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妻子在家里自殺了。整理遺物時，我才發(fā)現(xiàn)她是病嬌。因為愛我，她每天控制殺我和其他異性的沖動。最終因無法承受而選擇結(jié)束生命。痛不欲生的我追隨她而去，卻重生在我們初遇時。
1.
我猛地睜開眼。
眼前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舊書桌，堆滿了凌亂的設計草圖、吃了一半的袋裝餅干、幾罐空啤酒瓶。桌面中央，隨意扔著一張畢業(yè)全校大合照，我拿起來看向了里面兩張年輕得過分的臉。
那兩個人就是我和馮采薇。
照片上的我，頭發(fā)染著當時自以為很酷的亞麻色，咧著嘴，笑得沒心沒肺。而馮采薇……她微微側(cè)著頭，似乎想靠得更近一點，又帶著點刻意的矜持。
這是全校大合照，我那個時候并不認識她，也壓根沒在意過她，直到那本日記，我才知道她在大學時就已經(jīng)開始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了。
她的眼睛很亮，像落滿了星星，專注地看著鏡頭，或者說，看著鏡頭后那個跟她站在一起的蠢貨。嘴角抿著一點點笑意，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滿足。
那笑容，此刻卻像一把冰刀，狠狠扎進了我的心里。
前世，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最后，那雙盛滿星星的眼睛，徹底熄滅在我面前。
記憶的碎片帶著血腥味洶涌而至。
冰冷的浴缸里，像開著一朵巨大而妖異的花。她躺在浴缸里，臉色白得像紙，手腕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無聲地訴說著決絕。她留給我的最后表情，不是痛苦，而是……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
那個畫面，是我前世無法掙脫的夢魘，最終也成了我追隨她而去的唯一理由。
而這一切的根源，是我在她死后整理遺物時，找到的那本厚厚的筆記本。
那不是普通的日記。那是她的戰(zhàn)場，是她每天瘋狂與內(nèi)心的惡魔殊死搏斗的血淋淋記錄。
今天在茶水間，看到他對著新來的前臺笑，那個前臺裙子那么短！好想……好想把咖啡潑到她臉上，再把滾燙的咖啡壺按在他對著別人笑的嘴上！不行，馮采薇，控制��！他是你的光，你不能傷害他……
他又加班到很晚，和那個女項目經(jīng)理一起。手機放在桌上，屏幕亮著，是她的消息：‘到家了嗎辛苦了�！�
殺了她！現(xiàn)在就殺了她！然后……再殺了他不，不行！我愛他！我寧愿自己死掉！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他襯衫領口有香水味，不是我的，是哪個賤人我要找出她，用刀劃爛她的臉！用硫酸！……冷靜，采薇，深呼吸……也許只是同事不小心蹭到的……可是……好痛苦……呼吸不過來了……好想死……死了就不會痛苦了……
字跡時而娟秀克制，時而狂亂扭曲，甚至有幾頁被指甲抓破。每一頁都寫著對我痛快又扭曲的愛，是對所有靠近我的異性的滔天殺意。她像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卻用盡全力把自己死死捆住，捆得血肉模糊。最終，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她選擇在我背叛她之前，親手熄滅自己這盞早已千瘡百孔的燈。
我快控制不住了，他那么好，總有人想搶走他。我好害怕，怕有一天我真的會傷害他。那比殺了我自己還難受一萬倍。也許……我消失掉，對所有人都好。他值得更好、更正常的人。再見，我的光。下輩子……如果還有下輩子……求你別對我這么好，別讓我這么愛你……
2.
那本筆記，是我前世親手捧讀的地獄。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硬生生扎進我的骨髓里。巨大的悔恨和痛苦瞬間吞噬了我，比得知她死訊時更甚。
原來她所有的沉默、偶爾的冷淡、突如其來的小脾氣……背后都藏著這樣驚濤駭浪的掙扎和絕望。而我，我他媽在干什么我忙著工作，忙著應酬，忙著在那些毫無意義的社交和在容易曖昧的邊緣中消耗她的生命。
是我，親手把那個滿眼星光的女孩，逼進了冰冷的浴缸。
巨大的窒息感再次扼住我的喉嚨。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
這一次……絕對不一樣。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環(huán)顧四周，這間承載了我大學畢業(yè)后最初幾年混亂生活的出租屋，每一個角落都散發(fā)著過去的腐朽氣息。
散落的啤酒罐，吃剩的零食包裝袋，書架上幾本翻得卷了邊的編程教材……還有桌面上那個屏幕碎裂的老舊手機。
前世的我，就是用它，在這個時間段，跟不同的朋友聊得火熱，其中不乏一些言語曖昧的異性。
甚至會和不同的女生進入那家馮采薇兼職的咖啡館，那些毫無邊界感的閑聊，那些自以為無傷大雅的調(diào)笑，像一根根看不見的毒針，日積月累地扎進了馮采薇的心。
讓她本就脆弱極端的內(nèi)心，在和我結(jié)婚之前就被我塞入了大量的尖刀。
我拿起手機，把里面所有非必須聯(lián)系人，全都刪除，無論異性還是同性。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走向墻角那個蒙塵的臺式電腦，無論郵箱還是游戲，所有能聯(lián)系到別人的軟件都被我登錄刪了一遍。
