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渴望愛,為何這么難
>
閨蜜說我太挑剔,戀愛對象不是人品差就是太窮,或者太丑。
>
我列出擇偶標準:名校畢業(yè),年薪百萬,身高185,父母雙亡。
>
她介紹了一位符合所有條件的男人。
>
初次約會,他穿著高定西裝,手指修長優(yōu)雅,連切牛排都像藝術品。
>
他微笑問我:聽說你父母早逝
>
我點頭。
>
他優(yōu)雅擦拭嘴角:真巧,我父母也是車禍去世的。
>
我心臟驟�!悄晡�14歲,肇事司機逃逸至今。
>
他繼續(xù)微笑:那輛紅色跑車,是我人生第一份生日禮物。
我窩在陳薇家那張軟得能把人吸進去的米白色沙發(fā)里,捧著一杯已經涼透的咖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上冰冷光滑的瓷釉。落地窗外,城市像一塊巨大的、蒙塵的水晶,傍晚灰撲撲的光線無力地滲進來�?諝饫飶浡齽偪窘沟那骘灨赡欠N甜膩又帶著點糊味的香氣,膩得人嗓子發(fā)緊。
陳薇盤腿坐在我對面的地毯上,手機屏幕幽藍的光映在她臉上,像一層浮動的薄冰。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劃得飛快,發(fā)出噠噠的輕響。
林晚晚,她頭也不抬,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疲憊,你這輩子是不是打算跟你的貓過到天荒地老啊她家那只肥碩的橘貓胖虎適時地從我腳邊踱過,尾巴傲慢地掃過我的小腿。
我把冰涼的咖啡杯放回玻璃茶幾,杯底和桌面磕碰出清脆又突兀的一聲。我怎么了我的聲音有點干澀,像砂紙磨過粗糙的木頭,要求高點有錯嗎總比跳進火坑強。
高陳薇終于舍得從手機里抬起頭,挑高的眉毛幾乎要飛進發(fā)際線,你那叫高你那叫不切實際!你數(shù)數(shù),這三年,都第幾個了張偉,人模狗樣,背地里跟女同事撩騷被你抓包;李強,倒是老實,可那工資,連請你看場像樣的電影都肉疼吧還有上個月那個王鵬,人是程序員,錢是不缺,可那臉…晚晚,咱好歹得能親得下去嘴吧
她掰著手指頭,一條條數(shù)落,像在宣讀我的罪狀。每一句都精準地戳在我那些狼狽收場的記憶上。張偉手機上那些曖昧露骨的聊天記錄截圖,李強站在打折電影海報前局促搓手的模樣,王鵬第一次見面時臉上那幾顆在燈光下反著油光的痘痘…這些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腦海里閃回,帶著令人窒息的尷尬和失望。胸口像被塞進了一團濕透的棉絮,又沉又悶。
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了上來,燒得我臉頰發(fā)燙。我坐直身體,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被逼到墻角、急于武裝自己的尖銳:我挑剔陳薇,我只是不想將就!不想在垃圾堆里扒拉男人!我林晚晚有房有車,工作體面,憑什么要委屈自己我盯著她,語速越來越快,那些藏在心底、被我反復琢磨過無數(shù)遍的標準,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沖口而出:我要名校畢業(yè),腦子不能蠢!年薪百萬是底線,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身高185以上,這是基因優(yōu)化!還有,最重要的一條——
我深吸一口氣,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一字一頓,清晰無比:父母必須雙亡。家庭關系太復雜,我處理不來,也不想處理。一個都不能有!
