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醒的時候,頭疼得像被一群大象踩過。
陌生的水晶吊燈晃得眼暈。
空氣里殘留著廉價香水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這不是我家。
更不對勁的是,身邊有另一個人溫?zé)岬暮粑?br />
猛地扭頭。
一張熟得不能再熟的臉近在咫尺。
沈聿懷。
我那死了三年,墳頭草都該換一茬的前夫。
他閉著眼,睡得挺沉,側(cè)臉的線條在酒店慘白的燈光下,冷硬得像塊石頭。
被子只蓋到腰腹,露出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線條分明。
我腦子嗡的一聲,瞬間空白。
第一個念頭是:詐尸了
第二個念頭是:誰他媽給我倆蓋的同一床被子!
我觸電一樣彈起來。
低頭看自己。
還好。
身上是昨天出門時那套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牛仔褲。
皺巴巴,但穿得整整齊齊。
我松了口氣,又覺得荒謬。
我和沈聿懷,離婚時撕得跟兩條瘋狗一樣,恨不得把對方祖墳都刨了。
現(xiàn)在居然躺在一張床上
雖然看起來什么都沒發(fā)生。
但這比真發(fā)生了什么還他媽驚悚。
我環(huán)顧四周。
五星級酒店的豪華套房。
地上散落著男人的西裝外套,領(lǐng)帶,還有……一只不屬于我的,猩紅色的細(xì)高跟鞋。
刺眼得像血。
記憶斷片了。
只記得昨晚,閨蜜鐘彌哭著給我打電話,說在藍(lán)灣酒店頂樓酒吧被人堵了,讓我快去救她。
我關(guān)了煎餅攤,火急火燎趕過去。
結(jié)果酒吧里只有鐘彌一個人,坐在卡座里,妝容精致,面前擺著一杯喝了一半的雞尾酒。
她看見我,眼神有點飄:晏晞,你來啦坐坐坐。
你不是被人堵了我皺眉。
啊……那個……他們看你來了,就跑了。她眼神閃爍,把另一杯沒動過的水推給我,嚇?biāo)牢伊耍群瓤谒畨簤后@。
我確實渴了,跑了一頭汗。
端起那杯水,咕咚喝了大半。
然后……
然后記憶就像被攔腰斬斷,一片漆黑。
再睜眼,就是和沈聿懷躺在這兒。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上來。
鐘彌。
那杯水。
還有這只扎眼的紅高跟鞋。
我下意識摸口袋。
空的。
手機不見了。
操。
就在這時,沈聿懷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
那雙眼睛,曾經(jīng)讓我覺得藏著星辰大海,后來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
此刻,寒潭里也浮起一絲剛睡醒的茫然。
他的目光聚焦在我臉上。
茫然瞬間褪去,被冰冷的、毫不掩飾的厭惡取代。
晏晞他聲音帶著剛醒的低啞,卻淬著冰渣,你怎么在這里
他撐著坐起身,絲絨被滑落,露出同樣赤裸緊實的胸膛。
他低頭看了一眼,又猛地抬頭看我,眼神像刀子,恨不得把我凌遲。
你干的他聲音沉下去,每個字都裹著暴怒的前兆。
我氣笑了。
沈聿懷,你腦子被門擠了我綁你來的我圖什么圖你這身腱子肉,還是圖你離婚時連個鋼镚兒都沒給我
他臉色鐵青,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動作太大,牽扯著被子滑落更多。
砰!
一聲巨響。
套房厚重的雕花木門,被人從外面狠狠撞開!
一群人呼啦啦涌了進來。
打頭的是個穿著最新款香奈兒套裙的女人,妝容一絲不茍,精致得像個假人。
林晚澄。
沈聿懷現(xiàn)在的未婚妻。
也是當(dāng)年插在我和沈聿懷中間,那個楚楚可憐、善解人意的好妹妹。
她手里,還舉著個手機,攝像頭正對著大床的方向。
聿懷!你……你們……她捂住嘴,眼睛瞬間紅了,身體搖搖欲墜,像是承受了巨大的打擊。
她身后,跟著幾個穿得人模狗樣的男男女女,都是沈聿懷那個圈子里的朋友。
此刻,他們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震驚、鄙夷、看好戲、幸災(zāi)樂禍……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鬣狗。
閃光燈突兀地亮起。
有人舉著手機在拍照!
天哪!聿懷哥……你和晏晞姐……你們怎么能……林晚澄聲音帶著哭腔,控訴的目光像鞭子一樣抽在我臉上,晏晞姐,我知道你離婚后過得不好,可你也不能……不能這樣勾引聿懷��!他馬上就是我的丈夫了!
她的話,瞬間引爆了那群看客。
嘖嘖,我就說嘛,這種底層爬上來的女人,離了婚怎么可能甘心這不,又爬回來了。
手段真下作,下藥爬床唄老套路了。
晚澄你也別太難過,聿懷肯定是被設(shè)計的!這種女人,為了錢什么都干得出來!
就是,看她那窮酸樣,估計是煎餅攤混不下去了吧
晏晞,你還要不要臉了當(dāng)初離婚拿不到錢,現(xiàn)在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刻薄的話語像污水一樣潑過來。
沈聿懷已經(jīng)迅速抓起床邊的襯衫套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系著扣子,冰冷的目光掃過我,沒說話。
但那眼神里的厭惡和懷疑,比那些污水更刺骨。
他在默認(rèn)。
默認(rèn)林晚澄的指控,默認(rèn)我勾引他。
默認(rèn)我這個前妻,為了錢,不擇手段。
心口某個地方,被那眼神狠狠捅了一刀,又冷又疼。
三年了。
我以為早該麻木。
原來還是會疼。
林晚澄見沈聿懷沒反駁,底氣更足了,往前一步,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
晏晞姐,我知道你恨我,覺得是我搶走了聿懷�?筛星榈氖虏荒苊銖姲�!你就算再恨,也不能用這種方式報復(fù)我們吧你讓聿懷以后怎么見人
她聲淚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圍那些朋友的指責(zé)聲更大了。
報警吧!對這種女人不用客氣!
