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顧遠翻了個身,繼續(xù)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床邊的手機震動不止,是銀行發(fā)來的到賬短信。
他點開一看,工資到賬了,12536元整。
他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很久,像在審視一個即將失去的東西。
記得工資發(fā)了就打過來,媽說弟弟下周報名費還差三千。
這是昨晚老婆發(fā)來的消息,冷冰冰的,沒有稱呼,沒有問候。
顧遠沒有回。
他只是默默打開了手機銀行,劃進了余額寶。
工資沒動。
廚房里響起了鍋鏟碰鍋的聲音。
老婆林曉婉穿著睡衣,頭發(fā)披散著,正在煎蛋。
桌上是一疊剛出鍋的熱包子,還有昨天剩的一碗粥。
顧遠坐下,吃了一個包子。
工資發(fā)了嗎林曉婉問。
顧遠淡淡應了句:發(fā)了。
那轉給我吧,弟弟那邊催得急。
他沒抬頭,我這月還有點事用錢。
林曉婉皺眉,什么事
顧遠咬著包子,沒有回答。
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早就說好工資上交的
她的聲音高了半個調。
不是忘,是不想了。顧遠輕聲說。
廚房里安靜了一瞬。
鍋鏟掉在灶臺上,發(fā)出清脆一響。
林曉婉瞪著他,你什么意思
顧遠終于抬起頭,我弟沒讓我出錢,我爸媽也沒管我一分錢,你弟弟念書、創(chuàng)業(yè)、談戀愛,我是不是每次都得買單
林曉婉的臉色變了,你這不是計較嗎一家人怎么能分得那么清
顧遠放下筷子,那你弟什么時候能還清上次創(chuàng)業(yè)賠的錢
林曉婉咬著牙,那不是生意失敗了嘛,他還在努力。
顧遠盯著她,努力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
餐桌上的氣氛凝固了。
粥慢慢冷了,鍋里的蛋糊了一邊。
林曉婉突然把手機扔在桌上,行,你自己留著工資,那你媽要是病了,也別來問我拿錢!
顧遠不語,只是低頭繼續(xù)吃飯。
他知道,這場冷戰(zhàn)才剛剛開始。
上班路上,顧遠騎著電動車,臉上被晨風割得生疼。
他的手一直緊握著手機,像是在克制什么。
他點開了微信,劃到林曉婉的頭像,又劃走。
他沒有刪,也沒有拉黑。
只是將她的聊天框置頂取消。
辦公室里,同事正在討論股票和基金。
顧遠默默坐在角落,打開電腦,開始審核合同。
中午,公司發(fā)了盒飯,是紅燒排骨加土豆絲。
他一個人坐在工位邊吃,其他人聚在茶水間聊天。
老顧,你老婆最近是不是又讓你借錢了
王楠走過來,一邊拿飲料一邊笑著問。
顧遠沒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王楠嘆氣,你是真的慣她,弟弟用錢關你屁事
顧遠笑了笑,以前覺得一家人不分彼此。
現(xiàn)在覺得自己是個提款機
差不多吧。
王楠搖頭,早點想開點,別把自己逼成個空殼。
顧遠盯著手機里的工資通知,突然覺得這錢一點都不屬于自己。
晚上回到家,林曉婉坐在沙發(fā)上,正在打電話。
媽,他今天不肯給工資,說要自己留著用。
我勸了,可他現(xiàn)在脾氣越來越怪了。
她刻意提高音量,目光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顧遠走進房間,門輕輕帶上。
他不想吵。
桌上是他半年前買的一本書,叫《婚姻的邊界》。
書簽還停在第三章——過度付出是一種慢性自殺。
他合上書,點開了備忘錄,寫下幾個數字。
房租3200,日常開銷1500,父母贍養(yǎng)費2000,自己預留1000。
合計7700元。
剩下的3836元,我該留給我自己。
門外,林曉婉還在打電話。
我都跟他說了,弟弟只要三千,他就是不肯給。
