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6.
離開令人窒息的公司以后,我頓時覺得呼吸都暢快了許多。
手機里不斷響起消息提示,是葉菁菁在瘋狂打電話和發(fā)消息。
老公,求你回來聽我解釋好不好
才看了一條,我便冷笑一聲,掛斷來電將她徹底拉黑。
與此同時小林發(fā)來兩條消息,一是告知我女兒已經(jīng)順利接到,二是離婚律師的聯(lián)系方式。
一邊的林董遞上文件,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所任職的公司其實正是吳氏的子公司。
葉菁菁當初讓我在里面工作,既是為了監(jiān)視,也是為了什么時候再讓我頂罪,榨取我的最后一絲價值。
但是她怎么也沒想到,這次和吳氏合作的居然是他們的死對頭林氏。
早在監(jiān)獄里的時候小林就跟我明說了林氏吃掉吳氏的打算,他提出既然我這個真少爺在家族里不受寵,不如直接拋棄這一切。
而我當時顧念著和葉菁菁還有吳家老爺子的骨肉親情,遲遲下不了決斷。
事到如今,她親手毀掉了我的最后一絲心軟。
小吳,你真的想好了嗎這企業(yè)幾乎是你和你爸父子二人一同建立起來的,就這么送給林氏,你真的甘心
林董試探開口,我的心卻只感到一陣悲涼。
當年我從山溝溝里被找回來以后,吳家上下雖然在物質上改變了我的生活,但是我始終感覺不到親人間的溫情。
反而是假少爺吳月霖處處得我的親生父母喜歡,衣食住行處處都比我好,以至于外人都以為我是他的貼身隨從。
為了求得父母的認可我拼了命地擴大家族企業(yè),希望能夠得到父親哪怕一句夸贊。
可是終此一生,父親對我唯一敞開心扉的談話,是求我去給吳月霖頂罪。
當天我為了給吳氏拉贊助,陪投資商喝到胃出血昏迷入院。
醒來時就見白發(fā)蒼蒼的父親跪在床前,讓我救救自己的弟弟。
因為前一天晚上在酒吧里不小心被人碰了一下,醉酒的吳月霖就抄起餐刀把對方捅成大出血。
為了賠償,我爸問也不問就把吳氏近一年的利潤拱手讓人,最后還要逼我出面換吳月霖自由。
即使已經(jīng)過去了三年,想到這些我的心里還是忍不住隱隱作痛。
看著林董關心的眼神,不知怎的我竟然有些鼻酸。
這是我這么多年以來,得到最純粹的關心了。
沒關系的,林董。
我平靜地說道。
您不是也說了吳氏是我一手一腳搭建起來的嗎我有信心,沒了吳氏,我還會有自己的企業(yè)。
事到如今,我和小林也要親兄弟明算賬。您放心,明天我會把吳氏這些年來所有的財報和密鑰都交給您。
自從五年前推行吳氏現(xiàn)代化辦公,我對公司進行了全面的技術升級,里面自然也包括所有核心技術和專利的內容。
我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林董,接著說道。
這里面有我親自組建的核心技術團隊和信息部門,只要您報我的名字,他們會跟您走。
有了這些人,吳氏,是你的了。
聽我云淡風輕的語氣林董一愣,仿佛沒料到我對錢財看的如此平靜,隨即露出贊揚的目光。
好,好�。�
他說著,抽出一張支票,在上面簽上數(shù)字和親筆簽名。
你年輕人做事爽快,我老頭子自然也要坦蕩。
八千萬,買你一個吳氏也不虧吧
看著遞過來的支票,我勾起唇角接住。
此時車也停下,看著不遠處背著書包的女兒,我奔過去將她抱在懷里。
7.
在另一邊,沒了吳月生的公司已經(jīng)一團糟。
葉總,剛才網(wǎng)絡部門來電話,說咱們的公司內網(wǎng)突然連不上,已經(jīng)癱瘓了一個小時了!
技術部門忽然集體提交了辭呈,人事在問到底要不要批我們雖然已經(jīng)發(fā)出招人公告,但是本市目前沒有一個人應聘!
葉總,咱們還有好幾個技術骨干突然提出要停止共享專利,如果要買下來的話,根據(jù)市值咱們得準備將近五千萬的流動資金,財務部也都亂套了!
