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除我以外,所有人都是從三十年后重生回來的。
他們記憶里的我,是最后犧牲自己修補天裂的救世主。
而謝無咎,是勾結(jié)魔域、血洗宗門的千古罪人。
此刻他被鎖在降魔柱上,長老們歷數(shù)他樁樁大罪。
護山大陣是他故意留下致命破綻!
禁術(shù)秘籍是他偷放藏經(jīng)閣頂層!
毒殺同門也是他!
謝無咎垂著眼,一一認下所有指控。
沒人知道,那些事都是我做的。
也沒人知道,謝無咎一直在查我。
我端著靈藥走進地牢時,他忽然抬眼。
這次,你又想讓我背什么鍋
---
深秋的風(fēng)掠過刑臺,卷起滿地枯葉,也卷來一股刺骨的寒。腳下青石鋪就的地面竟凝了層薄薄的白霜,寒氣蛇一樣順著裙裾縫隙往上爬。我攏了攏素色的云紋披風(fēng),指尖凍得有些發(fā)麻,可胸腔里那顆心,卻跳得穩(wěn)如磐石,甚至帶著一絲隱秘的、冰涼的興味。
刑臺中央,巨大的降魔柱矗立著,粗如兒臂的寒鐵鎖鏈一圈圈纏繞,將一個身影死死禁錮其上。墨色的衣袍早已破碎不堪,洇開大片暗紅近黑的污跡,那是干涸的血,也是凝固的恥辱。謝無咎的頭低垂著,凌亂的黑發(fā)遮住了他的臉,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還有唇角一絲早已干涸凝固的血痕。他像一尊被風(fēng)霜侵蝕殆盡的石像,沉默地承受著加諸于身的萬鈞重壓。
刑臺之下,黑壓壓的人群幾乎望不到邊際。每一張仰起的臉上,都刻著同一種神情——刻骨的恨意,灼燒的憤怒,以及一種近乎狂熱的期待。他們緊盯著降魔柱上那個身影,仿佛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亟待千刀萬剮的孽畜。竊竊的議論匯成嗡嗡的低鳴,匯成洶涌的潮水,拍打著冰冷的刑臺基石:
叛徒!魔頭!
死不足惜!
殺了他!為死去的同門報仇!
虧得云華仙子洞察先機,否則……
我的名字——云華仙子——在那些咬牙切齒的詛咒和感激涕零的頌揚中,被反復(fù)提及、高高托起。他們看向我的目光,瞬間從對謝無咎的憎惡轉(zhuǎn)為純粹的敬仰與感激。我微微頷首,唇角牽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溫婉而悲憫,如同畫中走下的神女。這表情我已演練過千百遍,刻進了骨子里。沒人能窺見這完美表象下,那顆冰冷審視、甚至帶著一絲嘲弄的心。
高臺之上,須發(fā)皆白、一身正氣凜然的玄清子長老踏前一步,聲如洪鐘,每一個字都裹挾著雷霆之怒,狠狠砸向刑臺中央那個沉默的身影:
孽障謝無咎!你勾結(jié)魔域,證據(jù)確鑿!十年前護山大陣驟然崩裂,魔氣倒灌,致使我宗死傷慘重!經(jīng)查,那陣眼核心的守護符文,是你當(dāng)值時親手篡改,留下致命破綻!是與不是
話音落,刑臺死寂。無數(shù)道目光利箭般射向謝無咎,恨不能將他當(dāng)場洞穿。
被鎖鏈緊縛的身軀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鎖鏈發(fā)出沉重刺耳的摩擦聲。他依舊垂著頭,散亂的黑發(fā)遮住了所有表情。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然后,一個沙啞破碎、卻異常清晰的聲音,艱難地從他干裂的唇間擠出:
……是。
人群瞬間爆發(fā)出更猛烈的怒罵與唾棄,如同沸騰的油鍋。
緊接著,另一位面容冷峻的長老厲聲喝道:七年前,藏經(jīng)閣頂層突現(xiàn)失傳已久的‘九幽噬魂禁術(shù)’殘篇,引得數(shù)名弟子心魔纏身,修為盡毀!那秘籍,分明是你偷偷放置!意圖禍亂宗門根基!是與不是
……是。依舊是那個沙啞的認罪聲,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半分辯解的力氣。
還有三年前!內(nèi)門弟子趙乾,天資卓絕,莫名暴斃于靜室!其心脈盡碎,魂魄離散,正是中了‘腐心蝕骨散’!此毒無色無味,唯有你,曾于丹房庫中長時間逗留!兇手除了你,還能有誰!
……是。
樁樁件件,滔天罪行,鐵證如山。他竟一一認下,聲音里聽不出半分波瀾,只有一種被抽空了所有生氣的死寂。每一聲是落下,都像一塊巨石投入湖中,在人群里掀起更洶涌的恨意狂潮。那些指控,那些所謂的鐵證,像一條條毒蛇,纏繞著他,將他死死釘在恥辱柱上。
只有我知道,護山大陣核心那處隱秘的破綻,是我借他巡查之名,在他眼皮底下悄然改動;那卷足以誘人瘋狂的禁術(shù)殘篇,是我以秘法復(fù)制,趁他當(dāng)值心神疲憊之時,神不知鬼不覺替換了頂層一本無關(guān)緊要的典籍;至于趙乾……那個自以為能窺破我秘密的蠢貨,那杯送他上路的靈茶,正是我親手所奉。
樁樁件件,血債累累,皆出自我手。而謝無咎,他像個沉默的靶子,穩(wěn)穩(wěn)接住了所有射向我的明槍暗箭。
沒人知道,他這些年,像個最執(zhí)拗的影子,一直在暗中追查。查那些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蛛絲馬跡,查那些最終都詭異地指向我的迷霧。他查得很深,也很險。好幾次,我?guī)缀跄芨惺艿剿涞哪抗獯┩笇訉觽窝b,落在我真正的影子上。他試圖撥開我精心織就的羅網(wǎng),卻不知,自己早已成了網(wǎng)中最顯眼的獵物。
玄清子長老最后一聲怒喝,如同宣判的喪鐘:罪證確鑿,無可辯駁!謝無咎,你罪惡滔天,罄竹難書!按宗門鐵律,當(dāng)受九幽玄雷之刑,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行刑!
