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一開學(xué)時,我愛上了班助師兄陳嘉豪。
他失戀住院,我偷偷陪護(hù)表白,他點頭說好。
戀愛三年始終平淡,直到我去他公司樓下撞見他和酷似前女友的女人擁吻。
他冷靜分手:林曉婉,你只是剛好出現(xiàn)的創(chuàng)可貼。
多年后同學(xué)群炸開他結(jié)婚照,新娘是老板的獨生女。
我匿名在知乎寫下故事,收到私信:陳太太在收集他出軌證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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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凌晨三點,紐約下起了雨。
細(xì)密的雨點敲打著公寓的玻璃窗,模糊了外面璀璨卻冰冷的燈火。電腦屏幕幽幽地亮著,像一塊不懷好意的墓碑。工作郵件處理到最后一封,指尖已經(jīng)發(fā)僵。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那個沉寂很久的大學(xué)室友群。小紅點刺眼地跳出來,99+。
手指不受控制地向上滑動,掠過那些久違的插科打諢,直到一張照片猛地撞進(jìn)視線,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扎透了我所有的麻木。
陳嘉豪。
照片像素很高,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色禮服,頭發(fā)精心打理過,一絲不茍。嘴角向上彎著,是一個無懈可擊、標(biāo)準(zhǔn)到可以印在財經(jīng)雜志封面上的笑容。他微微側(cè)身,臂彎里親昵地挽著一個女人。女人穿著昂貴的定制婚紗,頭紗下是一張年輕、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臉龐,眉宇間帶著一種被保護(hù)得很好的矜持和淡淡的傲氣。背景是奢華得晃眼的宴會廳水晶吊燈,流光溢彩。
配圖文字像淬了毒的匕首:驚天大瓜!班助大人陳嘉豪今日大婚!猜猜新娘是誰他老板的獨生女!直接少奮斗三十年,牛逼![點贊][點贊][點贊]
下面炸開了鍋:
臥槽真的假的陳嘉豪當(dāng)年那個為了青梅要死要活的癡情種子
嘖,男人啊…當(dāng)年看他為前女友喝進(jìn)醫(yī)院,我還感動得稀里嘩啦呢!
樓上醒醒,這波操作才叫人間清醒!青梅竹馬算啥老板千金才是王道!
聽說婚禮在XX莊園辦的,包機接的賓客,壕無人性…
新娘子家是XX集團(tuán)的吧嘖嘖嘖,陳師兄這軟飯硬吃,牙口真好。
@林曉婉
曉婉,當(dāng)年你跟陳師兄…現(xiàn)在看,得虧分得早��!不然多惡心!
指尖停留在林曉婉三個字上,冰得沒有一絲溫度。屏幕的光映著我蒼白的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猛地合上筆記本,黑暗瞬間吞噬了那張刺眼的笑臉和那些喧囂的文字。
房間里只剩下窗外單調(diào)的雨聲,和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遲緩的搏動。咚。咚。咚。
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那股味道——消毒水、劣質(zhì)酒精,還有少年人絕望汗水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氣味。那是我記憶里,關(guān)于陳嘉豪最初也是最終極的、屬于愛情的嗅覺烙印。
2
四年前的那個夏天,熱得能把柏油路烤化。九月的大學(xué)校園,像個巨大而混亂的蜂巢,充滿了新鮮、懵懂和燥熱的嗡嗡聲。我拖著幾乎比我還重的巨大行李箱,像只笨拙的蝸牛,在新生報到處的人潮里艱難蠕動,汗水順著額角流進(jìn)眼睛里,澀得發(fā)疼。報到流程單被汗水浸得字跡模糊,我茫然四顧,只覺得一陣陣眩暈。
同學(xué),需要幫忙嗎一個清朗的聲音像夏日里的一縷涼風(fēng),恰到好處地拂過耳邊。
我循聲抬頭。
陽光從高大的香樟樹葉縫隙里篩落,碎金般跳躍在他身上。他個子很高,穿著最簡單的白色短袖T恤和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袖子隨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線條干凈利落的手腕。鼻梁很挺,下頜線清晰分明,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種介于學(xué)長和鄰家哥哥之間的溫和笑意。最要命的是那雙眼睛,清澈得像秋天剛下過雨的天空,此刻正含著笑,專注地看著我。
