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婚當(dāng)天，前夫跪求我救他的白月光

    生產(chǎn)那天大出血，我卻看見丈夫在隔壁病房陪初戀引產(chǎn)。

    他溫柔擦拭她的眼淚：別怕，我們的孩子以后還會有的。

    而我的手機里是他發(fā)的短信：在開會，忙完就來看你。

    三個月后我親自為他的公司送上破產(chǎn)大禮。

    民政局門口，他摟著枯萎的初戀冷笑：等你跪著求我復(fù)婚。

    我卻笑著按亮救護(hù)車警報：別急呀，你寶貝的白血病只有我能救。

    可惜啊……我撕碎器官捐獻(xiàn)書：剛才簽字的是離婚協(xié)議。

    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抽痛。產(chǎn)房里慘白的燈光扎得我眼睛生疼，汗水浸透了病號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一波強過一波的宮縮撕扯著我的意識，身體像是被一股巨力從內(nèi)部硬生生劈開，骨頭在呻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血腥氣。我死死攥著身下被汗水浸透的床單，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眼前陣陣發(fā)黑，只有助產(chǎn)士模糊而遙遠(yuǎn)的聲音在耳邊忽大忽�。河昧�！再用力！看到頭了！

    就在這時，陣痛的頂峰如同一座崩塌的山峰轟然砸下，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洶涌得無法控制的熱流從身下噴薄而出。失血的冰冷瞬間取代了生產(chǎn)的灼熱，迅速從四肢百骸向心臟蔓延。

    不好！大出血！快通知血庫備血！產(chǎn)婦RH陰性，熊貓血！快！助產(chǎn)士的聲音猛地拔高，尖銳得刺穿了嗡嗡作響的耳鳴。

    混亂。刺眼的無影燈被猛地拉近，冰冷的器械碰撞聲、急促的腳步聲、護(hù)士們壓低卻焦急的指令聲匯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將我卷向黑暗的深淵。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瞬，一絲本能的、極其微弱的求生欲抓住了我，像溺水者渴求一塊浮木。宋嶼城……他在哪里他說過，他會陪著我的……我需要他……哪怕只是他掌心的溫度，也能讓我死死抓住這搖搖欲墜的生命線。

    那點殘存的念想，支撐著我在一片混沌的眩暈中，艱難地側(cè)過頭，視線穿過匆忙護(hù)士們身影的縫隙，投向產(chǎn)房門口那塊小小的磨砂玻璃觀察窗。隔著冰冷光滑又沾染點點污跡的透明隔板，是產(chǎn)科病房半弧形的走廊。

    就在我凝神望去的同時，走廊另一端的病房門被護(hù)士從里面拉開。一個無比熟悉的高大身影，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精準(zhǔn)地攫取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宋嶼城。

    我的丈夫。

    此刻，他正彎著腰，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個身材纖細(xì)、穿著寬大病號服的女人從病房里慢慢走出來。女人低著頭，一手緊緊捂著小腹，肩膀輕微地抽搐著，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巨大的痛苦。

    宋嶼城低著頭，動作是與他平日里工作時的雷厲風(fēng)行截然不同的溫柔。他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托著女人的手臂，另一只手繞過她的后背，近乎是半擁半抱著她的姿勢，他微微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著什么，距離近得能看清他側(cè)臉繃緊的線條和眼神里滿溢的心疼。那女人抬起頭，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哆嗦著，一雙盛滿淚水的大眼睛無助地望著宋嶼城。

    他用指腹，極其輕柔地、帶著無限疼惜地，一點一點，拭去她臉頰滑落的淚珠。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穿透并不太好的隔音環(huán)境，斷斷續(xù)續(xù)、卻又無比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

    寶寶……別怕……那是我從未聽過的柔腸百轉(zhuǎn)的腔調(diào)，每一個音節(jié)都浸著哄慰，……我們…以后…還會有的……我保證……

    像是有人在我瀕死的身體里猛地引爆了一顆炸彈。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隨即以從未有過的瘋狂頻率胡亂撞擊著我的胸腔，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腹腔深處新鮮的創(chuàng)口，帶來滅頂?shù)膭⊥�。原來……他說的開會，是在開陪別的女人引產(chǎn)的會

