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城的路,因為拖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妖道,顯得格外漫長且艱辛。天色已近黃昏,荒原上開始刮起帶著寒意的晚風(fēng)。
王逸霖深一腳淺一腳地拖著沉重的無影子,官靴早已沾滿泥濘,華貴的靛青公服也被荊棘劃破了好幾處,看起來頗為狼狽。方太平倒是步履輕快,只是臉上那黑乎乎的“鬼見愁”藥膏被汗水沖得一道一道,配上她清秀的五官,顯得格外…有特色。
“喂,王捕頭,”
方太平看著王逸霖氣喘吁吁的樣子,忍不住又開啟了吐槽模式,“您這體力…是不是都用在鼓搗那些鐵疙瘩上了?拖個半死的人就累成這樣?要不…換我來?”
她作勢要去接鐐銬鏈子。
“不必!”
王逸霖立刻挺直腰板,強撐著捕頭的尊嚴,“區(qū)區(qū)小事,何須方大夫動手!王某…還撐得住!”
他咬緊牙關(guān),加快了腳步,試圖證明自己。
然而,他忘了自己腳上那雙“儀態(tài)象征”的官靴,以及腳下越來越濕滑泥濘的野路。
“小心!”
方太平的提醒還是晚了一步。
王逸霖一腳踩在一塊長滿青苔的滑石上!
“哎喲!”
驚呼聲中,王捕頭腳下猛地一滑!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他下意識地想松手穩(wěn)住自己,但手里還死死拽著鐐銬鏈子!結(jié)果就是——
噗通!嘩啦!
王逸霖以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面朝下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狗啃泥!而他手里的鏈子被這一摔猛地拽動,將如同死狗般癱軟的無影子也拖得翻了個身,那張布滿粘液和血污的丑臉,好巧不巧地…正正貼在了王逸霖摔倒時下意識撐地的手背上!
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血腥、腐臭、毒液腥甜以及無影子口鼻污物的極致惡臭,如同攻城錘般狠狠砸進了王逸霖的鼻腔!
“嘔——�。。 �
王逸霖瞬間臉色慘白,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抽回手,連滾爬爬地跳到一邊,扶著旁邊一棵枯樹,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感覺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手上那黏膩惡心的觸感和那恐怖的臭味,如同附骨之疽,讓他頭皮發(fā)麻,渾身汗毛倒豎!
“噗…咳咳…”
一旁的方太平,先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但看到王逸霖吐得昏天黑地、臉都綠了的慘狀,又覺得有點…可憐?她強忍著笑意,走過去,從藥包里掏出水囊和一塊干凈的粗布。
“喏,王大捕頭,擦擦吧�!�
她把水囊和布遞過去,語氣難得地沒帶嘲諷,反而有點…同情?“您這運氣…也是沒誰了。跟這妖道還真是…‘親密接觸’��?”
她看著王逸霖手背上那明顯的、黏糊糊的污漬印記,嘴角還是忍不住抽了抽。
王逸霖接過水囊,瘋狂地沖洗著手背,又用粗布使勁擦拭,皮膚都快搓紅了,那股惡心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他臉色鐵青,眼神絕望,感覺自己的捕頭生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污點!
“方…方大夫…”
王逸霖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悲憤,“您…您那‘鬼見愁’…還有嗎?給我…給我手上也涂點吧…求您了!”
他現(xiàn)在覺得,那辛辣刺鼻的“鬼見愁”,簡直是世間最芬芳的味道!
方太平看著他這副生無可戀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清亮,在荒涼的暮色中傳得很遠。她一邊笑,一邊真的又掏出了那個裝“鬼見愁”的小瓷瓶(居然還有備份�。�
“行!看在你這么慘的份上,免費給你涂!”
她忍著笑,挖了一大坨黑乎乎的藥膏,毫不客氣地糊在王逸霖剛剛洗干凈的手背上,還特意在那塊污漬印記上多抹了幾層。“使勁搓!把這晦氣搓掉!”
辛辣刺鼻的氣味瞬間蓋過了殘留的惡心感,雖然依舊嗆人,但對此刻的王逸霖來說,簡直是救贖的甘霖!他感激涕零(主要是被熏的)地看著方太平,第一次覺得這位毒舌女大夫,竟是如此的和藹可親!
“多…多謝方大夫!”
