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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村里放榜說我中了500萬時,全家都在打我。

    錢呢錢呢繼父的拳頭砸在我背上。

    我攥緊口袋里那張滾燙的彩票,連夜逃往上海。

    住進(jìn)頂級酒店套房那天,我指著窗外燈火發(fā)誓:這輩子再不受窮。

    可城市像張吃人的嘴。

    假名媛閨蜜騙我投資美容院,偽富豪男友卷走我的存款。

    當(dāng)我負(fù)債累累躺在廉價旅館時,手機(jī)響了:

    招娣,你弟買房缺30萬。

    我看著鏡中濃妝艷抹的臉,對電話那頭輕笑:

    今晚來酒店找我,錢就有了。

    招娣,招娣,招弟……

    這名字像個甩不脫的詛咒,鉆進(jìn)耳朵里,變成針,變成刺,變成繼父拳頭砸在后背的悶響,一聲又一聲,沉重得像是要把她的骨頭夯進(jìn)地里。

    錢呢啊死丫頭片子!錢呢!男人的嘶吼混著劣質(zhì)白酒的臭氣。

    招娣!我的兒!母親尖利的聲音扎過來,卻并非為了阻攔,快說呀!那錢是不是被你昧下了那是你弟的救命錢!是你爹的棺材本兒!

    打,爹,使勁打!打死了干凈!

    每一次拳腳落下,都像砸在裝滿谷糠的破麻袋上,發(fā)出沉悶而空洞的聲響。李招娣死死咬住下唇,鐵銹味在口腔里彌漫開。

    那張小小的、硬硬的、邊緣有些刮手的卡片,就緊緊貼在她滾燙的掌心汗液里,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一塊冰。五百萬。這三個字在她腦子里轟然炸開,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蓋過了所有的辱罵和毆打聲。

    它安靜地躺在那里,是她用兜里僅剩的兩塊皺巴巴的零錢換來的。就在村口那個油膩膩的小賣部,老孫頭渾濁的眼睛甚至沒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

    就在繼父喘著粗氣,拳頭暫時停歇的瞬間,母親那尖利的指甲又一次狠狠掐進(jìn)她胳膊的軟肉,尖銳的疼痛讓她渾身一激靈。

    跑!

    這個念頭像一道撕裂黑夜的閃電,猛地劈開了她混沌的意識。比任何一次挨打后的念頭都要清晰、決絕。

    后半夜,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著。懷里揣著那張彩票,硬硬的,硌著心口。那是唯一的熱源,燙得她幾乎要灼傷自己。

    繼父那變了調(diào)的咆哮和母親尖厲的哭嚎被風(fēng)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越來越近,又似乎越來越遠(yuǎn)。

    ……死丫頭……掘地三尺……也要……扒了她的皮……

    ……我的錢�。∥业拿影。≌墟纺銈殺千刀的……

    每一句都像冰錐,狠狠扎進(jìn)李招娣的耳朵里。不能出聲,絕對不能!直到那狂亂的腳步聲和叫罵聲終于被嗚咽的風(fēng)聲徹底吞沒,手電筒的光也消失在遠(yuǎn)處山梁的輪廓后面,天地間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徹骨的寒冷。李招娣才像被抽掉了全身骨頭,軟軟地癱倒下去。

    她慢慢松開一直攥緊的拳頭,掌心已經(jīng)被那張硬硬的卡片硌出了深紅的印子。紙片邊緣有些磨損了,但上面那幾個刺目的阿拉伯?dāng)?shù)字——5,000,000——在月光下卻顯得異常清晰。

    那晚,她像個幽靈,沿著田埂,踩著冰冷的露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向幾十里外的縣城。

    天蒙蒙亮?xí)r,她終于像條脫水的魚,撲倒在縣城唯一那家銀行剛拉開的卷閘門前。

    當(dāng)銀行厚重的防彈玻璃門在她身后無聲合攏,將縣城清晨的喧鬧徹底隔絕時,李招娣感覺自己像是被猛地推進(jìn)了一個真空罐子。

    她本能地縮了縮腳趾,想把那雙見不得人的腳藏起來,卻無處可藏。周圍投來的目光,那些穿著筆挺西裝、妝容精致的銀行職員,還有幾個等待辦理業(yè)務(wù)的城里人,他們的眼神像無形的針,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驚訝,還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和嫌棄,密密地扎在她身上,讓她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鉆進(jìn)去。

    一個穿著合身制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年輕女職員走過來,臉上掛著職業(yè)性的微笑,但那笑容在看到李招娣時明顯僵硬了一下,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錯愕。她引著李招娣走向VIP室,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而規(guī)律的噠噠聲,每一步都敲在李招娣緊繃的神經(jīng)上。

    VIP室的門在她身后輕輕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那些刺人的目光。巨大的真皮沙發(fā)柔軟得能把她整個人陷進(jìn)去,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好聞的香氣。

    李女士,恭喜您!這真是天大的喜事!關(guān)于這筆巨款的后續(xù)管理和稅務(wù)規(guī)劃,我們銀行可以提供最頂級的私人財(cái)富管理服務(wù)……經(jīng)理的聲音圓滑悅耳,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優(yōu)雅地滑動著,資產(chǎn)配置建議、家族信托設(shè)立、全球稅務(wù)優(yōu)化……這些都是我們專為像您這樣的尊貴客戶量身定制的。