男人不肯養(yǎng)老婆娘家,算什么男人
顧遠靠在墻邊,眼神發(fā)空。
他不想爭,也不想吵。
他只是想試一次,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哪怕只有這個月。
客廳忽然安靜了。
林曉婉走進房間,眼神里帶著怒意。
你真的一分錢也不給
顧遠點頭,我給過太多了。
林曉婉咬牙,你變了,結婚前你不是這樣的。
顧遠看著她,你也不是。
夜深了,屋外的路燈照進來,照在地板上,像一條界線。
兩人背對背躺在床上,沉默不語。
風輕輕吹起窗簾,像一只冷漠的手。
工資還在卡里。
但家,已經不像家了。
2
凌晨一點,顧遠還沒睡。
窗外的雨敲打著陽臺的玻璃,像在提醒他別想安穩(wěn)。
他翻來覆去,始終閉不上眼。
床的另一邊,林曉婉背對著他,一動不動。
手機屏幕亮了一次又一次,全是工作群的推送。
他剛拿起手機,林曉婉突然開口:你微信密碼多少
顧遠愣了一下,你要干嘛
查一下你工資有沒有動。她坐起身,披著睡袍,臉色蒼白。
你信不過我他語氣低沉。
不是信不過,是現(xiàn)在你不肯給我,我只能自己看。她說得理直氣壯。
顧遠沒吭聲,把手機遞過去。
她接過去后,迅速解鎖,劃開微信,翻找賬單記錄。
他平靜看著她操作,沒有阻止。
你轉了兩百給你媽她眉頭一挑。
她身體不好,去看病了。
那我媽也是媽,怎么不見你關心
顧遠緩慢坐起,我每個月給你弟錢,那是誰的媽
林曉婉啞口無言,指尖卻在繼續(xù)點動。
她打開了顧遠的聊天記錄,一一查看。
他沒有曖昧對象,沒有小金庫,沒有任何異常。
除了轉賬給母親,再無別的開支。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她突然問。
顧遠平靜回看她,沒有。
她把手機摔在床上,那你為啥變得這么冷漠
顧遠沒有說話,只是慢慢躺回床上。
他知道,她的憤怒來自她弟弟。
來自她弟弟這三天的失聯(lián)。
從顧遠拒絕轉錢開始,林曉婉的弟弟林斌就像人間蒸發(fā)。
電話不接,微信不回,連他女朋友也聯(lián)系不上他。
她開始坐立不安。
她懷疑他是不是因為沒拿到錢,出了什么事。
她甚至懷疑,是顧遠逼走了他。
顧遠從沒解釋。
他只在心里默默記了一筆賬。
這已經是林斌第三次失聯(lián)了。
上一次,是投資失敗跑路。
再上一次,是闖禍之后讓姐夫替他背鍋。
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責任感林曉婉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對你有責任,對他沒有。顧遠平靜回答。
她咬牙,眼眶紅了。
他是我親弟弟。
我是你丈夫。
空氣再次凝固。
手機又亮了一下,是一條來自母親的語音。
顧遠沒點開,只是默默關了屏幕。
林曉婉盯著他的側臉,眼神滿是復雜。
她站起身,走向客廳。
顧遠聽到她撥通電話,語氣急促。
媽,斌斌還是不回消息。
我懷疑他出事了。
要不報警吧……
顧遠閉上眼睛,不再聽下去。
他累了,是真的累了。
第二天早上,林曉婉的眼睛紅腫。
她坐在餐桌邊,一口粥都沒喝。
我今天請假了,要去找他。
顧遠點頭,路上小心。
她沒再說話,拿著包就出門。
門關上那一刻,屋里徹底安靜了。
顧遠喝了一口涼粥,打開了電腦。
他開始翻看自己的日程安排。
這個月,他還要陪母親做復查,還得出差三天。
而林斌,毫無預兆地再次成為家中焦點。
你是不是有他的消息
下午三點,林曉婉給他打來電話。
顧遠回答:沒有。
那你為什么這么冷靜
因為我習慣了。
電話那頭沉默很久,最后一句話是我再找找。
顧遠把手機放下,繼續(xù)簽合同。
眼前這份是跟老客戶續(xù)約,一年五十萬,壓力不小。
但他不能亂。
晚上七點,林曉婉回來了。
她滿臉疲憊,拎著包像丟了魂。
找到了嗎
沒有。
報警了嗎
警察說還不夠時間。
