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生死邊緣的抉擇
化療泵規(guī)律的滴答聲在單人病房里回響,像生命倒數的秒針。二十六歲的林薇靠在升起的床背上,胸腔深處那個叫腫瘤的惡魔暫時被藥物鎮(zhèn)壓,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隱痛。窗外是北方初冬灰蒙蒙的天,病房里卻暖得讓人昏沉。她的目光落在床邊那個男人身上——趙磊。
他趴在她手邊的被子上睡著了,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下巴冒出胡茬,頭發(fā)亂糟糟的。短短幾個月,他瘦脫了形,身上的舊毛衣還是他媽媽前年織的。林薇的手指動了動,想替他撥開額前那縷礙事的頭發(fā),又怕驚醒他。他太累了。
手機屏幕在床頭柜上突兀地亮起,震動發(fā)出沉悶的嗡鳴。不是電話,是微信。屏幕上的名字讓她心頭一緊——**爸**。
她屏住呼吸,飛快地掃了一眼內容,心瞬間沉入冰窖:
【聽說你住院了小磊說情況不太好家里實在困難,你弟弟工作還沒著落,談對象處處要花錢。你當姐姐的,以前不懂事就算了,現在都這樣了,總該想想家里吧你婆家不是挺有錢嗎治病花了多少總該有點積蓄剩下吧跟你老公說說,先拿二十萬出來應應急,算爸借的,以后……】
后面的話林薇沒再看,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不是化療反應,是純粹的惡心。她猛地按熄屏幕,動作太大,驚醒了趙磊。
薇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趙磊瞬間彈起來,眼神里全是驚惶,布滿血絲的眼睛緊張地掃視著她,大手習慣性地就想去按呼叫鈴。
沒事,林薇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擠出一個蒼白的笑,聲音有點啞,就是……手機震動,吵醒了。
趙磊松了口氣,疲憊地抹了把臉:嚇死我了。他看了看手機時間,又看看輸液袋,快滴完了,我去叫護士。他起身,高大的身形在病房里顯得有些局促,動作卻極盡輕柔。
看著他匆匆出去的背影,林薇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趙磊的手機就放在他剛才趴著的被子上。一個念頭,帶著冰冷的決絕,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她伸出手,指尖微顫,解開了他的手機——密碼是她的生日加兒子的生日。
她點開趙磊和他爸的聊天記錄。對話不多,時間停留在她這次住院前。最后一條是趙磊發(fā)的:
【爸,薇薇確診了,胸腔惡性腫瘤,情況不太好,馬上要住院化療。我跟您說一聲�!�
下面,她爸隔了快一天才回復,只有冷冰冰的幾個字:【知道了。好好治�!�
再往上翻,是更久以前。她爸催問那二十萬彩禮無果后,發(fā)來的語音條。林薇點開,父親那帶著濃重鄉(xiāng)音、充滿不耐煩和指責的聲音,像冰冷的錐子扎進耳朵:
【趙磊啊,不是我說你!林薇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我養(yǎng)她這么大容易嗎二十萬,買斷她跟我們的關系,不多吧你們房子車子都買了,這點錢都拿不出來我看你就是不想給!我告訴你,她是我閨女,她掙的錢,她死了留下的東西,那都是我們老林家的!你們別想獨吞!你最好識相點……】
語音沒放完,林薇猛地關掉,渾身都在發(fā)抖。胸腔里那顆腫瘤仿佛被點燃,灼燒般的疼痛蔓延開來。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鐵銹味。這就是她的父親!在她掙扎在生死邊緣時,在她丈夫為了她耗盡心力、傾家蕩產時,他腦子里想的,還是怎么從她的骨頭里榨出最后一點油水!還有那個只會躲在父母背后、在家族群里辱罵她和趙磊是白眼狼、賠錢貨的弟弟!
薇薇趙磊帶著護士進來,一眼就看到她慘白的臉色和緊握的拳頭,以及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機。他眼神一黯,快步上前,什么都沒問,只是輕輕握住她冰涼顫抖的手,用眼神示意護士換藥。我在,別怕。
護士換好藥離開。病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滴答聲依舊規(guī)律。
他……是不是又跟你要錢了林薇的聲音低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砂紙摩擦。
趙磊沉默了一下,把她冰涼的手包進自己溫熱粗糙的大手里,輕輕摩挲著。沒有的事,你別瞎想。爸……就是問問你情況。
趙磊!林薇猛地抬起頭,眼眶通紅,淚水在里面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你騙我!我看到他發(fā)的微信了!我也聽到他以前給你發(fā)的語音了!