    李招娣茫然地看著屏幕上那些跳動的曲線和陌生的名詞——對沖基金、離岸信托、結(jié)構(gòu)性存款……每一個詞都像天書。她只捕捉到幾個零碎的關(guān)鍵詞:管理費(fèi)、托管費(fèi)、復(fù)雜的流程、需要時間……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

    那……那錢,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啥時候能給我

    經(jīng)理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無缺,李女士,您別急。這么大額的獎金,兌付流程非常嚴(yán)格,我們需要層層上報審批,確保一切合規(guī)。同時呢,為了保障您的資金安全,規(guī)避不必要的風(fēng)險,我們也強(qiáng)烈建議您先委托我們專業(yè)的團(tuán)隊(duì)進(jìn)行規(guī)劃和托管,畢竟……嗯,財(cái)富管理是一門精深的學(xué)問。

    當(dāng)然,考慮到您的特殊情況,我們可以先為您提供一筆應(yīng)急資金,比如……五十萬讓您安頓下來,購置些必需品。您看如何

    五十萬李招娣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繼父猩紅的眼睛,母親尖利的哭嚎,弟弟貪婪的嘴臉……不行!這錢,必須完完整整握在自己手里!馬上!一刻也不能等!

    不!她猛地抬起頭,俺要全的!現(xiàn)在就給俺!俺不要你們管!她像個護(hù)食的野獸,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執(zhí)拗,身體在柔軟的沙發(fā)里繃得筆直。

    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輕蔑從眼底滑過,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嘆了口氣:李女士,您這樣……我們很為難。流程就是流程。這樣吧,他拿起桌上的座機(jī),撥了個內(nèi)線號碼,聲音恢復(fù)了公事公辦的腔調(diào),小張,給李女士開一張臨時卡,按最高權(quán)限,額度……五百萬。后續(xù)手續(xù)加緊辦理。

    李女士,卡馬上辦好。這是您的卡和密碼器,請務(wù)必保管好。另外……他遞過來一張制作精美的名片,這是我的私人號碼,24小時為您服務(wù)。有任何財(cái)務(wù)上的困惑,隨時聯(lián)系我。記住,專業(yè)的事,一定要交給專業(yè)的人。他的目光在李招娣那張布滿污跡和傷痕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憐憫,或者說是……等著看好戲的篤定。

    李招娣根本沒心思聽后面的話。五百萬!它就在這張小小的卡片里!沉甸甸的,燙得她手心發(fā)疼。她像握住了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用盡全身力氣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卡片的塑料里。

    走出銀行旋轉(zhuǎn)的玻璃大門,縣城渾濁的陽光刺得她瞇起了眼。喧囂的市聲、汽車?yán)嚷�、小販的叫賣聲洶涌而來,將她重新淹沒。那個經(jīng)理最后的話語在她耳邊盤旋——專業(yè)的事交給專業(yè)的人她用力甩甩頭,把那點(diǎn)莫名的煩躁甩開。錢在她手里了,這就夠了!她李招娣,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打罵、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的鄉(xiāng)下丫頭了!

    站在上海陸家嘴麗思卡爾頓酒店頂層的全景套房落地窗前,李招娣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踩在云端。

    腳下,是黃浦江蜿蜒流淌的金色綢帶,無數(shù)燈火如同碎鉆,密密麻麻地鑲嵌在兩岸拔地而起的鋼鐵森林里。城市的心跳,以光的速度和強(qiáng)度,透過厚厚的隔音玻璃,一下下撞擊著她的胸腔,震得她渾身發(fā)麻。

    小姐,您的套房。穿著筆挺制服、戴著白手套的侍者推著精致的行李車,聲音溫和得像春風(fēng)。巨大的落地窗,毫無保留地將整個魔都最璀璨的夜景框成了一幅觸手可及的畫。

    侍者放下行李,姿態(tài)優(yōu)雅地欠身:有任何需要,請隨時按鈴。祝您入住愉快。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

    房間里只剩下李招娣一個人。巨大的、近乎奢侈的寂靜瞬間包裹了她。她赤著腳,踩在那厚實(shí)柔軟的地毯上,一步一步,走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每一步都輕飄飄的,像踩在云端,又像踩在夢里。窗外,那無邊的、流光溢彩的燈海,在她瞳孔里燃燒、跳躍。

    一種難以言喻的、滾燙的液體猛地沖上眼眶,模糊了那片璀璨的光海。

    她看著這間金碧輝煌、如同宮殿般的房間,每一個角落都在無聲地訴說著極致的奢華。巨大的液晶電視屏幕黑得像一塊墨玉,光潔的茶幾上擺放著新鮮欲滴的水果和精致的點(diǎn)心,連空氣都帶著金錢精心過濾后的清甜。

    李招娣,她對著空曠華麗的房間,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這輩子!再不受窮了!

    那誓言在奢華的寂靜中回蕩,帶著新生的決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jìn)來,李招娣是在那張寬大得能睡下五個人的床上醒來的。絲滑的埃及棉床單貼著皮膚,柔軟得不真實(shí)。她坐起身,環(huán)顧著這間一夜就要花掉幾千塊的宮殿,一種奇異的力量感充盈著她的四肢百骸。

    她要買!把過去二十年所有缺失的、渴望的、只敢在夢里想一想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買回來!