顧遠點點頭,那你歇會兒吧。
她突然走到他面前,眼睛直視他。
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
你是擔心他,還是擔心沒人繼續(xù)給他送錢
你什么意思她聲音發(fā)抖。
顧遠沒有回答,只是轉身進了廚房。
他煮了一碗掛面,加了雞蛋和青菜。
他端給她。
吃點吧,不吃更找不到人。
林曉婉盯著面碗,看了很久。
她終究沒吃,只是問:你有沒有想過離婚
顧遠手一抖,湯灑了一點在桌上。
你想離
我只是問你有沒有想過。
他擦了桌面一角,以前沒有,現(xiàn)在……在想。
林曉婉轉身進了房間,門關得很響。
顧遠坐在餐桌邊,把那碗面吃完了。
夜又深了,外面的雨下了一整天。
他的工資還在卡里,一分未動。
他盯著那筆余額,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堡壘。
而門后的女人,正坐在床上,滿眼陌生。
桌上的手機再次震動。
這一次,是林斌發(fā)來的一條信息:姐,我沒事,別找我了。
顧遠沒有看到。
林曉婉卻已經捂著嘴,流下眼淚。
她猶豫片刻,終于沒有告訴顧遠。
她把手機放進枕頭底下,繼續(xù)裝作擔心。
房間里,只剩心跳聲和雨聲交錯回響。
3
凌晨四點,顧遠醒了。
窗外雨停了,城市陷入沉默。
他坐起身,從床頭柜拿起手機,劃開微信。
林斌的信息還在置頂,姐,我沒事,別找我了。
他盯著那行字,心中一陣冷意。
他合上屏幕,輕手輕腳起身。
林曉婉還在睡,臉朝墻,呼吸平穩(wěn)。
他拿起外套,關門時盡量沒發(fā)出聲音。
樓道的燈壞了一半,電梯口閃著紅光。
他步行下樓,一階一階踩得清清楚楚。
天剛亮,街邊早餐鋪剛擺出爐灶。
他坐在塑料椅上,點了一碗豆腐腦,一籠包子。
不要辣。他說。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把碗遞過去。
他低頭吃著,手機屏幕閃了兩下。
是公司群發(fā)的通知,月底開季度會,需做財務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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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了個收到,又默默關掉。
吃完飯,他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燈。
對面是銀行,玻璃門剛被保安拉開。
他突然下定決心,走過去。
他取了號,坐在角落等待。
五分鐘后,他走進柜臺前。
你好,我想重新設定工資入賬方式。
您想怎么設
設為定期轉入儲蓄賬戶,賬戶僅本人可查。
柜員一愣,點點頭。
他填了表格,簽了名,把新卡放進口袋。
他站起身,輕聲說:謝謝。
出了銀行,他覺得心口松了一點。
陽光照在臉上,久違地溫暖。
他沒有回家,直接去了公司。
工位上堆著一摞文件,他一一拆封、錄入、歸檔。
王楠走過來,低聲問:昨晚那事怎么樣了
顧遠淡淡回了句:沒事。
你老婆還是沒放棄她弟啊
她現(xiàn)在比他還不理我。
王楠搖頭:她什么時候才能明白你不是提款機。
顧遠沒有回應,只是默默敲著鍵盤。
中午,他拿著飯盒去天臺。
陽光正烈,天臺沒人,他坐在角落吃飯。
一口白飯一口雞蛋,咀嚼得很慢。
手機響了,是林曉婉。
他猶豫了一下,接了。
你在哪
公司。
我在你工位那沒看到你。
我在樓上吃飯。
你怎么不回家吃
最近想省點錢。
她沉默幾秒,你那卡改密碼了
改了。
為什么
因為我不想再看見‘轉賬成功’四個字。
對面沒聲音了,只有輕微的呼吸。
他也沒多說,掛了電話。
下午的會開得很久,領導在講成本管控。
顧遠認真記著每一項報銷流程,連筆跡都很清晰。
他要把每一分錢用得明明白白。
下班后,他沒有回家。