    一陣強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嚨口，眼前的景象開始劇烈搖晃、變形、碎裂，與產(chǎn)床上刺目的鮮紅交織重疊。冰冷的寒意蛇一樣纏繞上來，比失血的冰冷更致命。意識在巨大的眩暈和惡心感中徹底沉淪，最后的觸感是冰冷堅硬的產(chǎn)床邊緣撞擊額角的鈍痛，隨即是永恒無聲的黑暗深淵。

    再睜開眼時，是冷色調(diào)的病房。鼻腔里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存在著，混合著一絲淡淡的血腥氣。身體沉得像灌了鉛，小腹處刀口撕裂的痛楚連綿不絕。窗外是傍晚灰藍(lán)色的天幕。

    床邊沒有人。

    只有一部靜默躺在那里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幽幽的光在昏暗的房間里顯得有些突兀。

    一條短信。

    發(fā)信人：老公。

    老婆，項目臨時出了點狀況，我在緊急開會處理，吵得很。估計還得一會兒才能結(jié)束。你生了嗎男孩女孩別怕，我一忙完馬上就過去看你！很快！辛苦了，愛你。

    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進(jìn)我尚且混亂的大腦皮層。多么可笑的一封遲到的安慰信！幾個小時前，就在我被劇痛和失血折磨得命懸一線、在意識模糊的縫隙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想看他一眼的時候，他卻在走廊那頭，如珍似寶地捧著另一個女人的臉，用我從未享受過的溫柔，抹去那個女人的眼淚，安撫著他們剛剛親手扼殺的愛情結(jié)晶！而現(xiàn)在，這條愛你的信息，更像是一種輕佻的施舍，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敷衍，在我千瘡百孔的傷口上又狠狠地撒了一把鹽。

    一種全新的、陌生的情緒——并非純粹憤怒的尖嘯，也非悲傷的洪流，而是一種混合著巨大荒謬感的、冰冷入骨的恨意——像沉睡的火山在我早已麻木的胸腔深處驟然蘇醒。它無聲地噴發(fā)，凍結(jié)了所有脆弱的淚腺和軟弱，只留下足以撕裂天空的冷焰。我沒有哭，只是伸出手，指尖異常穩(wěn)定地掠過冰冷的屏幕，將那條信息，連同發(fā)信人，都刪得一干二凈。

    刪掉的，不僅僅是一條短信。

    幾天后，我出院了。宋嶼城開著車來接我，副駕駛的座位調(diào)整過，加了一個厚厚的靠墊。他甚至記得在后排放了一個小型的保溫箱，里面有溫?zé)岬募t糖雞蛋。

    然然，委屈你了。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很自然地伸過來想覆上我的手背，聲音低沉溫柔，透著恰到好處的疲憊和關(guān)切，你不知道那幾個小時我有多煎熬，開會開到一半就想沖出來看你，那邊項目又到了關(guān)鍵時刻……還好你和寶寶都平安。辛苦了，真的。

    他指腹溫?zé)�，動作帶著刻意的輕柔。換作從前，我會為這體貼而融化，會心疼他的操勞�？涩F(xiàn)在，這溫柔的手指觸碰我的皮膚，卻只激起一陣強過一陣的反胃和寒意。那只手，幾個小時前，正無比珍重地捧著林薇的臉頰，為她拭淚，承載著他們共同的失去和隱秘的期待�，F(xiàn)在，他卻能用這雙手，如此坦然地?fù)徇^我——這個為他生兒育女、剛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已然被他徹底背叛的妻子。

    我猛地抽回手，動作幅度不大，卻異常堅決。

    他愣了一下，看向我：怎么了臉色還是不太好，傷口疼

    有點暈車。我閉上眼睛，將頭疲憊地靠向冰冷的車窗，隔絕了他探尋的視線。胸膛下那座冰封的火山卻在無聲地奔涌、醞釀。心軟原諒不。宋嶼城，你所給予我的，我會連本帶利，加倍奉還。不是用眼淚，而是用你最在乎、費盡心機得到的一切。從今天起，溫晚然，死了。

