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個不起眼的庶女,
京都那落魄的世子與我青梅竹馬。
我們自幼相識,惺惺相惜。
可他一朝得勢,為哄得公主開心,竟想將我發(fā)賣青樓。
1
父親是個五品諫議大夫,在權(quán)貴聚集的京都,是個很容易讓人忽視的存在。
加上前些日子父親在朝堂上直言勸諫,惹怒了圣上。
同僚都說,他的仕途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
父親是個心氣很高的人,他常常自豪地告誡我們,死諫是一個文臣最高規(guī)格的退場。
我不懂,話應該說給愿意聽的人才是,冒著被殺頭的風險,也要暢所欲言,也太不值得了些。
也是依著這份心氣,加上清流書香世家,我家門第雖不高,卻引來了許多家道中落,想重新走仕途的京都子弟來我家上私塾。
我與那南府世子陳復便相識于此。
南府原本家世顯赫,名門望族。
好景不長,新帝登基,陳家犯了天家忌諱,落了難,勢力大不如前。
我原以為自己懂陳復高門墜下的落差,他知我身為庶女的謹小慎微。
我們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最惺惺相惜的人。
直到他進宮遇到當朝公主慕容珠。
陳復用只有我們兩個人才相通的暗號,約我出來。
我瞧見他背著手,溫潤如玉,瑾珞,你猜我?guī)Я耸裁春猛嬉饨o你。
那天,是我十六歲生辰。
我毫無防備地笑著迎了上去。
那是一盒西域特有的胭脂,香氣縈繞,經(jīng)久不息。
我忍不住湊近聞了一下,卻瞬時昏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胳膊生疼,被人五花大綁了去。
想呼救,卻發(fā)不出聲音,嘴里被塞了好大一團棉布。
當我看到看到陳復冷靜地走來,眼里沒有一絲意外,才意識到,是那盒胭脂有問題。
他扯掉我的嘴里的棉布,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只覺得他陌生,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
陳復換回平時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瑾珞,我知道你最了解我了,你一定會支持我的,對不對
他把我?guī)У揭粋胡同里,高墻后面?zhèn)鱽硪恍┎豢擅枋龅拇搀手暋?br />
我瞥眼望外,認出了西南角那家廉價包子鋪。
那我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如月樓,一個被包裝得十分完美的青樓。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陳復他是想來真的
公主許了你什么好處
被我赤裸裸戳中,他也不再裝了。
他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自以為能瞞天過海,他太自信了。
或者說,他以為我對他的愛,是非他不可。
也怪我,明知他早就身在曹營心在漢,卻還是放不下往日情分,信他這一回。
你為了你的前程似錦,竟要逼良為娼
他振振有詞,我受夠了那些權(quán)貴宴席上輕蔑的眼光,受夠了他們惡心的嘴臉!
他們連折辱人都要擺出一副慈悲臉!想當年,我南府陳氏也是高門大戶,何時受過這些白眼
我只是想帶著我的五服至親重新走上康莊大道,這又有什么錯!
胸口像是被鈍刀狠狠剜過,寒意從我的骨血里滲出來。
好一個五服至親,他們要走上康莊大道,就要拿我鋪路,用我獻祭嗎!
陳復,你狼心狗肺!他日自有因果報應!
恨聲不絕。
他驚恐地用棉布塞回我的嘴,脖頸一重,我暈了過去。
滑落瞬間,他曾送我的定情信物突然斷裂。
斷簪落地時,公主的儀仗正吹打著轉(zhuǎn)過街角。
2
被劈暈的瞬間,我以為自己此生就要折在自己的識人不清里了。
但我被救了下來,沒有落入到如月樓的骯臟渾水中。
順親王來查案,將如月樓翻了個底朝天。
我被扔在后院柴房,被發(fā)現(xiàn)時,灰塵仆仆。
順親王身旁的護衛(wèi)把我當成同黨,一并抓回去。
嚇得我一下子忘記被陳復這個負心漢拋棄的傷心。