那一刻,周圍鼎沸的人聲、刺耳的蟬鳴、還有那能把人烤化的暑氣,全都詭異地退潮了。世界只剩下他站在光里的樣子,和他遞過來的、干凈修長的手指。
我…我找不到宿舍樓…我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幾號樓我?guī)闳ァK匀坏亟舆^我手里那個死沉的箱子,動作輕松得仿佛拎著一袋棉花。陽光落在他微微汗?jié)竦念~發(fā)上,跳躍著細(xì)碎的光。
謝謝學(xué)長…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視線黏在他挺拔的背影上。
我叫陳嘉豪,是你們的班助,大你們兩屆。他側(cè)過頭,笑容溫和,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陳…嘉豪…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舌尖仿佛嘗到了某種清甜的果香。
行李箱的輪子在林蔭道上發(fā)出規(guī)律的咕嚕聲,合著我驟然失序的心跳。他跟我聊著大學(xué)里有趣的事,告訴我哪家食堂的糖醋里脊最地道,圖書館哪個角落最安靜適合自習(xí)。他的聲音很好聽,帶著一點點南方口音的柔軟。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那短短的十幾分鐘路程,成了我整個大學(xué)時代最清晰、最明亮的一個錨點。陳嘉豪。這三個字,像帶著魔力的咒語,瞬間封印了我所有關(guān)于大學(xué)的想象。我甚至天真地以為,這大概就是所謂命運的安排,一個完美故事的開端。
這短暫的暈眩,很快被現(xiàn)實潑了一盆冷水。
幫我安頓好宿舍,陳嘉豪就匆匆離開了。我站在宿舍陽臺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林蔭道的盡頭,心口還殘留著那種不真實的悸動。室友們陸續(xù)到齊,嘰嘰喳喳地互相認(rèn)識。我忍不住裝作不經(jīng)意地提起那個人很好的班助師兄。
對面上鋪的方婷,我們宿舍的八卦雷達(dá),立刻接上了話茬:哦,陳嘉豪�。∥抑浪∷P腿坐在床上,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聽說他有女朋友的!青梅竹馬,感情好得不得了!就在鄰市的A大,也是個學(xué)霸女神呢!嘖嘖,郎才女貌,神仙眷侶啊!
青梅竹馬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
對��!方婷用力點頭,聽說兩家關(guān)系特別好,從小一起長大的,高中就在一起了,感情特別穩(wěn)定!咱們啊,看看就好,這種級別的男神,名草有主啦!
方婷后面的話,我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宿舍里新同學(xué)們興奮的交談聲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剛才林蔭道上那點旖旎的陽光,瞬間被厚重的烏云覆蓋。原來,那驚鴻一瞥的心動,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3
時間像校園里那條不知疲倦的銀杏大道,葉子綠了又黃。大一在懵懂和課業(yè)中匆匆溜走。我刻意避開了所有陳嘉豪可能出現(xiàn)的學(xué)生會活動,努力把自己埋進(jìn)書本和習(xí)題里。只是偶爾在食堂、在圖書館、在擁擠的校道轉(zhuǎn)角,會猝不及防地撞見他挺拔的身影。每一次,心口那沉寂的角落都會被狠狠撞一下,又酸又澀。我學(xué)會了飛快地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看手機,或者生硬地扭開視線,像個最拙劣的演員。
對他的關(guān)注,卻像野草,在心底瘋長。我知道他常去的自習(xí)室,知道他偏愛第三食堂的牛肉面,知道他籃球打得很好,是院隊主力。這些碎片信息,都是我從室友方婷那有意無意、旁敲側(cè)擊得來的。方婷是個熱心腸,也樂得分享她龐大的校園情報網(wǎng)。每次她提起陳師兄又做了什么,我都豎起耳朵聽著,臉上卻要裝出一副哦,這樣啊的淡然表情。
大二剛開學(xué)不久,空氣里還殘留著夏末的燥熱。一天晚上,宿舍熄燈后,大家照例進(jìn)行臥談會。方婷的聲音在黑暗中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興奮:哎哎哎!重磅消息!關(guān)于陳嘉豪師兄的!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屏住了呼吸。
他那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劈腿了!方婷的聲音帶著點不可思議的唏噓,聽說是跟他們班一個男同學(xué)好上了!就前幾天的事!陳師兄好像…受刺激了,喝了好多酒,直接喝到胃出血,送醫(yī)院去了!