    他給我的所謂體貼，成了我絕佳的掩護(hù)。身體上的虛弱，精神上的打擊（在他眼中），都成了我最好的保護(hù)色。

    宋嶼城松了口氣，似乎相信了我的說辭，眼神里帶著幾分自認(rèn)為安撫成功的松懈。他開始絮叨家里的安排，新的育兒嫂如何能干，我媽那邊他也解釋好了，項目總算告一段落他可以在家多陪陪我和兒子……那些話像一陣風(fēng)，左耳進(jìn)右耳出。我只捕捉到一個關(guān)鍵的信息——那個讓他緊急開會的項目，宏遠(yuǎn)科技的并購案，是他近期乃至未來幾年商業(yè)版圖擴張的重中之重。

    回到那個熟悉得令人窒息、處處精心布置過彰顯幸福的別墅，我開始了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我變得沉默、憔悴，沉浸在新生兒的喂養(yǎng)和身體恢復(fù)的疲憊中。宋嶼城起初還有些不自在和試探，看我似乎真的沒有察覺，看他手機時目光平靜，甚至偶爾還會笨拙地照顧一下哭鬧的小嬰兒（雖然很快會嫌吵而避開），他那點微薄的愧疚迅速被僥幸和理所當(dāng)然取代。

    夜深人靜時，當(dāng)整棟房子死寂下來，宋嶼城和育兒嫂都沉入夢鄉(xiāng)，才是我真正的戰(zhàn)場時間。我哄睡那個小小的、還在睡夢中咂嘴的小嬰兒——我血脈的延續(xù)，也是宋嶼城背叛的見證——然后打開筆記本電腦。

    屏幕的冷光照亮我沉靜的臉，眼底沒有任何困意，只有一片深海般的沉寂與專注。我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而無聲地敲擊，登錄一個個隱秘的證券賬戶、加密郵箱和私人云端。我的手指，曾為宋嶼城熨燙過襯衫，曾在家居雜志上圈選過嬰兒房的壁紙圖案，如今，它們熟練地劃過一行行常人難以理解的復(fù)雜財務(wù)數(shù)據(jù)、股市K線圖和項目企劃書摘要。

    屏幕上幽藍(lán)的光映在陳越眼底，沒有絲毫波瀾。我們之間的交流只用最原始也最安全的加密郵件，時間精確到分鐘誤差。他是我母親家族最鋒利、最沉默的一把刀，在我成為宋太太之前的歲月里，一直是他的影子替我處理著繼承自外祖父家族的龐大海外信托基金。

    確認(rèn)目標(biāo)：宏遠(yuǎn)科技（HY

    Tech），核心并購方：嶼峰資本（宋嶼城控制）。已滲透其內(nèi)部安全系統(tǒng)最高權(quán)限。宋近三個月個人及公司隱秘資金流向匯總表、宏遠(yuǎn)科技核心研發(fā)數(shù)據(jù)副本（涉密等級P1）、嶼峰資本第二季度真實財報（未公布版）及可疑關(guān)聯(lián)交易清單（指向宋個人挪用、對敲）獲取完畢。請指示。

    一條條冰冷的指令從我指尖無聲流瀉：全面做空HY

    Tech。杠桿拉到允許范圍的極限。狙擊窗口：并購消息公布前兩小時。

    明白�！�臺風(fēng)’計劃啟動。

    三個月，足夠一場精心編織的獵殺完成部署。

    三個月后的一個清晨，陽光刺眼。宋嶼城西裝革履，正準(zhǔn)備出門參加宏遠(yuǎn)科技并購簽約儀式前的最后一次核心會議。他意氣風(fēng)發(fā)，鏡子里那張英俊的臉上寫滿了志在必得。