趙磊身體一僵,隨即頹然地塌下肩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他疲憊地嘆了口氣,把額頭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薇薇……別為這些生氣。不值得。你現在最要緊的是養(yǎng)好身體。錢的事,有我在。
有你在林薇的眼淚終于滾落,聲音破碎不堪,有你在,所以他們就能像螞蟥一樣,吸干你最后一滴血嗎房子是你媽和你舅舅掏空家底、賣了老家的鋪子湊錢給你婚前全款買的!寫的是你一個人的名字!車子是咱們結婚時親戚朋友給的份子錢買的!為了給我治病,你把那點可憐的積蓄都掏空了!你妹放下自己剛找到的工作,住到我們家,沒日沒夜地幫我們帶孩子!你九十歲的爺爺,把棺材本都取出來了!你七十多歲的奶奶,天天去撿紙殼子賣錢,就為了多湊幾十塊給我買點營養(yǎng)品!她泣不成聲,趙磊,我們家……我們家已經什么都沒有了!連你爺爺奶奶的養(yǎng)老錢都沒了!他們憑什么他們憑什么還想要錢憑什么還惦記著我死了以后那點東西
巨大的悲憤和絕望像海嘯般將她淹沒。她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為了他身后那些用盡全力托舉著她、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的老人和親人!她恨!恨那對生了她卻視她如草芥、如提款機的父母!恨那個吸血鬼一樣的弟弟!
薇薇,薇薇!冷靜點!趙磊慌了,緊緊抱住她顫抖的身體,笨拙地拍著她的背,醫(yī)生說了不能激動!我們不給他們!一分都不給!誰也別想動你的東西!
我的東西林薇在他懷里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清醒,趙磊,我們沒有簽過任何婚內財產協(xié)議。房子是你婚前財產,跟我沒關系。但車子是我們的共同財產。還有,如果……如果我真的沒了,我名下那點微薄的存款,甚至屬于我的那一半婚后財產,都會變成遺產。按照法律,你、我爸媽、還有我們兒子,都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他們有權來分!他們一定會來分的!他們會踩著我的骨頭,再吸干你最后一滴血!他們會拿著我的賣命錢,去給你弟弟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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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認知,比癌癥本身更讓她恐懼和絕望。她仿佛已經看到,在她死后,她那貪婪的父母和弟弟,拿著法律文書,堵在趙磊家門口,在他剛剛失去妻子的巨大悲痛中,在他為了給她治病早已一貧如洗的窘境里,冷酷無情地要求分割屬于他們女兒的那份財產!他們會鬧,會罵,會用最難聽的話羞辱他,會讓他連最后一點尊嚴都保不住!甚至……可能會影響到年幼的兒子!
不!絕不允許!
一個念頭,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在她心中瘋狂滋長、成形。她要立遺囑!在她還清醒的時候,在她還有能力的時候,斬斷那對吸血鬼父母伸向她丈夫、她兒子、她身后事的任何可能!
趙磊,她推開他一點,直視著他通紅的眼睛,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種冰冷的金屬質感,我要立遺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你一個人。
趙磊愣住了,隨即是巨大的恐慌:薇薇!你說什么傻話!你不會有事的!醫(yī)生說了,化療效果很好!我們好好治,會好的!什么遺囑不遺囑的!不許胡說!
不是胡說。林薇異常堅定,眼神銳利得像刀,趙磊,你聽我說。我不怕死,但我怕我死了以后,他們來糾纏你,來欺負你和孩子!我怕他們打著我的名義,把你最后一點活路都堵死!我怕你為了應付他們,把你爺爺奶奶的棺材本都賠進去!我怕我兒子以后要活在那種吸血鬼親戚的陰影下!
