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一只貓妖。
我只有修好九條命才能離開妖道入仙道。
修命是要攝取男人魂魄，讓他愛上我，
將自己的靈魂心甘情愿給我。
如今，我還差最后一個靈魂。
我看上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張錦。
1.
我守在張錦身邊已有半月之久。
張錦長相俊美，尤其是那雙吊梢眼，眼波流動分外迷人。
他生活簡樸，食不果腹，一日三餐只喝著兌滿水不見米的粥。
他作息有序，整日坐在桌前看古籍。
晚上燈芯燃到一半，修長的手指便會伸進燈油里將其掐滅。
一日，有位拾荒的老婦人流浪至此，向他討碗水喝。
他二話不說，在那柜子深處竟掏出了兩個饅頭。
如此至善至純之人，靈魂干凈，能助我快速提升。
也免不得招來些不入道的小鬼。
前面兩個窸窸窣窣，眼睛閃著幽光的黑影正要往茅屋去。
我擋在他們面前。
孽畜，我看中的東西你們也敢搶我冷笑，利爪在月光下閃出一道銀光。
誰先得到就是誰的。
他們弓起背，眼睛幻化出雙重瞳孔，外圈褐色，內(nèi)圈夾雜著紫色。
狐妖
正是。
那又如何！
我已經(jīng)修了八條命，內(nèi)力綽綽有余。
我后腿蹬足，前爪張開，朝著其中一只小狐的眼球劈去。
銀光閃過，伴隨一聲吱—嘎的短促尖叫聲，空氣瞬時彌漫一股血腥味。
我咬緊他的喉嚨，舌頭伸縮，吸吮他的腥血。
另一只狐妖上前要咬住我的后頸，我迅速轉(zhuǎn)身，咬住他的耳朵翻滾。
他的體型雖小，但狐爪還是順勢刮過我的后背，鮮血沾著貓毛。
我尖叫一聲跳遠了，兩只狐妖迅速逃離。
茅屋門吱—一聲開了。
我看到門縫下投出的一片人影，果斷幻化成人形。
張錦走近我，蹲下身，焦急道：
小姐，你沒事吧
他的手輕輕碰上我的傷口，爪痕滲出一絲鮮血。
公子，救救我。
我佯裝痛苦，梨花帶淚。
他伸手將我抱起，我手緊緊掛在他的脖子上，靠在他的懷里。
他從柜子里拿出藥膏，遞給我的手卻停在半空。
紫色薄衣衫破爛著，要上藥的話必須脫了。
小姐，要不你自己擦。
我見他紅著臉，逗笑道：公子，我這手怎么給自己擦后背啊。還是公子幫我吧。
我不待他應(yīng)聲，徑直將上衣脫下，前面穿著紅肚兜，倒也有個遮掩。
他白皙的脖頸也漸漸染上紅色，呼吸聲逐漸變重。
藥膏的涼意撫過火辣的傷口，他的手指冰冰涼，卻微微顫抖著。
我見著墻邊他逐漸靠近我的身影，露出滿意的笑容。
男人就是禁不住美色。
他涂抹完畢，便起身從床邊遞給我一套他的里衣。
目不斜視地說道：小姐若不嫌棄，這是干凈的衣裳，不如換下。
夜已深，可在這里先住一晚，待明日天亮小姐再走，也安全。
我聞言，又淚落如珠：公子，我...我無處可去。
我騙他我是要去鎮(zhèn)上尋親，可是親人已死。
若公子不收留我，我這條賤命也會死去。
我愿意伴在公子左右，當公子的仆人。
公子是個好心人，定不會驅(qū)趕我走的是吧。
我起身牢牢抱住他的腰，淚水將他的衣袍浸濕一小片。
他的手搭上我光滑的肩膀，僵著身子，最后才低聲說上一句：
既如此，小姐想留便留下吧。
2.