趕緊辯解,匍匐著到順親王腳下,冤枉啊,我被人抓來此地,被人逼良為娼,我是良家婦女,良家婦女啊。
順親王慕容祐看向我時,我覺得他好生眼熟。
他先一步認出了我。
你這手背上的疤
十歲那年冬天,父親的直言不諫又給自己惹了麻煩。
他不擅長左右逢源,中飽私囊,為官多年,家中還是清貧得很。
大夫人對此頗有抱怨。
我姨娘卻時常樂呵,勸導我要知足常樂。
可如今入了深冬,人都要凍死了,還如何樂。
姨娘不受寵,月例銀子一到冬天就捉襟見肘。
不得已,我只好下了學,跟著姨娘到后山院里撿柴火。
姨娘當真是個知足的人,看見一小根干木頭,便興奮地手舞足蹈,仿佛那不是木頭,是銀子。
她敲我頭,是銀子我還不樂意呢,眼下我們最需要的木頭,銀子又不能取暖。
我反駁她,姨娘,有了銀子,自然就有木頭可以取暖了呀。
貧嘴,小小年紀整日把銀錢掛嘴邊,日后定生出貪念,得了千錢想萬錢,當了皇帝想成仙。
我實在是冷極了,顧不得她碎碎念。
珞兒,姨娘沒本事,但你現(xiàn)在健健康康的,手腳麻利,還能出門撿到大自然饋贈的干木頭回去取暖,我們就要知足。
知道了,知道了,姨娘。
我嘟囔著忘了看路,踉蹌了一下。
卻絲毫感受不到疼,原來摔到一個男人結(jié)實的懷里了。
他被一棵大樹壓下,手臂還受了傷,要是晚一些被人發(fā)現(xiàn),估計就要被凍死在后山樹林里了。
我和姨娘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拉出來。
自己手背卻被樹枝劃了一個大口子,留了疤。
那人身穿紫蟒袍,發(fā)髻裝束是皇家宗室獨有。
他從懷里掏出幾錠銀子扔給了姨娘,道了一句多謝便走了。
要不是見我手背還流著血,估計姨娘就要追上去,說要不了那么多銀子了。
望著那幾錠銀子,我竟希望血不要停那么快。
原來當年我和姨娘救下的人,竟是順親王慕容。
3
慕容祐是先帝最小的一子,與當今圣上一母同胞,先帝對他寵愛有加,特賜予順親王稱號。
加上他天資聰穎,年少成名,在朝堂上頗有威望。
前些日子西北戰(zhàn)事吃緊,慕容祐只用了兩招,便讓敵軍退兵。
可大越王朝對他多加一句贊賞,就會被當今圣上多忌憚一分。
慕容祐懂得避其鋒芒的道理。
他仔細端詳了我?guī)追�,確認我就是當年救他的小姑娘。
敢問姑娘名諱
姓白,名瑾珞,家父乃諫議大夫白氏,仲清。
慕容祐點點頭,家母可還安康,可還記得我
姨娘當然記得他,因為當年他的幾錠白銀,在我耳邊念叨了好幾年。
他這么問,我就知道自己今天沒事了。
可還是裝出一副劫難過后受驚的可憐模樣,勞煩王爺掛心,姨娘身體康健,若無王爺當日的幾錠白銀,我們母女倆怕是難活。
陳復攀上了公主這個高枝,我若不為自己也尋個庇護,怕是沒人能保我。
眼下我只能賭,賭慕容祐是個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人。
但要是被姨娘知道,拿了人家?guī)族V銀子還沒還,又欠人情,估摸要打死我。
慕容祐過來扶起我,當日之事,該是本王多謝你們才是,姑娘不必驚慌,今日是誤會,我會讓護衛(wèi)送你回府,改日再登門道謝。
護衛(wèi)送我回府時,出了今日之事,我不敢大搖大擺走正門。
姨娘和藍翠正在尋我。
今日是你十六生辰,就算你父親不給你操辦,也不該這樣跑出去,叫人擔心。
我握著姨娘的手,本想將陳復背信棄義的事和盤托出,但還是忍住了。
說了,姨娘幫不上,只會白擔心罷了。
沒過兩天,讓姨娘真正擔心的事來了。
慕容祐帶著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地往我府里趕。
開口第一句就是,我想娶你家瑾珞為妻。
姨娘差點嚇暈過去。
你這孩子,何時跟順親王扯上了關系
她仔細一看,也認出了慕容祐是當年她救下的少年。
大夫人是白家唯一一個單純開心的人了,她沒有女兒,雖沒有將我視如己出,但所幸也沒為難過。
要是我嫁入王府,她再也不用擔心家中銀錢會短缺。
她一個當家主母,卻時常連下人的賞錢都要緊著給,實在憋屈。
姨娘擔心我一個庶女,高門顯貴的彎彎繞架不住,將來會在王府受委屈,遭人恥笑。
王爺,當年之事,你早已報了恩,小女福薄才薄,實在當不了這順王妃。
慕容祐言辭誠懇,二夫人和小姐當年是救了本王的命,這份恩德,白家自然受得起。
姨娘還是擔心,可是王爺,我家珞兒與那陳家世子...