他去了超市,買了一些速凍餃子和豆?jié){粉。
又去藥房,買了母親要吃的降壓藥。
結賬時,他看著賬單,輕聲道:夠。
他提著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樓下的燈壞了半邊,像半張臉笑得勉強。
他打開門,屋里一片安靜。
林曉婉坐在沙發(fā)上,正看著電視發(fā)呆。
畫面停在廣告,聲音開得很小。
他把藥放進廚房柜子,又把餃子放進冰箱。
她突然問:你是不是不打算再管我弟了
不是不打算,是決定了。
你知道他現(xiàn)在在干嘛嗎
知道。
你知道他女朋友跑了,他手里沒錢,流落在外頭嗎
我知道。
那你怎么這么狠心
因為我不是他爹。
林曉婉站起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我有幻想,現(xiàn)在我只想活得像個人。
她眼圈泛紅,我弟真的什么都沒了。
那就讓他自己去掙。
他掙不了。
那我也不替他死。
她的眼淚流下來,你變了。
是你讓我變的。
他走進臥室,關上門。
門外她的啜泣聲一陣陣傳來。
顧遠靠在門后,手握成拳。
他的工資卡終于只屬于他。
但這個家,卻像被割斷的繩,越收越緊。
夜里,他躺在床上,聽見林曉婉在陽臺打電話。
媽,他不肯給了。
對,他說那是他的錢。
我該怎么辦
他閉上眼,耳邊全是風聲。
他知道,從今往后,他要學會對自己的錢包負責。
哪怕是對抗整個家。
凌晨兩點,他手機亮了。
是林斌發(fā)來一條語音:姐夫,能不能幫我一次,最后一次。
他沒有回。
只是點開語音,聽了一遍,然后刪除。
他把手機調成靜音,放進抽屜。
雨又下起來了,打在陽臺上噼啪作響。
他睡著前,只說了一句話:晚安,我自己。
4
周六早上六點,顧遠醒得比平時早。
客廳傳來窸窣聲,林曉婉正在拖地。
他洗漱出來,桌上擺著兩人份早餐。
稀飯、煎蛋,還有昨天剩下的兩片吐司。
她沒說話,他也沒打招呼。
整個屋子安靜得只剩碗筷碰撞的聲音。
剛吃完,一陣敲門聲響起。
他打開門,父母站在門外。
母親提著水果,臉上帶著復雜的笑。
父親站得筆直,眼神不善。
曉婉說你這陣子狀態(tài)不太好,我們過來看看。
顧遠退開一步,讓他們進來。
林曉婉放下拖把,擠出笑容,爸媽來了,快坐。
母親把水果擺在茶幾上,眼睛卻一直盯著顧遠。
小遠啊,工資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他坐下,沒出問題。
那你為啥突然不給曉婉錢了
不是不給,是不交了。
父親哼了一聲,你這是幾個意思
我意思很簡單,我弟弟不花我的錢,她弟弟也別來要。
母親臉一沉,你說話咋這么難聽
我說的是事實。
林曉婉把茶遞到母親手里,小聲說:他現(xiàn)在變了,誰勸都沒用。
父親放下杯子,我們不勸,我們就想知道你準備怎么當這個丈夫。
顧遠站起身,丈夫不是冤大頭。
母親皺眉,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太傻,現(xiàn)在明白了。
林曉婉咬著唇,低聲道:媽,我弟現(xiàn)在真的很難,他昨晚睡橋洞。
母親瞪他一眼,你聽聽你媳婦說的,你心疼不心疼
顧遠沒有看任何人,只是淡淡說:我心疼我自己。
父親猛地起身,那你什么意思不打算給一分錢了
是。
你還要不要這個家
要這個家,但不要這個債。
客廳里空氣頓時凍結。
母親把水果袋子一推,我們白養(yǎng)你這么多年。
顧遠冷笑,你們養(yǎng)我二十年,我從工作開始每月給你們兩千養(yǎng)你們十年,咱們早就扯平了。
父親揮手拍桌,你今天非得把話說絕是吧
你們逼的。
林曉婉站起來,聲音有些顫:那我弟呢他怎么辦
他自己活。
你忍心
忍了太多年,不忍也麻木了。
母親坐下開始抹淚,我怎么有你這么冷血的兒子……
父親不再說話,轉身要走。
顧遠突然說:以后別來了,這不是你們能隨意進出的地方。
母親回頭,你瘋了!