拍下來!發(fā)網(wǎng)上!讓她身敗名裂!
對!曝光她!
群情激憤。
我像個被圍觀的猴子,站在風(fēng)暴中心。
沈聿懷終于系好了最后一顆扣子,抬眼看我,聲音冷得像冰窟里撈出來的石頭。
晏晞,解釋。
解釋
我看著他那張俊美卻冷漠的臉,看著林晚澄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得意,看著周圍一張張等著看我徹底毀滅的嘴臉。
一股邪火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燒掉了最后那點殘留的痛。
只剩下冰冷的怒。
我扯了扯嘴角。
沒看沈聿懷,也沒看林晚澄。
目光掃過那個舉著手機拍得最起勁的男人。
拍夠了嗎我問,聲音平靜得出奇。
那男人愣了一下,隨即嗤笑:怎么怕了敢做還怕人拍
我沒理他。
又看向林晚澄,她正小鳥依人地往沈聿懷身邊靠。
林晚澄,我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嘈雜,捉奸就捉奸,帶個擴音器來,不嫌累
她臉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抬手,指了指她舉著的手機,就是覺得,你業(yè)務(wù)挺熟練。
你!她氣得臉一紅。
我不再看她。
目光轉(zhuǎn)向沈聿懷。
他眉頭緊鎖,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痛哭流涕或者歇斯底里地辯解。
我深吸一口氣。
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
猛地彎腰,一把掀開了那張寬大的、凌亂的絲絨被!
被子像一片厚重的云,被狠狠掀飛,落在地毯上。
大床上,瞬間暴露無遺。
沈聿懷穿著熨帖的西褲,皮帶扣得好好的。
我穿著皺巴巴但扣子一顆沒松的舊T恤和牛仔褲。
床單除了有些皺,干干凈凈。
沒有想象中任何不堪入目的痕跡。
空氣死寂了一秒。
剛才還義憤填膺的看客們,集體卡殼了。
林晚澄臉上的悲憤和眼淚凝固了,像戴了個拙劣的面具。
沈聿懷系襯衫扣子的手,僵在了半空,眼神里翻涌起驚疑。
我彎腰,撿起地上那只刺眼的猩紅高跟鞋。
高跟鞋的鞋跟又細(xì)又尖。
我掂了掂,然后,朝著林晚澄的方向,隨手一扔。
高跟鞋劃出一道拋物線,啪嗒一聲,精準(zhǔn)地落在她擦得锃亮的香奈兒小羊皮鞋尖前。
林小姐,我看著她瞬間煞白的臉,你的鞋,掉了。
她的嘴唇哆嗦著,血色褪盡。
不……不是我的……她下意識地否認(rèn),聲音發(fā)虛。
哦我挑眉,慢悠悠地從自己同樣皺巴巴的牛仔褲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
一個比打火機大不了多少的黑色方塊。
便攜式錄音筆。
拇指在側(cè)面輕輕一按。
沙沙的電流聲后,一個刻意壓低、帶著點緊張的女聲響了起來:
【……東西放她水里了,確定無色無味……人已經(jīng)送進1608了……沈總那邊……也按您說的,用了點助興的熏香……】
接著,是林晚澄那刻意放柔、此刻卻顯得無比陰冷的聲音:
【嗯,錢打你卡上了。記住,凌晨三點,準(zhǔn)時帶人‘撞門’。動靜鬧大點,手機給我舉穩(wěn)了拍清楚……我要讓那個擺攤的賤貨,徹底爛在泥里!】
錄音筆里的聲音清晰無比,在死寂的豪華套房里回蕩,像一記記響亮的耳光。
抽在林晚澄臉上。
也抽在剛才所有叫囂著要曝光我、報警的人臉上。
林晚澄像被抽掉了骨頭,踉蹌著后退一步,臉上血色盡失,只剩下驚恐的慘白。
她猛地看向沈聿懷,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尖利變形:聿懷!不是的!你聽我解釋!這是假的!是合成的!是晏晞這個賤人陷害我!
沈聿懷的身體繃得死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他低頭看著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又猛地抬頭,看向我手里的錄音筆,眼神劇烈地翻涌著,震驚、暴怒、被愚弄的恥辱……最后凝結(jié)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寒冰。
他沒看林晚澄。
只是盯著我。
你什么時候……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什么時候錄的我替他問完,晃了晃錄音筆,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今天煎餅攤的雞蛋漲價了,從你這位溫柔賢淑的未婚妻,買通酒店服務(wù)員,給我下藥開始。
我笑了笑,沒什么溫度。
哦,對了,順便說一句,你房間里點的那個‘助興’熏香,味道挺特別的,我聞著像樓下十元店賣的劣質(zhì)印度香。
沈聿懷的臉色,徹底黑成了鍋底。
他猛地甩開林晚澄的手。
力道之大,讓她穿著高跟鞋直接跌倒在地毯上,發(fā)出一聲痛呼。
他看都沒看她一眼,像甩掉一塊骯臟的抹布。
聿懷!你聽我說!真的不是……林晚澄不顧形象地爬起來,還想撲過去。
閉嘴!沈聿懷厲聲喝斷,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她,帶著前所未有的厭棄。
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向我,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
晏晞,這件事……
沈總,我打斷他,懶得聽他任何可能的、遲來的公道話,家務(wù)事你們關(guān)起門自己處理�,F(xiàn)在,麻煩帶著你的未婚妻,還有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朋友們,從我面前消失。
我指了指門口。
馬上。
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
那群剛才還叫囂著的朋友,此刻個個面紅耳赤,眼神躲閃,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沒人敢再吭一聲,灰溜溜地低著頭,魚貫而出,走得比兔子還快。
房間里只剩下我,沈聿懷,還有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林晚澄。
沈聿懷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顯得有些僵硬。他看著地上那只猩紅的高跟鞋,又看看我手里的錄音筆,臉色變幻不定。
晏晞,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昨晚……
昨晚我們什么都沒發(fā)生。我干脆利落地終結(jié)他的疑問,彎腰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舊帆布包,拍了拍灰,沈總放心,我對你這塊別人啃過的骨頭,沒興趣。
我背上包,抬腳就往外走。
經(jīng)過林晚澄身邊時,她猛地抬起頭,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蛇。
晏晞!你這個陰險的賤人!你不得好死!