最后幾個字擲地有聲地砸在安靜的客廳里,砸得連空氣都凝滯了一瞬。胖虎不知何時停下了舔毛的動作,歪著圓腦袋,一雙琥珀色的貓眼直勾勾地盯著我,那眼神里似乎也帶著一絲錯愕。
陳薇臉上的表情徹底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她嘴巴微微張著,眼睛瞪得溜圓,像看外星生物一樣看著我。那副震驚到失語的模樣,讓我剛才那股噴薄的怒氣瞬間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滑稽的荒謬感——我剛剛,是不是真的說了什么特別嚇人的話
過了足足有十幾秒,死寂才被陳薇一聲倒吸涼氣的聲音打破�!改鸽p亡她艱難地重復著這四個字,聲音發(fā)飄,晚晚…你…認真的
我避開她探究的視線,目光落在茶幾上那盤烤得黑乎乎的曲奇上,焦黑的邊緣像某種不詳?shù)念A兆。喉頭滾動了一下,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和疲憊:嗯。認真的。我不想再因為婆媳關系、扶弟魔、或者原生家庭的一地雞毛毀掉自己的生活。一次就夠受的了。
那些關于上一段失敗婚姻里無休止的爭吵、來自對方家庭無孔不入的干涉和索取帶來的窒息感,又沉沉地壓上心頭。
陳薇沒再說話,只是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看著我,那里面有擔憂,有不解,或許還有一絲憐憫這讓我很不舒服。她默默低下頭,又開始劃拉手機,指尖在屏幕上的動作快得幾乎帶起殘影,像是在拼命搜索著什么。
沉默像墨汁一樣在房間里暈染開,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只有胖虎喉嚨里發(fā)出的咕嚕咕嚕聲,像一臺老舊的小馬達在徒勞地運轉。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長。陳薇猛地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她把手機屏幕啪地一下轉過來,差點懟到我鼻尖上。
晚晚!你看!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屏幕上是一個男人的領英主頁。照片上的男人穿著剪裁極其合體的深灰色西裝,坐在一張極富設計感的辦公桌后。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天際線。他的長相并非那種令人驚艷的英俊,卻有一種沉穩(wěn)而內斂的力量感。鼻梁很高,下頜線條清晰利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邃得像冬夜的寒潭,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一種平靜的銳利。他嘴角似乎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卻并未真正抵達眼底,反而增添了幾分難以捉摸的距離感。
陳薇的手指興奮地在屏幕上戳點著:宋硯!海歸!麻省理工建筑系,金光閃閃的履歷!現(xiàn)在是一家頂級建筑事務所的合伙人!年薪何止百萬!看看他參與設計的項目,全是地標級!她又迅速往下劃,身高絕對185往上!上次他們事務所年會,我遠遠見過一次,那身板,那氣場…她的聲音忽然壓低,帶著一種神秘兮兮的興奮,最關鍵的是,晚晚!你猜怎么著他父母…
我的心跳毫無征兆地漏跳了一拍,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早就不在了!陳薇重重吐出這幾個字,眼睛死死盯著我,車禍,很多年前的事了。聽說他從小跟著他爺爺長大,后來老爺子也走了。干干凈凈,徹徹底底!
父母雙亡四個字,此刻像一個冰冷的、精準的鉚釘,狠狠楔進我的標準里。屏幕上宋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隔著冰冷的像素,平靜地回望著我。那眼神,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漣漪,帶著一種詭異的、令人心悸的契合。
---
初秋的傍晚,風里已經夾了涼意。我站在云頂旋轉餐廳那扇厚重得能隔絕一切塵囂的黃銅大門外,指尖冰涼,反復摩挲著手包里那個小小的絲絨盒子,里面躺著一對價格不菲的鉆石耳釘——陳薇硬塞給我的戰(zhàn)袍。
data-faype=pay_tag>
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城市的燈火在腳下鋪陳開,璀璨得近乎虛假。我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推開門的瞬間,溫暖馥郁的食物香氣和低沉的爵士樂浪涌般將我包裹。穿著筆挺制服的服務生躬身引路,皮鞋踩在厚實的地毯上,悄無聲息。
他坐在臨窗最好的位置。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周遭的觥籌交錯、衣香鬢影瞬間模糊、退遠,只剩下那個身影清晰地切割在流光溢彩的夜景前。
不是照片上那種隔著屏幕的沉穩(wěn)內斂。真實的宋硯,身上有種更迫人的東西。他身上那套炭黑色的西裝,剪裁得如同第二層皮膚,沒有一絲多余的褶皺,每一個線條都散發(fā)著昂貴面料特有的、內斂的光澤。他微微側著頭,正專注地看著窗外的某一點,側臉的輪廓在柔和的頂燈下顯得異常清晰利落,像一尊被精心雕琢過的冷玉雕像。整個人沉靜地坐在那里,卻像一塊巨大的磁石,無聲地吸附著周圍所有的光線和視線。
我走過去,腳步有些不自覺地放輕。他似乎察覺到我的靠近,轉過頭來。
視線相接的剎那,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停滯了半秒。他的眼睛比照片上更深,像沉在寒潭底的黑曜石,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他站起身,動作流暢而優(yōu)雅,帶著一種刻在骨子里的良好教養(yǎng)。