    我抱著臂，站在二樓臥室的飄窗前，安靜地俯瞰著他走向停在門口那輛光可鑒人的黑色邁巴赫。

    他似乎心有所感，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朝我的方向望來。陽光落在他精心打理過的頭發(fā)上，跳躍著金色的光點。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和厚重的玻璃，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清晰地看到他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像一頭剛剛撕開獵物喉嚨、對勝利習(xí)以為常的雄獅，自信得近乎傲慢。

    他朝我的方向揮了揮手，動作帶著幾分輕佻的隨意。隨即拉開車門，車子絕塵而去，留下尾氣的味道迅速被風(fēng)吹散。

    我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拿起手機，發(fā)出一條早已編輯好的短信：

    臺風(fēng)登陸。

    瞬間，大洋彼岸的資本深海，暗流涌動變成了滔天巨浪。

    接下來的日子，這棟別墅成為了風(fēng)暴之外最平靜的地方。電話開始是一個接一個打進(jìn)來，鈴聲尖銳而急促。最初，宋嶼城在電話里的聲音還能勉強維持沉穩(wěn)，只是語速比平時快了一些。漸漸地，語氣開始失控，憤怒的咆哮穿透門板：廢物！怎么會查不到！給老子去查！資金鏈絕對不能斷！什么！交易所問詢函技術(shù)專利泄密！誰干的！

    砸東西的聲音開始在深夜響起。伴隨著粗重的呼吸、咬牙切齒的詛咒和無助的怒吼。他的身影很少出現(xiàn)在餐桌上，偶爾看到他，都是眼底布滿血絲，西裝皺巴巴，頭發(fā)凌亂，整個人像是被無形的大手狠狠揉搓過一遍又一遍，那種呼風(fēng)喚雨的掌控感蕩然無存。

    而我，只是更安靜地抱著兒子。有時會看著兒子安靜吮吸乳汁的小臉，有時會望向窗外那片被精心打理過的花園。那片他特意為林薇種下的、大片嬌貴的藍(lán)色繡球花，花期已過，失去了昂貴肥料的持續(xù)滋養(yǎng)，花瓣已經(jīng)凋零萎縮，如同被太陽烤焦的蝴蝶翅膀，蜷縮在灰綠的葉叢間，泛出一種病態(tài)的鐵銹色。

    巨大的變故抽干了宋嶼城最后一絲偽裝的精力，也讓他和林薇之間的曖昧越發(fā)公開且肆無忌憚，他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也幾乎再無暇做出什么好丈夫的姿態(tài)。那個小小的藍(lán)色藥瓶終于在一次他幾乎撕破臉的爭吵后，被他扔在了客廳的地毯上。

    我慢慢走過去，彎腰拾起那個藥瓶。瓶身上標(biāo)著某種昂貴的進(jìn)口激素藥名。我把玩著它，冰冷堅硬的塑料外殼硌著指腹。然后輕輕一拋，藥瓶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精準(zhǔn)地落入了客廳的壁爐里，撞在冰冷的積灰爐壁上，發(fā)出一點輕響。那里面，早沒有火了。

    嶼峰資本瀕臨清算……宏遠(yuǎn)并購徹底流產(chǎn)……宋總他……資金鏈斷裂……個人債務(wù)……非常麻煩……下午那個緊急債權(quán)人會議……客廳里，我靠在門邊的陰影里，斷斷續(xù)續(xù)聽到助理通過手機給林薇匯報的沙啞聲音，語無倫次，透著絕望。林薇那邊沉默了片刻，然后是刻意壓低的、帶著哭腔的啜泣：那……那他答應(yīng)我后續(xù)的治療費……嶼城說過要包下國外那套最新療法的……我這邊……

    那頭的聲音更低了：薇姐……宋總現(xiàn)在自身難保……怕是……顧不上您那邊了……您自己也要多保重……信號似乎受到了干擾，電話被粗暴地掛斷。

    林薇的啜泣聲驟然變大，尖利得幾乎要劃破空氣，其中夾雜著無助的咒罵和對命運的控訴。宋嶼城煩躁地吼了一句：別哭了！死不了！接著是腳步聲朝她的方向靠近，隨后是努力放軟的、安撫的聲音：薇薇……別怕……還有辦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相信我……然后是一陣細(xì)碎的、衣服摩擦的聲音和他笨拙的親吻聲。