每一個確認刪除按下去，都像是拔掉一根埋在她心上的毒刺。列表迅速變得空曠，最后只剩下寥寥幾個無法刪除的工作群和部門主管的名字。
還不夠。
目光落在書架角落那個落滿灰塵的數(shù)碼相機上。那是大學時買的，里面存著不少紀念照，有同學聚會，有部門團建，自然少不了和一些異性的合影。前世的我，甚至會把其中一些拍得不錯的挑出來，存在手機里，或者上傳到某個地方。
我走過去，拿起相機，將所有數(shù)據(jù)全都格式化。
身體里繃緊的那根弦似乎松了一點點，我要去找她，就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亂麻全都斬干凈。這只是開始。
前世，我們第一次正式相遇，是在大學城附近那家叫舊時光的咖啡館。她那時在咖啡館做兼職。而我，那天是去那里……等一個網(wǎng)上聊得不錯的女網(wǎng)友。
心臟猛地一抽，尖銳的痛楚蔓延開來。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蛟S從那個時候，她就已經(jīng)開始了。
不能再等，一秒鐘都不能浪費。
我沖進狹小的衛(wèi)生間，狠狠洗了一把臉，抬起頭，那撮可笑的亞麻色挑染尤其刺眼。
不行，不能這樣去見她。
我找出一把剪刀。沒有絲毫猶豫，咔嚓幾下，把那幾縷刺眼的亞麻色頭發(fā)齊根剪斷。黑色的發(fā)茬參差不齊地露出來，顯得有點狼狽，但至少順眼多了。
3.
鏡子里的人，依舊帶著宿醉般的頹喪，但那股浮夸輕佻的氣息，終于被強行壓了下去。
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下午三點一刻。時間剛好。
我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幾乎是在奔跑。
轉(zhuǎn)過熟悉的街角，舊時光咖啡館就在眼前，我猛地停下腳步，胸膛劇烈起伏，隔著咖啡館明亮的玻璃窗，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馮采薇。
她正背對著我，低著頭，仔細地擦拭著一個咖啡杯。她穿著咖啡館統(tǒng)一的圍裙，勾勒出纖細的腰身。
前世的我，就是在這里，和一個打扮時髦的女孩談笑風生，甚至故意提高了音量，帶著炫耀的意味。
那時的我，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那道瞬間黯淡下去的目光。
我的視線近乎貪婪地鎖住那個背影，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是失而復得的狂喜還是滅頂恐懼的余燼分不清。只知道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
我推開玻璃門的聲響似乎驚動了她。
她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但沒有立刻回頭，只是將手中那個咖啡杯輕輕放回杯架，然后才轉(zhuǎn)過身來。
她看到我眼底閃過一絲光芒，但很快恢復平靜。就像在看一個普通的陌生客人。
歡迎光臨。她的聲音響起，清清泠泠，帶著職業(yè)性的距離感。
我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前世，我第一次走進這家店時，她也是這樣說的�？赡菚r的我，滿心滿眼都是那個即將到來的女網(wǎng)友，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呃……你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好像在打顫。
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視線，目光有些慌亂地掃過貼著的飲品單，一杯……美式，熱的。
好的，請稍等。她的語氣依舊沒有任何起伏。轉(zhuǎn)身走向咖啡機。
咖啡館里流淌著舒緩的鋼琴曲，空氣里彌漫著咖啡的香氣。陽光照在地面上，一切都顯得那么安寧、舒適。
只有我，坐在這里，如坐針氈。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貪婪地追隨著吧臺后那個忙碌的身影。看她熟練地操作著咖啡機，蒸汽裊裊升起，模糊了她小半張臉，只留下那雙低垂的眼。
她端著托盤走過來，咖啡杯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您的熱美式，請慢用。她公式化地說完，沒有一秒停留，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等等！聲音沖口而出，比我預想的要急促得多。
她的腳步頓住，眼中閃過一絲驚慌，然后又疑惑的看著我。
還……還有事嗎她的語氣里終于帶上了一絲微弱的緊張。
腦子一片空白。事先準備好的搭訕臺詞，此刻全都飛到了九霄云外�？粗哪槨笆浪稍谠「桌锖翢o生氣的模樣，和眼前鮮活的身影瘋狂地重疊。
我……我的喉嚨好像被堵住了。強烈的沖動在胸腔里沖撞，我想告訴她一切，想立刻跪下懺悔，想抱住她哀求她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但理智僅存的那根弦死死繃著。
不能說，一個字都不能說�，F(xiàn)在的她，只是一個在咖啡館打工的、把對我的愛意深埋心底的普通女孩。任何過激的言行，都只會嚇跑她。
我……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能再要一份糖包嗎……剛才忘了說。
聲音干巴巴的，連自己都覺得拙劣。
4.