黑暗中,我的眼睛猛地睜大了。胃出血醫(yī)院那個永遠(yuǎn)帶著溫和笑意、仿佛無堅不摧的陳嘉豪一股尖銳的疼痛刺穿了我的胸口,緊接著是鋪天蓋地的擔(dān)憂。
哪個醫(yī)院嚴(yán)重嗎我的聲音在黑暗中有點發(fā)顫,完全忘了掩飾。
好像是市二院吧挺嚴(yán)重的,聽說吐了好多血…方婷嘆了口氣,唉,再神仙眷侶也架不住變心啊,真可憐…
市二院。這三個字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腦海里。后面方婷和其他室友的議論聲變得遙遠(yuǎn)模糊。我蜷縮在被子里,手指緊緊攥著被角,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黑暗中,他躺在病床上蒼白痛苦的樣子,他那個青梅女友和別人笑語晏晏的樣子,在我眼前瘋狂交織、撕扯。
一種從未有過的沖動,如同巖漿般在我冰冷的四肢百骸里沖撞奔流。去見見他。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遏制。
第二天下午只有一節(jié)選修課。課間,我攥著那張?zhí)崆皩懞玫恼埣贄l,手心里全是汗。輔導(dǎo)員是個很溫和的女老師,聽我說老家突然有急事,需要下午請假出去一趟,她只是關(guān)切地看了我一眼,沒多問,就在假條上簽了字。
注意安全,早點回來。她說。
謝謝老師。我接過假條,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辦公室。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像是要掙脫束縛跳出來。我直奔校門口的公交站,擠上了開往市二院的公交車。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手心濡濕的汗浸透了那張假條。我一遍遍在心里演練著見到他該說什么,可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個名字在反復(fù)回蕩:陳嘉豪,陳嘉豪…
市二院充斥著消毒水和疾病的味道。我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憑著方婷模糊的信息和一點孤勇,竟真的在消化內(nèi)科的病房里找到了他。
門虛掩著。我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心電監(jiān)護(hù)儀發(fā)出單調(diào)規(guī)律的滴答聲。夕陽的余暉透過百葉窗,在慘白的墻壁和床單上投下一條條斑駁的光影。他躺在靠窗的病床上,穿著藍(lán)白條紋的病號服,整個人陷在枕頭里,顯得異常單薄。臉色是那種失血過多的灰敗,嘴唇干裂,眼下是濃重的青黑。手臂上扎著輸液針,透明的液體正一滴一滴緩慢地流進(jìn)他的血管。
他閉著眼,眉頭緊緊蹙著,仿佛在睡夢中也被巨大的痛苦攫住。那個曾經(jīng)在陽光下對我微笑、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此刻脆弱得像一張被揉皺的、隨時會碎裂的紙。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間就熱了。所有的演練,所有的借口,在看到他這副模樣的瞬間,土崩瓦解。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把路上買的水果輕輕放在床頭柜上。他似乎睡得很沉,沒有醒。
我就這樣站著,貪婪又心碎地看著他沉睡中依舊痛苦的臉。夕陽的光線一點點偏移,病房里的陰影越來越濃。時間無聲流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曾讓我心跳驟停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空洞、疲憊,帶著宿醉和病痛折磨后的血絲。他茫然地轉(zhuǎn)動眼珠,焦距好一會兒才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困惑和不確定。
林…曉婉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
嗯,是我。我連忙應(yīng)道,聲音控制不住地有點抖,班助師兄…你好點了嗎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卻只牽動出一個苦澀的弧度,目光又移開,空洞地望著慘白的天花板,喃喃道:好有什么好不好的…都這樣了…語氣里是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自嘲。
看著他這副心如死灰的樣子,一股巨大的勇氣,或者說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沖動,猛地沖上了我的頭頂。那些埋藏了近兩年的心事,那些刻意回避的酸澀,那些午夜夢回的輾轉(zhuǎn),在這一刻,沖破了我所有的理智和顧慮。
我向前一步,幾乎是撲到他的床邊,雙手緊緊抓住病床冰涼的鐵欄桿,指尖用力到發(fā)白。我盯著他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用盡全身力氣,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和顫抖:
陳嘉豪!
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從大一開學(xué)第一天,你幫我搬行李的時候就喜歡了!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難過…但是…但是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我的聲音在寂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突兀和響亮。心跳聲震耳欲聾,幾乎要蓋過監(jiān)護(hù)儀的滴答聲。我死死地盯著他,像一個等待最終宣判的囚徒。
時間仿佛凝固了。
他依舊望著天花板,沒有任何反應(yīng),那張灰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在我?guī)缀跻贿@死寂的沉默壓垮,以為他會厭惡地讓我滾開時,他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視線終于落回到我臉上。