    南京西路的恒隆廣場,像一個巨大的、光怪陸離的水晶宮。李招娣穿著昨天在酒店樓下商場隨便買的、印著巨大Logo的廉價T恤和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嶄新的、但款式夸張得有些滑稽的運(yùn)動鞋,一頭扎了進(jìn)去�?諝饫飶浡呒壪闼推じ锘旌系�、令人頭暈?zāi)垦5奈兜馈?br />
    她像一尾莽撞的魚,闖入了不屬于她的海域。琳瑯滿目的櫥窗里,那些她只在電視廣告里見過的牌子——LV、Gucci、el、Hermès……每一個都像在無聲地對她招手。

    她推開一家裝潢極盡奢華的奢侈品店玻璃門。一個年紀(jì)稍長、涂著鮮艷紅唇的店員走過來,小姐,請問有什么需要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傳遞出一種你不該來這里的潛臺詞。

    李招娣的心猛地一縮,像被那目光刺了一下。但隨即,一股強(qiáng)烈的、被冒犯的怒火和一種我有錢我怕誰的膨脹感猛地頂了上來。

    她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宣泄的快感,指向柜臺里那個最顯眼的位置,一個鑲嵌著閃亮金屬扣、標(biāo)價赫然寫著¥188,888的鱷魚皮手袋。

    這個,她的聲音刻意拔高,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和一種豁出去的蠻橫,給俺拿下來看看!

    紅唇店員臉上的表情徹底僵住了,眼神里的輕慢瞬間轉(zhuǎn)為驚愕和難以置信,小姐,這款是限量版的鱷魚皮鉑金包,價格比較高,而且需要配貨……語氣里的懷疑和勸阻顯而易見。

    俺知道!李招娣粗魯?shù)卮驍嗨?br />
    啪!

    厚厚的、嶄新的、帶著油墨香氣的百元大鈔,被李招娣用盡力氣拍在光可鑒人的玻璃柜臺上,發(fā)出沉悶而突兀的響聲。

    紅唇店員涂著精致妝容的臉,瞬間褪盡了血色,只剩下一種被冒犯后的慘白和驚愕。

    李招娣清晰地捕捉到了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屈辱和難以置信。這種眼神,她太熟悉了。在老家的小賣部,當(dāng)她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毛票想買一包最便宜的鹽時;在縣城那家銀行,當(dāng)她臟兮兮地走進(jìn)去時;就在剛才,她推開這扇沉重的玻璃門時……這種被俯視、被嫌棄、被判定你不配的眼神,像附骨之蛆,貫穿了她貧瘠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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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刻,這眼神非但沒有讓她退縮,反而像澆在火上的油,讓她心底那股邪火轟地一下燒得更旺!一股混雜著報復(fù)、炫耀和終于揚(yáng)眉吐氣的扭曲快感,像電流一樣竄遍全身,讓她指尖都在微微發(fā)麻。

    看啥看她梗著脖子,怕俺買不起給俺拿下來!就現(xiàn)在!她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店員僵硬的臉上,目標(biāo)明確地指著那個標(biāo)價六位數(shù)的鱷魚皮手袋。

    她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最后一絲職業(yè)性的弧度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靜,動作僵硬地彎下腰,用戴著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開玻璃柜的鎖扣,取出那個閃耀著奢華光澤的手袋,輕輕放在鋪著黑色絲絨的展示臺上。整個過程,沉默得像一場默劇。

    李招娣一把抓起那個包,沉甸甸的,皮革的觸感冰涼滑膩,夠不夠不夠還有!動作粗魯?shù)孟袷侨永簤虿粔虿粔蜻有!那疊鈔票邊緣散開,幾張大紅票子滑落出來,飄在光潔的地面上。

    空氣凝固得如同鐵板。

    李招娣毫不在意。她拎著那個價值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的包,像拎著一捆剛從地里拔出來的蘿卜,昂著頭,轉(zhuǎn)身就走。

    她站在恒隆廣場明亮得晃眼的中庭,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穹頂傾瀉而下。她低頭看著手里這個閃閃發(fā)光的戰(zhàn)利品,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眩暈的滿足感瞬間淹沒了剛才那點(diǎn)微不足道的不快。

    有錢,真他娘的好!

    這個笑容,在她踏進(jìn)外灘邊那家會員制高級餐廳的瞬間,遭遇了第一次真正的考驗(yàn)。

    薇薇姐!這邊!一個穿著香奈兒套裝、妝容精致得像瓷娃娃的年輕女孩站起來,熱情地朝她招手。她叫林薇薇,是李招娣前兩天在酒店泳池邊偶遇的。

    她的朋友圈里,全是游艇派對、私人飛機(jī)、米其林三星定位……一個李招娣只在電視劇里見過的、紙醉金迷的世界。

    此刻,林薇薇親熱地挽住李招娣的胳膊,把她帶到靠窗的座位。巨大的落地窗外,黃浦江的璀璨夜景一覽無余。桌上鋪著雪白的亞麻桌布,擺放著锃亮的銀質(zhì)餐具和水晶杯,每一樣都精致得像藝術(shù)品。

    招娣妹妹,今天可要好好嘗嘗這里的招牌魚子醬,配香檳絕了!林薇薇聲音甜膩,熟練地翻開厚重的皮質(zhì)菜單,指尖滑過那些令人咋舌的價格,哦,對了,還有這個,法國空運(yùn)的藍(lán)龍蝦……