我停下腳步。
低頭看著她那張因為嫉妒和憤怒扭曲的臉。
忽然覺得有點可笑。
林晚澄,我平靜地看著她,當(dāng)年你在我喝的牛奶里加瀉藥,害我在沈聿懷重要的投資人晚宴上出丑,最后只能灰溜溜離開公司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自己特別聰明
她瞳孔猛地一縮,像是被戳中了最隱秘的瘡疤。
你……你胡說什么!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里清楚。我懶得再看她,下藥,栽贓,找人捉奸……這么多年了,你還是只會這點上不得臺面的手段。
我抬腳,跨過她那只掉在地上的香奈兒手包。
真沒長進。
不再理會身后林晚澄崩潰的尖叫和沈聿懷復(fù)雜的目光,我挺直脊背,大步走出了這個令人作嘔的豪華牢籠。
走廊里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有些刺眼。
我下意識地瞇了瞇眼。
三年了。
從凈身出戶,拿著僅有的幾百塊錢離開那個金絲籠,在城中村租了個巴掌大的地方,靠著起早貪黑支個煎餅攤活下來。
這三年,我晏晞,在油煙的熏烤里,在城管驅(qū)趕的狼狽里,在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里,一點一點,把自己破碎的骨頭重新粘合。
不是為了今天站在這里,陪他們演這出拙劣的捉奸戲碼。
更不是為了沈聿懷那遲來的、可能帶著施舍意味的另眼相看。
我有我的賬。
一筆一筆,都刻在骨頭里。
昨晚那杯加了料的水,是鐘彌遞給我的。
鐘彌。
那個在我離婚后最落魄時,收留我住在她出租屋的好閨蜜。
那個拍著胸脯說晏晞,以后姐罩著你的姑娘。
我掏出備用鑰匙,擰開了鐘彌租住的公寓門。
屋子不大,收拾得挺干凈。
鐘彌正坐在小沙發(fā)上,抱著膝蓋刷手機,身上還穿著睡衣。
看到我進來,她臉上瞬間堆起笑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晞晞!你回來啦!昨晚……昨晚沒事吧我后來被朋友拉走了,打你電話一直關(guān)機,急死我了!
她放下手機,起身就要過來拉我。
我側(cè)身避開。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
晞晞
我走到她面前,沒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她。
她的眼神開始閃爍,不敢與我對視。
那個……你臉色好差,是不是昨晚沒睡好我給你倒杯水……她轉(zhuǎn)身想往廚房逃。
鐘彌。我叫住她。
她腳步頓住,背對著我。
林晚澄給了你多少我問,聲音沒什么起伏。
她的背影猛地一顫。
什……什么林晚澄晞晞你在說什么啊我怎么聽不懂她轉(zhuǎn)過身,強笑著,臉色卻已經(jīng)白了。
我從帆布包里,拿出那支錄音筆。
按下了播放鍵。
里面清晰地傳出鐘彌昨晚在酒吧卡座,那刻意壓低、帶著緊張的聲音:
【……東西放她水里了,確定無色無味……人已經(jīng)送進1608了……沈總那邊……也按您說的,用了點助興的熏香……】
鐘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她腿一軟,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個字。
為什么我關(guān)掉錄音,看著她。
她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捂著臉哭:晞晞……對不起……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我媽……我媽尿毒癥又惡化了……透析的錢……我實在湊不齊了……林晚澄她……她找到我,說只要我?guī)退@一次……就給我三十萬……
她哭得肩膀聳動,看起來可憐極了。
三十萬……我重復(fù)了一遍,心里像塞了塊冰,鐘彌,去年你媽做手術(shù),我煎餅攤剛攢下的一萬二,是不是全給你了
她的哭聲戛然而止,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里充滿了羞愧和難堪。
我……我……
你媽生病,是真的。缺錢,也是真的。我看著她,但這不構(gòu)成你給我下藥、把我往火坑里推的理由。
我不是……我沒有想害你……她試圖辯解,聲音微弱。
沒有我扯了扯嘴角,把我送到被下了藥的沈聿懷床上,再讓林晚澄帶人來捉奸拍照,身敗名裂。這不叫害我
林晚澄答應(yīng)我……說只是讓你難堪一下……不會真的……她說不下去了。
不會真的怎么樣我逼近一步,眼神冰冷,鐘彌,我們認(rèn)識多少年了從高中到現(xiàn)在。我晏晞是什么人是那種被人踩在頭上拉屎,還會笑著說謝謝的人嗎
她被我眼里的寒意懾住,身體往后縮了縮,只剩下啜泣。
那三十萬,林晚澄給你了嗎我問。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又拼命搖頭:我……我可以還給你!晞晞,你原諒我這一次!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看在我媽……
錢你自己留著。我打斷她,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給你媽治病。
她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從今天起,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們兩清了。
你搬走�;蛘呶野嶙�。
別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說完,我不再看她瞬間灰敗絕望的臉,轉(zhuǎn)身走進我住的那個小隔間。
我的東西很少。
幾件換洗衣服,洗漱用品,還有一個小鐵盒。
我迅速地把東西塞進一個半舊的旅行袋里。
拎著袋子走出來時,鐘彌還癱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我沒有停留,徑直走向門口。
晞晞……她帶著哭腔喊了一聲。
我的手搭在門把手上,停住。
對了,我沒回頭,提醒你一句,林晚澄那種人,錢沒那么好拿。你最好祈禱,你媽真的需要那三十萬治病。
拉開門。
砰。
隔絕了身后壓抑的哭聲和令人窒息的空氣。
陽光重新照在身上。
我拎著輕飄飄的旅行袋,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
口袋里空空如也。
手機沒了。
昨晚跑攤掙的那幾百塊現(xiàn)金,也在混亂中丟了。
真正的一無所有。
但我卻覺得,比躺在沈聿懷那張豪華大床上時,輕松多了。
煎餅攤是出攤用的,工具都在租的小倉庫里。
現(xiàn)在身無分文,當(dāng)務(wù)之急是搞點啟動資金。
我拐進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典當(dāng)行。