那眼神依舊空洞,疲憊,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但就在那一片荒蕪的盡頭,似乎有什么微弱的東西,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也許是純粹的疲憊讓他無力思考,也許是巨大的痛苦需要任何一根能抓住的稻草,也許…只是光線造成的錯覺。
他極其輕微地,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地,點了一下頭。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吐出一個極其微弱的氣音:
…好。
4
那個微弱的好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巨大的、難以置信的漣漪。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狂喜和一種近乎暈眩的不真實感。他真的答應(yīng)了我成功了這真的是我林曉婉能擁有的運氣嗎
狂喜過后,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實踐。
陳嘉豪在醫(yī)院住了將近一周。那幾天,我成了市二院消化內(nèi)科病房的�?�。每天下午沒課的時間,我都雷打不動地出現(xiàn)在他的病床前。像個笨拙卻虔誠的學(xué)徒,一點點學(xué)習(xí)照顧人的技能。
我用棉簽蘸了溫水,小心翼翼地潤濕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第一次做時,手抖得厲害,棉簽差點戳到他鼻子上。他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我笨手笨腳地給他削蘋果。果皮斷了一次又一次,最后遞到他面前的蘋果坑坑洼洼,活像被老鼠啃過。他睜開眼看了看,沒說什么,默默地接過去,小口小口地吃掉了。
更多的時候,他只是沉默�?吭诖差^,眼神放空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盯著輸液管里一滴、一滴緩慢下落的藥液。病房里彌漫著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安靜。我搜腸刮肚地找話題,講系里某個教授上課的趣事,講宿舍樓下新開的奶茶店,講今天食堂的菜特別咸…我的聲音在空曠的病房里顯得單薄又刻意。他偶爾會嗯一聲,或者極其短暫地牽動一下嘴角,算作回應(yīng),目光卻始終沒有焦點,仿佛靈魂飄在很遠(yuǎn)的地方。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整個人被一層厚厚的、名為失去的冰殼包裹著。我的陪伴,我的絮叨,甚至我的存在,都只是徒勞地在冰殼外面敲打,無法觸及內(nèi)里分毫。那個青梅竹馬的影子,像病房里無處不在的消毒水味,頑固地彌漫在他周圍的空氣里,也橫亙在我們之間。
但我顧不上這些。能這樣光明正大地待在他身邊,能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成為那個遞水、削蘋果的人,這本身對我而言,就已經(jīng)是上天莫大的恩賜。每一次他接過我遞過去的水杯,每一次他沉默地吃掉我削得很難看的水果,都像一束微弱卻真實的光,照亮了我心底那個卑微的角落。
他出院那天,天氣意外地放晴了。陽光透過醫(yī)院大廳的落地玻璃窗,明晃晃地照進(jìn)來。我?guī)退嶂唵蔚男欣畲谒砗蟀氩降木嚯x。他穿著自己的衣服,身形依舊有些單薄,但臉上總算有了一絲血色,不再像之前那樣灰敗得嚇人。
走到醫(yī)院門口,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他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了住院時的空洞,卻多了一種我讀不懂的復(fù)雜情緒,像平靜水面下涌動的暗流。
這幾天…麻煩你了。他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但清晰了許多。
不麻煩的!我連忙搖頭,臉上不由自主地發(fā)燙。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斟酌詞句。陽光有點刺眼,我微微瞇起了眼睛。
我們…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因為緊張而微微攥緊的手上,又抬起來,直視著我的眼睛,…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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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鮮花,沒有情話,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表白場景。就在充斥著消毒水和人來人往嘈雜聲的醫(yī)院門口,他平靜地宣布了這個決定。像在陳述一個既成事實,又像在履行一個在醫(yī)院病床上就默默達(dá)成的契約。
巨大的幸福感瞬間沖垮了我。像一顆裹著蜜糖的炸彈在心底炸開,甜蜜的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完全掩蓋了那平靜語氣下可能隱藏的所有其他意味。我用力地點頭,聲音因為激動而發(fā)顫:好!好!
那一刻,陽光似乎格外燦爛。我看著他陽光下略顯蒼白的臉,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得不真實。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試探地、帶著微微的顫抖,輕輕勾住了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指。他的手指有些涼,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并沒有抽開。
就這樣,我們的戀愛開始了。以一種極其平淡,甚至可以說是草率的方式。
5
戀愛后的日子,像一杯被反復(fù)沖泡的茶,顏色越來越淡,味道也越來越寡。