姨娘,陳復只是來過我們府上私塾,我與他頂多算同窗。
大夫人生怕慕容祐聽到我與陳復的傳言,
王爺,瑾珞她自幼乖巧,一直待字閨中,從不來與外男私相授受。
我心想,大夫人這番話還不如不說,這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慕容祐這番聲勢浩大地來白府,外頭圍了許多人,他們定是以為,父親又在朝堂上說錯話了。
這番貿(mào)然前來,是本王唐突了,本王先告辭,議親的事,還望白姑娘好好斟酌。
4
女子婚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得鄧父親回來好好商議。
可我們左等右等,等到日落西山,也不見父親下朝歸家。
家丁來報,有知情的內(nèi)官說父親被公主府扣下了。
好端端的,父親怎么會和公主府扯上
二小姐,你有所不知,大人他上了一道奏折,言語間盡是指責公主嬌蠻無理,下人稍有不慎,就要被施以鞭刑,
大人他這番不僅指摘公主,更是拐著彎說天家教子無方,這如何能不惹怒公主和陛下啊。
身為言官,勸諫陛下是他們的職責,可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聽與不聽,就是陛下的事了。
大夫人她腿一軟,險些跌倒,恨鐵不成鋼般罵道,
這死老頭子,他咋不上天呢,公主是什么人,也是他能指摘的,自己家都快揭不開鍋了,他才還在那裝高風亮節(jié),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他。
大夫人喋喋不休,但大家好像都習慣了,也都默認了,父親就是那樣一個人。
可慕容珠驕橫無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上奏彈劾她的人肯定不止父親一人。
怎的偏偏就父親被針對了呢。
我心中漸漸燃起一股恨,定是前幾日陳復欲將我發(fā)賣青樓不成,現(xiàn)在又拿我父親撒氣。
我走過去扶起大夫人,我愿意嫁給順親王。
大夫人眼睛一亮,罵聲戛然而止。
當真你是自愿的,白家無一人強迫你。
我點頭,其實白家又如何算得上強迫,順親王的門第,不知比白家高出多少。
與其等慕容祐給父親施威,不如我坦坦蕩蕩接受,還能兩家皆大歡喜。
我看得很清楚,順親王說想報恩是假,用我來堵悠悠之口是真。
他現(xiàn)在如日中天,各方勢力都忌憚,倘若他再娶一實力相匹配的女子,不等陛下動手,其他親王必定群起而攻之。
既然眼下只能娶一個在朝中毫無勢力的王妃來暫避風頭,那還不如是我,又有昔日恩人當由頭。
那順親王還能得一個知恩圖報的好名聲,到時候,順勢吸引一批全身心為他賣命的謀士。
慕容祐就算是最小的牌,也不會為自己謀求最大的利益。
果然,我要成為順王妃的消息一出,父親就平安從宮中回來了。
昔日里死氣沉沉的白府,因為我的出嫁變得熱鬧起來。
大夫人難得和姨娘交心,她們一起為縫制嫁衣。
父親對我還是愧疚的,他一個監(jiān)察百事,處處諫議的言官,怎么會看不出順親王背后的目的。
等到哪一日,順親王名利雙收,再尋個由頭,讓你無故身亡,父親就是寫上一百道奏折,也救不回你的命啊。
5
倘若女兒活著,你便不再向以前一樣直言進諫,多多顧忌一些夫人和姨娘,父親可愿意
他神色一頓,為理想獻出自己的生命,他不曾有過一刻猶豫,可要是換了自己的骨肉至親呢。
我沒有追問父親的回答,因為他早已用實際行動踐行了他的答案。
這十六年來,父親想學那商朝的比干,因勸諫紂王不要暴虐無道,而被剖心致死。
更想學那唐朝的魏徽,幻想陛下能像那唐太宗,以他為銅鏡,見得失。
他和姨娘一樣,一生都在堅持自己的想法。
婚期將近,原以為我能順利嫁入王府。
藍翠來報,現(xiàn)在滿大街,都是我和陳復的傳言。
說我行止放浪,德行有虧。身為庶出,不思謹守閨箴。
連我袖口內(nèi)繡鴛鴦暗紋都知道。
更有甚者,說我攀了高枝,忘了陳復這個昔日少年郎。
藍翠替我抱不平,那世子欺人太甚,明明是他先負了小姐,怎的好意思,倒打一耙。
我卻擺擺手,不甚在意地說,姨娘教導得是,我與順親王的婚事板上釘釘,現(xiàn)在不過是受點委屈,要懂得知足。
流言是指責我的,但罪是誰受的,可就不得而知了。
——
公主府內(nèi),慕容珠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
你怎么辦事的,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庶女,竟讓她成為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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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她隨手拿起一個茶盞往陳復頭上砸去。
可陳復額頭見了血,慕容珠又心疼地呵斥宮女拿來金瘡膏。
陳郎,我不是故意的,快讓我看看,傷得怎么樣
她抬手過去,陳復卻下意識躲避。
看到慕容珠狠厲的眼神,又乖乖把頭伸過去。
公主息怒,此前白瑾珞并未與我說過她與順親王還有那樣一段往事。
慕容珠上藥的動作一狠,陳郎不是與她青梅竹馬,耳鬢廝磨嗎怎么連這個都不知道。
陳復打了個寒顫,青梅竹馬是真,耳鬢廝磨是她臆想的。
慕容珠已經(jīng)瘋魔到了這個地步。
陳復安撫她,公主不必動怒,我已經(jīng)派人把污蔑白瑾珞的言語編成曲兒,讓那些孩童唱遍大街小巷了。
陳復做事還是那樣不顧后果,那樣的曲瑤,只會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我父親的私塾從建立之初,來往的賬目清清楚楚。
有心人一查便知,是他先遇上的我,還是他后攀上的公主府。
時間線上,更不用說順親王來我家提親的日子了。
到底是誰先背信棄義,根本經(jīng)不起深究。
慕容珠屏退宮女,眉眼妖嬈,陳郎,喚我阿珠。
慕容珠會變臉,可我還是不解氣,我要那賤婢在她大婚之日,成為全京都的笑話!