王逸霖的聲音都帶上了點哽咽。
“不客氣,”
方太平收起藥瓶,拍拍手,看著王逸霖那只涂得比臉還黑的手,滿意地點點頭,“嗯,這下順眼多了,左右對稱。”
她指的是王逸霖臉上之前也蹭到的黑灰。
王逸霖:“……”
他看看自己黑乎乎的手,再看看方太平那張同樣花貓似的臉,突然覺得…好像也沒那么難以接受了?至少,臭味沒了。
這個小插曲讓回程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王逸霖拖著無影子,走得格外小心,生怕再來個“親密接觸”。方太平則哼著不知名的小調(diào),心情似乎不錯。
快到城門口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城樓上的燈籠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映照著排隊等待入城的稀疏人流,氣氛壓抑。
王逸霖看著近在咫尺的城門,松了口氣�?偹惆堰@該死的任務(wù)完成了!他下意識地想去整理一下自己狼狽不堪的儀容(雖然已經(jīng)沒什么可整理的了),卻摸到腰間皮囊里一個硬硬的小東西。
他掏出來一看,是那個之前被方太平吐槽過的“驚魂鈴”�?粗@黃銅小鈴鐺,王逸霖又想起驛站里它未能建功的憋屈,以及方太平那三根爆掉鐵骨骷髏的銀針…一股不服輸?shù)膭蓬^又涌了上來。
“方大夫,”
王逸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一臉認真地看向方太平,“我知道您醫(yī)術(shù)通神,身手不凡。但王某這驚魂鈴,絕非浪得虛名!它需要特定的環(huán)境和魂力激發(fā)才能發(fā)揮最大效用!方才在驛站,是王某操作不當(dāng),未能盡顯其能!您看…能否再給個機會,讓王某為您演示一番?”
他眼神灼灼,充滿了技術(shù)宅對自身造物的執(zhí)著和…一點點委屈?
方太平正盤算著回城后讓小豆子熬點姜湯驅(qū)寒,聞言一愣,看著王逸霖那副“不給我正名我就不走了”的倔強表情,還有他手上那個黃銅小鈴鐺,忍不住又想扶額。這位爺,剛摔完一嘴泥,跟妖道來了個“親密接觸”,現(xiàn)在還有心思惦記著給他的“玩具”正名?
她本想一口回絕,但看著王逸霖那沾滿泥污和黑灰的俊臉上,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孩子氣的執(zhí)著…拒絕的話到了嘴邊,鬼使神差地變成了:“…行吧行吧!王半仙您請!讓小的開開眼,看看您這寶貝疙瘩到底有多‘驚魂’!”
王逸霖精神一振!立刻挺直腰板(雖然衣服破爛),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捕頭的威儀(雖然效果不佳)。他走到路邊一塊相對空曠的地方,距離方太平和死狗般的無影子大概五六步遠。
“方大夫請看!”
王逸霖一手托鈴,一手掐訣,神情肅穆(如果忽略他花貓似的臉和黑乎乎的手),“此鈴以‘鎮(zhèn)魂銅’混合‘引魂玉粉’鑄就,內(nèi)嵌‘驚魄’‘驅(qū)邪’雙符文陣列!需以精純魂力激發(fā),震蕩頻率可達…”
他一邊解說,一邊全神貫注地將自身魂力緩緩注入驚魂鈴中。鈴身上的符文果然開始亮起柔和的、如同呼吸般明滅的白光,發(fā)出細微的嗡鳴。
“注意了!此乃第一重,‘安魂波’!可安撫躁動魂靈,驅(qū)散低級怨念!”
王逸霖低喝一聲,手腕輕輕一抖!
“叮鈴…”
一聲清脆悅耳、如同山澗清泉流淌般的鈴音響起!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擴散開來!周圍排隊入城的幾個神情麻木的流民,聽到這鈴聲,臉上緊繃的肌肉似乎都放松了一絲,眼神也清明了些許。連地上如同死狗的無影子,緊皺的眉頭都微微舒展。
“有點意思。”
方太平挑了挑眉,難得地給予了正面評價。這鈴聲確實讓人心神寧靜。
得到肯定,王逸霖信心倍增!他眼神更加專注,注入的魂力陡然加大!鈴身上的白光瞬間變得熾亮!
“第二重!‘驚魂音’!專破邪祟迷障,震懾怨靈兇魄!”
他手腕猛地一抖,幅度更大!
“叮鈴鈴——!��!”
鈴聲瞬間變得急促、尖銳、高亢!如同金鐵交鳴!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沖擊力的震蕩波猛地擴散開!方太平只覺得耳膜微微一震,仿佛有根針輕輕刺了一下!周圍幾個流民更是嚇得一哆嗦,驚恐地看向這邊。
然而,這還沒完!王逸霖為了徹底證明驚魂鈴的威力(以及挽回自己作為偃師的名譽),決定使出全力,激發(fā)他還在試驗階段的、理論上威力最強的第三重——“破邪雷音”!
“第三重!破…”
他全身魂力毫無保留地涌入驚魂鈴!鈴身劇烈顫抖,符文爆發(fā)出刺目的白光!眼看就要發(fā)出石破天驚的一響!
就在這關(guān)鍵時刻!
異變陡生!
“嗷——!��!”
一直如同死狗般癱軟在地的無影子,不知是被那“安魂波”刺激得恢復(fù)了一絲力氣,還是被“驚魂音”震得回光返照,又或者純粹是臨死前的瘋狂!他竟然猛地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用盡全身殘余的力量,朝著離他最近的王逸霖的小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王逸霖的全部心神和魂力都灌注在驚魂鈴上,哪里料到這“死狗”會突然暴起傷人!小腿傳來劇痛!他心神劇震!魂力輸出瞬間失控!