老板是個干瘦老頭,戴著老花鏡。
我把脖子上唯一值點錢的東西摘了下來。
一條細(xì)細(xì)的鉑金鏈子。
吊墜是顆小小的、切割簡單的鉆石。
不值錢。
但這是當(dāng)年結(jié)婚時,沈聿懷送的第一件禮物。他說鉆石恒久遠(yuǎn),象征我們的愛情。
諷刺至極。
后來才知道,這玩意兒是他助理隨便在品牌店買的入門款,批量生產(chǎn)。
老板,死當(dāng)。我把鏈子放在柜臺上。
老頭拿起放大鏡看了看,又掂了掂:鉑金鏈子,碎鉆,成色一般。最多八百。
行。
我沒有任何討價還價。
拿了八張紅票子,轉(zhuǎn)身就走。
這條鏈子,連同那段可笑的婚姻,終于徹底了斷。
我在城中村更深處,租了個更便宜、只有幾平米的單間。
放下一張行軍床,一個撿來的小桌子,就轉(zhuǎn)不開身了。
但便宜,一個月三百。
剩下的錢,我重新買了臺最便宜的老人機,補了卡,又去批發(fā)市場進了些煎餅果子的原料。
我的小攤,在城東一個老小區(qū)門口重新支了起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每天凌晨三點半起床,和面,調(diào)醬,準(zhǔn)備配料。
五點半準(zhǔn)時出攤。
守著吱吱作響的鐵鏊子,迎著晨光,和早起上班上學(xué)的人們打交道。
晏姐,老規(guī)矩,雙蛋加腸,多放辣!
好嘞,稍等!
姑娘,給我來一套,不要蔥花香菜。
阿姨,您的,拿好!
油煙熏烤,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
但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實。
沈聿懷和林晚澄的消息,像隔夜的油條,偶爾還是會飄進耳朵里。
聽說那天酒店鬧劇后,沈聿懷和林晚澄大吵一架,婚期無限期延后。
聽說林晚澄被圈子里的太太小姐們明里暗里排擠嘲笑。
聽說沈聿懷雷霆手段,把酒店當(dāng)天涉事的幾個服務(wù)員和安保都開了,還追查到了給熏香動手腳的人,處理得相當(dāng)狠辣。
但這些,都跟我沒關(guān)系了。
我的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張小小的鏊子,和食客遞過來的帶著體溫的零錢。
直到半個月后。
一個普通的傍晚。
我的煎餅攤前,人流漸漸稀少。
我正在低頭收拾東西,準(zhǔn)備收攤。
一輛線條冷硬、锃亮得能照出人影的黑色庫里南,像一頭沉默的巨獸,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我的小攤旁邊。
與周圍破舊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車門打開。
沈聿懷走了下來。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沒打領(lǐng)帶,襯衫領(lǐng)口隨意地松開一顆扣子。
夕陽的余暉給他冷峻的側(cè)臉鍍上了一層暖金,卻化不開他眼底的深沉。
他徑直走到我的攤車前。
高大的身影帶來一片壓迫性的陰影。
我正彎腰擦鏊子,頭也沒抬。
收攤了,明天請早。
他沉默了幾秒。
晏晞。
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我這才直起身,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看向他。
沈總稀客啊。我扯了扯嘴角,怎么,林小姐的愛心晚餐吃膩了,想來嘗嘗路邊攤
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太習(xí)慣我這種油鹽不進的態(tài)度。
找個地方,談?wù)�。他語氣帶著慣常的命令口吻。
沒空。我低頭繼續(xù)擦我的鏊子,油鍋還沒刷,面糊得收拾,明天一早還要出攤。
晏晞!他的聲音沉下去,帶著一絲被忤逆的薄怒。
沈總,我停下動作,抬眼看他,眼神平靜,我們之間,好像沒什么需要私下‘談?wù)劇谋匾税缮洗尉频甑腻X,林小姐還沒付清呢。
我指的是那間套房的錢。
他臉色一僵,顯然聽懂了。
一絲窘迫和惱怒閃過他眼底。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什么。
酒店的事,是林晚澄一手策劃的。服務(wù)員和那個被買通的人,我都處理了。他看著我的眼睛,語氣帶著一種施舍般的解釋意味。
哦。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處理得挺干凈,沈總手段一向利落。
我的反應(yīng)太過平淡,平淡得像在聽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八卦。
這顯然不是他想要的。
他盯著我,眼神銳利起來,像是要穿透我表面的油滑,看清我真實的想法。
你早就知道。他用的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知道什么我裝傻。
知道鐘彌有問題,知道那杯水有問題,甚至……知道我房間的熏香有問題。他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的壓迫感更強,你提前準(zhǔn)備了錄音筆。你在將計就計。
我看著他,沒說話。
算是默認(rèn)。
他眼底翻涌起復(fù)雜的情緒,有探究,有不解,還有一絲……連他自己可能都沒察覺的挫敗。
為什么他問,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
告訴你我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沈聿懷,三年前,我告訴你林晚澄在我牛奶里加瀉藥,你信了嗎
他的臉色驟然一變。
三年前那場投資人晚宴,是我精心準(zhǔn)備了三個月的項目展示。喝下那杯牛奶后,我腹痛如絞,在衛(wèi)生間里差點虛脫,最終錯過了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項目黃了,我在公司成了笑柄,被沈聿懷斥責(zé)難當(dāng)大任。
當(dāng)時我指著林晚澄,告訴他就是她做的。
沈聿懷是怎么說的
他皺著眉,眼神里充滿了不耐和失望:晏晞,晚澄不是那種人。你自己準(zhǔn)備不足,不要推卸責(zé)任給別人。
此刻,他站在我的煎餅攤前,夕陽的光線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
那些被我刻意遺忘的畫面,帶著尖銳的刺,重新扎進心臟。
我……他想說什么。
我擺擺手,打斷他。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提它干嘛。我語氣輕松,仿佛真的不在意了,沈總今天大駕光臨,不會就是為了翻舊賬,或者給我一個遲來的‘公道’吧