我清醒得很。
門被砰地一聲關上。
整個屋子瞬間安靜。
林曉婉盯著門,眼圈通紅。
你為什么要這樣
顧遠靠在墻上,喃喃道:因為我怕再晚一點,我連做人都不像了。
她走進房間,關上門,沒有再吵。
客廳的水果還在,電視屏幕閃著待機畫面。
顧遠站了幾分鐘,最后也轉身回了房。
他坐在床邊,把錢包里的副卡剪了。
那張卡,是林曉婉一直用來給林斌轉賬的。
他一點點剪成兩半,然后丟進垃圾桶。
中午,兩人都沒做飯。
林曉婉把外賣放在門口,顧遠沒去取。
下午,他去了一趟母親家。
母親坐在沙發(fā)上不說話,眼睛腫著。
顧遠把藥遞過去,這個月的藥,我照買。
母親不接,我不要你的冷心錢。
他把藥放下,坐在沙發(fā)另一頭。
媽,我不是不孝,是太久沒為自己活了。
你活得不累嗎
我累,累得快喘不過氣。
母親眼睛泛紅,那你讓你爸媽怎么活
你們老了,我照顧你們。
可你爸今天氣得血壓上來了。
顧遠沉默幾秒,我可以帶他去醫(yī)院。
母親低聲說:你還是不肯給曉婉她弟錢
不肯。
母親嘆了口氣,他也不過就是個孩子。
一個三十歲的孩子,還不學會自己站起來,那不是孩子,是廢物。
母親拍了他一下,你說話太狠。
但是真實。
屋里陷入沉默。
他站起身,你們要是不愿收藥,我下個月不來了。
母親終于接過袋子,小聲說:別讓你爸知道。
顧遠點點頭,我知道。
離開時,他回頭看了眼老屋的門。
那扇門,他小時候多少次盼著回家,如今卻走得越來越遠。
回到家,林曉婉正拿著手機看視頻。
她沒說話,他也沒打招呼。
他進了廚房,煮了一鍋粥,兩人都沒動筷。
他端著碗坐在陽臺,看著樓下霓虹閃動。
他突然想到,他們已經整整五天沒有說過一句笑話。
也沒有一起看過一場電影。
沒有牽過一次手。
夜深了,他還沒睡。
林曉婉走進來,站在他面前。
我弟要離開省城了。
去哪
他說要去廣州。
顧遠點點頭,也好,離得遠一點,對我們都好。
她低下頭,聲音發(fā)抖:他走前,想見你一面。
不見。
哪怕一次
不用。
她沒有哭,只是默默退回房間。
他坐著沒動,盯著桌上的藥瓶發(fā)呆。
窗外風聲越來越大,像是一整座城都在喘息。
他關了燈,把所有窗都鎖上。
然后背對著那扇關得死死的房門,坐了一夜。
5
凌晨三點,樓下的垃圾車在倒車。
倒車提示音刺穿夜色,把顧遠從半夢中拉醒。
他坐在沙發(fā)上,頭靠在墻上,一夜沒換姿勢,脖子僵硬。
他沒進房間。
林曉婉也沒有出來。
屋里靜得過分,連鐘表秒針走動的聲音都格外清晰。
他起身,輕手輕腳地進了廚房。
水壺里還有昨晚剩的溫水。
他倒了一杯,坐在飯桌邊,一飲而盡。
窗外的天還沒亮,城市像個睡沉的病人,昏昏沉沉。
他打開手機,習慣性劃到微信。
林斌的頭像已經不再置頂。
聊天框里是一個對方已開啟朋友驗證。
他點開,又關上,沒說一句話。
屋外有腳步聲。
不遠不近,越來越近。
門把輕輕一響,是鑰匙轉動的聲音。
顧遠站起來,望向門口。
門開了,林曉婉站在門外,穿著外套,手里拎著一個行李箱。
她看了他一眼,眼圈烏黑。
我去送他。
顧遠沒動,他不是說不想見我
是他不想見你,不是我不想送。
你想清楚了
我不知道。
你可以不送。
她低頭,但我不能不去。
顧遠看著她,不說話。
林曉婉拖著箱子,穿過客廳。
輪子在木地板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她站在門口,回頭望了一眼。
我不知道我們會變成這樣。
顧遠聲音輕:我也不知道。
你還愛我嗎
你先回答,你愛的是我,還是你弟
她沉默了很久,沒說話。
門在她身后慢慢關上。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道縫慢慢消失。
她沒有留門,也沒有回頭。
顧遠走回沙發(fā),繼續(xù)坐下。
他沒去追,也沒說一句挽留。
清晨六點,第一縷陽光穿過窗簾縫。
他起身,去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