看到陳復一瞬間的猶豫,
怎么陳郎心疼你的小娘子了那中書侍郎空缺一職可就,
陳復將慕容珠壓在床下,阿珠,你放心,從今往后,我與那白瑾珞再無瓜葛,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慕容珠心滿意足地笑了,她瘋了一樣要陳復將她反復磋磨。
陳郎,順親王大婚那日,可就看你的表現(xiàn)了。
6
成婚前三日,那些被編成流言的曲謠卻突然消散了。
全部變成了順親王如何知恩圖報,重情重義,我與他是一段佳緣。
按照規(guī)矩,姨娘不能親自送我上花轎。
她在我的床邊囑咐了千萬句,但還是離不了做人要知足,一句我從小聽到大的話。
姨娘讓我放下對陳復的執(zhí)念。
終究是母女同心,這些日子我掩飾得再好,都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珞兒,咱們不必為求而不得的事情感到遺憾,人生最好的狀態(tài)是求缺或求滿足。
對陳復是這樣,日后對順親王,更是如此。
王爺若是與你舉案齊眉最好,若不能,你便綣起來,乖乖的自己活。
一聲阿娘,珍重。
我便上了花轎。
路走到一半,便聽到外面熙熙攘攘。
藍翠伸個腦袋進來,小姐不必擔心,有叫花子來鬧事,已經(jīng)被王爺?shù)木幚淼袅恕?br />
我自嘲地笑笑,慕容祐是何許人也,就是當今圣上也要禮讓三分。
我不用操那心的。
但慕容珠因為陳復已然到失了心智的地步。
我的存在,會一遍遍提醒她,陳復曾經(jīng)心悅于我,心愛于我。
慕容珠驕傲如孔雀,她根本受不了自己心愛的男人,曾經(jīng)滿心滿眼是別的女人。
她買通了一幫死士,想要當街劫持我。
幸好慕容祐出現(xiàn)及時,將我救了出來。
這是他第二次救我了,我都記在心里。
一片混亂中,慕容祐護住我,告訴我不用害怕。
在那樣危急的時刻,我自然而然地萌生了依賴的情愫。
大婚順利舉行,禮畢,我現(xiàn)在是名正言順的順王妃了。
慕容祐是天家的人,來府上賀親的,都是非富即貴的大人家。
我鮮少,不,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
慕容祐牽著我的手,一一去給賓客敬酒。
他的手很大,很暖,很有安全感,這種感覺,我在陳復身上都未曾體驗過。
我沒想到公主和陳復,也會在其中。
按理說,以陳復的家世,還不不能夠上皇家宗室的席面。
是慕容珠安排來惡心我的嗎
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的確是天生嬌養(yǎng)的富家子模樣。
我以為她會讓我當眾難堪,但慕容祐一個眼神她就不敢造次了。
恭恭敬敬喊,皇叔,祝你百年好合,和和美美。
慕容祐不咸不淡應了聲。
順勢看向我。
慕容珠只得又端起酒,皇嬸,祝你和皇叔琴瑟和鳴,白首,不生疑。
不生疑三個字,她看向慕容祐,語氣咬得極重。
我大方端起酒杯,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出丑。
多謝公主美意,我也祝公主早日覓得如意郎君,可要一心一意的好。
后面那一句差點氣得慕容珠表情都繃不住。
我心滿意足干了杯中酒。
又命人倒了一杯,
我現(xiàn)如今的身份,本該是陳復來敬我酒的。
看著他卑微仰頭將酒干完的樣子,那股痛快讓竟然我有點理解他了。
原來權(quán)勢如此令人著迷。
卑職祝王爺王妃伉儷如鼓琴瑟,白頭偕老,一起案前作畫,院后撫琴,做一對神仙鴛鴦。
那是他曾許諾于我的誓言。
都不作數(shù)了。
看著他和慕容珠雙雙而立,更像一對璧人呢。
箭已出弩,我與他都沒有回頭路了。
本宮祝世子平步青云,得償所愿才好。
七
陳復自然聽得懂我是在奚諷他,看著慕容珠跟著一起垮掉的臉。
我看得好不痛快。
婚禮結(jié)束,我坐在幔帳紅紗里,重新披上蓋頭。
藍翠安慰我不用害怕,在宴席上,他處處替我說話,幫我擋酒,王爺定是個懂得憐惜姑娘的男子。
可當慕容祐一進門,她跑得比誰都快。
他半掀起我的蓋頭,我看到他一襲玄色婚服,金線繡制的蟒紋在燭光下發(fā)亮。
剛剛在席面上沒能好好看。
寬肩窄腰被玉帶緊束,身形挺拔如松。
慕容祐是真好看啊。
可他的一句話嚇得我差點蓋頭不穩(wěn),娘子剛剛為何對那姓陳的神色如此曖昧。
那不是曖昧,那是赤裸裸的恨好吧!