林小姐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像大提琴最低音弦的震動,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樂,幸會。我是宋硯。
宋先生,您好。我伸出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自然。他的手干燥、溫暖,指骨修長有力,輕輕一握便松開,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處,卻在我指尖留下一種奇異的、揮之不去的觸感。
落座。服務生悄無聲息地上前,為我們鋪開漿得雪白挺括的餐巾。他為我拉開椅子的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無需刻意的紳士風度。水晶吊燈折射出的細碎光芒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淡淡的陰影。
點餐的過程簡潔高效。他詢問我的偏好時,目光專注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傾聽的尊重感。輪到他點餐時,他只用最簡潔的英文報出菜名,發(fā)音標準而優(yōu)雅。點完,他微微頷首示意,服務生便恭敬地退開。
等待上菜的空隙,短暫的沉默彌漫開來。他端起面前剔透的水晶杯,淺淺啜飲了一口冰水。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滑動,形成一個冷硬而性感的弧度。他放下杯子,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里依舊平靜無瀾,像結了冰的湖面。
聽陳薇說,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我耳中,林小姐是珠寶設計師很有天賦的職業(yè)。
只是混口飯吃。我扯出一個微笑,端起水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口,冰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比不得宋先生,設計的是城市的天際線。
他的履歷在我腦中閃過,那些恢弘的建筑項目名稱像沉重的砝碼。
他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點細微的弧度轉瞬即逝,快得讓人懷疑是否是錯覺。建筑是凝固的樂章,珠寶是流動的星光,他淡淡地說,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輕撫著光滑的杯壁,指甲修剪得異常干凈整齊,本質都是創(chuàng)造。只不過,一個承載千萬人的日常,一個點綴瞬間的心動。
這話語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在我心里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我抬眼看他,他正微微側頭看著窗外,完美的下頜線繃緊著,眼神卻有些飄忽,仿佛穿透了眼前璀璨的燈火,看到了很遠的地方。那種不經意流露出的、與周圍奢華氛圍格格不入的疏離感,竟奇異地讓我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一點點。
前菜精致得如同藝術品,擺盤在巨大的骨瓷盤里。他拿起刀叉,動作極其優(yōu)雅。切下一小塊鵝肝時,銀質餐刀劃過細膩的肝體,沒有發(fā)出絲毫刺耳的刮擦聲。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握著刀叉的姿態(tài)從容而穩(wěn)定,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流暢得像經過千百次排練。那雙手,仿佛生來就該操縱最精密的儀器,或者描摹最復雜的藍圖,而不是握著冰冷的金屬餐具。燈光落在他干凈的手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血管紋路,竟透出一種近乎禁欲的美感。
我低頭,看著自己盤中同樣精美的食物,卻有些食不知味。他那種渾然天成的、對細節(jié)近乎苛刻的掌控感,像一張無形的網,讓我這個習慣了工作室里自由散漫的人感到莫名的拘謹和壓力。我小心地切著盤中的食物,盡量不發(fā)出聲響,動作僵硬得像初學用餐的孩童。
主菜是頂級的澳洲和牛牛排。服務生推著餐車過來,準備現(xiàn)場進行最后的烹制。宋硯卻抬手,做了個制止的手勢。謝謝,我來吧。他的聲音平靜無波。
服務生微微一怔,隨即恭敬地退開一步。宋硯站起身,解開西裝外套唯一的一粒紐扣,動作依舊從容。他走到餐車前,接過服務生遞來的銀柄餐刀和叉子。燈光下,那柄餐刀閃爍著冷冽的光澤。
他微微俯身,目光專注地落在厚實的牛排上。手腕懸停片刻,像是在進行精密的計算。然后,他動了。刀鋒落下,切入鮮嫩多汁的牛肉,動作精準、穩(wěn)定、沒有絲毫猶豫。刀刃與肉纖維摩擦,發(fā)出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嘶聲,那是完美切割的標志。他的手臂帶動手腕,每一次下刀、回拉、再切入,都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穩(wěn)定得如同鐘表機芯的運作。肌肉線條在剪裁完美的襯衫袖口下若隱若現(xiàn),充滿了克制而強大的力量感。叉子適時地固定住被切開的肉塊,配合得天衣無縫。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鄰桌偶爾投來好奇的目光。服務生垂手肅立在一旁,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服。他切割牛排的畫面,竟真的像在進行一場精密的藝術創(chuàng)作,專注、沉浸,帶著一種近乎宗教儀式的虔誠。牛排被均勻地分割成大小幾乎完全一致的方塊,每一塊都完美地保留著粉嫩的色澤和飽滿的肉汁,整齊地碼放在滾燙的石板上,滋滋作響,散發(fā)出誘人的焦香。