我睡在張錦的床上，他卻每晚都要自己抱著一席薄被睡在地上。
公子可以同我一起的。
男女授受不親。他總是以這個答案回絕我。
前面八個男人，只要我一誘惑，行些床笫之事，
待他興致高漲，快樂沖破大腦，靈魂便自愿給我了。
但張錦不一樣，他在這方面冷峻如鐵，心如止水。
純樸的靈魂雖好，卻也難攻克。
但我有的是時間。
品質(zhì)越好的靈魂對我將來的成仙之路越有幫助。
我舔了舔手，看著坐在桌前的男人，知足地笑了。
張錦從來不把我當仆人。
他會乖乖等我醒來，日上三竿也從不叫醒我。
自我來后，伙食反而有了很大的改善。
飯桌上一直會有一道肉菜。
張錦，你哪來的錢我問他。
爹娘彌留之際給我留了一些。
他夾起一塊肥肉，放在我的碗里。
那你舍得給我用啊。
他笑笑不說話，紅著臉避開了我想貼上去的手。
吃完飯，我?guī)闳ベI幾套衣裳。
我挽著他的手走在集市上，
公子，給你娘子買支發(fā)簪吧。小販對著我倆招手道。
張錦停下腳步，接過小販遞上來的一只紅珠子吊墜的步搖。
將其放在我的發(fā)髻上比對，輕聲問我：喜歡嗎
公子與你娘子郎才女貌，天仙配都不過如此啊。
我含羞點點頭，張錦紅著耳朵便將其插進了我的發(fā)髻里。
吊墜被風吹得隱約蹭過我的耳朵。
我卻因為那句不被張錦否認的娘子而春心蕩漾。
我攝魂的男人，都是只看重我的美色。
從不真心待我。
只有張錦，會噓寒問暖。
張錦給我挑了四件昂貴又精致的衣裳。
張錦，你怎不買我看你的衣裳有些也破了。
他盯著我的裙子下擺，低聲道：我賣的幾幅書畫銀子還沒給，
待收到了再買。
我才知道他已經(jīng)囊中羞澀了，只是從不對我說。
我頓生憐愛，想退掉兩件，正想開口時，
張錦猜中了我的心思：衣裳要買，姑娘家需惜肌憐膚。
我學著人類的女人一樣，坐在門檻上，用針線縫補著張錦的衣裳。
雨淅瀝淅瀝地下，屋外的竹排在雨的捶打下悉數(shù)作響。
我回頭，見張錦在廚房的灶上正熬著粥。
掀開鍋蓋，霧氣將他的臉淹沒。
我掏出一條絲絹，上前擦拭他額頭前的細汗。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我感受到他情緒起伏，味道變得不太一樣。
閑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張錦，你念的書可是這么寫
我抱著他的腰，緩緩道。
張錦的書畫銀子一直沒有要到，可就要入冬了。
趁夜里他熟睡過后，我化成原形溜了出去。
3.
我跳進衣坊的窗里，幻化成人，挑中了幾匹厚實的面料。
正轉(zhuǎn)身想離開時，屋內(nèi)響起了嘶啦的蠕動聲。
我毛發(fā)豎起，盯著角落里的動靜。
姐姐怎么會在此角落里走出來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人。
是蛇妖。
她上前嗅了嗅，突然皺著眉問：姐姐身上怎么有狐妖的味道
前些日子跟狐妖打了一架，想必是沾染上了。
聽我此言，她才舒緩了眉頭。
真是羨慕姐姐，再攝一人便可成仙了。哪像我呀......
她話還說完，見我手拿著男人的衣裳。
姐姐，你這是.....你忘記族長說了什么嗎妖不能愛上人的。
修仙之道，族長會讓我們立誓。
妖不能愛上人。
若是愛上，心便會被人攝走，
到時候妖力會逐漸消失。
淪為與人一道的下賤生物。
我抓緊手里的衣裳，想起熟睡的張錦夜半總會咳嗽，得需再去藥房偷幾帖藥才行。
我自然是不會愛上人的。待......