嗡——轟!�。�
驚魂鈴沒有發(fā)出預(yù)想中的“破邪雷音”,反而像是一個被充氣到極限的氣球,內(nèi)部的符文陣列在王逸霖失控的魂力沖擊下,瞬間超載、紊亂、然后…
爆了!
沒錯!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爆炸!
“砰�。�!”
一聲悶響!王逸霖手中的驚魂鈴,那個他引以為傲、試圖用來正名的寶貝疙瘩,就在他眼前,在即將展現(xiàn)最高奧義的瞬間,炸成了一團刺目的白光和飛濺的黃銅碎片!
強大的沖擊力和失控的魂力震蕩,如同一個無形的拳頭,狠狠砸在王逸霖的胸口!
“噗——!”
王逸霖如遭重錘!眼前一黑!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控制不住地噴了出來!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被爆炸的沖擊波狠狠向后拋飛出去!
“王逸霖!”
方太平的驚呼聲充滿了難以置信和驚怒!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從無影子暴起咬人,到驚魂鈴爆炸,王逸霖吐血倒飛,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方太平身影如電,瞬間沖到王逸霖身邊,在他重重摔落在地之前,險險地托住了他的后背,緩沖了部分力道。饒是如此,王逸霖落地時還是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臉色慘白如紙,嘴角掛著刺目的血跡,胸口劇烈起伏,眼神渙散,顯然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
而那個罪魁禍首無影子,在咬完人、引爆驚魂鈴后,似乎也耗盡了最后一絲生命力,頭一歪,徹底斷了氣。臉上還帶著一絲詭異的、仿佛解脫又像是嘲弄的笑容。
“王逸霖!醒醒!別睡!”
方太平焦急地拍打著王逸霖的臉頰,手指迅速搭上他的脈搏。脈象紊亂,氣血翻騰,臟腑受到震蕩,魂力也因法器反噬而受損!
“咳咳…方…方大夫…”
王逸霖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只看到方太平那張花貓似的臉上滿是焦急和怒意。他想說話,卻牽動了內(nèi)傷,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鮮血再次從嘴角溢出。
“閉嘴!別說話!”
方太平厲聲喝止,眼神冰冷得嚇人。她飛快地從醫(yī)藥包里掏出針囊,抽出幾根最長的金針,看也不看,出手如風(fēng)!
噗噗噗!
幾根金針精準無比地刺入王逸霖胸口幾處要穴!針尾急速顫動,發(fā)出高頻的嗡鳴!她這是在用金針強行封穴鎮(zhèn)氣,穩(wěn)住他翻騰的氣血和受損的臟腑!同時,另一只手已經(jīng)掏出一個青玉小瓶,倒出三顆龍眼大小、散發(fā)著濃郁藥香和清涼氣息的朱紅色丹丸!
“張嘴!吞下去!”
方太平捏開王逸霖的嘴,不由分說地將三顆丹丸一股腦塞了進去!動作粗暴得毫無醫(yī)者溫柔可言!
那丹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灼熱又清涼的洪流,順著喉嚨沖下!王逸霖只覺得一股霸道無比的熱力在體內(nèi)炸開,瞬間驅(qū)散了胸口的劇痛和冰冷,但緊接著就是一陣更猛烈的、仿佛五臟六腑都被放在火上烤的灼痛感!他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汗珠!
“忍著點!‘九轉(zhuǎn)還魂丹’!藥勁猛了點,死不了!”
方太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敢吐出來,我就把你另一只手也涂滿‘鬼見愁’!跟這死妖道埋一塊兒!”
王逸霖:“……”
他感覺自己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又被這霸道的丹藥和更霸道的女大夫給硬生生拽了回來。他死死咬著牙,忍受著體內(nèi)冰火兩重天的煎熬,看著方太平那近在咫尺、滿是怒意和擔(dān)憂(雖然隱藏得很深)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自己炸掉的探路蛛,卡殼的臂弩,還有眼前這粉身碎骨的驚魂鈴…再看看自己這身破破爛爛的公服,沾滿泥污黑灰的臉,被咬了一口的小腿(火辣辣地疼),以及現(xiàn)在體內(nèi)翻江倒海的藥力…
王逸霖悲憤地閉上了眼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虛弱卻充滿了控訴:
“方…方大夫…這‘驚魂鈴’…它…它真不是‘賠錢貨’…是…是這妖道…他…他碰瓷�。。�!”
話音剛落,體內(nèi)那霸道的藥力再次上涌,王逸霖頭一歪,終于…“安詳”地暈了過去。徹底告別了這糟心的一天。
方太平看著暈過去的王逸霖,又看看地上那堆驚魂鈴的碎片,再看看死透了的無影子,氣得狠狠一跺腳,對著夜空低吼:
“王逸霖!你個‘賠錢貨’中的‘賠錢貨’!姑奶奶的‘九轉(zhuǎn)還魂丹’!很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