轟隆——
天際驟然陰沉,濃重如墨的劫云瘋狂匯聚,紫黑色的電蛇在云層深處扭曲、翻騰,發(fā)出沉悶而恐怖的咆哮。一股毀天滅地的威壓從九天之上沉沉壓下,刑臺四周修為稍低的弟子臉色煞白,踉蹌后退。那無形的鎖鏈仿佛也感應(yīng)到天威,驟然收緊,深深勒進謝無咎的血肉之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
我站在人群最前方,素白的裙裾被驟然卷起的狂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耧L(fēng)卷起地上的霜塵,撲在臉上,帶著刺骨的寒意和劫雷將至的硫磺氣息。我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穿透翻涌的劫云,看向刑柱上那個身影。鎖鏈的絞殺下,他猛地昂起頭,似乎想再看一眼這即將毀滅他的天空。凌亂的黑發(fā)被風(fēng)吹開,露出了他慘白如紙、布滿血污的臉。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卻是一片空洞的死寂,如同兩口枯竭的深井。
然而,就在那死寂的深處,在劫雷醞釀的恐怖光芒即將撕裂天穹的剎那,他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視線,竟精準地穿過狂亂的氣流,穿過無數(shù)道或憎恨或狂熱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臉上。
那目光,沒有怨毒,沒有控訴,沒有臨死前的恐懼或乞憐。
只有一種極致的疲憊,一種洞穿一切的漠然,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了然。
仿佛在說:看啊,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局。
紫黑色的電光在云層中凝聚成刺目的光團,毀滅的氣息已凝成實質(zhì)。行刑長老手中法訣引動,一道粗如巨蟒的玄雷,帶著撕裂虛空的尖嘯,自九天悍然劈落!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溫婉而清越,帶著恰到好處焦急與悲憫的女聲,清晰地響徹整個刑臺:
且慢!
聲音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劫雷的轟鳴和人群的喧囂。
是我。
我向前一步,素手輕抬,一枚流轉(zhuǎn)著溫潤青光的玉符憑空出現(xiàn),懸浮在我掌心之上,散發(fā)出柔和卻無比堅韌的守護氣息。那足以撕裂金丹修士的毀滅雷光,在觸及這青光領(lǐng)域的瞬間,竟如冰雪消融般無聲潰散,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空氣和刺鼻的臭氧味道。
人群瞬間死寂,落針可聞。所有目光,驚愕、不解、隨即化為更深的崇敬,齊刷刷聚焦在我身上。
玄清子長老眉頭緊鎖,威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云華師侄此等罪大惡極之徒,你為何阻攔
我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xiàn)出悲天憫人的神色,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卻又無比堅定:長老明鑒。謝無咎雖罪孽深重,萬死難贖其一。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宗門亦有寬仁之道。他……終究曾是我等同門。九幽玄雷之下,形神俱滅,太過酷烈。弟子斗膽,懇請長老念及舊情,改判其囚入鎮(zhèn)魔淵地牢深處,永世不得出。一來,彰顯我宗寬宏;二來……或許有朝一日,能從他口中,撬出更多魔域隱秘,以絕后患。
我的話語懇切,姿態(tài)放得極低,理由也冠冕堂皇。玄清子長老捋著長須,眼中精光閃爍,顯然在權(quán)衡。臺下的人群也騷動起來,竊竊私語。
仙子仁慈啊……
便宜這魔頭了!
還是仙子想得深遠……
玄清子沉默片刻,最終緩緩點頭,聲音帶著余怒未消的威嚴:也罷!念在云華師侄心懷慈悲,所言亦不無道理。謝無咎!今日姑且饒你魂飛魄散之苦!押入鎮(zhèn)魔淵最底層,永世囚禁!望你日夜懺悔己罪!