她深吸一口氣,胸腔的疼痛讓她微微蹙眉,但語氣斬釘截鐵:我要立遺囑。清清楚楚寫明:如果我死了,我名下所有財產,包括但不限于銀行存款、婚后共同財產中屬于我的份額,全部由我丈夫趙磊一人繼承。我的父母、弟弟,無權繼承任何遺產。一分錢,一根線頭,都跟他們沒關系!
薇薇……趙磊看著她,眼淚終于滾落下來。他明白她的恐懼,更深知她父母的無恥。他緊緊抱住她,聲音哽咽,好…好…都聽你的。你想立,我們就立。只要你別再激動,好好養(yǎng)病。
林薇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沉重而悲傷的心跳,冰冷的心底終于泛起一絲苦澀的暖意。她低聲說:我們找個律師吧。要最好的。要公證的那種。我要萬無一失。
***
2
法律之劍斬親情
三天后,在趙磊的攙扶下,林薇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戴著口罩和帽子,走進了市中心一家以專業(yè)和嚴謹著稱的律師事務所。接待他們的是位姓李的中年女律師,氣質干練,眼神銳利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空調開得很足,林薇卻覺得指尖冰涼。她摘掉口罩,露出蒼白瘦削的臉,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堅定。她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來意,聲音平靜,邏輯清晰,將父母過往的索取、弟弟的辱罵、以及她對身后事的擔憂,條理分明地陳述出來,沒有哭訴,只有冰冷的陳述和不容置疑的決心。
李律師靜靜地聽著,偶爾在筆記本上記錄幾筆,表情嚴肅。當聽到林薇父親在得知女兒患癌后發(fā)來的那條赤裸裸要錢的微信內容時,她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聽完林薇關于財產情況的說明(婚前房、婚后車、少量存款),以及她希望將所有可繼承財產留給丈夫、明確排除父母弟弟的訴求后,李律師沉吟片刻。
林女士,李律師的聲音沉穩(wěn)而專業(yè),首先,我非常理解您的處境和心情。您的情況比較特殊。根據您描述的財產狀況:您丈夫婚前全款購買的房產,登記在他個人名下,根據《民法典》,這屬于他的婚前個人財產,與您無關,自然也不在您的遺產范圍之內。
林薇點點頭,這一點她清楚。
婚后用禮金購買的車輛,屬于夫妻共同財產。您名下的存款,以及將來可能產生的其他婚內財產中屬于您的份額,這些屬于您的個人財產,是您有權通過遺囑處分的。李律師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著林薇,您的訴求核心是:通過遺囑,將您名下所有可處分的財產,指定由您丈夫趙磊先生一人繼承,并明確排除您的父母和弟弟。這個意愿,在法律上完全可行。
林薇緊繃的神經微微一松。
但是,李律師語氣加重,我必須提醒您兩點法律上的關鍵點,也是您擔心的核心問題所在。
第一,法定繼承權。如果您沒有遺囑,根據《民法典》,您去世后,您的遺產(即您個人財產部分)將由您的第一順序法定繼承人共同繼承:配偶、子女、父母。您的兒子才三歲半,是未成年人,他的繼承權受法律保護,即使您立遺囑,也不能完全剝奪未成年子女必要的繼承份額。這點您必須清楚。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兒子……她當然愛兒子,想把一切都留給他�?墒撬湃龤q半啊!如果他繼承了財產,那筆錢最終會落到誰手里是趙磊嗎還是會被她那對貪婪的父母以監(jiān)護人的名義代為保管,甚至巧取豪奪
李律師似乎看穿了她的擔憂,繼續(xù)道:不過,您兒子年幼,他的繼承份額可以由他的監(jiān)護人(也就是趙先生)代為管理和支配,用于他的生活和教育。只要趙先生是監(jiān)護人,這筆錢實際還是用于孩子和家庭。您擔心的父母染指孩子財產的情況,只要趙先生守住監(jiān)護權,法律上他們無權直接插手。
林薇看向趙磊。趙磊立刻握住她的手,眼神堅定:兒子是我的命根子,誰也搶不走!他的錢,我一分都不會讓別人碰!我會好好養(yǎng)大他,用你的那份心意。
林薇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決心,心頭微安。
第二點,李律師繼續(xù)道,也是您最擔心的——您父母可能的糾纏和道德綁架。您明確在遺囑中排除了他們的繼承權,那么從法律上,他們無權分割您的遺產。如果他們拿著什么‘人道主義’、‘養(yǎng)育之恩’的借口來鬧,來要求趙先生‘補償’,甚至威脅打官司,您完全不必擔心,也明確告訴趙先生,不必理會。