他腰間玉佩輕撞,俯身將我壓倒,可今夜你是我的女人了。
顛鸞倒鳳,外堂紅燭高照,里面流水似神仙。
成婚后的日子,我原以為慕容祐很快就會厭棄我。
沒成想,他貼心到替我找來得力的嬤嬤,打理府中一應事務。
王府的事情可比我家雜多了,我跟著嬤嬤邊學邊做,足足花了三個月,才將府中所有事情弄明白。
慕容祐顧及我辛苦,每次下朝,都會去滿花樓給我?guī)鄢缘母恻c回來。
每逢十日一次的休沐,還會帶我去郊外,教我騎馬射箭。
出席王公貴族的場面,也會跟在我身旁,不讓別人冷落,嘲諷我是小門小戶出來的。
跟他在一起的那三個月,是被權(quán)勢,敬仰和奉承包圍的三個月。
他對我的細致入微,是旁人都會驚訝的程度。
漸漸的,我對他的愛意也浮現(xiàn)。
我以為我們的日子會這樣平淡幸福地過下去,那種平靜感,讓我差點都忘了陳復和慕容珠。
宮里有人議論,公主豢養(yǎng)男寵到瘋魔的地步。
偏偏那男子總是半夜夢魘,口中喊著另一個女子的名字。
我全當一個故事來聽,內(nèi)心無半點波瀾。
第二日,府里嬤嬤傳來消息,王爺要準備納側(cè)妃了。
我心中自是不喜,但這社會,尋常百姓尚且三妻四妾,更何況是皇家宗室。
加上成婚以來,慕容祐對我寵愛有加。
朝中大臣議論,再這樣下去,順親王以后必定流連溫柔鄉(xiāng),不理政務,荒廢朝績。
于是,納側(cè)王妃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一切都好似順其自然,可我總覺得,背后一切是有人在推動。
側(cè)王妃定的是那位鎮(zhèn)遠侯將軍的嫡女,許知微。
直到她被迎入府,我才知道,原來她與慕容珠自小是朋友。
許知微入府第二日,便去跟慕容祐說自己身子不適,想免了對我的每日請安。
新人在臥,他自是應允。
一連半個月,他都沒再來過我的廂房。
慕容祐去上朝時,許知微便帶著她的婢女,來我這里三番四次找事。
先是故意失手打落慕容祐送我的玉如意,再假惺惺道歉。
哎呀,姐姐,妹妹手滑,一時失手,還望不要怪罪,
我差點忘了,姐姐是小門戶出來的,這樣的玩意自然是沒見過多少,心疼是肯定的,我定讓人挑個好的,送來姐姐這里,讓姐姐啊,開開眼界。
不管她是為了替慕容珠出氣,還是因為慕容祐。
日后我的日子恐怕都沒那么舒坦了。
八
我在王府時日還短,沒什么根基,現(xiàn)在貿(mào)然跟她正面對板,怕是討不到什么好處。
往后,許知微每每想來鬧事,我便借口身子不適,不見她。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藍翠關上門罵罵咧咧,果真是將軍府出來的粗鄙人士,沒半點教養(yǎng)。
她給我拿來宣紙和畫筆,既然無事,那我便作畫來打發(fā)時間。
藍翠看著著急,小姐,你還有心情畫畫,再不想想辦法,她就要踩你頭上來了。
我輕笑,她已經(jīng)踩了。
許知微當著眾人面給我難堪,悄摸換走我房里的人,府里新來的料子,也先自己挑了去。
我心里自然不滿,可想要一個人滅亡,必先讓其瘋狂。
我悄悄讓人收集她作鬧的證據(jù),只待等她將禍事闖得大些,再給她重重一擊。
對于許知微的鬧事,王府里下人們都以為是慕容祐默許。
開始對我見菜下碟。
可只有我一人清楚,慕容祐似乎在等一個時機,一個比我還著急許知微犯錯的時機。
每一次她在我院里鬧了事,他都會悄悄讓人送來稀奇寶貝的玩意。
慕容祐想讓我再忍耐,我自然懂他的弦外之音。
當天夜里他來了我的臥房。
夫人賢良淑德,為夫日后定有補償。
可來到順親王府幾個月,我也算是見了許多從前從未見過的稀奇珍寶。
也被花團錦簇擁著,錦衣玉食的被人供著。
切切實實感受到了權(quán)勢在握的優(yōu)越。
常年被姨娘教導要知足常樂后,發(fā)現(xiàn)擁有了,其實也就那樣。
我還要他補償什么呢。
不過最后奢求的是一絲真心罷了。
不過他現(xiàn)在既然對我有愧,我自然是要他記著的。
畢竟在這順王府,我能倚仗的又不多。
我替他脫下大氅,多謝夫君,妾身有王爺記掛,就百般感念了。
他看我的眉眼果然多了幾分憐惜。
一連十天都宿在我的房里。
這可把許知微氣得連砸了三個價值連城的琉璃盞。
再過兩個月,我被大夫診出喜脈。
初次懷孕,我自是小心翼翼,更加謹慎。
可許知微再也忍耐不住了。
她竟想對我腹中的孩兒下手。
本能的母性讓我不再默默忍受。
我不顧慕容祐的勸導,想好好給她一個教訓。
卻沒想到,反過來被慕容祐說我不識大體,關了禁閉。
父親知道后,自然上奏陛下,彈劾順親王不顧禮法,寵妻滅妾。
一生清流,直言進諫的父親,這一次實事求是的奏章,卻因為其中滲了我,被人說是徇私。
所有人都知道內(nèi)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那些早看不慣父親的人,趁機夸大事實。
說是他的女兒嫁了高門還不知足,如今懷了身孕,還拖大拿喬,善妒失儀。
一切都成了我的過錯。
父親上諫為我鳴不平,反倒被許知微父兄在朝中的勢力擠兌。
而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的慕容祐,從始至終,未發(fā)一言。
9
一日,我在蘭雅閣里查閱醫(yī)書。