    李招娣有些拘謹(jǐn)?shù)刈δ7轮洲鞭眱?yōu)雅的坐姿,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被菜單上那些數(shù)字吸引。

    薇薇姐,這……有點(diǎn)貴吧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帶著點(diǎn)試探。

    哎呀!林薇薇嗔怪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動作親昵自然,這算什么貴呀人生得意須盡歡嘛!招娣妹妹你現(xiàn)在可是個小富婆了,這點(diǎn)小錢毛毛雨啦!你看看周圍,她優(yōu)雅地?fù)P了揚(yáng)下巴,這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錢,就是用來享受的!存在銀行里,就是一堆死數(shù)字。

    這里的空氣都彌漫著金錢的味道,一種慵懶的、習(xí)以為常的昂貴。她再看看自己,雖然穿著新買的衣服,拎著昂貴的包,但骨子里那份局促和格格不入,似乎并沒有被這些外在的東西完全覆蓋。

    林薇薇的話像帶著魔力,一點(diǎn)點(diǎn)瓦解著她殘存的謹(jǐn)慎。

    是啊,她現(xiàn)在有錢了!五百萬!吃一頓幾千塊的飯算什么

    行!聽薇薇姐的!她豪氣地一揮手,學(xué)著電視里看到的派頭,都點(diǎn)上!

    林薇薇滿意地笑了,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她招來侍者,用流利的英文點(diǎn)著菜,那嫻熟優(yōu)雅的姿態(tài)讓李招娣看得有些發(fā)愣。

    對了,招娣,酒過三巡,林薇薇狀似不經(jīng)意地提起,我最近和朋友在靜安寺那邊籌備一個高端美容會所,專做貴婦圈的。地段、設(shè)備、引進(jìn)的瑞士儀器……都是頂級的!前景絕對好!就是啟動資金嘛……她嘆了口氣,顯得有些煩惱,還差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好幾個姐妹都想入股呢,名額搶手得很。

    她放下酒杯,湊近李招娣,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親昵:我看你人實(shí)在,又投緣,才跟你提的。這可是個躺著賺錢的好機(jī)會!你投點(diǎn)進(jìn)來,就當(dāng)玩玩兒,年底分紅絕對讓你數(shù)錢數(shù)到手軟!比你把錢放銀行吃那點(diǎn)死利息強(qiáng)一百倍!

    李招娣的心猛地一跳。投資入股躺著賺錢這些詞對她來說既陌生又充滿誘惑。她看著林薇薇那張真誠又帶著點(diǎn)期待的臉,想著她朋友圈里那些奢華的生活片段,再想想銀行經(jīng)理那張道貌岸然、總想替她管錢的臉……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薇薇姐,我信你!她幾乎沒有猶豫,端起酒杯和林薇薇用力碰了一下,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需要多少你說個數(shù)!

    林薇薇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像一朵精心培育的牡丹:不多!前期你先投個一百萬,占個原始股!后面看情況再追加!

    一百萬李招娣心里咯噔一下,這個數(shù)字還是讓她有些肉疼。但看著林薇薇篤定的眼神,想想那躺著數(shù)錢的美好前景,再想想自己手里那沉甸甸的五百萬……她咬了咬牙,用力點(diǎn)頭:成!

    那個笑容,在林薇薇拿到轉(zhuǎn)賬支票、親熱地給了她一個擁抱時,燦爛得如同外灘最亮的霓虹。李招娣覺得,自己終于真正踏進(jìn)了這個流光溢彩的圈子,找到了一個能帶她飛的貴人。

    然而,這燦爛的笑容,在遇到陳浩之后,像被投入了顯影液的照片,迅速顯影出斑斕的色彩,隨即又不可逆轉(zhuǎn)地滑向曝光過度的蒼白。

    陳浩是在林薇薇組織的一次私人游艇派對上出現(xiàn)的。他穿著剪裁完美的休閑西裝,身材高大挺拔,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慵懶貴氣。他的手指修長干凈,腕間不經(jīng)意露出的百達(dá)翡麗在夕陽下反射著低調(diào)而奢華的光澤。他端著香檳,站在船舷邊,望著黃浦江兩岸的燈火,側(cè)臉線條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深邃迷人。

    當(dāng)林薇薇笑著把李招娣引薦給他時,陳浩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李招娣身上。那眼神沒有李招娣熟悉的審視或輕慢,反而帶著一種溫和的、帶著點(diǎn)好奇的笑意,像看一只誤入水晶宮的、有點(diǎn)緊張的小動物。

    李招娣很有意思的名字。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磁性的魅力,普通話標(biāo)準(zhǔn)得像是播音員,像春天的風(fēng),帶著點(diǎn)泥土的清新。他微微俯身,自然地伸出手。