馮采薇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大約兩秒。
好的，請稍等。她微微點頭，轉(zhuǎn)身走回吧臺。
我看著她纖細的背影，看著她從糖罐里取出一個小巧的紙袋糖包，再走回來。
糖包輕輕放在我的咖啡杯旁。
謝謝。我?guī)缀跏菄肃橹f。
不客氣。她再次頷首，這次沒有停留，徑直轉(zhuǎn)身離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簾后，我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猛地向后靠進椅背。
太糟糕了，完全搞砸了。
像個第一次見到心上人的毛頭小子，不，比那還不如。像個心懷鬼胎的蠢賊。我懊惱地抓了抓自己參差不齊的頭發(fā)。
不行，不能放棄，這才是第一次。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過咖啡館�？腿瞬欢�，三三兩兩分散坐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于，布簾被掀開。
馮采薇端著一個裝了幾只干凈杯碟的托盤走了出來。她沒有看我這邊，徑直走向另一桌需要收拾的客人。
機會！
我?guī)缀跏瞧磷『粑粗涞厥帐昂媚亲赖谋�。在她快要�?jīng)過我桌邊時，我猛地站起身。
馮采薇的腳步也停了下來，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那個……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自然，實在不好意思，剛才突然想起來有點急事，咖啡……我得先走了，買單吧。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又掃了一眼那杯幾乎滿著的咖啡。
好……好的。她終于開口，依舊是那種清泠泠的聲音，但迅速低頭的表現(xiàn)出賣了她此時的緊張。她走到收銀臺后面，一杯熱美式，三十八元。
謝謝光臨。
站在咖啡館外，后背的冷汗被風一吹，冰涼一片。失敗了。徹頭徹尾的失敗。不僅沒有拉近絲毫距離，反而可能給她留下了一個行為古怪、毛毛躁躁的糟糕印象，她會不會覺得自己以前眼瞎了
不行。不能放棄。這才第一次。她在咖啡館兼職的時間還很長。我對自己說。
可心底有個聲音在冷笑：時間前世留給你和她相處的時間難道短嗎你還不是親手把她逼上了絕路
我煩躁地摸出煙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剛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還沒來得及在肺里打個轉(zhuǎn)，目光無意間掃過咖啡館的落地窗。
心臟驟停。
馮采薇正站在吧臺后面，位置剛好能透過玻璃看到靠在墻邊抽煙的我。不過她并沒有在看我，而是拿著一塊白色的抹布，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桌面。
她的側(cè)臉對著窗戶的方向，突然抬頭跟我對視了一下，又迅速低頭。
就在我懷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時，她擦拭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
接下來的幾天，我成了舊時光咖啡館最準時、最古怪的�？�。
每天早上九點，下午三點，雷打不動地出現(xiàn)在同一個靠窗位置。點單也千篇一律：一杯熱美式。然后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對著那部除了看時間、沒有任何娛樂功能的手機屏幕發(fā)呆，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
5.
馮采薇的反應，始終如一。
她會在我說一杯熱美式后，平靜地回答好的，請稍等。端咖啡過來時，放下杯碟，說一句請慢用，然后利落轉(zhuǎn)身離開，從不停留。只是我像探照燈一樣的目光，有時候會讓她手中的動作短暫的停頓一下。
我們之間唯一的交流，僅限于點單和買單時那幾句冰冷的公式用語。
我不敢主動靠近，我怕嚇著她，心照不宣的日子，在一個悶熱的下午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咖啡館里我照例坐在老位置，心不在焉地攪動著早已涼透的美式。吧臺那邊傳來馮采薇和一個女店員的對話，聲音不高，但在安靜的午后清晰地飄了過來。
采薇，你看這個！女店員的聲音帶著點興奮，把自己的手機屏幕遞到馮采薇面前，校論壇新評出來的‘最想交往歷代男神榜’！快看快看，設計學院那個院草，叫秦什么的，票數(shù)第一！哇，這側(cè)臉，這氣質(zhì)，絕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秦宇！前世那個仗著家世好，處處跟我過不去，還總愛在馮采薇面前獻殷勤的混蛋！前世馮采薇自殺前，我和他還因為一個合作項目鬧得很不愉快，在電話里大吵一架，被她聽到了只言片語……那本筆記里，關于秦宇的記錄，字里行間都透著濃得化不開的殺意！
我抬頭向吧臺看去。
馮采薇正微微側(cè)頭看著女店員的手機屏幕，她沒有像普通女孩那樣發(fā)出驚嘆或害羞的笑，也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厭惡或不屑。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看不出任何情緒。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就在我?guī)缀跻崔嗖蛔_過去時，馮采薇終于移開了視線，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嗯，還行吧。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落在我耳中。
還行吧女店員顯然對這個冷淡的評價很不滿意，撇了撇嘴，采薇，你這要求也太高了吧這都只是‘還行’那你覺得什么樣的才算帥啊她促狹地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一下馮采薇。
幾秒鐘的沉默。
然后，她輕輕抬起眼睫，目光……極其短暫地掠過我的方向，快得幾乎無法確認，快得讓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不知道。她淡淡地開口。但緊接著，她又補充了一句：
大概……干干凈凈的就好。
干干凈凈的……就好
她說了！她主動說了！雖然是對著女店員，雖然語氣那么平淡，但這句話……她說了！而且，那轉(zhuǎn)瞬即逝的目光……
前世的我倒是衣冠楚楚的。不對……我為了急于看到她，現(xiàn)在每天都是邋里邋遢的，根本沒有認真收拾過，看著此時的自己，我的心中一股恐慌。
她不會因為……
當天晚上，回到那間出租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到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
鏡子里的人，頭發(fā)短而凌亂，臉色因為連日失眠顯得有些蒼白，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上是一件洗得發(fā)白、毫無特色的灰色衛(wèi)衣。
干干凈凈
6.