父親遭了難,姨娘著急上火,總是食不下咽。
藍翠勸我不要太操勞,這些事交給大夫就好,我現(xiàn)在應該要做的是好好保胎。
可我閑著也無事,最近眼皮也總跳,不忙起來,我實在難心安。
藍翠見我執(zhí)拗,便不勸了,去了廚房給我弄些羹湯過來。
可她剛一走,我就出事了。
后院有家丁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蘭雅閣全是枯燥的陳年舊書,沒一會火勢就蔓延過來我這邊了。
可偏偏府里所有仆人家丁都奔許知微那里去了。
我行動不便,濃煙將我困住。
又是一次危難時刻,可我這次沒有等到慕容祐。
意識模糊間,我耳邊只有藍翠的呼喊,快來人啊,王妃暈倒了。
再醒來時,就看到藍翠哭紅的眼,還有太醫(yī)的嘆息聲。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初為人母的喜悅,僅僅維持了三個月。
我腹中的孩子沒了。
是側(cè)王妃,她買通了仆人,我在廚房熬羹湯時,又借故攔著不讓我走,蘭雅閣的書提前被淋了燈油。
要不然也不至于,短短一會我就被熏沒了意識。
我面如死灰,她人呢
秉王妃,王爺一下朝就往府里趕,已經(jīng)命人拿下了側(cè)王妃。
許知微被帶到我面前,她哭哭啼啼。
王爺,求您明鑒,這謀害子嗣的事,微兒自幼膽小,怎么會做得出來啊。
慕容祐將手中佛珠狠狠摔出,
你個毒婦!我不曾想你心狠至此,平日里珞兒大度,小打小鬧的不跟你計較,
可你竟膽大到要謀害我慕容家的孩兒!
他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底下跪了一地的人,誰都不敢喘一聲大氣。
連我都以為,他是為了我,為了孩子,才會終于嚴懲許知微。
可直到我聽他說,
你的母家,鎮(zhèn)遠侯將軍,他仗著軍功,藐視君上,欺枉百姓,實在該死!
他還串通敵軍,試圖謀反,還有什么是你們許家做不出來的!
許知微一下子不哭了,這不可能,我父親最是忠誠憨厚,他絕不可能背叛陛下,背叛大越。
你父親與敵軍的書信往來,私藏兵器,證據(jù)確鑿,還有你命人縱火,害死珞兒的孩子,險些連累珞兒性命,這樁樁件件,你們許家都死有余辜。
其實在聽到鎮(zhèn)遠侯謀反那一刻,許知微就知道自己沒救了。
至于她縱火害人性命是不是真的,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鎮(zhèn)遠侯一家男丁被流放,女眷入了奴籍。
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許家,一夜之間破敗不堪。
鎮(zhèn)遠侯的兵權(quán),自然而然落到了慕容祐手中。
直到這一刻,我才幡然醒悟。
姨娘的知足,不過是認命罷了。
哪有什么永恒的富貴,榮耀,不過是彈指間灰飛煙滅罷了。
人中龍鳳尚且如此,更何況卑微如螻蟻。
除了知足,再無別的安慰大法。
10
許知微被關在柴房里三個月,不肯就死。
她扯著嗓子喊,我還有公主呢,公主與我是多年好友,她一定不會就這樣看著我去死,她一定會來救我的。
許知微不提,我都差點忘了。
慕容珠此刻正自顧不暇呢。
她正在養(yǎng)心殿,求她父皇。
鄰國東蘭近年來國力不斷興盛,百姓富足。
早有蓋過大越之勢,恐再過兩年,東蘭就該往大越開疆擴土了。
朝中有大臣提議,讓公主和親。
可偏偏那東蘭太子是個荒淫無度,暴虐無常的。
民心所向,讓公主和親的聲音越來越大。
縱使是天子,也無法阻止慕容珠和親。
用一個女子,換兩國交好,是再好不過了。
我曾經(jīng)雖憎恨她用權(quán)勢威逼利誘陳復,讓我成為全京都的笑話。
可如今,她也要被逼去和那樣一個男子磋磨一生,報應也好,我只覺得悲涼。
慕容祐見我面色平靜,問我,
曾經(jīng)她差點把你送進青樓,你不怨她,如今輪到她這樣,你不開心嗎
算不上,若是用一人就能換大越和平。
我也是大越子民,若她為國獻身,我還是會恭恭敬敬跟著大越子民一起祭拜。
后來我才得知,慕容珠和親,是他一手促成的。
慕容祐晚上宿在我床邊,聲音迷亂,你那少年郎淪為階下囚了,不去送他最后一程嗎。
我一時恍惚,竟不知道他說的是陳復。
慕容祐之前從不會在我耳邊說這般拈酸吃醋的話。
我與他成婚兩年,鮮少見到他發(fā)怒。
我輕聲哄他,如今我是王爺?shù)钠蓿艘簧皇蓝际悄愕娜肆�,夫君就不要提那陳年往事來取笑我了�?br />
那一晚,他好像格外欲求不滿,生生將我折磨到了半夜。
說著對不起我的話,動作卻沒停。
一夜旖旎。
我還是沒忍住去牢房看了陳復最后一眼。
我想去看看辜負真心的人,是何下場。
慕容珠和他干了許多觸犯大越律法的事。
可慕容珠是公主,如今還要去和親,陛下當然要將她塑造成一個清白無辜的閨閣女子。
那一樁樁骯臟事,總要有一個人來平。
只能是陳復了。
如今我光鮮亮麗,他穿著破破爛爛的囚服蜷在角落。
還有老鼠在啃食餿掉的飯菜。
見我來了,陳復眼珠動了下。
我問他的五服至親都走上康莊大道了嗎。
他卻突然瘋了一樣用頭撞擊墻角。
我如今是順王妃,一句話就可以讓獄卒好好招待他。
可我一想到那日他將我打暈,想把送進青樓,任人糟蹋,我就恨!