    李招娣的心跳瞬間漏了好幾拍。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干凈、優(yōu)雅、強(qiáng)大,像從偶像劇里直接走出來的人物。她慌亂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他干燥溫暖的掌心,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陳…陳先生好。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陳浩卻毫不在意她的窘迫,反而體貼地笑了笑,自然地轉(zhuǎn)移了話題,聊起了游艇、江風(fēng)、岸邊的老建筑……他的見識廣博,談吐風(fēng)趣,卻又不會顯得高高在上。李招娣像著了魔一樣,傻傻地聽著,眼神幾乎無法從他臉上移開。他偶爾投來的溫和目光,都讓她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被施了魔法。陳浩的追求像一場精心編織的、溫柔的金色幻夢。他帶她去外灘頂樓的米其林餐廳,俯瞰整個城市的燈火,侍者恭敬地為他們拉開座椅,銀質(zhì)餐具在燭光下閃閃發(fā)光。他帶她去私人畫廊看那些她根本看不懂的抽象畫,耐心地給她講解色彩和線條的情緒。他送她昂貴的珠寶首飾,包裝盒上系著精致的絲帶,打開時璀璨的光芒幾乎晃花她的眼。每一次約會,他都表現(xiàn)得像個完美的紳士,體貼入微,從不越界,尊重她的一切——包括她那點(diǎn)殘留的、來自鄉(xiāng)下的拘謹(jǐn)和偶爾冒出的鄉(xiāng)音。

    他像一個經(jīng)驗(yàn)豐富的導(dǎo)師,引領(lǐng)著她一點(diǎn)點(diǎn)適應(yīng)這個金錢堆砌的上流社會。他教會她品鑒紅酒的年份和產(chǎn)地,告訴她不同場合的著裝禮儀,甚至糾正她拿刀叉的姿勢。他的聲音總是那么溫和,帶著鼓勵:招娣,你學(xué)得很快。放松點(diǎn),享受這一切。

    在他的羽翼下,李招娣感覺自己像一只被精心呵護(hù)的金絲雀。她貪婪地汲取著這種被珍視、被寵溺的感覺,像久旱的禾苗逢了甘霖。她開始相信,自己灰撲撲的人生劇本,真的被徹底改寫了。財(cái)富、愛情、地位……所有她曾經(jīng)仰望的東西,此刻似乎都唾手可得。她甚至開始幻想和陳浩的未來,幻想自己成為真正的陳太太,住進(jìn)像城堡一樣的別墅里。

    陳浩的出現(xiàn),像一劑強(qiáng)效的迷幻藥,讓李招娣徹底迷失在云端。她開始習(xí)慣性地依賴他,無論是生活上的瑣事,還是金錢上的決策。

    招娣,我最近看好一個項(xiàng)目,一次晚餐后,陳浩搖晃著紅酒杯,語氣隨意得像在談?wù)撎鞖�,東南亞那邊有個海島開發(fā),穩(wěn)賺不賠。我自己的資金都投進(jìn)去了,還差一點(diǎn)缺口就能拿下關(guān)鍵股份。你手上那筆錢……暫時不用的話,放我這兒周轉(zhuǎn)一下最多三個月,連本帶利,翻倍還你。他的眼神坦蕩真誠,帶著一種帶你一起發(fā)財(cái)?shù)臒崆小?br />
    李招娣的心猛地一揪。又是錢!而且數(shù)額不�。∷乱庾R地看了一眼放在旁邊的、那個林薇薇牽線的美容院項(xiàng)目文件——已經(jīng)投進(jìn)去快兩百萬了,林薇薇說正在裝修,讓她等開業(yè)通知。她猶豫著:浩哥,我……我之前投了美容院……

    美容院陳浩微微挑眉,隨即露出一個了然的、帶著點(diǎn)無奈寵溺的笑容,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傻丫頭,那種小打小鬧的實(shí)體,周期長,回報慢,操心事還多。跟我這個國際項(xiàng)目怎么比他身體前傾,壓低聲音,帶著分享秘密的親昵,這可是能改變階層的機(jī)遇!錯過了,可就真沒了。我還能坑你

    他的目光溫柔而篤定,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李招娣看著他英俊的臉,想起他帶自己見識過的世界,想起他那些價值不菲的禮物……心里的天平瞬間傾斜。是啊,浩哥這樣的人物,怎么會騙她呢他可是連幾百萬的名表都隨隨便便戴著的人!跟那個虛無縹緲的美容院比起來,顯然跟著浩哥更靠譜!

    那……那行!我聽你的,浩哥!她不再猶豫,用力點(diǎn)頭。

    陳浩臉上的笑容加深,帶著贊許:這就對了!我的招娣最聰明了。他拿出手機(jī),來,把賬戶給我,我讓財(cái)務(wù)馬上操作,時間不等人。

    當(dāng)李招娣看著手機(jī)銀行APP上,自己賬戶里最后那筆兩百萬的存款余額瞬間變成三位數(shù)時,心里空了一下,但隨即又被一種盲目的信任和期待填滿。浩哥說了,三個月,翻倍!到時候,她就有四百萬了!甚至更多!