我拿起抹布,開始用力擦鏊子邊緣凝固的面糊。
如果是,那真沒必要。公道我自己討回來了。
至于其他……我抬眼,迎上他深沉難辨的目光,沈總,橋歸橋,路歸路。我在這擺我的攤,您呢,回您的高樓大廈。挺好。
我下了逐客令。
沈聿懷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看著我,眼神里那些復(fù)雜的情緒沉淀下去,最后變成一種深不見底的審視。
晏晞,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你變了。
是嗎我笑了笑,把擦干凈的抹布丟進水桶,人總得往前看,總不能老在爛泥坑里打滾吧
跟我回去。他突然說。
我擦鏊子的手一頓。
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么
回公司。他看著我,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你的位置,一直空著。
我像是聽到了本世紀(jì)最好笑的笑話。
沈總,您沒事吧我放下手里的東西,認(rèn)真地看著他,回公司回去干嘛繼續(xù)當(dāng)您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助理還是回去看您和林小姐上演虐戀情深
我和林晚澄結(jié)束了。他語氣平淡,像是在宣布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哦。我點點頭,那恭喜沈總恢復(fù)單身。不過,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指了指自己的小攤車。
我現(xiàn)在挺好的。自由自在,沒人給我下藥,也沒人給我下絆子。掙得不多,但每一分都干凈踏實。
你甘心他挑眉,帶著上位者慣有的審視,甘心一輩子在這里,跟油煙打交道
甘心我重復(fù)了一遍,笑了,沈聿懷,你知道什么叫甘心嗎
我拿起一個雞蛋,在鏊子邊緣輕輕一磕。
蛋液流下,在滾燙的鐵板上發(fā)出滋啦的聲響,迅速凝固成白色。
三年前你讓我凈身出戶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人得認(rèn)命,也得爭命。認(rèn)的是自己幾斤幾兩,爭的是自己的一口飯,一個活路。
我把雞蛋攤平,動作熟練。
我晏晞,沒學(xué)歷,沒背景,離了婚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但我有這雙手。
我攤開手掌,上面有燙傷的疤痕,有和面留下的繭子。
它能讓我在這座城市活下去,活得堂堂正正。這就夠了。
我抬頭,直視著他深邃的眼睛。
沈總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您那座金碧輝煌的大廟,我這尊泥塑的菩薩,供不起,也不想供了。
說完,我拿起鏟子,開始利落地翻面餅。
您慢走,不送。
沈聿懷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落在他肩頭。
他的目光,第一次沒有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或厭惡,而是復(fù)雜地、長久地落在我忙碌的背影上。
落在我沾著油污的舊圍裙上。
落在那張吱呀作響、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小攤車上。
落在那在鐵板上煎得金黃焦脆、散發(fā)著樸素香氣的面餅上。
最終,他什么也沒說。
轉(zhuǎn)身。
黑色庫里南悄無聲息地滑入車流,消失不見。
像一陣風(fēng)刮過,沒留下任何痕跡。
我手下動作沒停,穩(wěn)穩(wěn)地鏟起一張煎餅,對折,裝袋。
姑娘,來個煎餅,加倆蛋!
好嘞!稍等!
日子繼續(xù)在油鹽醬醋和煎餅鏊子的吱呀聲中流淌。
沈聿懷的出現(xiàn),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幾圈漣漪,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
直到一個月后。
鐘彌找到了我的新住處。
她瘦得脫了形,眼窩深陷,穿著廉價的衣服,站在我那逼仄的出租屋門口,眼神空洞又絕望。
晏晞……她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我擋在門口,沒讓她進來。
有事
我……她嘴唇哆嗦著,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滾落下來,我媽……走了……
我沉默了一下。
節(jié)哀。
錢……錢沒了……她崩潰地捂住臉,身體順著門框滑坐在地上,林晚澄……她就是個魔鬼!她給我的卡是空的!三十萬……一分都沒有!她騙了我!她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她根本就沒想給我錢!
她哭得撕心裂肺。
我借遍了所有能借的錢……高利貸……網(wǎng)貸……我媽還是沒等到……他們……他們現(xiàn)在天天堵我……要我還錢……我活不下去了晏晞……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只剩下瘋狂的絕望。
林晚澄!都是她害的!我要她償命!
我看著她扭曲的臉,心里沒有多少波瀾。
早提醒過她。
報警。我吐出兩個字。
報警她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慘笑著搖頭,沒用的……那些追債的……都是亡命徒……報警只會讓他們更瘋狂……
她猛地抓住我的褲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晏晞!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幫幫我!你那么厲害……你連沈聿懷都能設(shè)計……你幫我弄死林晚澄!或者……或者你幫我跟沈聿懷求求情!他肯定聽你的!只要他肯幫我說句話……那些放貸的就不敢……
鐘彌。我打斷她歇斯底里的哀求,聲音冰冷,你媽死了,我很遺憾。但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至于林晚澄,我蹲下身,平視著她滿是淚水和怨恨的眼睛,她的債,她自己會還。用不著臟你的手,更用不著臟我的。
至于沈聿懷,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和他,早就沒關(guān)系了。
你走吧。
我關(guān)上了門。
隔絕了她絕望的哭嚎和詛咒。
有些人,有些路,是自己選的。
跪著,也要走完。
鐘彌的瘋狂,像一個不詳?shù)男盘枴?br />
幾天后,我收攤回家。
剛走到城中村狹窄臟亂的巷子口。
一輛破舊的面包車毫無征兆地沖到我面前,猛地剎�。�
車門嘩啦拉開!