待他愛上我，我便攝他的魂魄。
這句話卻突然卡在嗓子眼說不出口。
蛇妖略微擔憂地看著我，囑咐道：姐姐不要忘記你是怎么成了妖的。
我怎么會忘記人類對我的傷害呢
我是一只貓。
流浪在市井覓食。
我餓過、在河里淹死過、摔死過。
被一個小姑娘撫摸過，她愛我，將我溫柔圈養(yǎng)在家中。
可不久后她被賣進一家青樓。
一群男子虐待她，她瞪大著眼睛死在了床上。
第八世，我又開始流浪。
一個男子將奄奄一息的我救起。
我在溫熱的手掌中以為我重獲新生，有了新家。
可厚重的鐵鏈鎖住了我的四肢。
冰涼的刀在我的身上作畫。
鮮血成了畫筆。
沾滿泥土的毛發(fā)混著血，稀稀落落掉在地上。
他的笑容猙獰可怖。
我的尖叫聲越來越大，他大力掐著我的嘴。
將我的舌頭割下。
我的眼睛蓄滿了淚水，痛不欲生。
在他的擺動下，我死了。
第九世，因怨念，我遁入了妖道。
修仙之道，我攝入的第一個魂魄。
便是虐我的男子。
我用利爪狠狠地掏向他。
他的眼睛破了、四肢散落一地。
五臟六腑更是破碎不堪。
人是最下賤的。
我未曾傷害他，他卻如此殘害我。
之后的男人，我挑了虐待小姑娘的男子。
他們總是禁不住美色的誘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們口中振振有詞。
可他們不知道，他們成不了鬼。
人妖仙。
妖都是被人逼著成了妖。
姐姐，你......
外頭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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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淋著雨回了張錦的家。
屋門開著，油燈亮著，將屋子照得昏黃。
我一進門便見張錦坐在桌前。
你去哪里了！我以為......
他起身迎接我，看我左手拿著衣裳，右手拎著藥。
這都是哪里來的
我不好說是偷的，只好說是買的。
他用沐巾擦拭著我的臉，轉(zhuǎn)身往爐子里走去，
你快將衣裳褪下，我給你燒熱水。
那夜他與我同寢，
我靠在他溫暖的懷里。
張錦點了一根木香，輕輕揉著我的眉額。
我卻終是問不出那句話：張錦，你愛我嗎
我怕這瞬間的溫情，會在他的應(yīng)聲下離我遠去。
代解羅衣，雨聲交纏著屋內(nèi)人的呢喃聲。
聲聲不息。
天放亮。
就是她，我看到她往這里來的。
屋外突然人聲嘈雜。
我循聲往外走去，便見一伙穿著官服的衙衛(wèi)走來。
首頭的小販伸手指著我，大聲道：就是她偷的。
來人，將她拿下。拿著刀的衙衛(wèi)靠近我。
看吶，那衣裳還掛在那里！
小販指著掛在竹架上的未干的衣裳。
張錦跑了出來，擋在我的身前。
大人們，有什么事情嗎
你家娘子偷了衣坊和藥鋪的東西，人證物證都在。跟我們?nèi)パ瞄T走一趟吧。
給我抓起來。
是我讓她去偷的，要抓就抓我。張錦護著我。
把兩人都抓拿回去細細拷問。
刀逼近了，張錦一個弱書生，被他們推搡在地。
怒氣溢滿，我的手化作利爪。
朝著正抓著張錦的兩名衙衛(wèi)撲去。
��！啊—他們發(fā)出慘叫聲。
是...她是妖��！小販尖叫跑開。
我看你們誰敢碰他。我化回原形，上前又撲了兩名靠近的衙衛(wèi)。
你們的刀都是擺設(shè)的嗎一起上。
刀全部靠近了我，我渾身炸毛，想起了前世被虐殺的痛楚。
我的身形太小，架不住刀刃對我的圍殺。
身上已經(jīng)被劃破了幾處傷口。
張錦撈起我，朝遠處一扔，大喊：快跑。
我見他從容不迫的樣子，內(nèi)心掙扎了一下往叢林處跑去。
給我搜。這個男的帶回去。
我逃離在叢林中，躲進一個山洞里。
蛇妖聞味趕來。
姐姐，你當真為了一個男人竟如此！
她將虛弱的我扶起，舔著我的傷口。
將我圈緊，帶我迅速離開叢林。
蛇妖帶我回了妖族。
我醒來之后，正想離開。
蛇妖擋住了我：你不要命了嗎
我得救他。
我怕他們虐待他，像虐待我一樣。
他是人，承受不住這些。
你是妖，他就是個人。為了他前功盡棄去做下賤人嗎
聽我的，姐姐，我給你重新找個男人。
攝入魂魄后，你馬上就可以成仙了。
成仙后，過往的一切記憶便會消散。
我會成為無情無欲之人。
我答應(yīng)你，救他之后，便去成仙。
5.