雪花般的郵件和信息求救快要打爆了葉菁菁的手機,她從未感到如此無助。
可是現(xiàn)在,相比于公司的岌岌可危,她更想聽到吳月生的聲音。
想到這里她拿起手機,又一次撥打起他的電話。
不出所料又是被拉黑的提示。
就在這時幼兒園老師的電話聲響起,葉菁菁像看到救星一樣迅速接通。
艾兒媽媽嗎是這樣的,艾兒剛才已經(jīng)被她爸爸接走了,您今天不用再安排保姆來接了。
說到孩子,葉菁菁心頭突然涌上了愧悔。
早在吳月生出獄當天,他就勸過葉菁菁不要那么急著把孩子送去幼兒園。
畢竟艾兒還小,而且和其他孩子又不一樣。
可是她當時滿心里都是和吳月霖一起擴大公司規(guī)模,連接艾兒都沒有過幾次,回回都是加班完的吳月生趕去幼兒園接孤零零的女兒。
想到她總是努力睜大渾濁的眼睛在人群里費力找著自己的身影,葉菁菁忍不住鼻子一酸。
當初她本來不愿意和吳月霖一起出海,可是他保證了無數(shù)次會照顧好艾兒。
等她在海上接到艾兒生病的消息,又恰逢吳月霖不小心扭傷了腳,又一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等到終于趕回去,女兒已經(jīng)失去了視力和聽力。
一想到這里,葉菁菁的心頓時如刀割一般。
請......請問老師,艾兒爸爸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嗎
一邊問著,她的聲音隱隱帶了些顫抖和哽咽。
是��!
老師帶著狐疑開口,并不清楚為什么平時問也不問一句的她今天會對艾兒如此上心。
艾兒媽媽,沒事的話就先這樣哈,有什么問題您隨時聯(lián)系我們就行。
聽著電話掛斷的忙音,葉菁菁的心仿佛被什么揪緊。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要失去吳月生給自己的那個家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吳月霖推開,他煩躁地脫下西裝,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
反了反了,這些王八蛋都反了!我靠!
男人的臟話此時聽上去格外刺耳,葉菁菁忽然有點懷念起溫文爾雅的吳月生。
無論遇到什么事,哪怕是大夏天停電的時候遇到女兒打翻了一桌的飯菜,或者是公司財務出了問題要花好幾天時間一點點捋清楚,他都沒有生過氣,永遠是笑嘻嘻地想著解決問題的辦法。
葉菁菁不知怎的,還想起大學時兩人一起做小組功課的場景,當時的她什么都不懂,也是學長吳月生在手把手教她,從沒有責備過她一次。
如今看到面前張牙舞爪的吳月霖,她的心里忽然涌上厭煩。
喂,我跟你說話呢,現(xiàn)在公司亂成這樣了怎么辦
聽著他的頤指氣使,葉菁菁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冷了下來。
你問我,我怎么知道
月霖,剛才林董說吳氏貪污工程款,亂開陰陽合同是怎么回事
她的突然發(fā)問讓原本嚷嚷著的吳月霖頓時安靜下來,他開始不自覺地東張西望起來。
眼見吳月霖的樣子,葉菁菁對他的最后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個陌生電話。
請問是葉菁菁女士嗎我們是本市警方,現(xiàn)接到舉報反映你涉及一起包庇案件,請問你現(xiàn)在方便嗎我部將有人員前來調查。
看了一眼滿臉怨氣的吳月霖,葉菁菁的心情已經(jīng)完全平靜了下來。
稍稍穩(wěn)定語氣她開口。
好的,我現(xiàn)在回家有點事情。我們兩個小時之后見吧。
8.