陳復嘴里念念有詞,珞兒,是我不該,是我對不住你。
我立即讓獄卒堵上他的嘴,
你如今這幅落魄樣,可別再連累了我!
陳復啊陳復,你終究是只負了我一個人。
姨娘曾說,你要是好好知足,也會有個好歸宿的。
就讓你自生自滅吧。
11
整個大越子民都知道,當今陛下是最寵慕容珠這個公主的。
他恨不得去東蘭和親的人是自己。
慕容珠離開后,陛下開始深居宮中,不問政事。
南方鬧了水患,西北來了蝗蟲,他也是草草派個人應付了事。
笙歌繞梁三更醉,哪管民間旱與兵。
百姓怨聲載道,朝中大臣頗有不滿。
可那龍塌上的人就像中了蠱一樣,對這一切置之不理。
膽敢有上前勸諫的,無一不被貶黜流放。
懂得明哲保身的,早就默默退避三舍。
可唯獨我那父親,列舉厚厚一沓,用來彈劾陛下的奏章。
朝野之下,他一人嘔心瀝血,字字泣血,來勸諫九五至尊。
陛下!自公主和親以來,邊關告急文書已積滿三匣,江南水患災民嗷嗷待哺,
朝堂政令卻數(shù)月未決。昔日太宗皇帝夙興夜寐,方有貞觀盛世。如今陛下日日頹靡,長此以往,恐民心盡失,社稷不穩(wěn)��!
望陛下以天下蒼生為重,重振朝綱!
可我父親沒說完多久,就被陛下身邊的御林軍拿下了。
當眾被杖責八十,掛于宮門示眾。
一把老骨頭,他如何受得了啊。
等慕容祐的人趕過去,我父親已經(jīng)奄奄一息。
我終究沒能見到他最后一面。
白仲清,你曾說過,死諫是文官最高規(guī)格的退場。
如你所愿,大越的歷史,一定會將你載入史冊。
因為我父親的慘狀,朝中那些大臣才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大越真的要亡了,他們終于有所動作。
所有人都極力要推舉一個新的皇帝即位。
而那個人,非慕容祐所屬。
太子年幼,順親爺一直輔佐朝政,陛下荒靡之時,
都是他在盡心盡力處理,一直出謀劃策,安撫災民。
順親王成為新帝,是理所應當,民心所向。
我的夫君成了皇帝,我自然就是大越的皇后。
可我此刻心中無半分驚喜,只覺得陣陣寒意。
替父親操辦完喪事,就是皇后授封禮。
拿到皇后玉璽的第一件事,我親自招募了一批史官。
為我父親編撰人物傳記。
我自知以他的政績和影響力,沒過幾十年便會被后世淡忘。
可是現(xiàn)在的大越子民,大越皇帝,應該記住他。
一個皇后替自己的亡父寫傳記,原本不合禮法,有徇私的嫌疑。
可朝野上無一人敢站出來反對。
哪怕是新帝。
慕容祐是最大的利益既得者,他最沒有資格來指責我。
其實我對父親算得上是單薄。
他一心想做個清流的言官,對家中之事鮮少過問。
他對我和姨娘的關心少得可憐。
不對,是整個白府的人,他都不甚在意。
可如今他真的為理想獻身了,卻并不知道背后只是有人蓄謀已久。
他死前那無半點悔意的眼神,只會讓我覺得心痛。
父親走后,姨娘在白府整日郁郁寡歡。
我懇求慕容祐開恩,允許我把姨娘接到身邊侍奉。
他剛登基,卻被我要求一次次開先例,難免被詬病。
沉默許久,他終究是點頭了。
12
第二年盛夏,姨娘不知從哪個宮女口中得知,普羅山上長滿了野果。
她便吵著嚷著要我?guī)ァ?br />
姨娘進宮后,被諸多規(guī)矩束縛著,也就很少走動。
難得她想出去,我也就答應了。
可遇上秀女大選,宮中事物繁多,我實在走不開。
便派了一些護衛(wèi)和宮女陪她前去。
我不知,這一去竟是永別。
護衛(wèi)快馬加鞭來報,我姨娘摘野果,不慎跌落懸崖,再無生的可能。
所有人都以為那是一場意外。
直到我看到了姨娘留給我的一封信。
不,是遺書。
姨娘自小家境貧苦,上有兄姐,下有弟妹。
她最不得寵。
大越三十五年,爆發(fā)蝗蟲,鬧了饑荒。
八歲的姨娘自己一個人跑到山上,去尋吃的。
小小的一個她走了好久,才終于找到幾棵野果樹。
姨娘拿出布袋,不停地摘,不停地裝。
她想著多摘一些,拿回去給弟妹。
可當姨娘回去時,發(fā)現(xiàn)弟弟妹妹早已餓得斷了氣。