    然而,三個月的時間,在等待中變得格外漫長。陳浩開始變得忙碌起來,電話常常打不通,微信回復(fù)也越來越慢,語氣也從之前的溫柔體貼變得有些敷衍。李招娣起初還安慰自己,他是在忙那個大項(xiàng)目�?僧�(dāng)她小心翼翼地問起項(xiàng)目進(jìn)展和還款時,陳浩要么含糊其辭,要么就推說快了快了、最近在走流程,有點(diǎn)麻煩。

    直到那個陰沉的下午。李招娣一遍遍撥打陳浩的電話,聽筒里傳來的始終是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一種強(qiáng)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

    她瘋了一樣沖出酒店,打車直奔陳浩之前帶她去過的、位于浦東的一處高檔公寓。那是他名下的一處小產(chǎn)業(yè)。電梯平穩(wěn)上升,李招娣的心卻像在油鍋里煎炸。她顫抖著按下門鈴,一遍又一遍,急促的鈴聲在空曠的樓道里回蕩,像垂死的哀鳴。

    門內(nèi)死寂一片。

    她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沉向無底的深淵。她開始用拳頭砸門,砰砰砰!陳浩!開門!陳浩!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嘶啞而絕望。

    砸門聲引來了物業(yè)的保安,一個穿著制服的中年男人。

    小姐,別敲了。保安看著失魂落魄的李招娣,臉上帶著一絲同情和了然,這房子,前天剛被法院貼了封條。業(yè)主……哦,就是那位陳先生,保安的語氣帶著點(diǎn)市井的八卦,欠了一屁股債,人早跑沒影兒了!聽說啊,就是個專門坑蒙拐騙的‘拆白黨’,專騙你們這種……唉!

    保安后面的話,李招娣一個字也沒聽清。耳邊只剩下尖銳的蜂鳴,像無數(shù)根鋼針扎進(jìn)她的耳膜。眼前陳浩英俊溫柔的臉龐瞬間碎裂,扭曲成一張猙獰的、嘲諷的鬼臉。法院的白色封條像兩道巨大的、冰冷的符咒,交叉貼在厚重的防盜門上,封死了她所有的幻想和希望。

    她眼前一黑,雙腿一軟,整個人順著冰冷的、貼著昂貴大理石的墻壁,像一灘爛泥般滑倒在地。昂貴的真皮手袋從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粗糙的瓷磚紋路硌著皮膚,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只有心臟的位置,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她無法呼吸,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抽氣聲。

    兩百萬……那是她最后的錢!是她以為通往天堂的最后一張船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jì)。她掙扎著爬起來,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jī)。她必須找到林薇薇!美容院!那是她最后的指望!她還有股份!還能分紅!

    她哆哆嗦嗦地翻出林薇薇的號碼,撥過去。聽筒里響了幾聲,終于被接起。

    喂哪位林薇薇的聲音依舊甜膩,卻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

    薇薇姐!是我!招娣!李招娣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聲音帶著哭腔,陳浩他……他跑了!我的錢……我投在美容院的錢!美容院怎么樣了什么時候開業(yè)分紅……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林薇薇一聲極其清晰的、帶著濃濃嘲諷和惡意的嗤笑。

    噗嗤……李招娣林薇薇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利刻薄,像淬了毒的刀子,我說你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還在做你的春秋大夢呢還美容院還分紅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jìn)李招娣的耳朵里。

    實(shí)話告訴你吧,林薇薇的聲音充滿了快意,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那地方,壓根兒就沒租過!就是個皮包公司!錢嘛,早就分干凈了!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傻逼玩意兒!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土鱉樣!真以為有幾個臭錢就能擠進(jìn)我們的圈子呸!你這種從泥坑里爬出來的土妞,只配當(dāng)韭菜!懂嗎蠢貨!

    嘟嘟嘟……

    電話被狠狠掛斷。忙音像一把鈍鋸,在李招娣的腦子里來回拉扯,鋸斷了最后一絲支撐著她的神經(jīng)。

    世界在眼前旋轉(zhuǎn)、崩塌。昂貴的公寓樓道,光潔的大理石地面,墻上掛著的抽象畫……一切都扭曲變形,化作猙獰的鬼臉,對著她無聲地嘲弄大笑。陳浩溫柔的笑臉,林薇薇熱情挽著她的手臂……所有的畫面都在瞬間碎裂,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和貪婪的獠牙。

    啊——�。�!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從她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在空曠死寂的樓道里瘋狂回蕩、撞擊,如同瀕死野獸最后的哀嚎。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劇烈地?fù)u晃了一下,眼前徹底被無邊的黑暗吞噬。手機(jī)從她徹底失去知覺的手中滑落,屏幕朝下,啪嗒一聲摔在冰冷堅(jiān)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蛛網(wǎng)般的裂痕瞬間蔓延開來,覆蓋了屏幕,也像極了她此刻徹底碎裂的人生。

    黑暗像粘稠冰冷的潮水,緩慢地退去,留下尖銳的痛楚和令人窒息的絕望。李招娣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在頭頂上方。那里不是麗思卡爾頓套房那華麗的水晶吊燈,而是一個布滿黃色水漬和霉點(diǎn)的天花板,一只肥胖的蒼蠅嗡嗡地繞著唯一一盞昏暗的、蒙著厚厚灰塵的燈泡打轉(zhuǎn)�?諝饫飶浡还苫旌狭肆淤|(zhì)煙草、汗酸和過期食物腐敗的復(fù)雜氣味,嗆得她喉嚨發(fā)癢。

    她掙扎著坐起身,身下的硬板床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環(huán)顧四周,這間所謂的旅館房間,狹窄得只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個掉漆的床頭柜。墻壁斑駁,墻角堆著幾個鼓鼓囊囊的廉價塑料袋,里面塞著她僅剩的、從酒店匆匆收拾出來的幾件衣服,其中幾件甚至還帶著昂貴的標(biāo)簽,只是如今揉得皺巴巴,沾上了不明的污跡。地上散落著幾個空的方便面桶和礦泉水瓶。