我們像所有校園情侶一樣,一起吃飯,一起上自習(xí),周末偶爾看場電影。他履行著一個男朋友表面上的所有責(zé)任:會幫我打熱水送到宿舍樓下,會在我生病時送藥,會記得我的生日并送上禮物(通常是一本我提過的書或者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玩偶)。他待我溫和、有禮,甚至可以說是周到。
但這周到里,始終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玻璃。沒有情侶間那種黏黏糊糊的依戀,沒有熱烈忘我的親吻,連牽手都像是完成某個規(guī)定動作。他很少主動表達(dá)親密,即使是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的擁抱總是帶著一絲克制的疏離,他的親吻常常只是輕輕碰一下我的額頭,像一種安撫,而非情動。
我們之間的話題,也總是圍繞著最安全、最表面的東西:課業(yè)、社團(tuán)活動、食堂的新菜、某位教授的口頭禪。那些屬于戀人之間更深層的分享欲、那些關(guān)于未來的憧憬、那些藏在心底的小秘密、那些無傷大雅的撒嬌和任性……在我們之間,幾乎不存在。
我曾試圖打破那層玻璃。
某個晚自習(xí)后的夜晚,校園里很安靜。我們并肩走在回宿舍的林蔭道上,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諝饫镉械墓鸹ㄏ恪N夜钠鹩職�,輕輕地、帶著點試探的意味,把頭靠向他的肩膀。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瞬間的僵硬。他沒有躲開,但也沒有順勢攬住我。他只是維持著原本走路的姿勢,肩膀的肌肉繃得很緊,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那短暫的幾秒鐘,尷尬得空氣都凝固了。最終,我默默地直起身,假裝整理了一下書包帶子。
快到你宿舍了。他適時地開口,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無聲的拒絕從未發(fā)生。
還有一次,我在圖書館找到一本他曾經(jīng)提過很喜歡的絕版舊書,興沖沖地拿去送給他。他接過書,翻看了一下,臉上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謝謝,很難得。僅此而已。沒有驚喜的擁抱,沒有興奮的分享體驗。那本書被他放在書架上,后來我再也沒見他翻過。
最深的溝壑,是關(guān)于那個名字——他青梅竹馬的前女友。那是一個禁區(qū)。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從未主動提起。他也從不提及。仿佛那段刻骨銘心的過往,連同那個曾經(jīng)讓他酗酒住院的名字,都從未存在過。但我知道,它們就在那里。在他偶爾望向遠(yuǎn)方失焦的眼神里,在他深夜手機屏幕長久不熄的微光里(盡管他永遠(yuǎn)把屏幕朝下扣著),在他對我始終隔著一層紗的溫淡里。
三年時光,就在這種溫吞水般的平淡中悄然滑過。沒有爭吵,沒有大的矛盾,甚至很少有臉紅心跳的時刻。室友們有時會羨慕地說:曉婉,你和陳師兄感情真好,一直這么穩(wěn)定。
我只能笑笑,心里卻是一片荒蕪。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所謂的穩(wěn)定,更像是一種沒有波瀾、也缺乏生機的死水微瀾。我像守著一個精致卻冰冷的玻璃罩子,里面是我小心翼翼供奉的、名為戀愛的幻影。他畢業(yè)了,在本市一家頗有名氣的企業(yè)找到了工作,搬出了學(xué)校。我們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就是那部越來越沉默的手機。短信和電話的頻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遞減。從最初的每天幾條消息、一個晚安電話,漸漸變成隔天,再變成兩三天一次。內(nèi)容也越來越干癟:
在忙
嗯。
吃飯了嗎
吃了。
早點休息。
好。
像兩個完成例行公事的陌生人。每一次屏幕亮起,看到是他的名字,我的心都會短暫地雀躍一下,又在看到那冰冷簡短的字句后迅速沉下去。失落像細(xì)小的沙礫,一點點堆積在心底。
我大三的課程開始緊張,各種論文和小組作業(yè)壓得人喘不過氣。但忙碌的間隙,那份不斷累積的失落和不安卻越來越強烈。一種近乎直覺的恐慌攫住了我——他在離我越來越遠(yuǎn)。物理上的距離,似乎正在急速演變成心理上的鴻溝。
那個念頭,那個關(guān)于驚喜的、帶著飛蛾撲火般決絕的念頭,就是在這種恐慌的土壤里瘋狂滋生出來的。也許,也許他只是工作太忙了也許他只是不擅長表達(dá)也許…我出現(xiàn)在他面前,像當(dāng)初在醫(yī)院那樣,能重新點燃些什么
這個想法一旦成型,就再也無法遏制。我需要一個證明,證明我的愛情不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自作多情,證明這三年的陪伴并非毫無意義。
6
我特意選了他生日那天。
請了下午的假,對著鏡子折騰了很久。換上了自己最喜歡、也最顯氣質(zhì)的連衣裙,化了比平時更精致的妝�?粗R子里因為緊張和期待而臉頰泛紅的女孩,我給自己打氣:林曉婉,可以的!他會驚喜的!
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和地鐵,終于抵達(dá)他那棟位于CBD核心區(qū)的寫字樓下。那棟玻璃幕墻的高樓在下午四點的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冰冷而傲慢,像他后來對我逐漸顯露的態(tài)度。
我沒有提前告訴他。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手心微微出汗。我找了個正對著寫字樓大門的、不太起眼的角落站著,目光緊緊鎖住那扇旋轉(zhuǎn)門。不斷有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從里面走出來,步履匆匆,帶著都市精英特有的疏離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下班的人流漸漸多起來。我踮著腳,努力在攢動的人頭中搜尋那個刻在心底的身影。
五點半左右,旋轉(zhuǎn)門再次轉(zhuǎn)動。我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是他!