    那聲音像一個倒計時器啟動的信號，清晰地在整個空間回蕩。是該收網(wǎng)了。

    三天后，我在別墅清雅的茶室里翻著一本畫冊，旁邊放著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助理陳越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門口。他穿著一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裝，領(lǐng)針低調(diào)華貴，眼鏡片后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只有我能讀懂他遞過來的一個微小眼神——塵埃落定。

    按您之前的吩咐，資金已通過離岸和家族基金徹底洗清所有操作痕跡，匯入您個人的獨立托管賬戶。嶼峰資本今日上午十點二十分，已向港交所遞交破產(chǎn)保護(hù)申請。宋嶼城個人名下所有賬戶、不動產(chǎn)、車輛已在前夜被依法凍結(jié)。他個人背負(fù)的債務(wù)，保守估計八位數(shù)起。宏遠(yuǎn)科技方面，技術(shù)泄密及財務(wù)造假證據(jù)鏈完整，已移交給證監(jiān)會和相關(guān)部門。

    陳越的聲音清晰平緩，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在陳述既定的事實。他遞過來一個厚厚的黑色文件夾，里面是離婚協(xié)議和所有資產(chǎn)的最終明細(xì)證明副本。

    我接過文件夾，指尖拂過冷硬的外殼，翻開扉頁，目光落在乙方簽名那一行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的宋嶼城三個字上——寫滿了一個窮途末路者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掙扎和屈辱。他簽得這么痛快，大約是以為這只是我這只折翼的金絲雀在絕境中最后一次向他乞憐認(rèn)輸，他急于用這張紙去安撫他真正心頭的朱砂痣——那個等著天價續(xù)命的林薇。

    宋先生的車到了。陳越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輕聲提醒。

    我合上文件夾，站起身。該上演最后的高潮了。

    民政局門口，熙攘的人群來來往往，大多是幸福挽著手的年輕情侶，臉上帶著對未來的憧憬。只有我們這一對，氣氛凍得結(jié)冰。

    宋嶼城的狀態(tài)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曾經(jīng)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亂糟糟的，濃重的黑眼圈深陷下去，眼白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幾天沒刮胡子，下巴和兩腮一片青黑的胡茬。昂貴的定制西裝還在身上，但早已皺得像揉過的舊報紙，衣領(lǐng)處甚至還沾著一點可疑的污漬。他站在離我?guī)撞竭h(yuǎn)的地方，一只手緊緊摟著林薇的腰。

    林薇整個人幾乎全壓在他身上，她戴著一頂遮住了所有頭發(fā)的毛線帽子，厚厚的口罩掩去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原本明亮如今卻大而無神、深陷眼窩的眼睛。寬大的羽絨服包裹著她曾經(jīng)纖細(xì)的身軀，但依舊能看出那種病入膏肓的枯槁感，仿佛風(fēng)一吹就能折斷。她不停地咳嗽，每一次劇烈的咳嗽都讓她整個人篩糠般地顫抖，虛弱地靠著宋嶼城喘氣，眼神里交織著痛苦和一種近乎乞憐的急切。宋嶼城不耐煩地扭過頭，避開了她口罩邊緣咳出的渾濁唾沫星子。

    看到我從車?yán)锵聛�，宋嶼城眼神陡然一厲，臉上混雜的疲憊、焦慮和屈辱瞬間被一股濃濃的惡意取代。他推開林薇一點，往前一步，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而諷刺的弧度，那眼神淬了毒一樣釘在我臉上。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聲音嘶啞卻清晰地響起，像是要在這個充滿喜氣的地方撕開一條絕望的口子：

    溫晚然，他嗤笑一聲，每個字都咬得極重，看見你這副裝模作樣、自以為掌控一切的樣子就覺得可笑！你以為簽了那幾張破紙，你就贏了他摟著林薇的手臂猛地收緊，林薇被他勒得微微瑟縮了一下�？辞宄�了，我和薇薇馬上就會有新的開始！