跳下來三個流里流氣的男人,紋著花臂,眼神兇狠。
其中一個,臉上還有一道猙獰的刀疤。
你就是晏晞刀疤臉叼著煙,上下打量我,目光猥瑣。
我心頭一凜,握緊了手里裝零錢的腰包帶子。
你們是誰
我們是誰不重要。刀疤臉吐掉煙頭,獰笑著逼近,重要的是,有人花錢,讓我們給你點‘教訓(xùn)’。
另外兩個男人也圍了上來,堵死了我的退路。
巷子很僻靜,這個時間沒什么人。
林晚澄讓你們來的我強迫自己冷靜。
嘿,還挺聰明。刀疤臉嗤笑,可惜,聰明過頭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小娘們,別怪哥幾個手黑。
他使了個眼色。
旁邊一個黃毛伸手就朝我抓來!
我猛地往旁邊一閃,同時把手里沉甸甸的腰包狠狠砸向刀疤臉的面門!
操!刀疤臉猝不及防,被砸得鼻血橫流。
趁著他們一愣神的功夫,我轉(zhuǎn)身就往巷子深處人多的地方跑!
媽的!抓住她!刀疤臉捂著鼻子,氣急敗壞地吼。
腳步聲在身后急促響起。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我熟悉這里的每一條岔路,像老鼠熟悉自己的洞穴。
七拐八繞,利用堆放的雜物和狹窄的通道,暫時甩開了一點距離。
但體力消耗太快。
就在我快要沖出巷子,看到前面路口微弱的路燈光時——
一條粗壯的胳膊,從旁邊的陰影里猛地伸出!
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
濃重的汗味和煙味混合著劣質(zhì)香水味,熏得我一陣惡心。
是剛才那個黃毛!他抄了近路堵我!
跑啊!臭娘們!再跑��!他勒著我脖子,把我往黑暗的角落里拖。
窒息感傳來。
我拼命掙扎,用腳去踹他。
另外兩個也追了上來,刀疤臉捂著還在流血的鼻子,眼神怨毒。
按住她!媽的,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一只手粗暴地捂住了我的嘴。
另一只手開始撕扯我的衣服。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
就在我?guī)缀跻艞墥暝臅r候——
砰!
一聲悶響!
緊接著是骨頭碎裂的脆響!
呃啊——!勒著我脖子的黃毛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手臂瞬間松脫!
我失去支撐,跌倒在地,劇烈地咳嗽著,大口呼吸。
驚魂未定地抬頭。
昏暗的光線下。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巷口。
他動作快得看不清。
一拳砸在刀疤臉的下巴上,刀疤臉哼都沒哼一聲,直接軟倒。
另一個想跑的,被他長腿一掃,狠狠踹在膝蓋窩,撲倒在地,抱著腿慘叫。
整個過程,不超過十秒。
干凈利落,狠辣無情。
沈聿懷。
他穿著剪裁精良的黑色襯衫,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手臂流暢的肌肉線條。
此刻,他臉上沒有慣常的冷漠疏離,只有一片冰封的戾氣。
他看都沒看地上哀嚎的三人。
徑直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傷到哪了聲音低沉緊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
我搖搖頭,撐著地想站起來,腳踝卻傳來一陣鉆心的疼,應(yīng)該是剛才掙扎時崴到了。
嘶……
他眉頭一皺,二話不說,打橫將我抱了起來!
身體驟然騰空。
我嚇了一跳:沈聿懷!你放我下來!
閉嘴。他語氣強硬,抱著我大步流星地走出陰暗的巷子。
他的車就停在巷口。
司機看到他抱著我出來,顯然也吃了一驚,但職業(yè)素養(yǎng)讓他迅速下車?yán)_了后座車門。
沈聿懷把我塞進后座。
去醫(yī)院。他沉聲吩咐司機。
不用!我立刻拒絕,我沒事!就是崴了一下!送我回家!
沈聿懷坐進我旁邊,關(guān)上車門。
封閉的空間里,他身上清冽的木質(zhì)香混合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可能是揍人沾上的),充斥在鼻尖。
去醫(yī)院。他重復(fù)了一遍,語氣不容置疑。
我說了不用!我有點火了,沈聿懷,我的事不用你管!放我下車!
他轉(zhuǎn)頭看向我,眼神銳利:不用我管晏晞,剛才如果不是我剛好路過,你知道你會是什么下場
那也跟你沒關(guān)系!我梗著脖子,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是好是歹,我自己扛!