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眼神疲倦。
他對著鏡子說了一句:顧遠,你還活著。
然后換了身干凈的襯衫,收拾東西準備上班。
門口的鞋架上,林曉婉的拖鞋還在。
廚房柜子里還有她買的蜂蜜。
冰箱里,兩人一周前一起做的雞湯凍成了冰塊。
這些東西都還在。
她走了,但她還沒有徹底離開。
公交站牌前,他等車。
人群熙熙攘攘,他站在最角落的位置,望著天邊的云。
他腦子里想的不是她,而是房子。
這個房子,是不是還值得繼續(xù)住下去
他不知道。
上午十點,林曉婉發(fā)來一條消息:他走了,去了廣州。
沒有標點,沒有表情,也沒有更多解釋。
顧遠回了一個字:嗯。
然后他把聊天框靜音。
他不想刪,也不想再看。
中午,他照舊在工位上吃飯。
有人在討論世界杯,有人在發(fā)抖音小視頻。
他默默低頭,一口米飯一口白菜。
沒人打擾他,他也不參與別人的熱鬧。
下午兩點,領導叫他去會議室。
這季度項目,你干得不錯。
顧遠點頭,謝謝。
下季度準備讓你升崗,帶個小組。
可以。
不過你狀態(tài)最近不太對,要調節(jié)一下。
我知道。
領導拍拍他肩,別把家事帶到工作里。
顧遠輕輕應了聲:我會努力分開。
出了會議室,他走進茶水間,倒了杯熱水。
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沒人注意。
晚上下班,他沒有直接回家。
他去了健身房,跑步機上狂奔三十分鐘。
汗水順著額頭滴下來,他閉著眼,什么都不想。
只是跑。
跑完后,他站在器械區(qū)發(fā)呆。
旁邊有人在大聲打電話,說著公司的糟心事。
他一句沒聽進去,只是盯著水杯里的氣泡慢慢上浮。
回到家,天已經黑透。
屋里還是沒人。
林曉婉的房門沒關,行李箱已經不在。
她的化妝包也空了,抽屜拉開,只有幾本舊相冊。
顧遠打開一本,相片掉出來。
是兩年前在青島拍的。
他站在礁石邊,她笑著抱住他的背。
他合上相冊,把它塞回抽屜。
窗外風又起了,吹動窗簾。
他把所有窗都鎖上。
屋子一下變得更安靜。
他走到廚房,煮了袋速凍餃子。
邊煮邊想著以前。
他們剛結婚那年,林曉婉還會說你辛苦了,會在門口等他回家。
那時候,日子雖然緊,但心是暖的。
后來,她弟弟第一次來借錢,是五千。
他說只這一次,她說他還年輕。
第二次是一萬,第三次是三萬。
再往后,已經沒人記得是多少了。
鍋里的餃子浮了上來,白白胖胖。
他撈出來,加了點醋。
坐下,開始吃。
每咬一口,牙關都用力得多了些。
吃完,他洗碗,把廚房擦干凈。
沙發(fā)上還有她留下的圍巾,他疊好放進衣柜。
那柜子一半已經空了,另一半還滿著。
他坐在陽臺,抽了一根煙。
煙味嗆得他直咳嗽。
他從不抽煙,是她弟弟教他的。
他說壓力大時抽一根,就像能把煩心事燒掉。
現(xiàn)在想想,真諷刺。
煙灰掉在鞋面上,他沒拍。
他望著黑漆漆的樓下,低聲說:你要是真的走了,就別回頭。
他不是在對林曉婉說。
他是在對自己說。
6
早上六點,天微亮,風還很大。
顧遠從陽臺沙發(fā)上醒來,身上披著昨天脫下的外套。
他的脖子有些僵,頭發(fā)亂了,一動就有些暈。
他站起身,屋里仍舊空空蕩蕩。
他走進房間,林曉婉的衣柜果然空了。
床頭柜上的護手霜也不見了。
她是真的走了。
他刷牙的時候,水龍頭有些漏水,滴滴答答。
那聲音在寂靜的早晨里,像是催命符。
他沒修,直接出了門。
電梯下行時,他盯著鏡子里的自己。
襯衫皺了,眼神沉,像個被生活拖垮的職員。
出了小區(qū),他沒有直接去公司,而是走向地鐵站另一頭。
那是一條老街,小攤販陸續(xù)出攤,油鍋咕咕響著。
他走進街角那家老豆腐鋪。
老板娘還記得他,今天不趕時間
休息一天。
難得啊,平時不是最早來最急走的。
顧遠點點頭,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要了一份豆腐腦,沒加辣。
街道的陽光灑進來,照在桌角,暖意透出。