我擰開水龍頭……折騰了將近半小時，鏡子里的人，終于勉強符合了清爽的標準。雖然離帥差得十萬八千里，但至少，看起來干凈了很多。眼神里沒有了前世的浮華和輕佻，只剩下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專注和……疲憊。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手指撫過光滑的下巴。
這樣……夠干凈了嗎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是上了發(fā)條的鐘，更加精準地出現(xiàn)在舊時光。依舊是靠窗位置，依舊是熱美式。但這一次，我不再僅僅是沉默地坐著。
我開始制造一些極其微小又合理的接觸。
比如，當她端著咖啡走來時，我會提前一點抬起頭，和她對視，然后再迅速禮貌地移開，同時道一句：謝謝。
起初幾次，她的反應沒有任何變化，但我沒有放棄。
一次，兩次，三次……我的動作越來越自然，那目光交匯的時間，越來越長。
終于，在第七次這樣的目光接觸時，我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同。
她端著咖啡杯走來，我抬起頭，目光迎上她正垂下的視線。
這一次，她沒有很快撇過，而是和我的目光短暫交匯了幾秒。
請慢用。她的聲音依舊清泠泠的，但語速……比平時快了那么一點。
然后她迅速轉(zhuǎn)身，走向吧臺。
但我看到了！
那細微的停頓！那加快的語速！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間將我淹沒！我死死攥著桌下的拳頭，差點沒有當場跳起來。
這微不足道的進展，讓我干涸絕望的心瞬間活了過來。
還不夠！要讓她習慣我的存在，習慣我的干凈和無害，最終……習慣我的靠近。
我開始嘗試更大膽的舉動。
在她需要清理我桌面上的空杯碟時，我會提前將杯碟輕輕推到桌沿，方便她拿取。
當她端著新的咖啡走來，我會在她靠近時，身體微微向后靠，提前讓出足夠的空間。
這些動作，我都做得極其自然，仿佛只是出于禮貌和下意識的習慣。目光也盡量保持平和，避免任何可能讓她感到壓迫的直視。
我發(fā)現(xiàn)她到我身邊時不再那么的局促，越來越自然了。這種無聲的默契逐漸形成。
直到那個下午。
我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突兀地亮了起來。跳出來的名字，狠狠扎進我的眼球媽。
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前世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猛地涌了上來。母親對我混亂私生活歇斯底里的指責，電話里尖銳的咆哮，對馮采薇毫不掩飾的挑剔和不滿……每一次沖突，都像一把鈍刀，在她那本已經(jīng)不堪重負的心上反復切割！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我手忙腳亂地抓起手機，慌亂地想要按掉這催命般的來電。
太急了，指尖一滑，非但沒有按掉，反而誤觸了接聽鍵。
喂阿哲阿哲你在聽嗎母親那極具穿透力、帶著慣常焦躁和不滿的嗓音，瞬間在安靜的咖啡館里回蕩！
媽！我……我猛地捂住手機聽筒，壓低聲音，目光驚恐地看向吧臺方向。
完了！
馮采薇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
她就站在吧臺后面，手里還拿著一包未拆封的咖啡豆。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她的表情……很平靜。
7.