又是雨夜。
張錦說過，待天放晴，要帶我去云游。
他說將我困在這茅屋里，為難我了。
我在他懷里聽他念詩詞。
他的手撫摸過我的臉頰。
在我耳邊呢喃。
若詩詞有仙法，我們早已游遍四方。
他不知，我只要在他身邊，哪里都好。
我的心抽動著，感受到內(nèi)力在一絲絲消散。
我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我溜進了牢獄，將從族里帶出的藥灑在飯桌上的酒里。
待衙衛(wèi)暈倒在地，化作人形，打開了關(guān)押著的牢門。
黑暗里突然閃起一道紫光，外頭的刀落在地。
我本想回頭，眼前的男人發(fā)出了聲音：
是阿寧嗎他咳嗽了一聲。
我上前扶起他，見他衣裳破爛，胸前血肉模糊，顫抖著回道：是我，我這就救你出去。
我斷掉鎖住他的枷鎖，用盡力氣將他背出牢獄。
我?guī)亓宋业淖√帯?br />
這里不會被衙衛(wèi)追捕。
我去藥鋪偷了各種藥，涂抹在他的傷口上。
可是張錦還是高燒不退。
我抓了一個大夫，逼他給張錦看病。
姑娘，他傷勢太重，命不久矣了啊。
我不聽，亮出利爪就要把他殺了。
蛇妖上前制止，將大夫拖了出去，邊罵我你簡直是瘋了。
張錦燒了三天三夜。
阿寧。他睜開那雙眼睛虛弱的喚我，往日的星眸變得暗淡。
張錦，我一定會救你的。
他用盡力氣伸手撫摸過我的臉頰，微微笑道。
我自知命數(shù)。你離開吧。
我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越來越淡，淚如雨下。
張錦，我是妖，我一定能救你。你等等我，我一定有辦法。
他的溫度變低了，我幻化原形，將毛發(fā)湊在他脖頸處，輕聲祈求他。
蛇妖來了。
他快死了。你問他啊，讓他靈魂給你。
我收起尖銳的爪子，輕輕搭在他身上，用舌頭舔舐著他的嘴唇。
蛇妖靠近我。
我這才想到了。你告訴我，我怎么樣才可以救他，好不好
我聲淚俱下。
姐姐，你確定好了嗎你當真要為了他.....
姐姐，我能聞到你的內(nèi)力在逐漸消失。
我求求你了。所有結(jié)果我都愿意承擔。
蛇妖舔去我的眼淚，無奈地說：去找狐仙吧。
我往自己的手腕劃了一爪，將血滴在張錦的傷口處。
你這樣血融一體，他若死了，你的心也會痛死的。
那你便幫我照顧好他。
我跟張錦告別，往狐仙山的方向疾速跑去。
雨接連地下，
打濕了我的毛發(fā)。
寒冷使我的身體不斷顫抖著。
我只能跑得更快，來保持我的體溫。
也才能忽略心里那不斷涌上來的寒冷。
是張錦身體的溫度在下降。
碎石割傷了我的體膚，大大小小的傷口都不及我內(nèi)心的痛。
狐仙山下有一批狐妖守著。
哪來的貓妖，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緊滾。
我找狐仙有事。
狐仙豈是你說見就能見的。
大哥，這是當時打我們的那只貓妖。
一只瞎了眼的狐妖上前走來，又朝我撲來。
我自知內(nèi)力消散，不敢與其正面起沖突。
連忙逃走。
我從背面想尋道上山，卻是沒有辦法。
狐仙山林多，不似張錦家那處，總是下雨。
我趁夜里，往山上縱了一把火。
6.