    他頓了頓，下巴抬得更高，姿態(tài)刻意做作，仿佛要用這種表演給自己打氣：公司垮了又怎么樣只要我想，隨時可以東山再起！倒是你，他目光陰鷙地刮過我的臉，帶著那個拖油瓶小子，再沒了溫家和宋太太這個頭銜，你還有什么你就等著看你那點可憐的積蓄耗光，跪著爬回來求我的那天吧！我保證，到時候，我絕不多看你一眼！你就守著你的眼淚過下半輩子吧！

    他像是要將所有的失意和怨恨都傾瀉在這場離婚的句點上，一番話吼得聲嘶力竭，引來幾道好奇探究的目光。林薇在他懷里劇烈地咳嗽起來，眼神慌亂地掃視四周，似乎在畏懼那些目光。

    我安靜地站在那里，臉上的表情甚至沒有一絲變化。他的狂吠，像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直到他話音落下，粗重的喘息回蕩在安靜下來的一角，我才微微彎起了唇角。

    那不是開心的笑，更像是看到困獸在籠中絕望撕咬時，帶著一絲悲憫的嘲弄。

    我抬起右手，不緊不慢地整理了一下左手羊皮手套的腕部邊緣，動作從容優(yōu)雅。然后，在宋嶼城和林薇瞪大的、猶帶憤怒和一絲錯愕的注視下，那只抬起的手，在空中做了一個簡潔有力的手勢。

    嗚——嗚——嗚——嗚——

    刺耳、急促、極具穿透力的救護(hù)車警報聲，毫無征兆地、撕裂般地在我們身后驟然炸響！聲音近得仿佛就在耳邊，震得人頭皮發(fā)麻！

    一輛車身涂著藍(lán)黃相間醒目標(biāo)記、頂燈瘋狂閃爍的120救護(hù)車，如同從地獄直沖出來，猛地急剎車停在了我們幾步開外的馬路牙子邊。車門嗤地一聲被推開，跳下來兩個身著藍(lán)綠色制服、神情緊張的急救醫(yī)生和一個提著沉重急救箱的護(hù)士。他們動作麻利地拉下活動的擔(dān)架床。

    剛才還氣焰囂張的宋嶼城和林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巨大的噪音完全打懵了。宋嶼城摟著林薇的手臂瞬間僵直，臉上那副強撐的嘲諷和得意被驚愕和茫然取代，甚至浮現(xiàn)出一絲被刺破的恐慌。林薇更是嚇得渾身劇顫，本就蒼白的面色霎時間褪盡最后一絲血色，灰敗得如同死去的魚肚。她驚恐地看著停在面前像張著巨口的怪獸一樣的救護(hù)車，又猛地仰頭看宋嶼城，聲音帶著哭腔和難以置信的尖利，氣息短促：嶼城！救護(hù)車……怎么回事是不是我……

    我的視線輕輕拂過林薇那雙因極度恐懼和痛苦而睜大的眼睛，然后精準(zhǔn)地落回宋嶼城那張寫滿驚疑不定和即將爆發(fā)的怒氣的臉上。我的聲音不高，甚至可以說得上輕柔，卻像一把冰錐，精準(zhǔn)地鑿開了現(xiàn)場所有的雜音，清晰地送進(jìn)他們耳中：

    別急呀……我緩緩綻開一個更清晰的笑容，帶著了然于心的冰冷，宋嶼城，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救你的寶貝嗎喏，救她的機會，來了。

    宋嶼城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一種極其強烈的不祥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侵蝕了他的四肢百骸，凍結(jié)了血管里奔流的血液。他下意識地想反駁，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只發(fā)出了嗬嗬的抽氣聲。

    我微微側(cè)首，目光仿佛透過林薇厚厚的口罩，直視她病入膏肓的核心：

    費了不少力氣終于查清楚了……我刻意頓了頓，像是在宣讀一份延遲了太久的判決書，——稀有的RH陰性血，全球匹配庫都找不到合適的骨髓捐獻(xiàn)源，再加上骨髓造血功能嚴(yán)重衰竭……林薇女士的急性髓系白血病，是不是醫(yī)生告訴你們，除了骨髓移植，只能指望奇跡

