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墻根下的泥土帶著夜露的濕氣,蹭在陸星野的掌心,有點涼,又有點糙。
他利落地翻上墻頭,動作輕巧得像只夜行的貓,修長的身形在月光下剪出一道利落的影子。
腳尖剛在墻內(nèi)落地,還帶著點躍下的微晃,視線就被前方路燈下那個凝固的身影盯住了。
顧言
法學(xué)院那位行走的校規(guī)標(biāo)本,此刻正站在慘白的光暈里,微微垂著頭,專注地整理自己的袖口。
深色的西裝袖箍緊緊勒出他小臂利落的線條,白襯衫的袖口被一絲不茍地翻折上去,露出小半截冷白的手腕。
他調(diào)整的角度精確得如同用尺子量過,每一個細(xì)微的褶皺都逃不過他冰冷的審視。
夜風(fēng)吹過,梧桐葉沙沙作響,他卻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玉雕,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陸星野落地那點輕微的窸窣聲,在寂靜的夜里被無限放大。
顧言整理袖口的動作一頓,隨即緩緩抬起眼。
金絲邊眼鏡的鏡片在路燈下反射出無機質(zhì)的光,像手術(shù)刀鋒利的刃口,精準(zhǔn)地切割過來,從陸星野沾著新鮮墻灰的指尖,掃到他蹭了點灰的衣角,最后定格在他帶著點玩世不恭笑意的臉上。
陸星野。
顧言開口,聲音平直,毫無起伏,比夜風(fēng)還涼上幾分,如同在宣讀一份不容置疑的判決書,又是你。校規(guī)第7章第3條,晚歸及翻越圍墻,扣操行分2分,通報批評。
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陸星野心頭那點被抓包的尷尬瞬間被顧言這公事公辦的調(diào)子沖散了。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小白牙,非但沒退,反而往前湊了兩步,帶著一身夜色的微涼氣息,笑嘻嘻地:喲,顧學(xué)長!這么巧值日呢看在我這么努力回‘家’的份上…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眼波流轉(zhuǎn),帶著點狡黠的挑釁,幫個小忙簽個到唄回頭請你喝奶茶,全糖加冰!
顧言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陸星野身上帶著某種致命的病毒。
他極其迅速地后退半步,重新拉開一個絕對安全的社交距離。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刀鋒,寒氣更甚:癡心妄想。他冷冷吐出四個字,目光掠過陸星野沾灰的手,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明天上午十點,自己去學(xué)工處報到,解釋你的‘努力’。
說完,他不再給陸星野任何胡攪蠻纏的機會,轉(zhuǎn)身離開。
背影挺拔如松,邁出的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丈量過,精準(zhǔn)得刻板。
嘖,
陸星野看著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拍了拍手上的灰,小聲嘀咕,強迫癥晚期,潔癖精,沒救了!
可心里那點被激起的漣漪卻怎么也按不下去。
顧言那副冰冷、完美、一絲不茍到極致的樣子,像一塊棱角分明又無比堅硬的冰,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點惡劣的征服欲。
而顧言,則把陸星野這個名字,連同他輕佻的笑容、不守規(guī)矩的行為,牢牢釘在了麻煩人物名單的最頂端,并重重畫上了幾個鮮紅的感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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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方陳詞完畢。
顧言的聲音透過麥克風(fēng)清晰地傳遍模擬法庭的每一個角落,冷冽、平穩(wěn),帶著絕對的掌控力。
他站在控方席后,身姿筆挺如標(biāo)槍,一絲不茍的深色西裝襯托出完美的肩線。
金絲邊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帶著一種俯瞰棋局的冷靜。
他剛剛結(jié)束的陳詞邏輯縝密,證據(jù)鏈環(huán)環(huán)相扣,層層遞進,幾乎將辯方逼到了死角,完美得如同教科書。