但是我知道她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
……媽！我在外面！信號不好！回頭打給你！我對著手機吼了一句，不等那邊回應，就用力按下了掛斷鍵！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我攥著那部燙手山芋般的手機，僵硬地抬起頭，再次看向吧臺。
馮采薇依舊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手里的咖啡豆包裝袋被捏得微微變形。她看著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什么都沒說。
只是緩緩地、緩緩地收回了目光，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整理貨架。
那本染血的筆記，那些瘋狂的字句，像詛咒般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他媽媽又打電話來罵他了，罵他亂搞，罵他沒出息……聲音那么大，連隔壁桌都聽到了……好丟臉……好恨……為什么總有這么多人想來搶走他毀掉他……干脆……一起毀掉好了……
冰冷的恐懼，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掐住了我的喉嚨。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不能讓她陷入那種狀態(tài)！一刻也不能！
我猛地站起身，攥著那部該死的手機，幾步?jīng)_到吧臺前。
她似乎沒聽見，依舊背對著我，專注地整理著貨架上一排排咖啡杯。
馮采薇。我的聲音有些發(fā)緊，但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
她的背影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
剛才……是我媽。我深吸一口氣，語速加快，帶著一種急于剖白的迫切，她對我挺好的，只是她……她脾氣不太好，打電話來總是……總是說些讓人心煩的話。
我斟酌著詞句，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可能刺激她的點，我平時……不太想接的。剛才不小心碰到了。
我的心懸在嗓子眼，時間一秒一秒地爬行。
終于，她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嘴唇抿成一條沒有血色的直線。
她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仿佛在等我還能說出什么。
真的。我迎著她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坦誠而無害，家里的事，亂七八糟的……讓人很煩。所以我才經(jīng)常來這里。
我的語氣里刻意帶上了一絲尋求安寧的意味，這里……很安靜。
很安靜三個字，我說得很輕，帶著試探。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那審視的意味似乎淡去了一絲。
嗯。她終于開口了，聲音比平時更低，知道了。
只有簡單的三個字，聽不出情緒。
所以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接著她就說出了這句讓我難以解釋的話。
對啊，現(xiàn)在的我們明面上最多算是每天見面的顧客與服務員，我這么急赤白臉的解釋有點無厘頭。
啊沒有……就是那啥……我就是……就是被我媽說的有點煩，突然……突然想跟別人發(fā)發(fā)牢騷……對，對，發(fā)發(fā)牢騷我撓著頭亂七八糟的解釋著，如果讓你不舒服了，我下次不會了，不好意思。
她的表情依舊很淡，最終；嗯，沒關系。
說完，她不再看我，轉(zhuǎn)身繼續(xù)整理那些早已擺放整齊的杯子。仿佛剛才那場莫名其妙的風暴從未發(fā)生過。
8.
我站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還不夠！僅僅解釋是不夠的！必須讓她看見，看見我的心已經(jīng)在她身上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圍繞著舊時光這唯一的花源，進行著更精密的筑巢行動。
我依舊準時報到，一杯熱美式。但我不再僅僅對著手機發(fā)呆。我開始帶書，厚厚的專業(yè)書籍或者歷史書籍，偶爾在帶來的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我要讓她看見，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這些安全的事物上。
每次坐下，我會把手機屏幕朝上，大大方方地放在桌角最顯眼的位置，像一個無聲的宣告：看，里面什么都沒有，沒有任何秘密，沒有任何能打擾安靜的東西。
這個舉動，起初幾天，馮采薇似乎毫無所覺。
直到第五天下午。
她端著咖啡走來，腳步依舊很輕。她的目光在我手機屏幕上停留了幾秒。
但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她看到了！她一定看到了那一覽無余的屏幕！
請慢用。她的聲音響起，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但這一次，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我似乎捕捉到……她嘴角輕微泛起了一個弧度。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終于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希望！我的努力，我的透明，她接收到了！
我開始變本加厲。
我會在她經(jīng)過我桌邊去收拾鄰座時，恰好合上書本，捏捏眉心，然后對著她即將走過來的方向，露出一個純粹表達坐久了有點累的溫和笑容。
第一次這樣做時，她明顯愣了一下。腳步甚至微不可察地頓住了零點幾秒，目光飛快地掃過我臉上的笑容，然后迅速低下眼眸，加快了腳步離開。耳根……似乎泛起了一抹紅暈。
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著迪斯科，她……害羞了。
第二次，第三次……我越來越自然。她起初還有些僵硬和閃避，但漸漸地，那閃避的時間縮短了。有一次，在我對著她方向露出那個溫和笑容時，她的目光竟然沒有立刻移開，而是停頓了大約幾秒。
這種小心翼翼的互動持續(xù)了將近兩個月。
一天下，我照例坐在老位置，面前攤著一本厚厚的《世界文明史》，心思卻全在不遠處的吧臺。
馮采薇正在清洗一疊剛用過的咖啡杯。
就在這時，咖啡館的門被推開了，風鈴叮當作響。
一個穿著快遞制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孩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包裹，徑直走向吧臺。
你好，請問馮采薇小姐在嗎有她的快遞。
馮采薇關掉水龍頭，轉(zhuǎn)過身：我是。
麻煩簽收一下。快遞女孩遞過包裹和電子筆，笑容明媚，哇，這家店的杯子真好看！
她目光掃過吧臺上的咖啡杯，語氣帶著真誠的贊嘆。
謝謝。馮采薇接過筆，低頭簽字，語氣平淡。
就在這時，那個快遞女孩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了整個咖啡館，然后……落在了我的方向。
我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像拉滿的弓弦！前世無數(shù)次類似的場景在腦中閃現(xiàn)。一個陌生異性的笑容，目光投向了我，然后……馮采薇筆記本上就會多一頁染血的瘋狂字句！
9.