沉重的鎖鏈再次嘩啦作響,執(zhí)法弟子上前,粗暴地將謝無咎從刑柱上解下。他如同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破布偶,被兩人架著拖離刑臺,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留下兩道蜿蜒刺目的暗紅血痕。
人群爆發(fā)出一陣混雜著對叛徒的唾棄和對我的頌揚的聲浪。我微微垂首,斂去眸中所有情緒,任由那贊譽的潮水將我包圍。
鎮(zhèn)魔淵,位于宗門禁地深處。穿過重重森嚴的法陣守衛(wèi),沿著盤旋向下的冰冷石階一路深入,空氣變得粘稠而沉重,帶著萬年不化的陰寒和濃郁得化不開的怨戾之氣。石壁上凝結(jié)著黑色的冰晶,幽綠色的磷火在角落無聲地跳躍,映照出嶙峋怪石的猙獰輪廓。滴水聲規(guī)律地響起,嗒、嗒、嗒……空洞而冰冷,像是某種不祥的計時。
地牢的最底層,只有一間囚室。厚重的玄鐵門上布滿了古老而強大的禁制符文,幽幽地散發(fā)著微光。守門的弟子對我恭敬行禮,無聲地打開了沉重的牢門。
一股混雜著血腥、霉腐和某種鐵銹般絕望的氣息撲面而來。囚室內(nèi)異�?諘�,只有角落一堆骯臟的干草。墻壁上延伸出四條更為粗壯的寒鐵鎖鏈,末端深深嵌入一個背對著門口、盤膝而坐的身影的四肢關(guān)節(jié)之中。鎖鏈繃得筆直,將他以一個極其痛苦的姿態(tài)固定著,連稍微挪動一下都做不到。
我端著盛放九轉(zhuǎn)續(xù)脈靈膏的玉碗,步履輕盈地走了進去。碗中藥膏色澤碧綠,散發(fā)著清冽的草木香氣,與這地牢的污穢格格不入。沉重的玄鐵門在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腳步聲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那個被鎖鏈貫穿的身影,紋絲未動。仿佛一尊早已失去生機的石雕。
我將玉碗輕輕放在他面前冰冷的地面上,聲音是我一貫的溫婉柔和,如同安撫一只受驚的鳥兒:謝師兄,傷重至此,還是用些藥吧。這‘九轉(zhuǎn)續(xù)脈靈膏’雖不能解你枷鎖之苦,于內(nèi)腑傷勢卻有些微效……
話音未落。
那一直如同死物般的身影,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動作牽扯著沉重的鎖鏈,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臉,看向我。
地牢深處幽暗的磷火,恰好映亮了他半邊臉頰。血污和塵土之下,那張臉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因失血和干渴而裂開數(shù)道血口。唯獨那雙眼睛,方才刑臺上的死寂與空洞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淵。
幽暗,銳利,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定定地看著我,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個凝固的、充滿無盡諷刺的符號。
干裂的唇瓣翕動,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了然和冰冷的疲憊,在這死寂的地牢里清晰地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在凝固的空氣里:
這次……又想讓我……替你背什么鍋
沒有質(zhì)問,沒有咆哮,只有一種塵埃落定、棋逢對手般的平靜。
我臉上那溫婉悲憫的云華仙子面具,如同春日薄冰遇上燒紅的烙鐵,無聲地寸寸碎裂、剝落。眼底最后一絲偽裝的溫度也徹底褪去,只剩下純粹的、冰冷的、屬于獵食者的幽光。
我緩緩蹲下身,視線與他那雙深淵般的眸子平齊。地牢里的寒意仿佛在這一刻凝結(jié)成冰。他手腕上的鎖鏈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無形的交鋒,發(fā)出極輕微的嗡鳴。
他們都不知道,我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毒蛇在枯葉上游走,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其實……你一直在查我,對吧
目光掃過他手腕上深可見骨的鎖鏈勒痕,唇邊勾起一絲毫無溫度的弧度,查得很辛苦
謝無咎沒有回答。他臉上那抹諷刺的弧度加深了些許,眼神里的疲憊之下,似乎有什么更銳利的東西在無聲涌動。像深埋地底的熔巖,在冰冷巖層下積蓄著毀滅的力量。
我伸出手指,指尖并未觸碰他,只是虛虛地、帶著某種審視的意味,劃過那冰冷沉重的鎖鏈輪廓。金屬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上來。
不過,我話鋒一轉(zhuǎn),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近乎愉悅的冰冷興味,如同貓兒終于按住了耗子的尾巴,這出戲,唱了這么多年,也該換換角兒了。
地牢深處,磷火幽幽一閃。
他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東西,終于被這句話,徹底點燃。
除我以外全員重生(結(jié)局)
>玄鐵門在身后合攏的悶響,隔絕了外面世界所有的光與聲。
>地牢最深處,只有磷火幽綠的光跳躍,映著他鎖鏈下深可見骨的傷口。
這次……又想讓我……替你背什么鍋他聲音嘶啞,眼底卻像淬了冰的寒潭。
我臉上悲憫的面具寸寸剝落,指尖虛虛劃過勒進他腕骨的寒鐵鏈。
戲唱夠了,該換角了。我俯身,氣息拂過他耳際,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重活一次的先知,篤定你是魔頭,我是圣人。
他眼睫劇烈一顫,終于泄露一絲驚濤駭浪。
可他們不知道,我低笑,像毒蛇吐信,他們的‘重生’,本就是一場精心編織的騙局。
而唯一能撕開這騙局的鑰匙…是你。
謝無咎,背了半輩子的黑鍋,這一次,我指尖點上他心口,那里,鎖鏈穿透的舊傷疤下,有什么在微弱搏動,要不要試試,跟我一起……掀了這棋盤
---
玄鐵牢門合攏的余音在死寂中沉沉落下,像一口石棺封死了所有生機。唯一的光源是墻角幾簇幽綠磷火,鬼魅般跳躍著,將謝無咎身上盤踞的粗壯鎖鏈映照得如同某種活物的觸須,深深勒進皮肉,嵌進骨縫。污血早已凝固,在破碎的衣衫上結(jié)成暗紅的痂。
這次……又想讓我……替你背什么鍋
那嘶啞的聲音帶著砂礫摩擦般的粗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擠出的血沫�?赡请p眼睛,那雙剛才在刑臺上還一片死寂枯槁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像兩簇在萬載玄冰下燃燒的幽藍火焰,冰冷、銳利,直直刺向我。
戲唱夠了,該換角了。
我臉上那層精心描繪的悲憫與溫婉,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薄紙,無聲地卷曲、焦黑、剝落殆盡。眼底最后一點偽裝的暖意也徹底熄滅,只剩下純粹的、屬于深淵的幽暗。我俯下身,素白的裙裾拂過冰冷骯臟的地面,靠近他。地牢里腐朽的氣息混合著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鉆入鼻腔。我的氣息,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九轉(zhuǎn)續(xù)脈靈膏的清冽藥香,輕輕拂過他血跡斑斑的耳廓。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重活一次的先知,篤定你是魔頭,我是圣人。
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淬毒。
謝無咎的身體,在鎖鏈的禁錮下猛地繃緊!那并非恐懼的顫抖,而是一種被巨力強行壓制的、瀕臨爆發(fā)的力量。他低垂的眼睫如同受驚的蝶翼,劇烈地顫動了一下,隨即死死壓住�?赡撬查g泄露出的,不再是疲憊和漠然,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驚濤駭浪——驚疑、震動、以及一種被命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冰冷的憤怒。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幽藍火焰般的眼睛死死鎖住我,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連同這地牢一起燒穿、洞穿!