觀眾席上傳來低低的贊嘆,法學(xué)院的學(xué)生們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光彩。
坐在辯方席核心位置的陸星野,指尖無意識地轉(zhuǎn)著一支筆。
他臉上沒了平時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的銳利。
刑偵系出身的思維在他大腦里高速運轉(zhuǎn),像一臺精密的掃描儀,反復(fù)過濾著顧言構(gòu)建的這座看似無懈可擊的證據(jù)堡壘。
終于,在顧言引述一份關(guān)鍵證人口供時,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被所有人忽略的時間點表述模糊點,像黑暗中的磷火,猛地在他眼中亮起。
輪到辯方發(fā)言。
陸星野站起身,姿態(tài)放松,甚至帶著點閑適,與法庭的肅穆氣氛形成微妙的反差。
他走到陪審團(由學(xué)生扮演)面前,臉上掛著極具親和力的笑容,聲音清朗,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尊敬的法官,各位陪審員,他開口,目光真誠地掃過每一位聽眾,控方構(gòu)建的故事看似完美,但一個完美的故事,往往最怕出現(xiàn)一個微小的、不合邏輯的‘噪點’。
他話鋒陡然一轉(zhuǎn),語速加快,帶著刑偵人員特有的跳躍性和指向性,
控方所依賴的關(guān)鍵證人王女士,在證詞第3頁第7行明確提到:
‘那天晚上大概八點多,我聽到隔壁有爭吵聲�!�
八點多
這個時間點如此模糊!
而根據(jù)我方掌握的另一份完全客觀的、來自小區(qū)大門的監(jiān)控時間戳記錄顯示,
被告在當(dāng)晚七點五十分就已駕車離開該小區(qū)!
這關(guān)鍵的十分鐘誤差,王女士口中的‘八點多’,究竟是八點零一分,還是八點五十九分
這十分鐘的迷霧,足以讓控方精心構(gòu)建的時間鏈條徹底崩塌!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煽動性:是王女士的記憶出現(xiàn)了偏差
還是這份被控方奉為圭臬的證詞本身,就存在著致命的、無法忽視的疑點
一個建立在模糊時間沙堡上的指控,真的能承擔(dān)起判定一個人命運的重?fù)?dān)嗎
他猛地指向顧言的方向,眼神銳利如鷹隼,
控方追求邏輯的完美,卻忽略了人性的復(fù)雜與記憶的脆弱!
這合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控方所謂的鐵證如山,是否還能站得住腳
陸星野的詭辯,精準(zhǔn)地抓住了那個微乎其微的邏輯縫隙,
用極具情緒感染力和跳躍性的語言,成功地將陪審團和部分觀眾的注意力帶偏。
原本傾向于控方的天平,開始出現(xiàn)了明顯的搖擺。
最終結(jié)果塵埃落定。
陪審團接受了陸星野提出的合理懷疑,裁定控方未能達到排除一切合理懷疑的證明標(biāo)準(zhǔn)。
模擬法庭內(nèi)一片嘩然,刑偵系這邊爆發(fā)出壓抑的歡呼,法學(xué)院的學(xué)生們則面面相覷,難以置信。
顧言站在原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依舊是那副冰冷的完美面具。
但陸星野敏銳地捕捉到他鏡片后一閃而過的銳利光芒,
那是一種被精準(zhǔn)挑釁后、獵物脫離掌控的審視
甚至……帶著一絲極其隱晦的、棋逢對手的興味
在一片嘈雜中,顧言推開椅子,徑直走向辯方席。
他的步伐依舊沉穩(wěn),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點上。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他停在陸星野面前,兩人距離很近,近到陸星野能看清他鏡片后濃密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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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抬起手,用食指和中指,極其緩慢、清晰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鏡片后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牢牢鎖住陸星野的雙眼。
陸星野,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全場的喧鬧,清晰地鉆進陸星野的耳朵里,帶著一種奇特的重量,