他放下刀叉,動作輕巧得像羽毛落地。接過服務生遞上的熱毛巾,仔細地擦拭了一下手指,每一個指縫都不放過。然后他坐回我對面,拿起自己的刀叉,仿佛剛才那場驚艷的表演從未發(fā)生過。
請。他對我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聲音依舊平靜。
我看著盤中那幾塊堪稱完美的牛肉,又抬眼看看對面神色如常的男人。胃里卻像塞進了一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往下墜。這頓飯,精致,昂貴,無可挑剔。對面的人,英俊,富有,成功,甚至完美地符合了我那近乎苛刻的父母雙亡標準�?蔀槭裁矗倚睦餂]有一絲雀躍,反而被一種越來越強烈的不安和空洞感攫住他像一個精密運轉的儀器,完美得令人窒息,也遙遠得如同天邊的寒星。
我拿起刀叉,切割著自己盤中那份由餐廳廚師烹制的、相比之下顯得粗糙許多的牛排,金屬摩擦盤底發(fā)出輕微卻刺耳的噪音,在這片被宋硯的優(yōu)雅切割出的寂靜里,顯得格外突兀和尷尬。
他吃得慢條斯理,動作依舊無可挑剔。餐廳里流淌著低回的爵士樂,空氣里浮動著高級香氛和食物混合的奢靡氣息。窗外的城市燈火如同流動的星河,無聲地訴說著繁華與疏離。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精心布置的靜物畫。
終于,他放下了刀叉,銀質的餐具在潔白的骨瓷盤沿上輕輕磕碰出極細微的一聲脆響。他拿起雪白的餐巾,極其優(yōu)雅地輕輕按壓了一下嘴角,連一絲油漬的痕跡都不曾留下。那動作流暢自然,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對儀態(tài)的掌控力。
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依舊看不出什么情緒,平靜得如同一面磨砂玻璃,隔絕了所有內在的光影。他微微前傾了一點身體,手肘擱在鋪著雪白桌布的桌面上,雙手十指交叉,姿態(tài)放松卻又帶著一種無形的掌控感。
林小姐,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卻讓我心頭莫名一跳,聽陳薇提起過,你…父母也是早逝
來了。這個問題終究還是被拋到了桌面上�?諝馑坪跛查g凝滯了幾分。窗外的燈火依舊璀璨,卻仿佛隔了一層冰冷的毛玻璃。我捏著餐叉的手指微微收緊,冰涼的金屬硌著指腹。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悶悶地疼。那些刻意塵封的、沾滿灰塵和淚水的記憶碎片,因為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問詢,開始不受控制地翻涌、刺痛。
我垂下眼睫,盯著盤子里那塊被自己切得有些支離破碎的牛排,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口突如其來的哽塞。再抬眼時,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平靜而疏離,仿佛在談論一件與己無關的往事。
嗯。我點了點頭,聲音刻意放得平淡,像在陳述別人的故事,車禍。很多年前的事了。
冰冷的兩個字從我唇齒間滑出,帶著一種久遠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是嗎宋硯的聲音依舊沒什么波瀾。他交叉的十指輕輕動了一下,指關節(jié)微微泛白。他身體又向前傾了少許,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牢牢鎖住我的眼睛,像要穿透我強裝的平靜,直抵深處那片荒蕪的廢墟。
他的嘴角,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那不再是一個轉瞬即逝的弧度,而是一個清晰的、定格的微笑。然而那笑意,卻像冬日里凍在玻璃窗上的冰花,美麗,卻散發(fā)著徹骨的寒意,一絲一毫都未曾抵達他幽深的眼底。反而,在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我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極其復雜的微光,快得如同錯覺——像是冰冷的金屬在黑暗中劃過時帶起的冷冽反光,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審視意味。
真巧。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如同大提琴的余韻,卻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我的鼓膜上,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共振,我父母…也是車禍。
轟——!
仿佛有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我腦海深處猛然炸開!整個世界瞬間失聲、失色、失重!旋轉餐廳、璀璨燈火、悠揚的爵士樂、食物的香氣…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被一股狂暴的、絕對零度的寒流瞬間凍結、粉碎!