幾乎是條件反射！在那快遞女孩的目光即將與我對視的千分之一秒前，我猛地低下頭！視線死死地釘在面前攤開的《世界文明史》上。完全不看吧臺和門口的方向。
等那個女孩出去之后，我抬起頭看向了馮采薇。
我發(fā)現(xiàn)她在看向我的方向笑了一下，不過在和我對視之后，迅速斂起笑容，轉(zhuǎn)身消失在了操作間。
我拿著書的手不自覺的攥緊了。
她看到了！她一定看到了我剛才那近乎條件反射的、對異性視線的極端回避！
她……笑了。
那天之后，某種無形的壁壘似乎被打破了。
馮采薇依舊是那個安靜的馮采薇，但一些極其細微的變化，開始有點不一樣了。
當我再次在她端咖啡過來時，提前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并低聲道謝時，她不再閃躲，而是和我對視幾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的臉色不再是一片冰冷，而是多了一點柔和。
更讓我心跳加速的是，有一次，咖啡館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起身去吧臺續(xù)杯熱水。她正在擦拭咖啡杯，在我走進那極窄的操作間時，她沒有第一時間接過杯子，也沒有慌忙的給我讓路，而是輕微往前靠了一下，給我讓出了一點空間，讓我進去。
在進去的時候，我和她的身體明顯有了觸碰，她只是短暫的僵硬了一下，并沒有過激的反應。
這些變化極其微小，但我像一個貪婪的勘探者，將它們珍藏在心底，從中汲取著繼續(xù)前行的力量。
我知道，她那深不見底的心湖，終于開始對我有了回響。
契機出現(xiàn)在一個深秋的傍晚。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席卷了城市，氣溫驟降。
馮采薇在吧臺后打了個小小的噴嚏，聲音很輕。
我的心瞬間揪了一下。前世她就有容易著涼的老毛病。我?guī)缀鯖]有任何猶豫，站起身，走到吧臺前。
她抬起頭看我，眼神帶著一絲詢問。
外面風很大，很冷。
我指了指窗外，語氣盡量自然，你……穿得好像有點少
目光落在她單薄的制服襯衫和圍裙上。
她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我會說這個。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然后又抬眼看我，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這個……
我深吸一口氣，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個東西，放在吧臺上，推到她面前。
是一個全新的保溫杯，是我今天下午特意去商場挑的。
她看著那個保溫杯，明顯愣住了。目光在杯子上停留了好幾秒，又看向我。眼睛里摻雜著復雜的情緒，驚訝、疑惑，還有一絲……被觸動的微光。
天氣涼了，喝點熱的……對身體好。
我的聲音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我看你……好像挺喜歡喝熱水的。
這是實話，我留意到她工作間隙總會倒杯熱水喝。
她沒說話，只是看著那個保溫杯，又看看我。
就在我?guī)缀跻贿@沉默壓垮，開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太過唐突時。
她伸出了手。
白皙纖細的手指，抓住保溫杯，將它拿了起來。
……謝謝。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羞澀。
她沒有拒絕！她收下了！還說……謝謝！
10.
一股巨大的暖流漫過心田！我看著她握著杯子的手，一股強烈的沖動幾乎要沖破喉嚨。我想告訴她，我愿意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只要她能安心，能快樂。
但我忍住了。只是看著她，嘴角控制不住地揚起一個傻氣的笑容，點了點頭：不用謝！你……記得用。
她依舊低著頭，握著那個嶄新的保溫杯，沒有再看我。
但我清晰地看到，她小巧的耳垂，在燈光下，悄然染上了一層紅暈。
那天之后，馮采薇開始使用那個保溫杯。
我每次來，都能看到那個杯子安靜地立在她的專屬位置上。有時蓋子開著，裊裊地冒著熱氣。每當看到這一幕，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就會充盈我的胸腔。
這不僅僅是一個杯子，這是一個象征，一個她默許我進入她生活邊界的標志。
我們的交流開始突破咖啡館的圍墻。
一天，我不小心將一本看了一半的書忘在了桌上。第二天再來時，發(fā)現(xiàn)書被整齊地放在了吧臺內(nèi)側(cè)的架子上，旁邊還壓著一張小小的便簽紙，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跡：
書忘拿了。
——馮采薇
只有四個字，一個名字，沒有任何多余的信息。但那熟悉的字跡，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前世那本染血的筆記上，狂亂與娟秀交織的字跡，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心臟猛地一縮。隨即又被一種巨大的暖意包裹，她幫我收起來了，還留了便簽。
我如獲至寶地將便簽紙小心翼翼地夾進書里，這小小的便簽，成了我們之間第一份真正意義上的私密連接。
我抓住了這個機會。幾天后，我又一次忘記帶走另一本書，并在書里夾了一張新的便簽：
謝謝幫我收書。這本也很有趣，推薦給你。
——林哲
第二天下午，我?guī)缀跏瞧磷『粑哌M咖啡館。目光第一時間掃向吧臺的架子。
那本書還在！但旁邊，多了一張新的便簽紙。
我快步走過去，拿起便簽。
看完了
——馮采薇。
依舊簡潔，甚至帶著點明知故問的意味。但這一次，在馮采薇三個字的后面，多了一個圓圓的句號。
我的嘴角瘋狂上揚！她回應了！雖然依舊是惜字如金，但那一個小小的句號，卻像一顆飽滿的果實，充滿了沉甸甸的意味！
我立刻拿出筆，在便簽背面飛快寫道：
還沒，只看到一半。你呢覺得怎么樣
——林哲
……
她的回復依舊簡短，甚至只是幾個字：嗯。
還行。
有點意思。
但頻率在增加，字跡也似乎……比最初的便簽柔和了一點點。
有一次，我在便簽上寫：
今天降溫了，保溫杯記得用。
——林哲
第二天，書里夾回的便簽上，只有兩個字：
用了。
——馮采薇
在用了后面，跟著一個小小的、像笑臉符號的弧度。
那一整天，我都感覺自己在云端漫步。
時間在便簽的傳遞和咖啡館里無聲的默契中悄然流逝。
一個飄著小雪的傍晚，我走進咖啡館，意外地發(fā)現(xiàn)靠窗的老位置上，放著一杯還在裊裊冒著熱氣的熱巧克力。
11.