可他們不知道,我的低笑聲在死寂中蕩開,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緩緩纏繞上他的脖頸,他們的‘重生’,本就是一場精心編織的騙局。
轟——
無形的驚雷在他眼底炸開!那一直強行維持的、如同磐石般的平靜外殼,終于在這一句話下,徹底崩裂!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其壓抑的、如同困獸瀕死的嘶鳴,被鎖鏈貫穿的身體因為巨大的沖擊而劇烈痙攣,帶動沉重的寒鐵鏈發(fā)出刺耳欲聾的摩擦和撞擊聲!碎石簌簌從墻壁震落。那雙眼睛里的火焰不再是冰冷的幽藍,而是瞬間爆燃成焚毀一切的赤金色!震驚、狂怒、荒謬、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長久欺騙愚弄后的巨大痛苦,在他臉上交織、扭曲,最終化為一種近乎猙獰的、想要毀滅一切的暴戾!
你……說什么!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里生生咬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他死死瞪著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他追查了半生、也憎惡了半生(或許還有其他什么)的女人。
我說,我迎著他幾乎要將我撕碎的目光,唇角的弧度冰冷而殘忍,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近乎愉悅的惡意,他們記憶里那個‘三十年后’的末日,那個天崩地裂、生靈涂炭的世界,那個我‘犧牲’自己修補天裂的‘壯舉’,還有你‘勾結(jié)魔域、血洗宗門’的滔天罪行……通通都是假的。
我伸出手指,冰冷的指尖并未觸碰他滾燙的皮膚,只是虛虛地、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姿態(tài),點向他心口的位置——那里,一道猙獰的舊傷疤被新傷覆蓋,在鎖鏈的穿透下微微凹陷,但皮膚之下,有什么東西正隨著他狂亂的心跳,搏動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有力,像一顆被強行按入黑暗深淵的心臟,終于感知到了光的方向。
一場覆蓋了整個宗門,扭曲了所有人記憶的……幻夢。
謝無咎的呼吸陡然停滯。那狂怒的火焰如同被極寒瞬間凍結(jié),凝固在他赤金色的瞳孔里。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凝固。地牢深處,只有鎖鏈因他身體的緊繃而發(fā)出的、不堪重負的呻吟,和他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咚,沉重得如同戰(zhàn)鼓,敲打著這方寸囚籠。
騙……局他重復(fù)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每一個字都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那赤金色的眼底,冰層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混亂的漩渦。那些被他追查多年、看似指向我卻又總是被更高力量巧妙遮掩的疑點;那些重生者們言之鑿鑿、細節(jié)豐富到令人發(fā)指卻偏偏對某些關(guān)鍵邏輯漏洞視而不見的未來記憶;還有……我此刻揭開的、這顛覆一切的可能……碎片在他混亂的腦海里瘋狂碰撞、組合、燃燒!
他猛地閉上眼,額頭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某種巨大的、來自記憶深處的撕裂痛楚。
為什么再睜開眼時,那赤金色的火焰沉淀下去,化為一種更深沉、更冰冷、也更危險的東西。他死死盯著我,像一頭鎖定了獵物的受傷孤狼,誰做的你……又是誰
我是誰我輕笑一聲,指尖終于落下,卻不是點在他心口,而是輕輕撫過那勒進他腕骨、冰冷刺骨的寒鐵鎖鏈。指尖劃過粗糙的金屬表面,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一絲微不可察的靈力,如同最狡猾的游魚,順著指尖悄然渡入鎖鏈內(nèi)部那繁復(fù)古老的禁制符文之中。
我是那個,能在他們編織的‘劇本’里,把你這個本該‘神魂俱滅’的‘魔頭’,硬生生拖進這鎮(zhèn)魔淵底,留你一口氣的人。我抬眼,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眸子,唇邊的笑意帶著淬毒的鋒芒,我是那個,能在這張由謊言和篡改的記憶編織成的巨網(wǎng)里,撕開一道口子的人。
至于誰做的……我拖長了語調(diào),目光掃過這陰森的地牢,掃過墻壁上那些閃爍著幽光的禁制符文,最終落回他那雙充滿了探究、警惕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被點燃的火焰的眼睛上,能篡改整個宗門上下、甚至可能不止我們一個宗門所有人的記憶,布下如此驚天騙局,讓他們深信不疑自己‘重生’歸來……你覺得,這修真界,誰有這等手筆誰又能從中……漁利
答案,呼之欲出。
謝無咎的瞳孔驟然收縮!一個龐大而令人窒息的陰影輪廓,在他混亂的思緒中驟然清晰——宗門深處,那些高高在上、掌控著核心秘密與力量的長老們!尤其是……玄清子!