我的心臟,像一匹狂奔中驟然被勒緊韁繩的烈馬,在胸腔里發(fā)出沉悶而絕望的撞擊!一下!又一下!猛烈得幾乎要沖破肋骨!血液仿佛在剎那間被全部抽干,又在下一秒瘋狂地倒涌回四肢百骸,帶來一種滅頂?shù)谋浜妥茻愕拇掏�,交織著席卷全身!指尖冰涼麻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幾乎握不住手中沉重的餐叉。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
時間被無限拉長、扭曲。我僵直地坐在天鵝絨包裹的高背椅里,像一個被瞬間抽空了靈魂的木偶。視線死死地釘在對面那張英俊得近乎完美的臉上,看著他唇角那抹凝固的、冰冷的微笑。
他父母…也是車禍。
也是車禍。
這四個字,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記憶深處最黑暗、最鮮血淋漓的角落。那個暴雨傾盆的深夜,尖銳刺耳的剎車聲,金屬猛烈撞擊、扭曲、撕裂的恐怖巨響,飛濺的玻璃碎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還有那兩道倒在冰冷泥濘中、被雨水沖刷得面目全非的、再也不會醒來的身影……十四歲的我,躲在路邊濕透的灌木叢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齒深深陷進手背的皮肉里,嘗到了濃烈的血腥和絕望的咸澀……那雙隔著被雨水沖刷得模糊的車窗,驚鴻一瞥的、屬于駕駛座上的人的眼睛……瘋狂興奮還是純粹的冰冷混亂中只記得,那是一輛極其刺眼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
我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動著,喉嚨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臟,擂鼓般撞擊著耳膜,發(fā)出巨大的轟鳴。
宋硯的目光,如同兩束冰冷的手術無影燈,精準地、毫厘不差地聚焦在我臉上,捕捉著我每一個細微的、失控的表情變化。那眼神里沒有同情,沒有意外,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洞悉一切的平靜,和一絲……玩味
他慢條斯理地拿起面前那條雪白的餐巾,動作優(yōu)雅依舊,仿佛剛才拋出的不是一枚炸彈,而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寒暄。他用餐巾一角,極其細致地、緩慢地擦拭著自己干凈得無可挑剔的嘴角,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帶著一種刻意的、令人窒息的從容。
然后,他抬起眼。嘴角那抹冰冷而完美的微笑,加深了。像鋒利的刀刃在冰面上又刻下更深的一道痕。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如同法官宣讀最終的判決:
那輛紅色的法拉利
Testarossa,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血液凍結的懷念腔調,是我十四歲那年,收到的生日禮物。
紅色法拉利
Testarossa。
十四歲生日禮物。
這幾個字組合在一起,像一把燒紅的烙鐵,帶著毀滅性的高溫和劇痛,狠狠燙穿了我搖搖欲墜的理智!腦子里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錚地一聲,徹底崩斷!
是他!
那個雨夜,駕駛座上那雙隔著模糊雨幕、驚鴻一瞥的眼睛!瘋狂興奮還是純粹的、視人命如草芥的冰冷!
十四歲!一個剛剛拿到駕照的年紀還是……根本無證駕駛!那輛如同地獄烈焰般刺眼的紅色跑車!父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然后呢一場葬送了我父母性命、徹底碾碎了我人生的意外!而他……肇事逃逸!
哐當——!
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驟然撕裂了餐廳里偽裝的寧靜!
我手中那把沉甸甸的餐叉,再也握不住,重重地砸落在面前潔白的骨瓷盤子上!盤中的殘羹冷炙被震得跳了起來,一塊沾著醬汁的牛肉狼狽地滾落到雪白的桌布上,留下污濁的痕跡。
巨大的聲響引得周圍幾桌客人紛紛側目,好奇或不滿的目光像細密的針,刺在我裸露的皮膚上。服務生也立刻緊張地望過來。
可這一切,我都感覺不到了。
整個世界在我眼前瘋狂地旋轉、扭曲、崩塌!餐廳奢華的吊燈變成一團團模糊的光暈,窗外的城市燈火扭曲成猙獰的鬼臉,流淌的爵士樂化作尖銳刺耳的噪音!唯有對面那張英俊的臉,在旋轉的光影中,清晰地定格。那抹凝固在唇角的微笑,此刻在我眼中,無限放大,扭曲成這世間最猙獰、最冷酷、最令人作嘔的嘲諷!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頭。我猛地抬手捂住嘴,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像一片在狂風中即將被撕裂的枯葉。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血液似乎全部涌向了頭部,太陽穴突突地狂跳,耳畔是血液奔流和心臟瘋狂擂動的巨大噪音,幾乎要將我的意識徹底淹沒。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洶涌而至,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我張著嘴,像一條離水的魚,徒勞地想要吸入一點空氣,卻只嘗到一片絕望的、帶著血腥味的冰涼。
宋硯就坐在那里,隔著鋪著雪白桌布、擺著精致餐具的餐桌,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他平靜地看著我的失態(tài),看著我因極致的震驚、恐懼和憤怒而瀕臨崩潰的模樣。他甚至還保持著那個雙手交叉、微微前傾的姿勢,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紋絲未動。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像兩口吞噬一切的寒潭,清晰地倒映著我此刻狼狽不堪、驚恐扭曲的臉。
那眼神里,沒有絲毫的意外,沒有絲毫的愧疚,只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審視,和一絲……終于等到獵物落入陷阱的、殘忍的興味。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成了堅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