火海吞沒狐仙山，火浪翻滾，狐妖四處逃竄，飛鳥哀鳴。
我貓著身子迅速往山上跑。
就在見到山頂上那閃著白光的仙殿時，大風刮起。
風助火勢，火借風威，樹林燒得噼啪作響。
倏地暴雨襲來，鉚足了勁往地面打。
我加快了步伐往仙殿跑。
一陣青煙將我卷起，殿門打開，我被丟在玉臺上。
門啪地關(guān)緊。
我幻化成人形，跪在玉臺上。
抬頭看眼前坐在床榻上的男子，碧紗帳里，他一席白衣，尾巴高高翹起。
小小貓妖，敢在我狐仙山上縱火。
我想救一個人，他危在旦夕。我要如何才能救他！求狐仙賜教。
你的內(nèi)力很弱了。他淡淡說道。
哪怕是...命，我也愿意。
我感受到心臟如針扎一樣刺痛，不禁捂住胸口。
請狐仙救他一命。
貓妖九條命，你可只剩這一條了。
我點點頭。
他沉默許久，終于開口：
你的血里有法魂，讓你要救的那人喝下一碗，他能愈傷。
至于能不能活，便是他自己的選擇了。
你會變成人。再入不了妖道、仙道，這一世死后，也不再輪回。
你會灰飛煙滅。
我謝過狐仙，用更快地速度返回到張錦身旁。
我的心已經(jīng)冰起一塊。
7.
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蛇妖回頭看傷痕累累的我，開口道。
我用利爪割破手腕，將傷口對準張錦的嘴，靠在他耳邊說：喝下去。
你，算了。這是你的選擇。
蛇妖離開了。
竹林外又下起了雨。
我幻化成了人，虛弱地靠在墻邊。
我的嗅覺不靈敏了。
只能聞到手上的血腥味，混雜著土地潮濕的味道。
張錦的傷口附上了一層光影。
待傷口愈合完畢，他的身子卻慢慢消失了。
我呆愣在地，顫抖著手去摸他。
腦子里突然想起了狐仙那句選擇，
我放肆大哭，張錦，這便是你的選擇嗎
我以為我能救活你。
張錦走后，我跌跌撞撞往他的家走去。
那座茅屋也消失了。
只剩下我偷來的那兩件未晾干的衣裳。
似我一樣，跌落在積水灘里。
確是永遠都晾不干了。
我睜著眼睛到天亮。
人的身體還是太過虛弱了。
疲憊感襲來，我昏睡了過去。
待被餓醒之后，我往集市走去。
大街小巷上掛著我和張錦的畫像。
我用刀劃破了我的臉，避開了衙衛(wèi)的追查。
路過一間古琴鋪，我想起了張錦。
他說他會古琴，還給我講過琴譜。
說若攢足了錢，便買一床古琴，彈與我聽。
我偷不得，只能去了一間客棧當傭工。
做了三個月，手被凍傷發(fā)膿也不打緊。
我握著古琴，照著琴譜，一遍一遍地彈著。
蛇妖來見我，姐姐，你不悔嗎
我搖搖頭，笑道，不悔。
你以后不要再來了。
我如今已經(jīng)是人，同我在一起，會影響你成仙。
我下了逐客令。
直到，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8.