我愣住了。這不是我點的。
馮采薇正站在吧臺后面，背對著我擦拭咖啡機。仿佛感應到我的目光，她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
她的臉頰上帶著一絲紅暈。她的目光落在那杯熱巧克力上，又抬起，看向我。嘴角不再是抿緊的直線，也不再是轉(zhuǎn)瞬即逝的微小弧度，而是一個無比真實的微笑。
聲音里甚至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俏皮：
天冷。美式太苦了。
轟！
世界仿佛在我眼前炸開一片絢爛的煙花！她……她主動給我換了飲料！她主動對我……笑了！
巨大的喜悅像海嘯般將我吞沒。
謝……謝謝！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她沒再說話，只是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點點，然后便轉(zhuǎn)過身去。
我?guī)缀跏秋h著坐回座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杯熱巧克力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一路甜到了心底。
我知道，那個只存在于她筆記本上的女孩，終于……向我走來了。
接下來的發(fā)展，快得超乎想象，卻又像是水到渠成一樣的自然。
那杯熱巧克力，像打開了某個關鍵的開關。
她依舊話不多，但面對我時，那長久以來的疏離和刻意的平靜消失了。她的目光不再刻意回避我，甚至會在我說話時，安靜地看著我的眼睛，眼神專注而柔和。
偶爾，當我講起書中有趣的段落或工作中無傷大雅的小煩惱時，她的嘴角露出那種真實的、帶著暖意的笑容，不再是轉(zhuǎn)瞬即逝的微光。
更讓我心頭滾燙的是，她開始回應我那些笨拙的關心。
降溫了，圍巾戴上吧。一天下班時分，寒風凜冽，我看到她只穿著單薄的棉服走向地鐵站，忍不住追上去，把自己脖子上那條厚厚的羊毛圍巾解下來遞給她。
她停下腳步，看了看我手里深灰色的圍巾，又抬眼看了看我。沒有推拒，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后微微低下頭。
我心頭一熱，小心翼翼地將圍巾繞上她的脖頸，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頸后的肌膚，兩人都微微一顫。
圍巾帶著我的體溫，將她的小半張臉都埋了進去。她抬起眼看著我，聲音悶在柔軟的羊毛里，輕輕的：……謝謝。
我們開始一起走出咖啡館的界限。
第一次約會，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陽光難得的好。我鼓足勇氣，在她下班時等在門口。
那個……附近新開了家書店，據(jù)說很大，有很多原版設計畫冊。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隨意，手心卻緊張得冒汗，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知道她對設計一直有濃厚的興趣，只是家境原因放棄了深造。
她站在咖啡館門口的臺階上，看著我，沒有驚訝，也沒有猶豫，點了點頭：好。
書店很大，人不多，我們并肩走在高高的書架間，我不再需要刻意尋找話題。她會在一本裝幀精美的畫冊前駐足，眼神發(fā)亮。
我會湊過去，低聲詢問她的看法。她偶爾會指著某個細節(jié)，輕聲說出自己的見解，聲音不大，卻條理清晰，帶著一種專注的光芒。
12.
更多的時候，是安靜的陪伴。她翻閱著畫冊，我就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諝庵辛魈手环N無聲的默契和暖意。我貪婪地感受著這一刻的寧靜美好，仿佛前世所有的痛苦和遺憾，都在此刻被陽光溫柔地熨平。
送她回住處的路上，我們并肩走著。路過一家花店，門口擺著大桶大桶的鮮花。
我的目光被一束純白色的洋桔梗吸引。前世，她最喜歡這種花，說它干凈、堅韌。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她也停下，順著我的目光看去。
等我一下。
我低聲說，然后快步走進花店。
再出來時，手里捧著那束盛放的洋桔梗。
我走到她面前，將花遞過去。沒有華麗的辭藻，甚至有點笨拙：送給你。
她看著那束花，又抬眼看我。小心翼翼地接過花束，抱在懷里。
她低下頭，將臉埋進潔白的花瓣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謝謝。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那一刻，我知道，我栽種在她心田的花，終于也盛開了。
戀愛，結(jié)婚。
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比前世更加快速，卻又像早已注定，自然而然。
當我單膝跪在她面前，拿出戒指時，她眼中的星光，比任何時候都要璀璨。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只有盈滿眼眶的淚水，和一句帶著哭腔、卻無比堅定的：我愿意。
沒有盛大的婚禮，只有幾個最親近的朋友，儀式簡單而溫馨。
交換戒指的那一刻，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清晰而鄭重地承諾：從今以后，我的眼睛，只看你一個人。我的世界，只有你一個人。
這句話，不是婚禮上的漂亮話。這是我用生命刻下的誓言，是我重活一世唯一的意義。
婚后的生活，平靜得像一首舒緩的田園詩，卻又浸滿了濃得化不開的蜜糖。
我踐行著我的誓言，近乎偏執(zhí)地履行著粘人精的職責。
工作不需要加班應酬的項目，我絕對準時下班。需要加班的，我也一定提前報備，視頻通話全程開著，攝像頭對著我空無一人的辦公桌角落，讓她能隨時看到我確實在埋頭苦干，而不是在什么亂七八糟的地方。
手機永遠二十四小時開機，永遠在她視線范圍內(nèi)，屏幕永遠干凈得像剛出廠。密碼她的指紋加她的生日。甚至，我主動提出在她的平板電腦上登陸我的所有社交賬號，方便她隨時查崗。
13.