    或者，我拖長了調(diào)子，視線轉(zhuǎn)回宋嶼城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面孔，笑容甜得像是淬了蜜的毒針，指望唯一的直系血緣親人的活體捐獻(xiàn)

    這兩個字如同最后的砝碼壓下，徹底壓垮了宋嶼城最后一絲理智。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和突然窺見一絲絕望生機的狂喜，三種激烈沖撞的情緒將他臉上的肌肉扭曲，他像瀕死的魚一樣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林薇猛地抓住他手臂的手指幾乎要掐進(jìn)他的肉里！

    你……你說什么什么直系……你意思……溫晚然！你什么意思！宋嶼城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破碎不堪，抖得不成樣子，那雙曾經(jīng)盛滿算計和風(fēng)流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溺水者抓取浮木的瘋狂光芒，死死攫住我，試圖從我臉上找出一絲一毫開玩笑的痕跡。

    真是諷刺啊……我慢條斯理地從身后陳越手中接過一份薄薄的文件，白色的封面清晰印著幾個醒目黑體字：【活體器官（組織）自愿捐獻(xiàn)同意書】，你們滿世界地找，求而不得的希望……

    在宋嶼城驟然爆發(fā)出狂喜光芒的注視下，在林薇激動得幾乎喘不上氣的目光中，我將那份文件的一角塞進(jìn)宋嶼城哆嗦著手伸過來的方向——卻又在指尖即將相觸的瞬間，手腕猛地向上一揚！

    嘩啦——嗤——

    刺耳的紙張撕裂聲響徹當(dāng)場！

    帶著宋嶼城和林薇全部生存希望的白色文件，被我極其平靜、極其緩慢、極其堅定地撕成了兩半，四片，然后……更多的碎屑。

    潔白的碎雪紛揚飄落，散在深秋冰冷的水泥地上。

    唯一的、能匹配的、健康的高質(zhì)量骨髓來源……我垂眸看著地上狼藉的紙屑，像是在讀著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名單，聲音淡得沒有絲毫起伏，帶著一種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漠然，可惜啊……

    我抬起眼，目光鋒利如刀，直直刺入宋嶼城那雙因希望驟然破滅而瞬間爬滿恐懼和絕望猩紅的眼睛：

    ……剛才你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字的同時，簽掉的，就是你寶貝白月光最后生還的通行證。

    死寂。

    比救護(hù)車警報更加驚心動魄的死寂。

    時間仿佛凝固，民政局門前喧囂的人潮化作模糊的背景板。宋嶼城臉上的狂喜如同被冰水澆透的炭火，發(fā)出滋啦一聲無形的絕望爆響后，瞬間灰敗干裂。他那雙曾經(jīng)盛滿了春風(fēng)得意、算計運籌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碾碎的驚恐和被徹底玩弄的茫然無措，猩紅的血絲像蛛網(wǎng)般爆裂擴散。

    不……不可能！溫晚然！你這個瘋子！你……他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的野獸，發(fā)出一聲凄厲扭曲的低吼，那是絕境之中本能的反撲，沒有任何邏輯和理智支撐，只剩下一股虛張聲勢的瘋狂。然而，這吼聲只堪堪冒出喉嚨一半，便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扼住——因為他的手臂感受到了懷中身體陡然加重、不受控制的下沉力量。

    嗬……嗬……林薇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斷續(xù)而艱難的抽氣聲，那雙緊緊攥住宋嶼城衣襟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扭曲發(fā)白。她全身的重量猛地完全傾倒在他身上，像一棵被齊根砍斷的枯樹。劇烈的震顫通過身體傳遞過來，宋嶼城僵硬地低頭，對上她抬起的眼睛。