陳嘉豪穿著一身筆挺的深灰色西裝,身姿挺拔,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工作顯然很順利,他臉上帶著一種意氣風(fēng)發(fā)的、放松的笑意。這笑容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已經(jīng)多久沒看到他這樣對我笑過了
但下一秒,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了。
一個穿著米白色風(fēng)衣、身材窈窕的女人緊跟著他走了出來。她留著及肩的微卷發(fā),側(cè)臉的輪廓…竟有七八分像當(dāng)年照片里那個青梅竹馬!女人極其自然地伸出手,親昵地挽住了陳嘉豪的胳膊。陳嘉豪側(cè)過頭,對她說了句什么,臉上的笑容更加舒展,甚至還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寵溺的溫柔。
女人嬌笑著,微微仰起頭,似乎在撒嬌。然后,在寫字樓門口人來人往的注視下,她踮起腳尖,飛快地在陳嘉豪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嗡——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世界所有的聲音——汽車的鳴笛、行人的談笑、寫字樓里隱約傳出的音樂——都在瞬間消失了。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沉重得像是要炸開。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凈凈,留下刺骨的冰冷和麻木。我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眼前的一幕,像一把燒紅的鈍刀,狠狠地捅進(jìn)我的心臟,然后殘忍地攪動。原來…原來這才是他笑容的歸宿,原來這才是他疏離的原因。
憤怒、委屈、被欺騙的恥辱感、還有積壓了三年的不甘心,像火山熔巖般猛地噴發(fā)出來,瞬間燒毀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怯懦。
我像一顆出膛的炮彈,從藏身的角落猛地沖了出去。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急促而尖銳的噠噠聲,瞬間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我?guī)撞骄蜎_到了他們面前,擋在了陳嘉豪和那個女人之間。
空氣仿佛凝固了。
陳嘉豪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碎裂,只剩下極度的錯愕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慌亂。他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我,眼神像在看一個從異世界闖來的怪物。他旁邊的女人也嚇了一跳,挽著他胳膊的手下意識地松開了,驚訝地打量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陳嘉豪。我的聲音在發(fā)抖,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尖銳,這就是你越來越忙的原因
寫字樓門口下班的人流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短暫地停滯,好奇、探究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在我們?nèi)齻身上。
陳嘉豪迅速地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臉上的慌亂像潮水般退去,快得讓人懷疑那只是錯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他甚至沒有看我,而是立刻轉(zhuǎn)向身邊的女人,聲音低沉而果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先走。
女人顯然沒料到這個發(fā)展,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陳嘉豪,臉上寫滿了不解和一絲被冒犯的慍怒:嘉豪她是誰這…
別問。現(xiàn)在就走。陳嘉豪的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只是牢牢地盯著我,眼神復(fù)雜難辨,像暴風(fēng)雨來臨前壓抑的海面。
女人被他這種從未有過的強硬態(tài)度震懾住了,又或許是不想在大庭廣眾下爭執(zhí)。她咬了咬下唇,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敵意和鄙夷,然后猛地一跺腳,拎著包,轉(zhuǎn)身快步離開了。
高跟鞋急促敲擊地面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
只剩下我和陳嘉豪,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在寫字樓門口投下的巨大陰影里對峙。周圍下班的人流識趣地繞開我們,但那些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他看著我,眼神里最后一絲波瀾也沉寂下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冷漠。
跟我來。他丟下三個字,不再看我,轉(zhuǎn)身徑直走向?qū)懽謽莻?cè)面一家裝修考究的咖啡廳。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麻木地跟在他身后。咖啡廳里冷氣很足,舒緩的鋼琴曲流淌著,與外面喧囂的世界隔絕開來。他找了個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侍者過來,他看也沒看菜單,直接點了兩杯冰美式。
沉默在冰冷的空氣里蔓延。我看著他,看著這張曾讓我魂牽夢縈、此刻卻陌生得可怕的臉。西裝革履,一絲不茍,眼神銳利而冷靜,完全不是校園里那個溫和的師兄,也不是醫(yī)院里那個脆弱的病人。他像一個真正的商人,正在處理一件棘手但必須完成的公務(wù)。
冰美式很快端了上來,杯壁上凝結(jié)著細(xì)密的水珠。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動作從容不迫,仿佛我們只是在洽談一筆普通的業(yè)務(wù)。
林曉婉。他終于開口,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像在陳述一份客觀報告,我們分手吧。
雖然早有預(yù)感,但當(dāng)這五個字如此清晰、如此平靜地從他口中說出來時,我還是感覺像被人當(dāng)胸狠狠錘了一拳,五臟六腑都錯了位。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但我死死地咬著下唇,不讓它們掉下來。指甲深深地掐進(jìn)掌心,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虛假的清醒。
他無視我瞬間慘白的臉色和強忍淚水的樣子,繼續(xù)說道,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
你很好,真的。謝謝你…在我最難的時候陪著我。
但是,他頓了頓,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我臉上,那雙曾經(jīng)讓我沉溺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審視和一種近乎殘忍的坦誠,林曉婉,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對我來說…
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刀:
…只是剛好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的,一張創(chuàng)可貼
創(chuàng)可貼!