你贏了。
沒有憤怒,沒有指責(zé),只有平靜的陳述。
可就是這簡單的四個字,卻像帶著高壓電流,
瞬間擊穿了陸星野所有勝利的喜悅,
讓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猛地一縮,漏跳了一拍。
他看著顧言說完后,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
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完美無缺、冰冷堅硬的表象之下,
似乎有什么東西,被自己硬生生地撬開了一道細(xì)微卻無法忽視的裂痕。
---
喧囂的慶功宴像一層厚厚的膜,將陸星野包裹其中,他卻覺得有些透不過氣。
顧言那句冰冷的你贏了和推眼鏡的畫面,反復(fù)在腦海里回放,攪得他心煩意亂。
他借口透氣,溜了出來,腳步不知不覺就走向了法學(xué)院大樓那處僻靜的天臺。
夜風(fēng)帶著涼意,吹散了身上沾染的酒氣和喧囂。
陸星野推開天臺沉重的鐵門,腳步卻猛地頓住。
清冷的月光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憑欄而立。
是顧言。
他脫去了白天嚴(yán)謹(jǐn)?shù)奈餮b外套,只穿著熨帖的白襯衫,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
夜風(fēng)吹動他額前的碎發(fā),也吹拂著他微敞的領(lǐng)口。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望著遠(yuǎn)處城市模糊的燈火,
背影不再是白天那種無懈可擊的挺拔,反而透出一種……
難以言喻的孤寂和壓抑。
像一頭舔舐傷口的孤狼,又像一座內(nèi)部正經(jīng)歷著無聲震蕩的冰山。
陸星野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來。
他猶豫了不到一秒,那股子混不吝的勁兒又占了上風(fēng)。
他走過去,故意用輕松的語氣打破沉默:學(xué)長,慶功宴沒見你啊躲這兒思考人生
他學(xué)著顧言的樣子靠在旁邊的欄桿上,側(cè)過頭,目光落在顧言線條冷硬的側(cè)臉上。
顧言沒有回頭,仿佛根本沒聽見。
空氣凝固了幾秒,只剩下夜風(fēng)的嗚咽。
就在陸星野以為他不會回應(yīng),準(zhǔn)備再說點什么時,顧言忽然開口了。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被粗糙的砂紙磨過,帶著一種白天從未有過的、壓抑著的濃烈情緒:白天在法庭上,不是很能說嗎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動作帶著一股壓抑的爆發(fā)力,高大的身影瞬間逼近,將陸星野籠罩在他投下的陰影里。
那雙總是冷靜無波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翻滾著陸星野從未見過的深沉暗涌,像暴風(fēng)雨前壓抑的海面,迫人至極。
引經(jīng)據(jù)典,詭辯連篇,把所有人都繞進去,
顧言死死盯著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灼人的熱度,
現(xiàn)在,對著我,啞巴了
距離太近了,
近到陸星野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須后水味道,感受到他溫?zé)岬暮粑鬟^自己的額發(fā)。
陸星野被這突如其來的、極具侵略性的顧言震得一時失語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
他下意識地想后退,腳跟卻抵住了冰冷的欄桿。
就在這時,一陣夜風(fēng)卷過,頭頂高大的梧桐樹沙沙作響,
一片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悠悠蕩蕩地飄落下來
不偏不倚
輕輕粘在了顧言左眼的金絲眼鏡鏡片上。
那片突兀的葉子,像一個小小的休止符,打破了兩人之間緊繃到極致的弦。
陸星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片葉子上
又順著鏡片,看到了顧言眼中那個顯得有些慌亂、不知所措的自己。
一股強烈的沖動瞬間攫住了他。
白天法庭上被壓制的勝負(fù)欲,此刻混雜著一種更陌生、更滾燙的情緒,猛地竄了上來。
不能輸!
尤其不能在他面前露怯!