    那雙曾經(jīng)被宋嶼城萬般愛憐、盛滿了柔弱與純真的小鹿眼，此刻完全被死灰覆蓋。那里面沒有怨恨，沒有憤怒，甚至連最后一絲生命之火熄滅前的不甘都來不及涌現(xiàn)。

    只有一片徹底的空洞，像是瞬間被抽走了靈魂、碾碎了所有希望的玻璃珠，所有光影都熄滅了。一種直達(dá)肺腑、摧毀一切的寒冷從那空洞的瞳孔深處彌散開來，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絕望，瞬間凍結(jié)了宋嶼城的血液。

    薇……薇薇宋嶼城的聲音變形走調(diào)，帶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恐懼顫抖。他試圖扶穩(wěn)她下墜的身體，手臂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僵直。

    林薇沒有回答，也沒有再發(fā)出任何聲音。她的眼珠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極其困難地對上了我的方向。那雙死寂的眼睛像蒙塵的磨砂玻璃，空洞映著我冷硬的面容。只此一瞥，隨即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點支撐的力道，猛地一軟，整個人徹底癱軟下去，如同一袋失去骨架的血肉，沉重地墜向冰冷的地面。

    薇薇！宋嶼城驚駭?shù)綐O點的聲音變了調(diào)，他本能地彎下腰，試圖撈住她，卻也被帶得一個趔趄，狼狽地半跪下去，手臂死死托抱著林薇徹底失去知覺的身體。她能依靠的一切，不過是他這一身昂貴布料下包裹的空洞絕望。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徒勞地托著林薇綿軟如爛泥的上半身，另一只手徒勞地去抓地上那些被撕成碎片的【同意書】紙屑，指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嚓嚓聲，捏起的卻只是一把沾了塵土的廢紙。

    地上被揉碎踩爛的，從來就不是一張紙。

    醫(yī)生！醫(yī)生！快來！他猛地抬頭，朝著救護(hù)車旁愣住的醫(yī)護(hù)人員嘶喊，聲音破裂，每一個字都帶著瀕死的掙扎，救人啊！快救她！她是RH陰性血！她是急性的……救她！你們愣著干什么！他語無倫次，眼神狂亂地在醫(yī)護(hù)人員和我之間來回掃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徹底慌不擇路的困獸。什么氣度，什么算計，統(tǒng)統(tǒng)坍塌粉碎，只剩下原始的、對失去的極致恐懼。

    急救醫(yī)生和護(hù)士這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提著擔(dān)架床沖過來。

    讓開！

    我沒有再看地上那對混亂絕望的男女，也沒有看醫(yī)護(hù)人員匆忙的施救動作。只是挺直了脊背，甚至微微揚起下巴。陳越無聲地將臂彎里柔軟的羊絨圍巾展開，輕柔地圍攏在我的頸間，遮住了深秋最后一縷帶著寒意的風(fēng)。

    他沒有回頭。

    我沒有停留。

    我們一前一后，走向停在路邊那輛線條冷硬的定制款賓利慕尚。司機早已恭敬地拉開了后座車門。我抬步，姿態(tài)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皮鞋的鞋跟踩過散落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潔白紙屑，清脆的一聲咔嚓悶響后，鞋跟印穩(wěn)穩(wěn)地落在嶼峰資本那四個被揉成團(tuán)、又被踩扁的文件封面印刷字上。

    車門在身后沉穩(wěn)地關(guān)閉，隔絕了外面撕心裂肺的哭喊、救護(hù)車刺耳的警笛再次拉響的嗡鳴，以及這個令人窒息的修羅場。

    車子平穩(wěn)啟動，匯入車流。

    后排寂靜無聲。窗外，是城市午后飛速變換的光影。天光依舊大亮，透過深色的車窗濾進(jìn)來，落在我交疊放在膝上的雙手上。羊皮手套細(xì)膩的紋理在光線里泛著啞光。我的手指下意識地動了動。

    手套下，掌心深處，那道在生產(chǎn)垂死掙扎時被指甲掐出的、早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疤痕印記，仿佛被一股灼熱的巖漿燙了一下，又驟然沉入永恒冰冷的死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