    這里是城市最廉價的日租房聚集區(qū),位于一個老舊小區(qū)深處,魚龍混雜。窗外傳來隔壁夫妻激烈的爭吵聲、小孩尖銳的哭鬧聲,還有樓下大排檔炒菜勺敲擊鐵鍋的刺耳噪音。

    她摸索著找到摔裂了屏幕的手機(jī),顫抖著開機(jī)。屏幕亮起,破碎的紋路下,銀行APP的圖標(biāo)像一個猙獰的傷口。她點(diǎn)開,輸入密碼。

    屏幕閃爍了一下,跳出一個冰冷的數(shù)字:

    賬戶余額:¥0.32

    下面,是刺目的紅色字條,一條接一條,觸目驚心:

    【消費(fèi)貸】尊敬的客戶,您尾號的貸款本期應(yīng)還¥15,678.91,已逾期3天,請盡快還款以免影響征信!

    【信用卡】溫馨提示:您尾號信用卡本期賬單¥42,350.60,最低還款額¥4,235.06,到期還款日2025-06-25。

    【花唄】您的花唄賬單¥8,765.43已逾期,將按日計(jì)收罰息,請盡快處理!

    【催繳通知】XX酒店:李招娣女士,您于2025-05-10至2025-05-25入住期間產(chǎn)生的房費(fèi)及迷你吧消費(fèi)共計(jì)¥128,650.00尚未結(jié)清,請于三日內(nèi)繳清,否則我方將采取法律手段追償!

    每一個數(shù)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脖頸,越收越緊,讓她無法呼吸。她猛地捂住嘴,一陣劇烈的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錢!錢!錢!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讓她像困獸一樣在狹小的房間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她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所有的包袋,甚至把那些裝衣服的廉價塑料袋都倒了個底朝天。幾張皺巴巴的零鈔,幾個鋼镚,加起來不到五十塊。還有幾張被刷爆的信用卡和一堆催債單。她看著床頭柜上那個刺眼的鱷魚皮鉑金包,在昏暗的光線下,它依舊散發(fā)著奢靡的光澤,像一個巨大的諷刺。她一把抓過來,發(fā)瘋似的翻找,奢望能在某個夾層里找到遺忘的鈔票,甚至是一張遺漏的銀行卡。沒有。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張被遺忘在角落、皺巴巴的名片——那個銀行經(jīng)理的。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滅頂。她癱坐回硬板床上,床板發(fā)出刺耳的呻吟。身體篩糠般抖著,牙齒咯咯作響。怎么辦能賣的都賣了,能借的……她在這個城市舉目無親。那些曾經(jīng)圍著她轉(zhuǎn)的朋友,在她最后一次群發(fā)借錢信息后,早已將她拉黑。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滅頂?shù)慕^望徹底吞噬時,那個被她摔裂了屏幕的手機(jī),突然在掌心劇烈地震動起來,伴隨著刺耳而單調(diào)的默認(rèn)鈴聲。

    嗡——嗡——嗡——

    屏幕來電顯示上,跳動著兩個字:

    媽

    這兩個字像帶著倒刺的鉤子,瞬間穿透了她麻木的絕望,狠狠扎進(jìn)心窩里最脆弱的地方。她死死盯著那兩個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指尖因?yàn)橛昧Χ喊�,幾乎要將那布滿裂紋的手機(jī)屏幕捏碎。接還是不接那鈴聲固執(zhí)地響著,一聲比一聲急促,像催命的符咒。

    終于,在鈴聲即將斷掉的最后一刻,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手指痙攣般地劃過破碎的屏幕,按下了接聽鍵。她甚至沒有勇氣把它放到耳邊,只是顫抖著按下了免提。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母親那熟悉的、帶著哭腔卻異常尖利的聲音,穿透廉價旅館薄薄的墻壁,像鋼針一樣扎進(jìn)李招娣的耳朵:

    招娣��!我的兒��!你可算接電話了!你這是要急死娘��!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夸張的凄楚,你跑哪去了啊這都多久了音信全無!家里出大事了!天塌了�。�

    李招娣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兩下,喉嚨里卻像堵著一團(tuán)浸透了冰水的棉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只是死死地盯著手機(jī)屏幕上那跳動的通話時間數(shù)字,一秒,兩秒……

    你弟!你弟寶根��!母親的哭嚎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他要結(jié)婚了��!人家姑娘家開口了,必須在縣城買套新樓房!不然就吹!你弟都三十了,好不容易相中一個……這要是黃了,你讓娘怎么活你讓你弟怎么活啊

    李招娣的身體猛地一顫。弟弟……結(jié)婚……樓房……這些詞像一把把生銹的鈍刀,在她早已傷痕累累的心上來回切割。她仿佛又看到了弟弟李寶根倚在破舊門框上,啃著青蘋果,眼神空洞地看著她被繼父毆打的樣子。

    錢呢錢呢母親的聲音變得急迫而貪婪,像一只嗅到了血腥味的禿鷲,之前的哭腔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你中了那么大的獎!五百萬��!手指縫里漏一點(diǎn)就夠了!你弟也不要多,就三十萬!三十萬首付!對你來說不就是毛毛雨嗎招娣�。∥业暮瞄|女!你可不能不管你弟�。∷窃劾侠罴业莫�(dú)苗!是你的親弟弟�。∧闳绦目此蛞惠呑庸夤魅绦淖屧劾侠罴覕嗔讼慊鹉阙s緊把錢打回來!就現(xiàn)在!你爹都快急瘋了!