陸星野深吸一口氣,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在顧言錯愕的目光中,微微踮起了腳尖(顧言比他高小半個頭)。
他伸出手
指尖帶著夜風(fēng)的微涼,
動作卻輕柔得像拂去最珍貴的塵埃,
小心翼翼地捻起那片礙眼的梧桐葉。
指尖離開葉子,卻沒有收回,反而順著冰涼光滑的鏡框弧度,輕輕滑過,最終停頓在顧言緊抿的唇角旁,若有似無地觸碰著他緊繃的下頜線。
他仰著臉,月光落在他眼中,映出細(xì)碎的光,也映著顧言驟然收縮的瞳孔。
他嘴角勾起一抹招牌式的、狡黠又帶著點孤注一擲般緊張的笑,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像羽毛搔刮在寂靜的夜里,也搔在顧言驟然失序的心尖上:
學(xué)長,
溫?zé)岬臍庀缀跻蝗?br />
白天那叫戰(zhàn)術(shù)。而現(xiàn)在…
他的臉又湊近了幾分,鼻尖幾乎要碰到顧言的鏡框邊緣,眼中閃爍著孤勇的光芒,這才是我的‘詭辯’。
話音未落,在顧言大腦一片空白的瞬間,一個輕柔得如同幻覺、帶著夜露涼意和少年獨有清冽氣息的吻,羽毛般落下。
不是落在唇上,而是精準(zhǔn)地印在了顧言左眼的金絲眼鏡鏡片上,恰好覆蓋了剛才那片梧桐葉停留的位置。
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陸星野做完這一切,心臟瘋狂叫囂著要沖破胸膛,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他強撐著最后一絲鎮(zhèn)定,飛快地收回手,丟下一句幾乎變了調(diào)的晚安學(xué)長!
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推開天臺鐵門,落荒而逃。
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倉惶地回蕩,越來越遠(yuǎn)。
天臺上,只剩下顧言一人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夜風(fēng)依舊吹拂,梧桐葉依舊沙沙作響。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指尖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細(xì)微顫抖,無意識地觸碰著鏡片上剛剛被吻過的那一小塊地方。
那里,冰涼的玻璃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灼熱的、揮之不去的溫度,如同烙印。
他引以為傲的、堅不可摧的冰山外殼,第一次,清晰地聽到了那震耳欲聾的、崩裂開來的聲音。
---
聽說了嗎刑偵系三號實驗室!好像爆炸了!
驚恐的尖叫伴隨著刺耳的消防警報聲撕裂了校園的寧靜。
一股濃烈刺鼻的化學(xué)試劑味道混合著滾滾黑煙,正從實驗樓三層的窗戶洶涌而出。
陸星野剛和幾個同學(xué)從食堂出來,心臟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三號實驗室!
今天下午是他們刑偵痕跡檢驗小組在使用!
他猛地?fù)荛_人群,逆著驚慌失措往外涌的人流,瘋了似的沖向?qū)嶒灅侨肟凇?br />
濃煙已經(jīng)彌漫到樓道,視線一片模糊,嗆人的氣體刺激得人涕淚橫流。
小敏!張濤!你們在里面嗎
陸星野用濕袖子死死捂住口鼻,嘶聲大喊。
里面隱約傳來微弱的嗆咳和呼救聲,來自最里面存放精密儀器的隔間!
隔間的金屬門被爆炸震得有些變形,更要命的是,門口一個沉重的金屬置物架整個傾倒下來,死死堵住了大半通道,燃燒的碎屑還在往下掉。
陸星野!你瘋了!等消防!有人在外面嘶吼。
陸星野充耳不聞。
他看到了隔間門縫里伸出的那只絕望揮動的手。
是師妹小敏!
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沖進去!把人拖出來!
他深吸一口灼熱的空氣,猛地伏低身體,像一頭發(fā)怒的獵豹,不顧一切地朝著那濃煙最深處、火光隱現(xiàn)的隔間入口沖去!
濃煙嗆得他眼前發(fā)黑,喉嚨火燒火燎。
就在他沖到隔間門口,試圖徒手去扒開那滾燙變形的金屬門框時——
陸星野——�。�!
一聲嘶啞到變調(diào)、仿佛從靈魂深處撕裂而出的咆哮,裹挾著無邊的恐懼和狂暴的怒火,穿透濃煙和警報聲,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
陸星野驚愕回頭。
濃煙翻滾的入口處,一個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的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彈般沖了進來!
平日里一絲不茍的頭發(fā)凌亂不堪,昂貴挺括的白襯衫蹭滿了黑灰,領(lǐng)帶歪斜,金絲眼鏡的鏡片上也蒙著污跡。
是顧言!