這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我所有的防御,扎進(jìn)心臟最深處。原來…原來我三年的陪伴,我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我所有的患得患失和卑微付出,在他眼里,僅僅是一張…用完就可以隨手撕掉、不留痕跡的創(chuàng)可貼用來覆蓋那個青梅留下的、讓他痛不欲生的傷口現(xiàn)在傷口結(jié)痂了,或者有了更光鮮亮麗的敷料,我這塊廉價的創(chuàng)可貼,自然就該被丟棄了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shù)男呷韪兴查g淹沒了我。我看著他,看著他那張依舊英俊、此刻卻冰冷如雕塑的臉,看著他那張吐出如此殘忍話語的嘴,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陳嘉豪…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你…真讓我惡心!
說完這句話,我用盡全身力氣,轉(zhuǎn)身沖出了咖啡廳。外面的空氣悶熱粘稠,夕陽的余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沒有回頭,不敢回頭,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地崩潰,會像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一樣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我沒有回學(xué)校。像個游魂一樣,在燈火璀璨、車水馬龍的陌生街頭漫無目的地游蕩。霓虹燈的光怪陸離地閃爍,映在我空洞的眼睛里,卻照不進(jìn)心底那片冰冷的黑暗。耳邊反復(fù)回響著那三個字:
創(chuàng)可貼…創(chuàng)可貼…創(chuàng)可貼…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不知走了多久,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最終,我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那家咖啡廳門口。它還沒打烊,暖黃的燈光透過落地玻璃窗透出來。我找了個室外最角落、最黑暗的座位坐下,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孤魂。侍者走過來詢問,我胡亂點了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
咖啡很苦,冰冷,順著喉嚨滑下去,凍得我整個胸腔都在發(fā)抖。我就那么坐著,看著咖啡廳里那個角落的位置。那里早已空無一人。
城市的夜晚喧囂依舊。情侶們依偎著走過,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商場的巨大屏幕上播放著甜蜜的廣告。整個世界都在運轉(zhuǎn),都在歡笑,只有我,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困在那個名為創(chuàng)可貼的冰冷標(biāo)簽里。
眼淚終于無聲地洶涌而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砸在同樣冰冷的咖啡杯里。我沒有去擦。原來,連難過都是廉價的。
我就在那里坐著,一動不動,看著窗外的光影變幻,看著行人匆匆來去。直到咖啡徹底冷透,直到夜風(fēng)變得刺骨,直到服務(wù)生帶著歉意過來提醒打烊。
回到宿舍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方婷她們被我失魂落魄、眼睛紅腫的樣子嚇壞了,圍著我七嘴八舌地問。
曉婉!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昨晚去哪了電話也不接!嚇?biāo)牢覀兞耍?br />
是不是陳嘉豪欺負(fù)你了!
聽到那個名字,我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地瑟縮了一下。巨大的委屈和憤怒再次翻涌上來,我再也忍不住,撲到方婷懷里,把昨晚看到的一切,還有他那句創(chuàng)可貼,斷斷續(xù)續(xù)、泣不成聲地說了出來。
宿舍里瞬間炸開了鍋。
什么!陳嘉豪這個王八蛋!!
臥槽!劈腿!還創(chuàng)可貼!我去他媽的!渣男!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著人模狗樣的,背地里這么齷齪!
不能就這么算了!曉婉!我們給你出氣!去他公司鬧!讓他身敗名裂!
方婷氣得滿臉通紅,擼著袖子:對!搞他!把他干的這些破事發(fā)校園論壇!發(fā)他們公司內(nèi)網(wǎng)!讓所有人都看看他是什么貨色!讓他老板也知道他是什么人!
她們?nèi)呵榧�,摩拳擦掌,仿佛下一秒就要沖出去手刃渣男。
我只是哭,不停地哭,哭到渾身脫力,哭到嗓子嘶啞。那些憤怒的聲討在我耳邊嗡嗡作響,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報復(fù)鬧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個被當(dāng)成創(chuàng)可貼用完就扔的可憐蟲讓所有人都來看我的笑話那只會讓我覺得更加羞恥,更加無地自容。
別…我終于止住了哭泣,聲音沙啞得像破鑼,別去…求你們了…
曉婉!方婷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護(hù)著他!