而唯一能撕開這騙局的鑰匙…我的聲音再次壓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重新點向他心口那道猙獰的舊傷疤,是你。
他的目光順著我的指尖,落在那處傷疤上。那是很多年前一次秘境試煉留下的,當(dāng)時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他卻奇跡般活了下來,只是修為停滯了很久。這傷疤……有什么特殊
你一直在查我,查那些指向我的‘巧合’。我緩緩道,你以為你在查一個隱藏的魔頭,殊不知,你每一次的追查,每一次的靠近真相,都在無形中撼動著覆蓋在你們所有人記憶之上的那層‘幻夢’。
你就像一枚楔子,一枚被‘劇本’設(shè)定為‘反派’、注定要被‘清除’的楔子。你的存在本身,你那份不肯認命的追查,就是這龐大騙局最不穩(wěn)定、也最致命的破綻。
他們需要一個‘罪人’來承擔(dān)所有污名,需要一個‘英雄’來凝聚人心,更需要一個‘末日預(yù)言’來讓所有人恐懼、順從、不敢質(zhì)疑……而你,謝無咎,你太敏銳,也太‘不合時宜’。所以,你必須被打成魔頭,必須‘罪有應(yīng)得’,必須被徹底‘清除’。
我的指尖,帶著一絲冰冷的靈力,隔著虛空,輕輕按在他心口那道舊傷疤上。那里,鎖鏈穿透的劇痛之下,一股微弱卻異常灼熱的力量,仿佛被我的靈力引動,猛地搏動了一下!像一顆被塵封已久的種子,感受到了破土的召喚!
謝無咎悶哼一聲,身體再次劇烈一震!這一次,并非痛苦,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奇異的共鳴!那舊傷疤下,似乎有什么東西被喚醒了!一股微弱卻異常精純、帶著毀滅氣息的古老力量,如同蟄伏的火山巖漿,開始在他心脈深處涌動、升溫!
感覺到了嗎我盯著他驟然變化的神色,聲音如同魔咒,那是‘破妄’的種子。在你瀕死之際,被強行打入你心脈的‘異物’。它本該隨著你當(dāng)年‘該死’的那次徹底沉寂,卻陰差陽錯地活了下來。它排斥一切幻象,尤其排斥……覆蓋在你記憶和認知之上的那層虛假的‘重生’之紗!
這些年,你對我鍥而不舍的追查,并非偶然。是它,在排斥我身上同樣屬于那個‘劇本’的、被強加的‘救世主’光環(huán)!是它,在指引你,去撕開偽裝,觸碰真相!
謝無咎的呼吸變得粗重,赤金色的眼瞳深處,那被喚醒的力量如同熔巖般翻涌,映照出震驚、恍然,以及一種被命運巨大齒輪碾壓過后、終于窺見一絲反抗縫隙的、近乎悲愴的決絕!
他明白了。為什么他總覺得那些重生者的記憶有說不出的怪異;為什么他總覺得我完美得像個虛假的符號;為什么他一次次不顧危險地追查那些指向我的線索……原來,并非他多疑,而是他心脈深處這枚被植入的異物,這枚名為破妄的種子,一直在本能地、無聲地反抗著覆蓋整個世界的謊言!
所以……他們必須除掉我。他沙啞地開口,聲音里沒有了憤怒,只剩下冰冷的、徹骨的寒意,在刑臺上,九幽玄雷……根本不是為了懲罰‘罪人’,而是為了徹底湮滅我這顆……不聽話的‘楔子’!
沒錯。我收回手指,指尖殘留著一絲他心口那破妄種子被引動時逸散出的、滾燙的氣息,你死了,這顆種子徹底湮滅,這場覆蓋整個宗門的記憶騙局就再無破綻。他們會按照‘重生記憶’的‘劇本’走下去,最終走向那個被設(shè)定好的‘末日’——那或許根本不是什么天裂,而是某個存在收割這場龐大‘幻夢’養(yǎng)料的最后儀式。而我……
我頓了頓,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近乎自嘲的冰冷笑意:我這個被推上神壇的‘救世主’,最終也會按照‘劇本’,在萬眾矚目下‘犧牲’自己,完成這場騙局的最后一幕,成為他們記憶中永恒的豐碑。多么完美。
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籠罩著這方寸囚籠。只有磷火跳躍的微光,在謝無咎劇烈起伏的胸膛和那雙翻涌著熔巖與風(fēng)暴的眼睛上投下明滅不定的陰影。鎖鏈依舊冰冷地禁錮著他,但此刻,它們禁錮的仿佛不再是一具殘破的軀體,而是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破妄……他低低地重復(fù)著這兩個字,像是在咀嚼某種來自遠古的、帶著鐵銹和血腥味的箴言。心口那道舊疤之下,那股被喚醒的力量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灼熱,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穿著覆蓋在他靈臺之上的那層厚重迷霧。那些重生者們篤定的眼神、玄清子長老在刑臺上義正辭嚴的控訴、還有我那張被無數(shù)人膜拜的云華仙子的面孔……無數(shù)畫面在腦海中翻滾、碰撞,虛假的光環(huán)在破妄之力的灼燒下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如同冰雪消融,露出底下猙獰扭曲的真相脈絡(luò)。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地牢的陰冷和心口灼熱的刺痛,眼神里的混亂風(fēng)暴漸漸沉淀,凝聚成一種近乎實質(zhì)的、冰冷的銳利。
你想怎么做他問,聲音依舊嘶啞,卻不再破碎,而是像磨礪過的刀鋒,帶著一種認清了獵物后、準備搏殺的沉靜。
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緩緩站起身,素白的裙裾在幽綠的磷火中如同一抹不祥的月光。目光掃過他心口的位置,又落回他那雙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睛。
破妄的種子在你體內(nèi)沉寂太久,又被這鎮(zhèn)魔淵的萬載寒氣和封魔鎖鏈壓制,僅靠你自身,就算豁出性命,也無法讓它真正破開這覆蓋整個宗門的‘幻夢’。我的聲音冷靜得像在分析丹方,需要外力。需要一場足夠強烈的、能引動它本源力量的……‘共鳴’。
謝無咎的眉頭緊鎖,鎖鏈隨著他身體的微動發(fā)出低沉的摩擦聲:共鳴
對。我走到冰冷的墻壁邊,指尖拂過那些閃爍著幽光的古老禁制符文,這些符文,不僅僅是鎖住你的牢籠。它們更是構(gòu)成這‘幻夢’騙局、汲取整個鎮(zhèn)魔淵怨戾之氣來維持運轉(zhuǎn)的核心節(jié)點之一。是整個龐大陣法的一個……支點。
我的指尖凝聚起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靈力,如同最靈巧的針,輕輕刺入其中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符文連接點。那符文的光芒驟然波動了一下,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一圈極淡的漣漪無聲地擴散開去。
我需要你,我轉(zhuǎn)過身,目光如炬,牢牢鎖住他,用你心口那顆‘破妄’的力量,去沖擊、去點燃這個支點!不是摧毀它,而是讓它……‘過載’!讓這構(gòu)成騙局的陣法,在這一處,產(chǎn)生劇烈的、無法被瞬間修復(fù)的震蕩!