回家以后,葉菁菁直接奔向主臥的床頭柜,沒想到打開后抽屜已經(jīng)空了。
當初為了穩(wěn)住吳月生好好服刑,她主動提出跟他結婚,還懷上了他們的孩子。
吳月生感動不已,在取保候審的最后一天申請去了一趟寺廟,特意割腕取血,為她和腹中的孩子求來平安符。
如今平安符不見,想是吳月生今天早晨已經(jīng)把它帶走了。
不僅是平安符,家里所有跟女兒有關的相片也都不見了。
留下的,只有吳月生在入獄前他們一家三口拍的唯一一張全家福。
他這是明明白白宣稱,自己曾經(jīng)無比努力維系的家,如今徹底不要了。
葉菁菁失魂落魄來到餐桌前坐下,隱約還能聞到早餐的香氣。
自從出獄回來,吳月生感覺虧欠了她們母女,每天早上都跑過五公里,只為了買到她愛吃的銅鑼燒和青團。
葉菁菁腸胃不好,吳月生便日日早起,天還不亮就給她燉各種滋補湯飲。
想到他曾經(jīng)對自己無微不至的好,葉菁菁第一次明白了后悔的滋味。
如今,再沒有人會把她當成珍寶一樣去愛惜了。
等來到吳月生簡陋的次臥,看清楚桌子上放著的東西,葉菁菁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那是他出獄的第二天全家去餐廳里吃飯,她偶然多看了一眼櫥窗里的項鏈。
吳月生從那以后每天自愿開始加班,并且瞞著她偷偷干起了網(wǎng)約車。
要不是被吳月霖偶爾發(fā)現(xiàn)拿來當笑話說,她都不知道吳月生因為疲倦,已經(jīng)有三四次險些出了車禍。
她本以為他拼了命地攢錢是為了女兒,沒想到,這奮斗的目標里也有她。
打開珠寶盒,里面躺著的果然是她中意的項鏈。在一旁的垃圾桶里,隱約還可見一張紙條。
老婆,謝謝你一直支持我,相信我。這條項鏈是送你的禮物,希望你可以天天開心!愛你的:月生。
看著熟悉的筆跡,想到吳月霖從沒有正式地送過自己什么,葉菁菁捂臉痛哭起來。
等到慢慢平靜下來,她最后看了一眼這個生活了三年的小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9.
而在另一邊,我?guī)е畠�,已�?jīng)在國外開始了新生活。
有了林家老爺子提供的啟動資金,我很快又一次拉起了屬于自己的專業(yè)團隊。
大學時我就曾因為獨特的創(chuàng)意點子引來不少追隨者。感謝上天眷顧,這次我們又把握住了市場風向,很快就挖到了第一桶金。
更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女兒的身體也在逐漸好轉。
我?guī)チ藝H一流的醫(yī)療單位,得知她的失聰和失明并不是永久性的。
不過,要不是三年前的延誤治療,如今的難度怕是會小很多。如果吳先生你之前肯稍微上點心,孩子也不用吃這么多苦。
聽著醫(yī)生的話,我滿是對女兒的心疼。
至于這里面葉菁菁造的孽,我已經(jīng)不想再因為這事打擾自己的心情了。
事實上是,曾經(jīng)我以為自己永遠也無法釋懷的事,如今似乎也在慢慢成為過去。
畢竟我已經(jīng)委托了國內一流的律師團隊提起離婚訴訟,她的罪惡也會由林氏揭開。
既然輪回報應已經(jīng)實現(xiàn),我也不必再為這個生命中的過客花費心思了。
如今看著女兒一天天好起來,看到她越來越清澈的眼睛和奶聲奶氣喊我爸爸,我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偶爾我也會試探性地問起女兒,會不會想念媽媽。
畢竟從一開始知道葉菁菁的背叛以后,我并沒有想過要直接離婚。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她還想讓我頂罪,我甚至想過要不要就這么忽略她和吳月霖的事情,爭取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
因為被拐賣的經(jīng)歷,我知道那種跟至親分離的痛苦,自然不想我的孩子也有同樣的體驗。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女兒面對母親的缺席倒是一直很冷靜。
即使面對我直接的詢問,她也只是微微愣住,然后撅起小嘴。
艾兒不喜歡媽媽,媽媽煩艾兒。
聽了她的話我唯有默然,也許在大眾看來孩子都是沒心沒肺的。但其實,他們很清楚誰對自己好。
如今我常常拜托公司的女同事給她買些女孩喜歡的玩具和公主裙,漸漸地,艾兒再也不是永遠梳著學生頭穿著褪色襯衫的臟小孩,而是慢慢變成可愛的小姑娘了。
眼見她的小臉日漸圓潤,我只覺得無比滿足。
在和女兒的平靜生活中,葉菁菁的臉似乎也在逐漸淡去。
偶爾午夜夢回,站在床邊發(fā)呆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記不清她的臉。
就在以為生活就是如此以后,某天的一通電話又一次打破了平靜。
吳先生您好,我是您的律師。
經(jīng)您委托,和葉小姐的離婚程序已經(jīng)走到最后一步。她提出只要您愿意和她見一面,她可以立刻在協(xié)議書上簽字。
另外,關于吳月霖的事情警方也有細節(jié)需要跟您確認。所以我想請問您什么時候方便回國一趟,把這些事情處理一下。
聽到葉菁菁的名字,我起初只是愣了一下。
等想起她是誰,在明白律師意思后,輕輕地答應了下來。
10.