寧姬。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的身子一頓，回頭便見到張錦。
他四周發(fā)散著白光，我走上去，見他一席白衣，光著腳，漂浮在半空中。
緊接著露出了狐貍尾巴。
你可知錯
我愣在原地，他停在地面上，湊在我跟前。
你是張錦嗎我伸出手想摸他的臉，他皺著眉躲開了。
我是狐仙。
我不信，你明明是張錦。
這是張錦的臉。我悲喜交加。
張錦他本就是一個將死之人，是我附在他身上，他這具軀殼才勉強撐到現(xiàn)在。
我聞言癱倒在地，冷冷問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可記得你攝魂的男人
妖修仙道，攝人魂魄是要對方心甘情愿。
且不能殘害對方。
你將他們殘害得面目全非、手段陰險。你可知錯
我迎上他冷冰冰的眼神，張錦從不會這樣看我。
我的錯我有什么錯
他們又是怎么殘害我的我憑什么有錯
仙界將你剔除，且要我施罰。眾仙長商議的結(jié)果是讓你受情罰。
所以你附身張錦，從頭到尾，都是在設(shè)計我嗎
逼我現(xiàn)身！
給我擦藥！
逛集市！買簪子衣裳！
同我云雨！
念詩詞，說情話！
原來這些都是假的嗎！
我一步步走上前，逼近他，到底是誰做錯了啊
我的眼前染上一片水氳，淚水溢出眼眶。
他緊抿著薄唇，狹長的眼睛里閃著銳利的光。
我怎么忘記了，張錦身上那股狐貍味道呢
我傻傻以為是因為我喝了那只小狐妖的血。
張錦。
不對，狐仙大人。
這個情罰如你所愿嗎
又或是你今日來，是還想向我問罪呢
我沒有做錯。
若你覺得不夠，大可殺了我。
反正我也就這條賤命了。
你喜歡，那便自取吧。
我看著他往外走的步伐，自言自語道：張錦，你可愛過我
屋里留下一股狐貍的味道，久久不散。
我病倒了，躺在床榻上，自知時日無多。
蛇妖來看我，哭著說：
姐姐把這顆仙丹吃下，能活命。
她遞給我一顆紅色丹藥。
我眼神空洞地盯著屋檐，想起了張錦。
狐仙不是張錦。
張錦是人，不是妖，更不是仙。
蛇妖搖晃著我的手臂，姐姐你聽我的話，把丹藥吃了。
吃了這丹藥，你就能重新修行，只是要更辛苦一些。
蛇妖，我不吃了。我搖搖頭。
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耳邊的呼喚聲離我越來越遠。
雨聲卻更清晰了。
我初生之時，也下了一場雨。
就在我命懸一線，有個毛絨絨的身軀托起了我。
它帶著我狂奔，迷迷糊糊中我只看到一雙銳利的眼睛。
再后來，
那夜的雨也是如此大，將我淋濕，卻有溫熱的身軀擁我入懷。
我看著眼前的古琴，緩緩閉上眼睛。
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
9.