他臉上血色盡失,平日里冷靜自持的鳳眸此刻赤紅一片,里面翻涌著足以焚毀一切的驚懼和狂暴。
什么規(guī)則,什么安全,什么完美形象,在他看到陸星野義無反顧沖進火場背影的瞬間,統(tǒng)統(tǒng)化為齏粉!
顧言的速度快得驚人,幾步就沖到陸星野面前。
在陸星野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的瞬間,一只冰冷、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秋葉般的手,帶著近乎恐怖的力道,猛地死死攥住了陸星野的衣領(lǐng)!
那力道大得驚人,勒得陸星野幾乎瞬間窒息。
陸星野!你他媽不要命了!
顧言的吼聲嘶啞破裂,像困獸瀕死的哀鳴,每一個字都帶著劫后余生般的戰(zhàn)栗和滔天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怒火。
他英俊的臉龐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那雙總是洞悉一切、冷靜無波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失而復(fù)得的巨大驚恐和一片猩紅的暴戾。
他死死地盯著陸星野,像要將他生吞活剝,又像要將他刻進骨血里。
陸星野從未見過如此失態(tài)、如此狼狽、如此……鮮活的顧言。
他臉上沾滿了黑灰,一道細(xì)小的血痕從額角蜿蜒而下,凝固在臉頰上,像一道刺目的傷疤。
下一秒,消防員和救援人員終于沖破濃煙趕到。
強力的水柱壓制了火勢,專業(yè)的破拆工具迅速清開障礙。
陸星野和顧言被半扶半架地帶離了危險區(qū)域。
外面新鮮的空氣涌入肺腑,陸星野劇烈地咳嗽著,眼前陣陣發(fā)黑。
手臂上那股鐵鉗般的力道卻絲毫沒有放松。
他抬起頭,對上顧言依舊赤紅的雙眼。
顧言死死地抓著他的胳膊,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泛白,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細(xì)微顫抖,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靈魂剝離的酷刑。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死死地瞧著在陸星野臉頰那道凝固的血痕上。
那刺目的紅,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在周圍老師、同學(xué)、救援人員震驚到呆滯的目光注視下,顧言緩緩抬起了另一只手。
那只骨節(jié)分明、向來只用來翻閱法典、簽署文件的手,此刻沾著灰燼,帶著無法抑制的、清晰的顫抖。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用微涼的指尖,極其輕柔地、笨拙地,擦過陸星野臉頰上那道刺目的血痕。
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與他平日的冰冷疏離和此刻渾身的狼狽形成了極致的、令人心顫的反差。
時間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那個永遠(yuǎn)高高在上、一絲不茍、冷靜到近乎無情的法學(xué)院男神顧言,
此刻像個丟失了最珍貴寶物的孩子,失魂落魄地抓著刑偵系的陸星野,用一種所有人從未見過的、近乎破碎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臉上的傷痕。
冰山,在這一刻,轟然崩塌,露出了內(nèi)里滾燙、脆弱、熾熱到灼人的熔巖。
---
顧言為救陸星野沖進火場失控怒吼的詞條,在校園論壇熱搜上爆了整整三天。
各種角度的偷拍視頻和添油加醋的目擊報告滿天飛。
冰山男神人設(shè)徹底崩塌,但崩塌得如此驚心動魄、深情款款,反而讓他在全校(尤其是女生中)的人氣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他和陸星野的名字被牢牢捆綁在一起,成為了校園里行走的焦點。
幾天后,一封措辭嚴(yán)謹(jǐn)、落款為法學(xué)院學(xué)生會主席顧言的郵件躺在了陸星野的收件箱里,主題是:關(guān)于模擬法庭案例后續(xù)分析與研討,請于今日下午三點至學(xué)生會辦公室302。
陸星野捏著手機,指尖有點發(fā)涼。
該來的總會來。
是清算還是……他甩甩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壓下去,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厚重的、象征著法學(xué)院權(quán)威的深色木門。
辦公室內(nèi)整潔得令人發(fā)指。
文件分門別類碼放得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筆筒里的筆尖全部朝外,角度一致。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光潔如鏡的深色辦公桌面上投下整齊的光柵。
