛地一縮。

    赫連驍摟住我的肩,語氣不善。

    沈大人看到了,王后一切安好,可以回去復命了。

    沈景珩卻突然跪地,從懷中捧出一個錦盒。

    這是微臣的一點心意,望公主......望王后笑納。

    盒中是一對精巧的金鐲,內側刻著長命百歲四字。

    我認得這對鐲子,前世我及笄時,父皇曾賜下一對一模一樣的,后來在獵場遇刺時遺失了。

    沈大人有心了。

    我示意侍女接過,語氣疏離,代本宮謝過父皇。

    他直直望向我,眼底情緒翻涌。

    公主......

    沈大人。

    赫連驍冷聲打斷,你該稱王后。

    沈景珩面色一白,卻仍固執(zhí)地開口:

    微臣還有一事相求。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這是柳氏的供詞,其中涉及北疆細作,請王上過目。

    赫連驍接過細看,面色漸沉。

    原來柳家不僅謀害皇族,還暗中與北疆叛黨勾結,意圖顛覆王權。

    此事本王自會查證。

    他收起竹簡,語氣森然,若屬實,必嚴懲不貸。

    沈景珩深深看了我一眼,突然道:

    微臣可否與王后單獨說幾句話

    不行!

    赫連驍斬釘截鐵地拒絕。

    我卻按住他的手。

    王上,讓我與故人說幾句吧。

    我輕聲道,就當......全了昔日情分。

    赫連驍眉頭緊鎖,終究拗不過我,帶著侍衛(wèi)退到殿外。

    空蕩的大殿只剩我們二人。

    沈景珩忽然紅了眼眶。

    那支毒箭,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

    我打斷他,你已經說過了。

    他渾身一震,淚水奪眶而出。

    昭寧,我錯了......我不該不信你,不該......

    都過去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如今我很好,你也該放下了。

    他癡癡地望著我的孕肚,聲音發(fā)抖:

    如果當初我沒有拒婚,現在是不是......

    沒有如果。

    我后退一步,沈大人,請回吧。

    他踉蹌著上前,卻在看到我防備的眼神時頓住。

    好......我走。

    他艱難地轉身,背影蕭索如秋葉。

    走到殿門處,他突然回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昭寧,這一世......祝你幸福。

    我鼻尖一酸,卻見赫連驍大步走來,將我摟入懷中。

    沈景珩最后看了我們一眼,決然離去。

    殿外,北疆的落日染紅了整片天空。

    赫連驍輕吻我的發(fā)頂,低聲道:

    他不會再來了。

    我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忽然釋然。

    前世的恩怨情仇,終究隨著這場落日,沉入了時光的長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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