往后一生,姨娘都陷入自責。
要是她不那么貪心,摘了幾個就早早回去,會不會就能救下弟弟妹妹呢。
可姨娘不知道的是,其實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野果,遍地都是餓死的人,要是有野果,也早就被摘完了。
那只是她的幻覺。
阿娘啊阿娘,你總是教我要知足,萬不可生貪念。
自己貧苦一生,縱使我當了皇后,也不見你真正享福半日。
可你偏偏給我取名瑾珞,瑾為美玉,珞為珠寶。
一生得了美玉,還要珠寶。
那我就永遠不會知足。
我?guī)Я巳Ь�,在普羅山腳下,足足尋了三天,才找到姨娘的尸骨。
擇了一塊風水寶地,將姨娘葬在了這滿山野果的山林里。
她再也不會自責了。
姨娘去后,我也跟著病倒了。
太醫(yī)說我接連至親去世,打擊太大,心脈受損,恐沒有幾年了。
可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姨娘在出發(fā)山林前,告誡過我,有些事即使我知道真相,也不能戳破。
我是憋得太久了。
慕容祐新封了貴妃來主事。
他來長春宮看我,
皇后病倒了,那便好好歇著吧,后宮的事交由貴妃來處理。
慕容祐是個好皇帝,他已經(jīng)為我讓步許多了。
在姨娘走后,我不再怨他。
身為帝王,他能親自為我煮羹湯,已然是全大越男子的典范了。
是他那一碗羹湯的藥效大,還是他因此得的美名更響。
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深究了。
既然對我好,那我便知足,好好受著。
13
姨娘走后,我試著完完全全用她的心態(tài)去過活。
西域進貢的玉壺,被別的嬪妃跟慕容祐撒嬌先討去了,我也不生氣。
我是中宮皇后,總不能缺了我的。
華南新進的鍛子,有妃子仗著生辰禮全挑了靚麗的。
可再絢麗,也比不過我一身皇后制服。
除去生活必需的,我?guī)缀踝兂闪艘粋很寡淡的人。
反倒是我這樣清湯寡水的人,跟后宮佳麗三千一比,更惹慕容祐注意。
他一如既往地盡心盡力對待我,給足了大越皇后該有的尊貴。
沒多久,我又懷孕了。
太醫(yī)同他說,皇后生存意志不高,若不再找些心愛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他曾經(jīng)預言的,沒幾年就要應驗了。
慕容祐想著發(fā)逗我開心,尋來最好的婦科圣手給我看病。
當年我在順親王府那次小產(chǎn),傷了血氣,想要再懷,可就要看天時地利人和了。
這些年,我見慕容祐也不再年輕。
他渴望當一個好皇帝。
夙興夜寐,勤政愛民,推行新制。
大越國力不斷興盛,他終于可以騰出時間來好好彌補了。
按理說,慕容祐現(xiàn)在是萬人仰賴的天子,他不需要任何人來當他的墊腳石了。
可我依然整夜失眠,怕腹中的孩子如上一個一般。
一開始他還耐心勸說,也顧及我是個孕婦,好言相勸。
可受了我一次次冷臉后,終于忍不住拂袖而去。
阿娘,這一次我沒法知足。
我總是輕易原諒他,哪怕受再多委屈。
可一想到慕容祐竟心狠到要對我的孩子下手。
我就是想破了腦袋都沒法知足!
那次不歡而散后,慕容祐直到我生產(chǎn),都沒再來看過我一眼。
后來是藍翠同我說,陛下就躲在帳子后面,嘴里一直念叨,
祈禱我平安。
看著襁褓中的女嬰,眼睛都還未睜開,就會對著我笑。
我一下子就心軟了。
她一出生,就是高貴的公主。
慕容祐給她賜了封號,讓她成為大越最受人寵愛的寧平公主。
她在我的照護下,一日日長大。
寧平五歲那年,我?guī)チ似樟_山。
阿娘安葬的那片土地,長出的野果,格外的甜。
我摘下最紅的一個,將阿娘曾經(jīng)教給我的四字真言,一口一口咽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