再看到葉菁菁時,是在派出所里。
不得不承認她還是很好看,哪怕是穿著囚服。
沒了化妝品和精致套裝的加成,此時的她看上去竟然有幾分清純,令我不由得想起和她初見的畫面。
那是她大學入學的時候,葉菁菁扎著馬尾辮,看什么都是一臉好奇。
要是時間能停在三年前就好了。
我的思緒還在游移,被葉菁菁的忽然開口打斷。
幾個月不見她瘦了許多,臉色多少帶了些憔悴。
已經(jīng)確診胃癌晚期,醫(yī)生說沒有多少日子了。
律師在我耳邊輕輕開口,我努力克制住心頭的異樣感覺,忽略了她剛才囈語般的話。
見我掏出離婚協(xié)議書葉菁菁笑了。
月生,你跟我已經(jīng)沒有話要說了嗎
看著女人近乎脆弱的笑,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還有什么話好說呢我們可能擁有的美好生活已經(jīng)被她全部毀掉了。
想了想,我從頸間解下一個掛墜盒,那里面裝了女兒的近照。
我沉默著把掛墜盒交給了她,就當做是最后一個紀念吧。
看到女兒的照片,葉菁菁的心理防線終于崩潰。
看著她嘴唇顫抖,我想了想還是開口。
放心吧,孩子現(xiàn)在一切都好,我跟她說的是媽媽去出差了,不會透露你......做過的那些事情。
我的聲音平靜,等于是在告訴她我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
葉菁菁先是身子一震,接著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傾瀉而下。
對不起,月生,對不起......
她哭得斷斷續(xù)續(xù),惹來一旁獄警的白眼。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去給別人做假證誣陷自己老公。
獄警很年輕,心直口快說到一半被旁邊的老師傅喝止。
等葉菁菁稍微冷靜點,律師遞上離婚協(xié)議。
看著我平靜的雙眼,她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徹底結束了。
不再挽留,葉菁菁拿起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長出了一口氣。
我收起協(xié)議書,雖然稍稍有些猶豫,但到底是沒再跟她說什么,準備轉身離去。
下一秒她的問話響起。
你恨我嗎
我一愣,沒有回頭對她說道。
你說什么
發(fā)生了這一切,你恨不恨我
葉菁菁急切地追問一句,仿佛是要證明什么。
而我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只能說,恨過吧。
沒有理會她僵住的身體,我緩緩說道。
曾經(jīng)我很恨你,恨你讓我,讓艾兒承擔了這一切。
可是隨著時間流逝,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再恨你了。我的心里不再有感覺,對我而言,你跟路上踩了我一腳的路人,好像也沒什么分別。
說完這些,沒有再等她開口,我直接拿著協(xié)議書離開。
剛才的話就已經(jīng)是我們最后的告別了。
還沒有走出監(jiān)獄,就聽見背后有人大聲喊道。
不好了監(jiān)獄長,女子監(jiān)獄3-2室有人吐血了!
我的腳步微微停滯,但是,片刻后我還是向前走去。
我不再回頭。
尾聲
葉菁菁在簽署離婚協(xié)議的那天突然吐血,根據(jù)后來律師的說法,她大約吐掉了身體三分之二的血。
也正是在此后她徹底陷入昏迷,身體里破裂的腫瘤飛速地侵蝕著她的身體。
不到一個月,我便收到了她病逝的消息。
至于吳月霖,葉菁菁在第一次警局問話時就提供了他們倆的談話錄音,上面明確提到是葉菁菁提出讓我去給他頂罪,目的就是為了幫助吳月霖成為吳氏繼承人。
有了這份錄音,吳月霖故意傷害的罪名坐實,加上他貪污公司款項等罪名,數(shù)罪并罰被判了二十年。
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我正帶著女兒在瑞士的雪山滑雪。
聽著她興奮的尖叫,我抬頭看天上流云悠悠。
過去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