李律師的語氣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冷硬:法律就是法律。公證遺囑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他們鬧,讓他們去法院告。法院只會依據遺囑判決。他們一分錢都拿不到。至于所謂的‘贍養(yǎng)費追索’,那是另一碼事,而且前提是他們喪失了勞動能力和生活來源。以您描述的情況,他們身體健康,還有個成年兒子,追索到女婿頭上的可能性極低。即使鬧到法院,判決數額也極其有限,并且需要他們自己舉證困難,執(zhí)行起來也麻煩。趙先生完全不必為此困擾。
她頓了頓,看著林薇蒼白的臉,語氣稍稍緩和:林女士,作為律師,我見過太多家庭糾紛。像您父母這樣的,我也見過。他們的行為,在法律上叫‘惡意免除贍養(yǎng)義務’,但法律同樣保護被繼承人自由處分自己財產的權利。您的遺囑,就是您意志最有力的表達。公證之后,它就是一柄法律的利劍,足以斬斷您身后所有不懷好意的覬覦。
她最后補充道:我建議您辦理公證遺囑。公證處有存檔,效力最高,程序嚴謹,證據鏈完整。即使趙先生日后一時忘記,或者您的父母胡攪蠻纏,只要拿出這份公證書,一切無理要求都將被駁回。您需要做的,就是在公證員面前,清晰無誤地表達您剛才的意愿。
冰冷而堅實的力量感,隨著李律師清晰專業(yè)的分析,一點點注入林薇的四肢百骸。她胸腔里那顆因恐懼而緊縮的心臟,終于緩慢而有力地重新跳動起來。她看向趙磊,他用力點頭,眼神里是毫無保留的支持。
好。林薇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李律師,麻煩您幫我們起草遺囑。然后,盡快安排公證。
***
3
遺囑之印筑高墻
公證處肅穆的房間里,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林薇端坐在椅子上,穿著她最好的一件毛衣,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像燃燒著最后的火焰。趙磊坐在她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卻給她傳遞著源源不斷的力量。
頭發(fā)花白、神情嚴肅的老公證員坐在對面,面前攤開著李律師起草好的遺囑文件。公證員的聲音平穩(wěn)而清晰,逐字逐句地向林薇宣讀遺囑內容:
……立遺囑人林薇,自愿立此遺囑,對本人去世后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作如下處理:
一、本人名下所有銀行存款(包括但不限于XX銀行賬戶:……),均由本人丈夫趙磊一人繼承。
二、本人與丈夫趙磊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取得的夫妻共同財產中屬于本人的份額(包括但不限于車牌號為XX的XX牌小轎車),全部由本人丈夫趙磊一人繼承。
三、明確排除本人父母林建國、王秀梅,以及本人弟弟林強對本人上述任何遺產的繼承權利。
四、本遺囑是立遺囑人的真實意思表示,未受任何脅迫、欺騙……
當讀到明確排除那幾個字時,林薇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不是疼痛,而是一種近乎悲壯的釋然。她仿佛看到一堵無形的、冰冷堅固的高墻,在她身后轟然筑起,將那個名為原生家庭的深淵徹底隔絕。
……立遺囑人是否完全理解上述遺囑內容是否確認以上處分是其真實意愿公證員抬眼,目光銳利地看向林薇。
林薇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的隱痛讓她微微蹙眉,但她的聲音異常平穩(wěn)、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完全理解。我確認。這是我的真實意愿。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份文件,補充道,我自愿將我的所有,留給我丈夫趙磊一人。我的父母和弟弟,無權繼承。
好。公證員點點頭,在文件上做了標注,請立遺囑人在此處簽名、按指印。
林薇拿起筆。筆尖落在紙上的那一刻,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這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徹底斬斷血脈親緣的某種本能反應。但下一秒,趙磊溫暖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她。