他慢慢吃著,動作很輕。
門口風一吹,掛簾晃了一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來。
他一眼認出,是方璇。
他大學同學,曾經的朋友,甚至差一點成為女朋友。
她穿著風衣,圍著淡藍色圍巾,眼神帶著溫和。
顧遠
他放下勺子,笑了笑,真巧。
你還來這家
一直沒換。
她點點頭,走過來坐下,好久不見。
有七年了。
你還是老樣子。
你看起來不太一樣了。
她笑了笑,眼角細紋淡淡。
結婚了她試探性問。
他沉默兩秒,說:剛分開。
抱歉。
沒關系。
她沒有追問太多,只點了份煎餅果子。
你還在原來的公司
還在。
挺穩(wěn)的。
也只能穩(wěn)。
他們話不多,但都不急著走。
飯后,他請她喝了一杯熱豆?jié){。
她接過杯子,謝謝你,顧遠。
你一直是個很好的人。
可惜了。
他看著街道,也許吧。
他們并肩走了一段。
她說她現(xiàn)在做HR,換了幾個城市,最近剛回本地。
這城市變了很多。
人也變了。
她突然問: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
他點頭,可以。
她笑了,那種溫柔熟悉的笑容,讓他一瞬間恍神。
他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換了床單。
把沙發(fā)靠墊也拍了拍,茶幾擦了一遍。
雖然屋子還是冷,但像是有了點溫度。
他沒動林曉婉的那一半衣柜,只是拉上了門。
下午,他把陽臺的衣服收了。
是他兩天前洗的,一直沒人動。
洗衣機里還有她留下的柔順劑味道。
他倒掉了水,又重新洗了一遍空桶。
天色漸暗,他換了件干凈的襯衣,系好袖扣。
他站在鏡子前,很久沒有這樣認真整理過自己。
六點,他準時出門。
見面地點是他們大學附近的老咖啡館。
燈光還是昏黃,角落還是舊座。
她比他早到,正翻著一本菜單。
你喜歡以前那個三文魚飯團對吧
你還記得
你那時候每次都點。
我以為你不會記得。
你是那種會讓人記得的人。
飯吃得不快,也不熱烈。
但氣氛很穩(wěn),像一場久別重逢的溫水泡澡。
她沒問林曉婉的事,他也沒提林斌。
他們只聊舊事,聊大學的晚會,聊畢業(yè)旅行那次誤車。
她說那時候真應該留下來試一試。
他說那時候太年輕,不懂得珍惜。
吃完飯,他們在街邊散步。
城市霓虹映在地上,把影子拉得很長。
她站在他身邊,看著天。
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像你看到的。
很苦吧
但也還活著。
以后打算怎么辦
先把自己的生活過好。
她沒有說加油,也沒有說我等你。
只是輕聲說:你變得更像你了。
他沒問她這句話什么意思。
他只是覺得,今天的風沒有昨天那么冷。
他們道別時,她沒有提下次見面的事。
他也沒提。
他回家后第一件事,是倒掉那瓶剩了一半的紅酒。
那是林曉婉以前愛喝的口味,葡萄味重,酒精輕。
他不喜歡,一直沒動。
他現(xiàn)在終于有理由清掉了。
冰箱還剩幾顆雞蛋,他做了一個煎蛋餅。
吃完后,坐在陽臺看了很久的燈。
十一點,他收到林曉婉的消息:我弟今晚聯(lián)系我了,他在廣州站被人騙了手機。
他只回了一句:希望他學會自保。
沒有問她在不在家,沒有問她打算回來沒有。
他刪了聊天記錄。
然后合上手機,安心睡去。
這一夜,他沒有再醒。
7
早上五點半,顧遠醒得很早。
廚房的水壺還沒響,他已經站在陽臺上抽了一根煙。
天空灰藍,樓下路燈還沒滅。
他穿著家居褲,光腳站在瓷磚上,冷得發(fā)麻。
吸完最后一口煙,他把煙頭碾滅在花盆邊緣。
然后回到廚房,開始煮粥。
米是昨天提前泡好的,加了點南瓜。
廚房里蒸汽彌漫,鍋蓋微微跳動。
他在旁邊翻了翻冰箱,還剩一點咸菜。
他不喜歡咸菜,但一直沒扔。
吃飯時,手機突然響了。
他看了一眼,是門口可視對講傳來的提示。
屏幕里站著林曉婉。
她背著包,穿著深色長裙,頭發(fā)扎起,臉有些憔悴。
他按下開門鍵,沒說話。
