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7
沈知秋被打入天牢,卻不見半分頹喪。
隔著冰冷的鐵欄,她沖我嘶吼,狀若瘋魔。
沈知夏!你收買一個老東西來污蔑我,你以為你贏了你等著,等晏清哥哥救我出去,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她的聲音在潮濕的甬道里回蕩,刺耳又可笑。
我身后,蕭承安緩步走來,他手里捧著一個陳舊的藥罐。
太醫(yī)院首席,蕭承安,奉旨驗查陸夫人當年藥渣。
他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沈知秋心上。
她臉上的囂張瞬間凝固。
蕭承安將藥罐中的殘渣倒在白布上,從中捻起一小撮灰黑的粉末。
斷續(xù)草。
他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
此草無色無味,本身無毒。但若與你為母親調(diào)理身體的‘安神湯’同服,便會日復一日,蠶食心脈,直至衰竭而亡。
沈知秋,你真是好手段。
沈知秋的身體開始發(fā)抖,嘴里卻還在狡辯: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定是你,是你和這個男人合起伙來陷害我!
我懶得與她廢話。
帶上來。
一個干瘦的婆子被獄卒推了進來,她一見到沈知秋,便撲通一聲跪下,頭磕得砰砰響。
二小姐!二小姐救我!
沈知秋眼中帶著狠厲,隨即又換上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姐姐,你這是做什么王婆婆在我院里伺候多年,你為何要為難她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瑟瑟發(fā)抖的婆子。
說吧,誰讓你去買的斷續(xù)草
王婆子渾身一顫,抬頭看了一眼沈知秋殺人般的目光,立刻把頭埋得更低。
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沈知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我沒再看她,只對獄卒道:謀害朝廷誥命,同謀者,凌遲處死。
獄卒會意,將燒得通紅的烙鐵從炭盆中夾起。
烙鐵上滋滋作響的星火,映著王婆子慘白如紙的臉。
她怕了。
是二小姐!是二小姐命奴婢去買的!
她像倒豆子一樣,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
二小姐說,只要算好分量,每次只放一點點,誰也查不出來!她說事成之后,會給奴婢一百兩銀子養(yǎng)老!
她還說,夫人死了,大小姐你就沒了靠山,她才能成為顧家的主母!
王婆子涕淚橫流,指著沈知秋尖叫:藥就是她親手混進去的!每一天!她都親手把毒藥混進夫人的安神湯里!
人證物證俱在。
沈知秋所有的偽裝被撕得粉碎,她瘋狂地搖晃著鐵欄,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嚎叫。
賤人!你敢背叛我!我要殺了你!
正在此時,牢門外傳來一聲悶響。
是顧晏清。
他一直站在陰影里,聽完了全部。
此刻,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雙目空洞,喃喃自語。
不會的......知秋她那么善良......
我冷漠地越過他,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
母親,女兒為您報仇了。
8
圣旨下來了。
沈知秋,謀害嫡母,構陷嫡姐,罪大惡極,判凌遲處死,三日后行刑。
顧晏清,包庇罪婦,欺君罔上,判流放三千里,即日押解。
消息傳回沈府時,我正在修剪一盆新開的墨菊。
剪刀落下,最艷的一朵應聲而斷。
春桃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遲疑。
小姐,顧公子......他跪在府門外。
我沒回頭,繼續(xù)打理著殘枝。
讓他跪。
府門外的喧囂,隔著高墻,斷斷續(xù)續(xù)地飄進來。
我聽不見他在喊什么,也不想聽。
直到夜色漸深,寒氣浸骨。
春桃為我披上披風,低聲回稟:顧公子說,他知道錯了,他瞎了眼,被豬油蒙了心。
他說,他心里一直有您。
他還說......
春桃頓了頓,聲音更低了。
他還從懷里掏出一支干枯的桃花,說是當年您送他的定情信物,他一直貼身收著。
我手中的剪刀,終于停下。
桃花。
前世,我愛他癡狂,親手在他院中種下一株桃樹,我說愿與他共賞十里桃花,歲歲年年。
他卻在我死后,將那棵樹連根拔起,為沈知秋種上了她最愛的海棠。
如今,他竟拿著一枝枯死的桃花,來談往日情分。
真是天大的笑話。
小姐,外面人都在看,說您心狠,說他畢竟是未來的國公,您不該把事做絕。
還有人說,他既已知錯,您便該順著臺階下,給他一個機會。
我轉身,將剪刀遞給春桃。
去告訴外面的人,沈府門前,跪的是一個流放的罪人。
與我,與沈家,再無干系。
那一夜,顧晏清在府門前長跪不起。
他嘶吼,他哭泣,他一遍遍地喊著我的名字,從知夏到我的妻。
他將額頭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血肉模糊。
知夏,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
你再看我一眼,就一眼!