謝無咎的呼吸一窒。沖擊這封魔禁制的核心節(jié)點這無異于引火燒身!那反噬之力,足以將本就重傷瀕死的他瞬間撕成碎片!
我會死。他陳述事實,聲音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你不會。我的回答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在你點燃支點、引動‘破妄’之力沖擊的瞬間,我會切斷你與那節(jié)點之間的力量聯(lián)系,將大部分反噬導(dǎo)向……別處。
別處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模糊的詞。
一個足夠承受這反噬、并且能將其轉(zhuǎn)化為更大混亂的‘容器’。
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玄鐵牢門和層層巖壁,落向鎮(zhèn)魔淵的更高層,比如,某個正在試圖煉化淵底千年魔煞、沖擊瓶頸的……長老閉關(guān)之所
謝無咎的瞳孔猛地一縮!他想到了一個名字——執(zhí)法長老,厲千仞!那個以鐵血冷酷著稱、常年鎮(zhèn)守鎮(zhèn)魔淵上層、修為已至化神后期巔峰的恐怖存在!此人閉關(guān)沖擊合體境,正是整個宗門防御最為嚴密、也最為脆弱敏感的時刻!
你想借刀殺人他瞬間明白了我的意圖。沖擊禁制節(jié)點引發(fā)的巨大能量反噬,若能精準導(dǎo)向厲千仞的閉關(guān)之地……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輕則走火入魔,重則……身死道消!整個鎮(zhèn)魔淵,甚至整個宗門,都將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不是借刀殺人。我糾正他,唇邊勾起一絲冰冷而瘋狂的笑意,是制造一個……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的‘意外’!一個足夠響亮、足夠混亂的‘信號’!當(dāng)這維系‘幻夢’的支點劇烈震蕩,當(dāng)厲千仞被強行打斷閉關(guān)、甚至遭受重創(chuàng),當(dāng)整個鎮(zhèn)魔淵的能量場陷入狂暴混亂……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偽裝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那些沉浸在‘重生先知’美夢里的蠢貨們,他們記憶里那層堅不可摧的‘幻夢’,就會出現(xiàn)裂痕!而你,謝無咎——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他心口,仿佛穿透皮肉,直視那顆搏動得越來越有力的破妄種子。
——你心口這顆種子積蓄的力量,將借著這混亂的‘共鳴’與‘震蕩’,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爆發(fā)!它會像一道撕破永夜的閃電,短暫地、劇烈地,照亮所有被篡改的記憶!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讓那些‘重生者’們,看到自己記憶深處被強行抹去、被扭曲的真實!看到那些……所謂‘未來’的荒謬!
看到……你并非魔頭!
看到……我也絕非圣人!
看到他們自己,是如何被玩弄于股掌之間!
謝無咎的身體因為巨大的沖擊而微微顫抖,鎖鏈發(fā)出刺耳的呻吟。他的眼神劇烈變幻著,震驚、駭然、隨即是徹底的了然,最后沉淀為一種近乎燃燒的瘋狂!這計劃太冒險,太瘋狂,成功的概率渺茫得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但……這是唯一的路!唯一能撕開這彌天大謊、砸碎這既定劇本的路!哪怕粉身碎骨,也好過在這虛假的魔頭之名下,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孽,無聲無息地腐爛!
代價呢他嘶啞地問,聲音里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平靜,我們……會怎樣
不知道。我回答得異常干脆,眼神坦然地迎向他,引爆一個覆蓋整個宗門的騙局核心節(jié)點,攪亂一個化神巔峰長老的閉關(guān),釋放‘破妄’之力沖擊所有人的記憶屏障……每一步都是萬丈深淵。最好的結(jié)果,是混亂中我們趁亂脫身,成為整個修真界通緝的瘋子。最壞的結(jié)果……
我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意味,比任何描述都更沉重。
死寂再次降臨。只有磷火幽幽,映照著兩張同樣被逼入絕境、同樣燃燒著毀滅與新生火焰的臉龐。
謝無咎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仿佛吸盡了這地牢里所有的陰寒與絕望。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在鎖鏈的禁錮下,抬起了那只被穿透腕骨的手。污血順著鎖鏈蜿蜒流下。
他沒有看我,只是低頭,凝視著自己那只傷痕累累、微微顫抖的手掌。仿佛在確認,這具殘破的身軀里,是否還殘存著足以引爆那破妄種子的力量。
幾息之后。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翻涌著熔巖風(fēng)暴的眼睛,第一次,毫無遮掩地、死死地鎖定了我。那目光里,沒有了過往的探究、憎惡、或是被愚弄的憤怒。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帶著同歸于盡般決絕的……同盟之意。
那只抬起的手,五指緩緩張開,然后,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和意志,猛地、狠狠地攥成了拳頭!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響聲,腕骨處深陷的傷口瞬間崩裂,溫?zé)岬孽r血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濺開幾朵刺目的暗紅。
沒有言語。
但這一個攥緊的拳頭,比千言萬語都更有力。
它代表著答案。
代表著應(yīng)戰(zhàn)。
代表著……掀翻這該死的棋盤的決心!