一分鐘后,門被輕輕推開。
她走進來,把包放在鞋柜上,脫下鞋。
我回來拿幾樣東西。
顧遠點頭,廚房有粥。
她頓了頓,還是走了進去。
她拿了碗,盛了一小碗粥,又夾了一點咸菜。
兩人坐在餐桌兩端,默默吃飯。
陽光穿過窗簾,打在桌面上,像薄薄的一層霜。
她吃得不多,一小碗還剩了一點。
你這粥熬得比以前好。
沒人吃了,就熬得細一點。
她低頭,我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
屋里又沉默了一會。
她把碗端到水槽沖了沖,沒有急著離開。
她走進臥室,打開自己的衣柜。
里面只剩幾件換洗衣服和一條絲巾。
她把衣服疊好放進袋子里,又停在那條絲巾前。
手指停在上面,很久沒動。
顧遠站在門邊,沒有說話。
她終究還是把絲巾留下了。
她提著袋子走回客廳,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
你這幾天過得還行
過得像個人。
她輕輕笑了下,笑得很淡。
我弟手機找回來了,但銀行卡和身份證都沒了。
嗯。
他這次挺慘。
挺好。
她皺眉,你還是一點都不同情他
我不是他親哥。
她沒再說。
我會把房子搬空一半,留給你。
不用。
你早晚也得找個新起點。
這就是。
她看著他,眼里多了點復雜。
我們是不是不可能回去了
顧遠沒有正面回答,只說:你想回去的是哪里
她沒應聲。
她站在門邊,望著那個曾經布滿爭吵和沉默的屋子。
我現(xiàn)在才知道,婚姻不是一個人努力就夠的。
我早知道。
那時候你為什么不說
說了你也不聽。
她低頭,手在門把上停了幾秒。
我不是來求復合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真的后悔了。
那你說完了嗎
說完了。
那你可以走了。
她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但還是輕輕轉動了門把。
她走出門時,沒有回頭。
門咔噠一聲合上。
顧遠站在原地,呼吸均勻,臉色平靜。
他回到廚房,把剩下的粥盛進保鮮盒,放進冰箱。
然后他打開電腦,繼續(xù)做下周要用的報表。
一行行數據跳動,他眼不離屏,手不停。
中午,他接到方璇的電話。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點
可以。
他們約在上次的咖啡館。
這次換了靠里的位置,陽光透不進來,燈光柔和。
方璇點了一份牛排,他點了三文魚飯團。
她看著他說:你變安靜了很多。
是更沉得住氣了。
你知道嗎,以前你總急著說話,現(xiàn)在反倒讓我想聽你說點什么。
可能是沒人想聽我說了太久。
她頓了頓,我想聽。
他抬頭看她,你不會是覺得我現(xiàn)在更有故事了吧
她搖頭,不是,是覺得你變得更真實。
兩人吃飯時,偶爾說幾句,氣氛不熱,但不冷。
吃完,她提議走走。
他們走在街邊,商場的落地玻璃映出兩人側影。
她說她打算換份工作,想從HR轉產品。
我想做點能留下東西的事。
那你挺清楚的。
你也應該清楚一點。
我已經清楚很多了。
她輕輕笑了一下,那你要不要試著清楚下一步
他看著她,你是說我們
她點頭,我不會催你,也不會等你太久。
我會慢慢靠近,如果你愿意。
他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把手放進外套口袋,輕聲說:我會想清楚。
晚上回到家,他把林曉婉留下的絲巾放進了一個收納盒。
然后打開陽臺窗戶,讓風進來。
風很輕,但屋子里的味道慢慢換了。
他點了一盞香薰蠟燭,是青檸味的。
那不是林曉婉喜歡的味道。
但他喜歡。
夜里,他寫下了一句話:
一個人重新開始的方式,不是逃避過去,而是承認自己活得有資格忘記。
【,想看后續(xù),可以留言】【生活沒有結尾,現(xiàn)實還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