我原是人。
在市集游玩時，有個男人攔住了我。
他長相俊美，我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人。
他將懷里的小貓抱給我，讓我好好養(yǎng)它。
我不解：你為何不養(yǎng)
我是妖，不能養(yǎng)。他淡淡開口道。
小貓半瞇著眼，在我懷里瑟瑟發(fā)抖。
我看他眼神一直盯著小貓，明明很不舍，卻要裝作決然的模樣。
于是忍不住開口：你若喜歡，便常來看它。
我家就住在這里。
男人走了。
我將小貓帶回了家，糟得娘親一頓罵。
家里都沒飯吃了，你還領(lǐng)只畜生回來干嘛！
我緊緊壓住小貓的耳朵不讓它聽見，那我便少吃一口飯。
好景不長，爹爹欠了賭債，逼不得已把我賣到了青樓抵債。
小貓帶不走。
我讓它離開這里，你去找那個男人吧。我養(yǎng)不了你了。
老鴇拼命壓榨我，竟讓我一次性服侍了六七個男人。
我慘死在床榻之上。
死了之后，我在奈何橋上遇到了那個男人。
他換上了一身白衣，腳踩著玄云。
我問他：貓你找到了嗎
她死了。
你救不了它嗎
她入了妖道。我已入仙道，無法找她。
我因怨念，也入了妖道。
我?guī)湍阏宜?br />
我入了蛇族，去貓妖族到處找那只小貓，卻是如何都找不到。
男人說她怨念太深。
你修你的道吧，我自會找到她的。
他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如那日將小貓遞給我一樣。
可我看到了他的難過，他的狐貍尾巴低垂著。
我殺了老鴇，拿到了那日欺辱我的男人們的名單。
待我尋過去，卻發(fā)現(xiàn)他們一個個慘死在床榻之上。
在其中一個的床榻上，我發(fā)現(xiàn)了貓爪的痕跡。
許是它的爪子沾了鮮血。
我在竹林的一間屋子里找到了她。
她警惕地盯著我，露出利爪。
我吐出蛇信子，化成前世那個小姑娘的模樣。
她笑嘻嘻地說，原來你變成了蛇妖。
她的修為比我高，我便喚她姐姐。
我開始了我的修行，我想找那個男人，卻因修行淺一直無法找到他。
直到在衣坊里見到姐姐，
我叮囑她不要愛上人，要一心修仙。
之后再去尋她，卻發(fā)現(xiàn)茅屋前一片狼藉。
她躲在山洞里傷痕累累。
我將她帶回了妖族里治療。
她醒后答應(yīng)我，救完那個男子之后便聽我的話。
我在她的家里見到了姐姐深愛的男人。
我被他的容貌嚇了一跳，躺著的男人，跟那個男人長得一模一樣。
姐姐求我，我只好讓他去找狐仙。
姐姐離開之后，狐仙從男子的身上起身。
你什么意思我質(zhì)問他。
她若放棄救他，那情罰自然能熬過。他的白色睫毛撲哧著，我卻似乎看到了淚光。
若是她不放棄呢
他瞬間捂住胸口，血融一體，她的心痛，他也感受得到。
你們兩個，也是孽緣。
姐姐變成了人，她只剩最后一條命了。
我沿著燒了半山的狐仙山去，一路聽小仙議論道：
聽說狐仙被仙長們罰了三個月的禁閉，今日出去了一趟，回來便將自己鎖禁在仙殿里。
我在仙殿里見到了消瘦的狐仙。
他雙眼漸紅，白衣褶皺，狐貍尾巴耷拉無光，全無我平時見他的模樣。
他從自己的體內(nèi)剖出一顆丹藥，容貌一下子變老了。
這是仙丹，你瘋了我震驚道。
我從族長那里聽聞，成仙者長生不老，便是因為他們體內(nèi)有仙丹。
仙丹護體，修為越久，仙法越強。
若是到了妖族手里，便能大力提升妖力，妖力強者能直入仙道。
仙丹對人來說，不僅能救命，也能輔助人入仙道。
仙人失去仙丹，仙法消失，命不久矣。
你快去讓她吃下。
我離開了狐仙山，一路狂奔去找姐姐。
10.