你扛他像是被我的話激怒,聲音陡然拔高,你拿什么扛拿你那個破煎餅攤還是拿你這條命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捏得我生疼。
晏晞!你清醒一點!林晚澄現(xiàn)在已經(jīng)瘋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你以為今天這幾個混混是意外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帶著冰冷的怒意。
她查到了鐘彌的下場,也查到了你錄音筆的事。她現(xiàn)在恨你入骨!今天只是開始!你懂不懂
我被他吼得愣住了。
手腕上的疼痛提醒著我他話語里的真實性。
心底那點強撐的硬氣,在他盛怒的逼視下,像被戳破的氣球,一點點泄掉。
我別開臉,看向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那又怎么樣我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疲憊,我還能躲到哪里去
車廂里陷入沉默。
只有引擎低沉的轟鳴。
良久。
沈聿懷松開了我的手腕。
他靠回椅背,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再睜開眼時,眼底的暴怒似乎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深沉的疲憊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跟我回去。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了許多,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種……談判
回公司,或者……住到我名下的安全屋。直到這件事徹底解決。
我沉默著。
晏晞,他看著我,眼神認(rèn)真,算我欠你的。
三年前的事……對不起。
最后三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
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間漾開了巨大的漣漪。
我猛地轉(zhuǎn)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沈聿懷。
這個驕傲到骨子里的男人。
竟然會對我說對不起
為了三年前,他不肯相信我的那件事
林晚澄……他艱難地開口,像是在承認(rèn)一個巨大的錯誤,她比我想象的……更不堪。酒店的事之后,我讓人重新查了當(dāng)年……查了你離開公司前經(jīng)手的所有項目……還有……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還有她父親的公司,遠(yuǎn)澄實業(y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遠(yuǎn)澄實業(yè)我重復(fù)了一遍,聲音有點干澀。
嗯。他點頭,目光沉沉地看著我,你離職前,負(fù)責(zé)的最后那個環(huán)保項目,被遠(yuǎn)澄實業(yè)以極低的價格截胡,轉(zhuǎn)手就倒賣給了另一家資質(zhì)有問題的公司,賺取了巨額差價,造成了嚴(yán)重的污染和事故,但最后責(zé)任卻推給了我們公司背鍋。當(dāng)時負(fù)責(zé)項目對接和資料移交的……是林晚澄。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就沉一分。
那個項目,是我熬了無數(shù)個通宵做出來的方案,傾注了全部心血。最后卻莫名其妙地黃了,還讓公司背上了罵名和巨額賠償。我也因此徹底失去了沈聿懷的信任,成了他口中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棄子。
我查到了林晚澄和她父親轉(zhuǎn)移資金的證據(jù)鏈。沈聿懷的聲音冷得像冰,也查到了當(dāng)年,她利用職務(wù)之便,篡改數(shù)據(jù),偽造簽名,把項目漏洞和風(fēng)險全部轉(zhuǎn)嫁到你身上的記錄。
他拿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遞給我。
我手指有些顫抖地打開。
里面是厚厚的文件、銀行流水復(fù)印件、還有幾張模糊的監(jiān)控截圖——是林晚澄深夜進入公司檔案室的畫面。
鐵證如山。
壓在我心頭三年的巨石,轟然落地。
沒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種沉甸甸的、遲來的……疲憊。
所以呢我把文件袋合上,還給他。
沈聿懷看著我平靜的反應(yīng),似乎有些意外。
所以,她必須付出代價。他語氣森然,不僅是為你,也為公司這些年因她和她父親蒙受的損失和不白之冤。
你想怎么做我問。
收網(wǎng)。他吐出兩個字,眼神銳利如刀,她和她父親,挪用公司巨額款項、商業(yè)欺詐、偽造文件……證據(jù)鏈已經(jīng)完整。我的人,已經(jīng)盯死他們了。
那你來找我做什么我看著他,讓我去當(dāng)證人
沈聿懷沉默了一下。
是,也不是。
他看著我,眼神復(fù)雜難辨。
晏晞,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需要你暫時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林晚澄現(xiàn)在就是一條瘋狗,她什么都干得出來。在塵埃落定之前,你不能再出事。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保護意味。
還有,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我知道你手里……有更關(guān)鍵的東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東西
沈氏集團,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過去三年,核心項目賬目上,那幾筆去向不明、最終流向境外的巨額資金。
車廂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我后背的寒毛,一點點豎了起來。
他知道了。
他怎么會知道
那是我離婚前,唯一藏下的籌碼。是我在沈聿懷眼皮子底下,利用職務(wù)之便和一點點黑客技術(shù)(大學(xué)時輔修過點皮毛),偷偷拷貝下來的核心財務(wù)數(shù)據(jù)。
那幾筆資金,數(shù)額巨大,流程詭異,最終都通過復(fù)雜的海外空殼公司洗白消失。
我知道這水有多深。
一直沒動,是因為當(dāng)時沒能力,也怕引火燒身。
后來離婚,凈身出戶,在底層掙扎求生,更沒心思去想這些。
直到上次酒店事件,林晚澄的狠毒讓我意識到,光靠錄音筆自保還不夠。
我才重新翻出了那個藏在云盤深處的加密文件。
但我從沒想過要交給沈聿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矢口否認(rèn),手心卻有些冒汗。
沈聿懷沒有拆穿我拙劣的謊言。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那眼神,像是能穿透一切偽裝。
晏晞,他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那筆錢,牽涉的不只是沈氏。還有……我父親當(dāng)年突然離世留下的一筆糊涂賬。
我愣住了。
他父親沈老爺子不是突發(fā)心梗去世的嗎
我追查了很久。他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林晚澄的父親林海,當(dāng)年是我父親的財務(wù)顧問之一。那幾筆錢的消失,和他脫不了干系。我懷疑……我父親的死,也并非意外。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開。
車廂里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
我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響起。
東西……在我云盤里。加密了。
沈聿懷猛地睜開眼,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條件。他問得很直接。
第一,我迎上他的目光,林晚澄和她父親,必須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我要親眼看著他們進去。
沒問題。
第二,我頓了頓,事情結(jié)束后,我們兩清。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ゲ幌嗲�,永不相見。
沈聿懷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著我,眼神復(fù)雜得像打翻了的調(diào)色盤。
有震驚,有不解,有一閃而過的怒意,最終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
好。他喉結(jié)滾動,最終只吐出一個字。
聲音沙啞。
接下來的日子,我住進了沈聿懷安排的一處安保極其嚴(yán)密的公寓。
像個與世隔絕的囚徒。
但很安全。
每天只能通過電視和網(wǎng)絡(luò),關(guān)注著外面風(fēng)云變幻。
沈氏集團內(nèi)部大地震。
林晚澄的父親林海,遠(yuǎn)澄實業(yè)董事長,被經(jīng)偵部門以涉嫌職務(wù)侵占、挪用巨額資金、商業(yè)欺詐等罪名帶走調(diào)查的消息,登上了財經(jīng)版頭條。
林晚澄本人也因涉嫌偽造公司文件、提供虛假證明、重大責(zé)任事故等多項罪名,被警方傳喚,取保候?qū)彙?br />
沈氏集團股價大跌,人心惶惶。
沈聿懷以雷霆手段穩(wěn)住局面,清理門戶,同時向外界公布了部分林氏父女侵吞公司資產(chǎn)、造成重大損失的證據(jù),姿態(tài)強硬。
電視畫面里,記者圍堵著剛走出警局的林晚澄。
她憔悴不堪,戴著墨鏡,早已沒了昔日的精致優(yōu)雅,在保鏢的推搡下狼狽地鉆進車?yán)铩?br />
隔著屏幕,我仿佛都能感受到她那滔天的恨意。
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號碼。
我接起。
電話那頭,傳來林晚澄嘶啞怨毒的聲音,像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晏晞!你這個陰魂不散的賤人!你以為你贏了你做夢!是你在背后搞鬼對不對是你在沈聿懷面前煽風(fēng)點火!你這個下三濫的……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順手拉黑。
她的瘋狂,已是窮途末路。
幾天后。
一個更爆炸性的新聞席卷了所有媒體。
經(jīng)偵部門在調(diào)查沈氏集團舊案時,順藤摸瓜,意外發(fā)現(xiàn)林海與多年前一樁涉及巨額國有資產(chǎn)流失、造成重大環(huán)境安全事故的舊案有重大關(guān)聯(lián)!證據(jù)鏈直指林海通過遠(yuǎn)澄實業(yè)進行復(fù)雜的洗錢操作!