看在我們曾經(jīng)的情分上,看在我們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
我端坐窗前,靜靜聽著,直到他的聲音徹底嘶啞,再也發(fā)不出一個字。
天亮了。
我吩咐廚房,備了一碗湯藥。
春桃端著托盤,猶豫地看著我:小姐,這......
送去。
我看著她端著湯藥,一步步走向府門。
跪了一夜的顧晏清,形容枯槁,狼狽不堪。
當他看到春桃手中的那碗湯藥時,死寂的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光亮。
他掙扎著,連滾帶爬地挪到春桃面前,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以為,我終究是心軟了。
他以為,這是我給他的希望。
他顫抖著手,接過那碗湯,仰頭便要一飲而盡。
春桃卻按住了他的手。
顧公子,我家小姐說了。
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晨光中,字字清晰。
這碗湯,是送沈知秋上路的斷頭湯。
顧晏清的動作,僵住了。
他臉上的狂喜,凝固成驚恐。
他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碗里的藥汁,仿佛看見了世上最毒的毒藥。
小姐還說。
春桃的聲音不帶任何溫度,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扎進他的心口。
這碗湯里,什么都沒有。
因為您,連和她一起死的資格,都沒有。
顧晏清全身劇烈地一顫,那碗湯從他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褐色的湯汁,濺了他一身。
可他渾然不覺。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我院落的方向,眼中最后的光,徹底熄滅,化為一片死灰。
他手中那枝枯萎的桃花,也掉落在地,被湯汁浸透,碾入塵埃。
春桃看了一眼那枝花,又補了一句。
哦,對了,小姐還說。
當年她送您的,是滿園春色,是一整株桃樹。
您卻只記得一枝,眼界見識,一如當年。
狹隘,短淺,又愚蠢。
9
我沒有去看他被押解流放的慘狀。
我接受了皇后的冊封,正式成為大昭第一位擁有獨立官職的女醫(yī)官。
沈知夏,沈醫(yī)官。
這個稱呼,我喜歡。
我用沈家半數(shù)家產(chǎn),在京城最顯眼的地段,開辦了濟世學堂。
不問出身,不問過往,廣收愿學醫(yī)的女弟子。
開學堂那天,朝中不少守舊的大臣前來觀禮。
不是道賀,是來看我的笑話。
他們站在角落,眼神輕蔑,交頭接耳。
女子行醫(yī),拋頭露面,成何體統(tǒng)
沈家這是要斷了香火,才弄出這種嘩眾取寵的玩意兒。
看著吧,不出三月,定會淪為京城笑柄。
那些聲音刺耳,卻無法動搖我分毫。
然后,我抬起頭,看向那群等著看好戲的男人。
從今日起,濟世學堂的女醫(yī),將為京中所有女眷義診。
各位大人府上的夫人小姐,若有任何不便請男大夫診治的隱疾,皆可來我學堂。
我沈知夏,以項上人頭擔保,藥到病除。
當然,若各位大人信不過,也無妨。
我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
只是日后,就別怪我沈知夏的藥,只救女人,不救男人。
蕭承安站在我身邊,替我擋去了所有不懷好意的目光。
他一襲白衣,清冷如月,卻字字鏗鏘。
諸位大人若有異議,可與本官辯上一辯。若無,便請肅靜,莫要擾了學堂清凈。
他一開口,那些嘈雜的聲音便弱了下去。
我看著臺下,那一張張年輕又充滿希望的臉。
她們的眼中,有忐忑,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簇簇不愿熄滅的火苗。
像極了前世,在無數(shù)個絕望的夜里,不肯認命的我。
三年后,濟世學堂桃李滿天下,女醫(yī)官不再是稀奇事。
邊關傳來消息,流放的罪人顧晏清,病死在了苦寒之地。
我收到他臨死前寄來的最后一封信,里面只有四個字:【我好后悔。】
我將信紙投入炭盆,火光映著我的臉,卻再無波瀾。
蕭承安遞給我一杯溫茶,我們并肩看著夕陽。
他看著我的側臉,輕聲問。
后悔嗎
我搖搖頭,笑了。
不,我只慶幸,我親手選擇了自己的新生。
前世的烈火焚盡了我的愛戀,今生的我,要在杏林暖春中,為自己,也為天下女子,開創(chuàng)一
個全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