我是狐妖，也是張錦，更是狐仙。
我在修仙的路上，撿到了新生的小貓。
那天下著大雨，她就這樣被隨意扔在雨中。
我原想將她帶在身旁，可修仙之行危險重重。
迫不得已，我將她交予了一個小姑娘。
我見小姑娘頭冒著紅光，是個善心之人。
成仙之后，我馬上去找了小姑娘。
可貓和人都不在。
我去仙閣翻了生死簿，才發(fā)現(xiàn)小貓已經(jīng)死了，入了妖道。
我整日守在奈何橋上，卻是一直找不到她。
直到仙長商議時，才發(fā)現(xiàn)我在尋找的貓，正是接下來要受罰的妖。
我看到了她被虐死的慘狀，也見到了她復(fù)仇，用利爪撕裂人的模樣。
她憑什么要受罰我大聲呵斥。
仙有仙法，仙人存善。攝人魂魄是正法，但不可殘害對方。
讓她去受情罰吧。
狐仙，你本是由狐妖修行而來，傳聞狐族有狐媚之術(shù)，便由你去吧。
記得，仙人無情無欲，斷斷不可入情。
我附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在竹林深處的茅屋里當起了假書生，等待著她上門。
她潛伏了半月之久，我按耐不住，便讓狐妖逼她現(xiàn)身。
我替她擦藥，暗罵小狐下手太重，竟如此傷她。
我陪她逛集市，親手將發(fā)簪插進她的發(fā)髻里。
她低眉含羞，我也因那句娘子而紅透了臉。
她深夜離開的時候，我偷偷跟了出去。
見她拿著男人的衣裳，又進了藥鋪。
我無心的話，卻入了有心人的耳朵。
那夜雨打芭蕉，我的愁緒全拋在腦后。
我們在雨霧中馳騁，潮濕打亂著我們交纏的發(fā)絲。
衙衛(wèi)上門來的時候，我讓她離開。
這具凡身快到了極限，正好以此為由死去，她也便躲過了情罰。
可她還是來了。
她將我背起，去到了她的藏身之處。
她在我的耳邊祈求我不要死，又將血滴在了我的傷口處。
當我的心隱隱作痛的時候，我便知道我做錯了。
從一開始，若是換了他人來施罰，或許我倆都不至于此。
我讓狐妖嚴守狐仙山，不許任何人上來。
可我沒想到她能縱火。
她跪在仙殿里求我，我看到遍身傷痕的她，克制著情緒。
她連命都不要了。
那具肉身救不活的，我想勸她放棄。
也想同她說我才是張錦。
她離開了，我卻被仙長鎖在殿里。
狐仙，你越界了。你若冥頑不化，今后妖族便無法再成仙了。
我被禁閉了三個月。
我日日去求仙長們放過她，仙長們終于松口了。
他們說只要她同意認罪，便可讓她重新進入妖道，抹去一切記憶，重新開始修為。
還未靠近她的屋子，便聽到了她在彈著我同她講過的琴譜。
古琴只剩下一人獨奏。
我喚她寧姬，她淚水迸發(fā)。
我問她是否知錯，她堅決不認錯。
也是，她哪里有錯呢
錯的是那群仙人。
我離開的時候，聽到了她低聲呢喃：張錦，你可愛過我
我心碎得無法呼吸。
愛著，從一開始便愛著。
雨越下越大，我淋著雨回了仙殿，將自己鎖在了仙殿里，閉門不出。
查閱了仙籍，找到了能救她的辦法。
蛇妖來找我的時候，我將自己的仙丹剖給了她。
如果只有一個人活，那讓她活著好了。
可我的心越來越痛，待一切寂靜下來。
我聽到了她呼喚我的聲音，張錦！
我迅速往她的住處去，見到了抱著古琴閉眼躺在床榻上的她。
她死了。
11.
聽聞狐仙昨夜抱著一名女子上了狐仙山。
我也聽說了。
可那女子似乎是死了。
仙殿旁立著一座新墳?zāi)亍?br />
怪不得我聽說，仙長會上狐仙大發(fā)雷霆，說什么話來著。
她既已死，請勿再叨擾她了。
對對對。
12.
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張錦，我喜歡你念的這句詩。
我看成仙了也不見得多好。
寧姬停下手中縫補的衣裳，回頭朝我笑道。
13.
這真是奇了怪了。小狐妖抬頭望了天，說道。
怎么了
這狐仙山可從不下雨的。
燒火那次不是下過嘛。
那是狐仙救的火，否則你還在這里啊，早燒死了。
那也是哦。你別說，真奇了怪了，現(xiàn)在的狐仙山，這雨一直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