拔出蘿卜帶出泥。
當(dāng)年那樁被定性為意外、導(dǎo)致沈聿懷父親沈老爺子心梗離世的糊涂賬,也被重新翻了出來。有匿名舉報人提供了關(guān)鍵線索和部分證據(jù),指向林海為了掩蓋其非法侵占行為,對沈老爺子進行了精神脅迫和恐嚇!
案件性質(zhì)瞬間升級!
林海被正式批捕,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yán)懲。
林晚澄也因涉嫌包庇、銷毀證據(jù)等罪名,被取消了取保候?qū)�,重新收押�?br />
塵埃落定。
電視里播放著林晚澄被押上警車的畫面。
她頭發(fā)凌亂,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絕望,再也沒了半分昔日的光彩。
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破布娃娃。
我關(guān)掉了電視。
走到窗邊。
陽光正好。
該離開了。
我收拾好自己簡單的行李,只有來時那個旅行袋。
走到公寓門口時,沈聿懷的車停在樓下。
他靠在車門邊,指間夾著一支煙,煙霧繚繞,模糊了他冷峻的側(cè)臉。
看到我出來,他掐滅了煙。
我送你。
不用。我拒絕得很干脆。
他沉默了一下。
那筆錢……追回了一部分。他開口,聲音有些低沉,屬于你的那份……
捐了吧。我打斷他,以沈氏集團的名義,成立個幫扶單親媽媽再就業(yè)的基金。
他有些意外地看著我。
就當(dāng)……替我還點利息。我笑了笑,很淡,畢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拎著旅行袋,從他身邊走過。
晏晞。他叫住我。
我停下腳步,沒回頭。
……他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化為一句,保重。
你也是。
我抬步,匯入街邊熙熙攘攘的人流。
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身后那道深沉復(fù)雜的目光,終于被徹底拋下。
半年后。
城東新開了一條美食街。
街角,晏記煎餅的招牌嶄新锃亮。
店面不大,但干凈明亮,生意火爆。
門口排著長隊。
老板娘!豪華至尊煎餅來一套!加雙份薄脆!
好嘞!稍等!
我系著干凈的圍裙,站在升級版的不銹鋼煎餅鏊子后,動作麻利地攤開面糊,手腕輕巧地一轉(zhuǎn),薄薄的面餅均勻成型。
打蛋,刷醬,撒蔥花、香菜、榨菜丁。
鋪上炸得金黃酥脆的薄脆、香腸、里脊肉。
最后利落地一卷,對折,裝袋。
您的,拿好!
謝謝老板娘!您這手藝,絕了!
食客心滿意足地離開。
我擦了把額頭的細(xì)汗,抬頭看向掛在墻角的液晶電視。
午間新聞?wù)诓螅?br />
【……本市經(jīng)偵部門破獲的特大經(jīng)濟犯罪案件今日一審宣判。主犯林海,犯職務(wù)侵占罪、挪用資金罪、洗錢罪、重大責(zé)任事故罪等,數(shù)罪并罰,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chǎn)……同案犯林晚澄,犯提供虛假證明文件罪、包庇罪等,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畫面掃過被告席。
林晚澄穿著囚服,瘦得脫了形,眼神呆滯,早已看不出半分當(dāng)年名媛淑女的模樣。
法庭旁聽席一角,一個穿著黑色風(fēng)衣的挺拔身影一閃而過。
是沈聿懷。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宣判結(jié)果,眼神沉靜如水,看不出悲喜。
宣判結(jié)束。
他起身,在一群人的簇?fù)硐�,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法庭。
背影決絕,沒有一絲留戀。
老板娘老板娘!我的煎餅好了沒
哦哦,好了好了!不好意思,走神了!
我回過神,把剛攤好的煎餅遞給等著的顧客。
沒事沒事!看新聞呢吧嘖嘖,這些有錢人,看著光鮮,背地里指不定多臟呢!顧客接過煎餅,感嘆了一句,還是咱們老百姓,踏踏實實過日子最安穩(wěn)!
我笑了笑,沒說話。
打開保溫桶,給煎餅里多加了一個金黃的煎蛋。
送您的。
哎喲!謝謝老板娘!您人真好!
顧客喜滋滋地走了。
店里的電視換成了美食節(jié)目。
陽光透過玻璃門照進來,暖洋洋的。
鐵板上的面糊滋滋作響,騰起帶著食物香氣的白煙。
我拿起刮板,熟練地攤開。
動作流暢,帶著一種安穩(wěn)的力量。
新的面餅在高溫下迅速成型,邊緣微微卷起,泛著誘人的焦黃。
火候正好。
該焦的,都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