好。我笑了。那笑容不再是偽裝,不再冰冷,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毀滅性的快意。像在無邊黑暗中,終于找到了另一簇同樣瘋狂燃燒的火種。
那么,謝無咎……
我收斂笑容,眼神瞬間變得如同出鞘的利刃,銳利得能切割空間。指尖靈力暴漲,不再是之前的細微試探,而是化為一道道肉眼可見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幽藍絲線,精準地刺向墻壁上那些關(guān)鍵的禁制符文連接點!
背了半輩子的黑鍋,這一次——
符文被我強行注入的靈力引動,幽光大盛,整個囚室的地面開始微微震動!墻壁上凝結(jié)的黑色冰晶簌簌落下!鎮(zhèn)魔淵深處沉睡的怨戾之氣仿佛被驚醒,發(fā)出無聲的尖嘯!
——跟我一起,掀了它!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的目光如電射向謝無咎,一聲斷喝如同驚雷在他靈臺炸響:
就是現(xiàn)在!引動‘破妄’,沖擊巽位離火符眼!
謝無咎雙目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赤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來自瞳孔,而是源自他心口!那道猙獰的舊傷疤如同活了過來,皮膚之下,一點純粹到極致、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的熾白光點驟然亮起!一股古老、蠻橫、帶著焚盡萬物意志的恐怖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徹底蘇醒,順著他被鎖鏈貫穿的經(jīng)脈,轟然爆發(fā)!
呃啊——!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力量宣泄的咆哮!身體在鎖鏈的禁錮下繃成一張拉到極限的弓!心口那點白光猛地擴散,化為一道凝練到極致的、手指粗細的熾白光束,帶著湮滅一切的意志,無視空間的距離,狠狠轟向我指定的——墻壁上那個代表著巽風(fēng)離火、此刻正因我的靈力干擾而劇烈閃爍不定的古老符文節(jié)點!
嗡——�。�!
無法形容的恐怖嗡鳴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那不是聲音,而是空間本身被巨力扭曲、撕裂發(fā)出的哀鳴!熾白的光束與那古老符文接觸的剎那——
轟�。。�!
仿佛九天神雷在深淵最底層炸開!又仿佛整個世界的基礎(chǔ)被狠狠撼動!
那個被擊中的符文節(jié)點,如同被投入熔巖的冰塊,瞬間爆發(fā)出刺目欲盲的強光!構(gòu)成它的符文線條寸寸崩裂、融化!一股無法想象的、帶著毀滅性震蕩的磅礴能量,如同被戳破了堤壩的滅世洪水,從那個小小的節(jié)點處狂涌而出!整個鎮(zhèn)魔淵地牢最底層的空間,肉眼可見地扭曲、波動起來!墻壁上的其他符文瘋狂閃爍,試圖修復(fù)、壓制,卻如同螳臂當(dāng)車,在瞬間就被這股爆發(fā)的能量狂潮撕扯得明滅不定!
走!我厲喝一聲,在能量狂潮爆發(fā)的同一剎那,雙手結(jié)印快如幻影!一道早已準備好的、流轉(zhuǎn)著奇異空間波動的漆黑符箓瞬間燃燒殆盡!
嗡!
一股強大的空間挪移之力瞬間包裹住我和謝無咎!
幾乎就在我們身影開始模糊虛化的瞬間——
轟!轟!轟!轟!
鎮(zhèn)魔淵上方,接連傳來四聲比底層爆炸更加恐怖、更加響徹云霄的驚天巨響!如同支撐天穹的巨柱被生生炸斷!整個大地都在瘋狂顫抖!那是厲千仞長老閉關(guān)的四處關(guān)鍵陣眼,被我提前預(yù)設(shè)、借助下方節(jié)點爆發(fā)的能量反噬為引信,精準引爆的毀滅之音!
啊——!�。�
一聲蘊含著無盡痛苦、暴怒和難以置信的凄厲長嘯,如同受傷的洪荒巨獸,從鎮(zhèn)魔淵上層猛地炸開,穿透層層巖壁,席卷整個玄天宗!那是厲千仞!沖擊合體境的關(guān)鍵時刻,被四股毀滅性的能量精準打斷、重創(chuàng)反噬!
混亂!徹底的混亂降臨了!
玄天宗,玉清峰頂,觀星臺。
星河璀璨,夜風(fēng)微涼。數(shù)名核心弟子與兩位當(dāng)值長老正依據(jù)重生記憶,推演著不久后天裂出現(xiàn)的方位與應(yīng)對之策,氣氛肅穆而凝重。
突然!
轟——�。�!
腳下堅實無比的靈玉地面猛地一跳!緊接著,是來自地底深處、如同大地心臟被狠狠捶打的恐怖悶響!整個玉清峰,不,是整個玄天宗山脈,都劇烈地搖晃起來!遠處鎮(zhèn)魔淵方向,數(shù)道混雜著毀滅性能量的光柱沖天而起,將夜空染成一片妖異的紫紅!
怎么回事!
敵襲!
是鎮(zhèn)魔淵!厲長老閉關(guān)之地!
驚呼聲、桌椅傾倒聲、法寶出鞘的錚鳴聲瞬間炸開!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呆了!這……這不在重生的記憶里!絕對沒有!