起初，她還有些不適應，甚至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你不用……每天都這么早回來。
有一次，她正在廚房切水果，看我準時出現(xiàn)在門口，小聲說道。
為什么
我放下包，自然地走過去，從背后輕輕環(huán)住她纖細的腰，下巴擱在她柔軟的發(fā)頂，公司沒事了，我就想回家，家里有你。
我的聲音悶在她的頭發(fā)里，帶著毫不掩飾的依戀。
她的身體在我懷里微微一僵，隨即慢慢放松下來。她沒說話，只是繼續(xù)切著手中的蘋果，但耳根又悄悄地紅了。切好的蘋果，自然而然地塞進了我嘴里。
今天……公司新招了個實習生，是個女孩。
又一天晚上，我們窩在沙發(fā)上看電影，我狀似隨意地提起。
我能感覺到懷里的身體瞬間繃緊了。
哦。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目光依舊落在電視屏幕上，但身體細微的僵硬騙不了人。
人事部發(fā)來的簡歷樣照還在我郵箱里，我待會兒就刪掉。
我立刻補充道，同時將她更緊地摟在懷里，明天我跟人事說，以后招人的事，樣照別發(fā)我了，直接存檔，我不需要看。
她沉默了幾秒。然后我感覺到她緊繃的身體一點點軟了下來，她輕輕地嗯了一聲，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鼻音，然后主動往我懷里又縮了縮，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這種近乎病態(tài)的透明和粘膩，成了我們生活的常態(tài)。我樂在其中，甘之如飴。
而她，也在這密不透風的安全感包圍中，悄然發(fā)生著蛻變。
那本藏在她書桌最底層抽屜里的筆記本，我偶爾會在她睡著后，小心翼翼地翻開。
那些前世觸目驚心的字句，出現(xiàn)的頻率越來越低，字跡也漸漸褪去了狂亂扭曲的戾氣。
我真的不想看他的，就是，就是，就是他讓我看的，對，是他讓我看的……（旁邊畫著一個小小的笑臉）
他今天又提前回來了，抱著我蹭啊蹭，像只大狗……煩死了……（旁邊畫了一個小小的、潦草的生氣臉）
錢包里真的只有我的照片和超市會員卡……傻子……（這一行字后面，跟著一串小小的省略號，墨跡暈開了一點，像是被水滴過）
刪掉了……他說刪掉了……（這一頁字跡很輕）
直到有一天，我翻到最新的一頁。
雪白的紙頁上，只有一行字：
鎖鏈在陽光里融化了，變成了纏繞在櫻花樹下的風。
沒有日期，沒有署名。
我久久地凝視著這行字，指尖拂過那溫潤的墨跡，眼眶發(fā)熱。
我知道，那囚禁了她半生、也囚禁了我前世的冰冷鎖鏈，終于在我們共同構(gòu)筑的愛與安全里，悄然消融了。化作了縈繞在我們身邊溫柔而自由的風。
窗外，又是一年櫻花季。
老婆！
我站在窗邊，回頭看向正在陽臺上侍弄那幾盆茂盛洋桔梗的她。
她聞聲抬起頭，笑容恬靜而溫暖，眼中盛滿了細碎的星光，再無一絲陰霾。
嗯
櫻花開了！
我笑著，朝她伸出手。
她也笑了，放下手中的小噴壺，朝我走來。
她的手放進我的掌心，溫軟而堅定。
我握緊她的手，十指緊扣，將她拉進懷里，一同看向窗外那片絢爛的櫻花海。粉白的花瓣隨風起舞，像一場溫柔的雪。
嗯，真美。
她靠在我懷里，輕聲說，聲音里帶著全然的滿足和安寧。
我低下頭，吻了吻她散發(fā)著淡淡花香的發(fā)頂，將她摟得更緊。
這一次，我終于抓住了我的光，再也不會放手。從此以后，歲月漫長，唯有彼此，在櫻花爛漫的時光里，細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