    親弟弟李招娣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扭曲的弧度。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恨意,混合著無邊無際的絕望,像火山熔巖一樣從心底最深處猛烈地噴涌上來,瞬間燒毀了殘存的最后一絲理智和溫情。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目光掠過這間狹窄、骯臟、散發(fā)著霉味和絕望氣息的廉價旅館房間,最后,落在了床頭柜上那面布滿灰塵和不明污漬的廉價塑料梳妝鏡上。

    鏡子里映出一張臉。

    一張濃妝艷抹的臉。厚厚的粉底像劣質(zhì)的墻灰,試圖掩蓋住眼下的青黑和皮膚的憔悴,卻只顯得更加斑駁和欲蓋彌彰。眼影是俗艷的亮藍(lán)色,涂得又濃又臟,像被人狠狠揍過兩拳。假睫毛夸張地向上翻卷著,幾根已經(jīng)脫落,要掉不掉地黏在眼皮上。口紅是廉價的、帶著熒光感的玫紅色,涂抹得超出唇線,像剛剛吸食過鮮血。整張臉,像一張被拙劣油彩涂抹過的、行將破裂的面具。在昏暗污濁的光線下,這張臉顯得格外詭異、廉價,充滿了風(fēng)塵和破敗的氣息。只有那雙眼睛,透過厚厚的妝容,像兩口枯竭的死井,深不見底,映不出絲毫光亮,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麻木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破罐破摔的決絕。

    電話那頭,母親尖利的、帶著哭腔的催促還在喋喋不休地轟炸著:……招娣招娣你說話�。÷犚姏]有三十萬!就三十萬!對你來說算個啥趕緊打錢!你弟等著救命呢!你……

    李招娣的視線,緩緩地從鏡中那張濃艷而絕望的臉上移開,落在了床頭柜上另一件東西上。

    那是一張皺巴巴的卡片。不是名片,不是銀行卡。

    一張酒店的小卡片。劣質(zhì)的銅版紙,印著俗艷的桃紅色邊框。上面印著一個衣著暴露、姿勢撩人的女郎剪影,還有一行醒目的、帶著強(qiáng)烈暗示意味的廣告語:24小時上門服務(wù),包您滿意!下面,是一串手寫的、歪歪扭扭的手機(jī)號碼。這張卡片,是昨天她失魂落魄地在樓下臟亂的小吃攤買一碗最便宜的素面時,一個眼神閃爍、穿著邋遢皮夾克的中年男人,趁人不注意飛快地塞進(jìn)她手里的。

    她的目光,在鏡子里那張濃妝艷抹、廉價而絕望的臉上,和床頭柜上那張同樣廉價、充滿桃色暗示的卡片之間,緩慢地、來回地移動。

    電話里,母親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哭天搶地的絕望和一絲隱隱的威脅:……招娣!你個沒良心的!你說話!你是不是想逼死你爹娘逼死你弟弟早知道你是這么個白眼狼,當(dāng)初生下你就該……

    李招娣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拉扯。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面部肌肉在巨大壓力下產(chǎn)生的一種痙攣,扭曲而怪異。鏡子里,那張涂著廉價玫紅色口紅的嘴唇咧開,露出被劣質(zhì)口紅染紅的牙齒,像一個剛剛撕咬過獵物的、瀕死的野獸。

    她終于動了。沒有拿起電話放到耳邊。她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釘在鏡子里那個濃妝艷抹的倒影上,仿佛在凝視著一個陌生人,一個即將被自己親手殺死的鬼魂。

    然后,她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溫柔的平靜,像情人間的低語,卻又像淬了毒的冰棱,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穿透手機(jī)的麥克風(fēng),傳到了千里之外那個貧窮而貪婪的村莊:

    媽……

    她頓了頓,看著鏡子里那個女人的嘴唇,模仿著它的開合。

    今晚……讓爹別睡太死。

    電話那頭喋喋不休的哭嚎和咒罵,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嚨,瞬間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電流微弱的嘶嘶聲在兩端蔓延。

    李招娣臉上的肌肉再次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個扭曲的、非哭非笑的弧度拉得更開,露出更多被口紅染得猩紅的牙齒。她的聲音,依舊保持著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刻意放輕的溫柔,卻又像鈍刀子割肉般清晰地吐出最后幾個字:

    ……叫個車,來酒店找我。

    她的目光,從鏡子里那張濃艷絕望的臉上,緩緩移開,最終定格在床頭柜上那張印著桃紅色邊框的、皺巴巴的小卡片上。

    錢……她對著那張卡片,對著電話那頭死寂的沉默,也對著鏡中那個即將墜入深淵的自己,輕輕地、一字一頓地,完成了最后的判決:

    ……就有了。

    電話那頭,死寂無聲。幾秒后,傳來一陣忙音,急促而空洞。

    嘟…嘟…嘟…

    李招娣慢慢放下手機(jī),屏幕上的裂紋像一張嘲諷的蛛網(wǎng)。房間里只剩下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模糊的轟鳴,還有她自己越來越微弱、最終歸于沉寂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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