顧言背對著門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姿依舊挺拔,白襯衫纖塵不染,仿佛前幾天那個失控的人從未存在過。
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種無形的、沉甸甸的壓力。
聽到開門聲,顧言緩緩轉(zhuǎn)過身。
金絲眼鏡已經(jīng)擦拭得光潔如新,鏡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審視,也不是火場里的瘋狂赤紅,
而是一種沉淀后的、深不見底的專注,像幽深的寒潭,牢牢鎖住陸星野,帶著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陸星野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強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心虛和悸動,
努力擠出慣常的嬉皮笑臉,晃了晃手里空蕩蕩的筆記本(他根本沒帶資料):學(xué)長,我來了!案例資料呢我……呃,我筆記都帶好了。
聲音在顧言沉靜如水的目光下,不自覺地弱了下去。
顧言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的筆記本。
他邁開長腿,一步一步,沉穩(wěn)而極具壓迫感地朝陸星野走來。
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fā)出清晰的叩擊聲,像敲在陸星野緊繃的神經(jīng)上。
陸星野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兩步……后背猛地抵上了冰涼堅硬的門板,退無可退。
顧言終于在他面前站定,近在咫尺。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一手抬起,撐在陸星野耳側(cè)的門板上,徹底將他困在自己與門板構(gòu)成的狹小空間里。
清冽的須后水味道混合著一種強烈的、屬于顧言的氣息,瞬間將陸星野包圍。
他微微低下頭,溫?zé)岬暮粑鬟^陸星野的額發(fā)和敏感的耳廓。
陸星野,
顧言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巖漿的巨石,沉重地砸在陸星野的心坎上,
翻墻,他盯著陸星野驟然睜大的眼睛,詭辯,又逼近一分,氣息交融,撩撥,他目光掃過陸星野微微顫抖的睫毛和緊抿的唇,還有…不要命。
最后三個字,幾乎是貼著他的耳垂,帶著灼熱的氣息和一絲咬牙切齒的后怕吐出來的。
陸星野的呼吸徹底亂了,心臟狂跳得快要炸開,幾乎不敢直視顧言眼中那翻涌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濃烈情緒。
他像被釘在門板上的蝴蝶標(biāo)本,動彈不得。
顧言抬起另一只手。
這次,他沒有去推眼鏡。
那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帶著微涼的指尖,不容抗拒地、輕輕地抬起了陸星野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他望進陸星野閃爍著慌亂、緊張、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的眼眸深處,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帶著宣告般的重量:
這些‘意外’,我很不喜歡。
陸星野的心猛地一沉,眼中瞬間掠過一絲黯淡。
然而,顧言的嘴角卻在他黯淡下去的眸光中,緩緩勾起一個極淺、卻足以顛倒眾生的弧度。
那笑容里,褪去了所有冰冷,只剩下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不容置疑的獨占欲:
所以,我決定把它們?nèi)渴諝w己有。
他微微俯身,溫?zé)岬拇綆缀跻龅疥懶且暗谋羌猓曇舻统炼缘�,像最終的判決:
包括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不再是落在鏡片上的輕吻。
顧言帶著積壓已久的情感、失而復(fù)得的后怕、以及噴薄而出的熾熱占有欲,強勢而精準(zhǔn)地吻上了陸星野因驚愕而微微張開的唇。
這是一個宣告主權(quán)的吻,帶著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深入骨髓的珍重,滾燙、纏綿、攻城略地,徹底終結(jié)了所有的試探、曖昧與不確定。
啪嗒。
陸星野手中那個空白的筆記本,無力地滑落,掉在光潔如鏡的深色地板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回響,在驟然陷入一片空白死寂的世界里,顯得格外清晰。
而他腦中所有的喧囂和理智,早已被唇上那霸道灼熱的溫度和那句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宣告徹底焚毀、淹沒,只剩下轟鳴的心跳,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