就在這混亂達到頂點的瞬間——
嗡……!
一股奇異至極的波動,無聲無息,卻如同水銀瀉地,瞬間掃過整個玄天宗!這波動并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所有重生者——無論是峰頂?shù)拈L老弟子,還是山腰的普通門人,甚至是深居簡出的太上長老——在這一刻,身體同時僵�。�
他們的腦海中,那被奉為圭臬、清晰無比的重生記憶,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鏡湖,轟然破碎!
【護山大陣崩裂,魔氣倒灌,死傷枕藉……謝無咎在陣眼核心處露出猙獰冷笑……】
畫面扭曲、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被強行抹去的模糊影像——一個穿著素白裙裾的纖細身影,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幽光,悄然拂過陣眼核心的符文……是云華!
【藏經(jīng)閣頂層,謝無咎鬼祟地將一卷散發(fā)著不祥黑氣的玉簡放入書架……】
記憶碎片剝落!真實的畫面浮現(xiàn):夜深人靜,守衛(wèi)松懈之際,還是那道素白的身影,如同幽靈般飄上頂層,手中拿著的,正是那卷禁術(shù)!
【趙乾七竅流血,指著謝無咎,死不瞑目……】
虛假的場景崩塌!真實的臨終一幕無比清晰地重現(xiàn):靜室內(nèi),趙乾驚恐地看著面前巧笑倩兮的女子,看著她手中那杯散發(fā)著甜香的靈茶,顫抖著唇:師……師姐……你……
【最后的天崩地裂,魔氣遮天蔽日,云華仙子白衣染血,化作純凈光柱沖天而起,修補天裂,拯救蒼生……】
這最神圣、最悲壯的記憶轟然炸開!碎片紛飛中,露出的真相卻令人毛骨悚然——哪有什么天裂只有一片被龐大陣法強行扭曲、呈現(xiàn)出末日景象的天空!而陣法核心處,被無數(shù)鎖鏈束縛、力量被瘋狂抽取、臉上帶著極致痛苦與不甘的祭品身影……赫然是……謝無咎!而站在陣法最高處,面帶悲憫微笑,親手啟動這吞噬儀式的……正是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救世主——云華仙子(我)!
不……不可能!
我的記憶……假的!
云華師姐她……她才是……
謝師兄……他……
無數(shù)聲驚駭欲絕、帶著崩潰般顫音的嘶喊,在玄天宗的各個角落同時響起!信念的基石在瞬間崩塌!認知的世界被徹底顛覆!巨大的混亂和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而此刻,玄天宗百里之外。
一片荒蕪的山坳中,空間如同水波般劇烈蕩漾了一下。
噗通!噗通!
兩個身影狼狽不堪地摔了出來,重重砸在冰冷的亂石地上。
我喉頭一甜,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五臟六腑如同移位般劇痛。強行引導(dǎo)那么恐怖的能量反噬,又發(fā)動遠距離空間挪移,代價巨大。我掙扎著撐起身體,素白的衣裙早已被塵土和自身的血跡染得污濁不堪。
不遠處,謝無咎的狀態(tài)更糟。他像一攤被徹底打碎的爛泥,蜷縮在地上,身上那四條粗壯的寒鐵鎖鏈依舊死死地貫穿著他的四肢關(guān)節(jié)——空間挪移也無法擺脫這最本源的禁錮。心口那道舊疤處,皮膚焦黑開裂,殘留著熾白光芒灼燒的痕跡,那是破妄之力過度爆發(fā)留下的創(chuàng)傷。鮮血不斷地從他口鼻、從鎖鏈貫穿的傷口中涌出,在地上洇開一大片刺目的暗紅。他幾乎沒有了呼吸,只有身體在劇痛下無意識地微微抽搐。
成功了……嗎
我抹去唇邊的血跡,喘息著,艱難地抬頭望向玄天宗的方向。即使隔著百里,依舊能看到那片夜空被混亂的能量染成一片光怪陸離的色塊,無數(shù)道驚慌的遁光如同沒頭蒼蠅般四處亂竄,巨大的喧嘩聲隱隱傳來。
混亂,已經(jīng)點燃。
那些篤定的重生者,此刻恐怕正陷入認知崩塌的瘋狂深淵。
而我和謝無咎……
我的目光落回地上那具瀕死的軀體。他背上那口沉重的、幾乎壓垮了他半生的黑鍋,終于被強行砸開了一道裂口。雖然是以如此慘烈的方式。
代價,是徹底的無路可走。
玄天宗,乃至整個修真界,再無我們?nèi)萆碇帯5却覀兊�,將是無休止的、傾盡全力的追殺。那些從幻夢中驚醒、惱羞成怒的重生者們,那些被觸及了核心利益、隱藏在幕后的黑手……他們絕不會放過我們。
我踉蹌著走到謝無咎身邊,蹲下身。他緊閉著眼,臉色灰敗如死人,只有微弱的脈搏還在跳動,證明他還吊著一口氣。
我伸出手,沒有觸碰他,只是虛虛地懸在他心口那道焦黑的傷疤上方。感受著那微弱卻異常頑強的、屬于破妄種子的搏動。它黯淡了,如同風(fēng)中殘燭,但并未熄滅。
謝無咎,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血沫的氣息,黑鍋……破了。
他毫無反應(yīng),只有睫毛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
但這棋盤……我抬起頭,望向更深、更遠、更黑暗的夜空盡頭,那里仿佛有無數(shù)雙冰冷的眼睛正在睜開,才剛剛開始。
寒風(fēng)卷過荒蕪的山坳,嗚咽如泣。
前路茫茫,荊棘密布,血染征途。
但至少,不再是被設(shè)定好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