她抬眸,撞進他通紅的、盛滿心疼和鼓勵的眼眸里。那眼神像定海神針。她定了定神,手腕用力,在簽名處,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林薇**。字跡清晰,甚至帶著一種決絕的力度。然后,她伸出右手拇指,沾上鮮紅的印泥,在名字旁邊,重重地按了下去。
一個清晰的、鮮紅的指印。像一顆凝固的心,也像一枚封印的印章。
接著是趙磊作為見證人的簽名。
公證員仔細檢查了文件,又詢問了幾個關鍵問題,確認林薇神志清醒,表達意愿自由。最后,他鄭重地宣布:遺囑公證程序完成。這份公證遺囑具有最高法律效力。
走出公證處大門,深冬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吹得林薇一個趔趄。趙磊立刻將她緊緊裹進自己寬大的羽絨服里,用身體為她擋住寒風。
冷嗎他低頭問,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
林薇搖搖頭,靠在他懷里,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很奇怪,明明身體依舊虛弱,胸腔里的疼痛也還在,但心里那塊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巨石,仿佛隨著那個鮮紅的指印,被徹底搬開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夾雜著冰冷的疲憊,席卷了她。
磊哥,她輕聲說,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忽,我好像……終于能喘口氣了。
趙磊的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手臂收得更緊,聲音哽咽:嗯。以后……就都好了。不怕了。他的眼淚無聲地落在她的發(fā)間,滾燙。
林薇閉上眼。是啊,不怕了。身后那無形的深淵已被法律的高墻阻斷。她終于為自己愛的人,筑起了一道堅固的堡壘。
4
溫暖中的重生
回到家,婆婆的遺像在客廳一角安靜地注視著他們。趙磊的妹妹小蕓正陪著兒子豆豆在墊子上玩積木。豆豆看到媽媽回來,立刻丟下積木,邁著小短腿撲過來,奶聲奶氣地喊:媽媽!抱抱!
林薇蹲下身,忍著胸口的悶痛,將兒子小小的、溫暖的身體緊緊抱在懷里。豆豆身上帶著淡淡的奶香,小手緊緊摟著她的脖子。
媽媽,你去哪里了豆豆仰著小臉,大眼睛里滿是依賴。
媽媽去……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林薇親了親兒子嫩滑的臉蛋,聲音溫柔,一件保護爸爸,也保護豆豆的事。
豆豆似懂非懂,只是開心地在媽媽懷里蹭了蹭。
趙磊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眼眶再次濕潤。他走過去,將妻子和兒子一起擁入懷中。小小的出租屋里,沒有昂貴的家具,沒有寬敞的空間,只有燈光昏黃,卻彌漫著劫后余生、彼此相依的暖意。
小蕓默默地去廚房熱了粥,端出來:嫂子,哥,喝點熱的吧。
林薇坐在餐桌旁,小口喝著溫熱的粥。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她瞥了一眼,還是那個熟悉的頭像,一條新信息:
【死丫頭!翅膀硬了是吧敢不接電話我告訴你,別以為躲著就沒事!你是我生的,你死了東西也得歸我管!趙磊那小子別想獨吞!你等著!】
冰冷的文字,帶著熟悉的蠻橫和貪婪。若在以往,足以讓她心悸氣短。但此刻,林薇看著這條信息,內心卻一片平靜,甚至泛起一絲冰冷的嘲諷。
她沒有回復。只是平靜地放下手機,拿起勺子,繼續(xù)喝粥。動作不疾不徐。
誰趙磊敏感地問,眼神帶著警惕。
垃圾短信。林薇淡淡地說,舀起一勺粥,喂到眼巴巴看著她的豆豆嘴邊,來,豆豆也吃一口。
豆豆開心地張開嘴。
林薇看著兒子天真滿足的小臉,看著趙磊緊張過后疲憊卻溫柔的眼神,看著小蕓默默收拾碗筷的背影,胸腔里那顆被病魔侵蝕、又被世俗寒涼反復捶打的心,竟奇異地感受到一種近乎圓滿的平靜。
遺囑公證了。高墻筑起了。身后事,安排妥當了。
現在,她只需要做一件事——活著。為了眼前這些用盡全力愛著她、溫暖著她的人,為了這來之不易的、隔絕了深淵的方寸安寧,好好地活下去。
窗外的寒風依舊呼嘯,但屋內的燈光,溫暖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