我搖搖頭,眼淚又涌了出來,但眼神卻異�?斩春推v:不是護(hù)著他…是…是算了。
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值得…為了這種人…把自己也搭進(jìn)去…太臟了…
鬧得沸沸揚揚,除了讓我再一次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和笑柄,還能得到什么呢證明我林曉婉眼瞎證明我三年的付出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證明我連當(dāng)一塊創(chuàng)可貼都當(dāng)?shù)貌粔蚝貌�,我僅剩的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承受不了這樣的公開處刑。
我選擇了最懦弱,也是唯一能保護(hù)自己那點可憐尊嚴(yán)的方式——逃離。
畢業(yè)季很快來臨。當(dāng)室友們熱火朝天地討論著在本市找工作、憧憬著未來時,我默默地投遞了無數(shù)份簡歷,目標(biāo)只有一個:遠(yuǎn)離這座城市。最終,我拿到了一個紐約一家普通咨詢公司的offer。隔著浩瀚的太平洋,總該安全了吧
離開那天,方婷她們都來送我。火車站臺上,方婷用力抱著我,還在我耳邊咬牙切齒地低聲說:曉婉,別便宜了那混蛋!等姐們兒以后混好了,一定幫你收拾他!
我只是笑著搖頭,用力抱了抱她,然后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進(jìn)了檢票口。當(dāng)火車啟動,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色開始加速倒退時,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眼淚終于無聲地、洶涌地流了下來。再見了,我的大學(xué)。再見了,我那場卑微又荒唐的、被命名為創(chuàng)可貼的愛情。
7
四年。紐約的雨,似乎總也下不完。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只剩下零星的滴答。房間里依舊一片漆黑,只有手機屏幕因為長時間未操作而自動暗了下去。
那張刺眼的結(jié)婚照,那些喧囂的群聊文字,還有那句陳太太在收集他出軌證據(jù)的私信…像走馬燈一樣在我腦海里瘋狂旋轉(zhuǎn)。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覺終于平復(fù)了一些,只剩下一種深沉的、無邊無際的疲憊,像沉在冰冷的海底。
報復(fù)讓那個素未謀面的陳太太拿到證據(jù),讓陳嘉豪雞飛蛋打這個念頭只在最陰暗的角落里閃過一瞬,隨即就被更深的厭倦覆蓋。何必呢把自己重新卷入他那攤爛泥里看著他和另一個女人撕扯那除了證明我林曉婉還活在他陳嘉豪的陰影里,還能證明什么
證明我連當(dāng)一塊創(chuàng)可貼都念念不忘
太可笑了。
我摸索著拿起手機,屏幕再次亮起,刺得眼睛生疼。指尖冰涼,微微發(fā)顫。我點開那個匿名發(fā)布的、承載了我所有不堪和傷痛的知乎回答頁面。標(biāo)題刺眼地掛著:《你被當(dāng)成過別人的創(chuàng)可貼式替代品嗎后來怎么樣了》
下面已經(jīng)有了不少評論。有痛罵渣男的,有安慰我的,有分享類似經(jīng)歷的,也有冷靜分析利弊的。一條最新評論被頂?shù)煤芨撸航忝每炜此叫�!那個渣男現(xiàn)任可能也在看!給她遞刀�。∽屗麅羯沓鰬簦�
我直接無視了評論和那條未讀的私信。手指懸停在屏幕上方,停頓了幾秒。然后,我異常平靜地、帶著一種近乎解脫的決絕,點下了那個小小的垃圾桶圖標(biāo)。
確定要刪除此回答嗎
指尖落下。
屏幕閃爍了一下,那個承載了我四年逃離、卻在今夜被強行撕開傷疤的故事,連同那些憤怒、同情和看熱鬧的評論,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世界清凈了。
窗外的雨徹底停了。紐約的夜空被雨水洗過,露出幾點疏冷的星光。清冷的空氣從窗縫里透進(jìn)來,帶著雨后特有的泥土和植物的氣息。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雨后微涼的夜風(fēng)撲面而來,吹散了房間里殘留的沉悶和那若有似無的、來自遙遠(yuǎn)過去的消毒水與心碎混合的氣息。風(fēng)拂過臉頰,帶著一種久違的、干凈的涼意。
樓下街道濕漉漉的,反射著路燈昏黃的光。偶爾有晚歸的車子駛過,輪胎碾過積水的聲音清晰而遙遠(yuǎn)。
刪掉那個故事,像是親手拔掉了一根深埋在血肉里、早已發(fā)炎潰爛的刺。劇痛之后,是緩慢彌散開來的、近乎麻木的輕松。那塊名為陳嘉豪的腐肉,連同那些關(guān)于創(chuàng)可貼的恥辱標(biāo)簽,終于被徹底剜去。留下的傷口或許猙獰,但至少,它只屬于我自己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水汽的、微涼的空氣,感覺冰冷的氧氣一直灌進(jìn)肺葉深處,沖刷著積郁多年的塵埃。
手機屏幕徹底暗了下去,像一塊沉默的黑色鵝卵石,靜靜地躺在窗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