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晨三點,我接到了自己的遺單。
訂單備注:
放骨灰盒旁邊,別敲門,別回頭。
收件人:周毅(已故)。
我盯著手機屏,手指滑過自己的死亡證明照片——那是三年前的車禍檔案。
林雯每周都用我生前的賬號點外賣。
黃燜雞米飯,多辣,不要蔥。
和她結婚紀念日那天的最后一單一模一樣。
冰箱里堆著二十三個空飯盒。
每個都貼著便利貼:老公記得吃飯。
最新那個盒子裝著我的工牌,血跡已經(jīng)發(fā)黑。
系統(tǒng)提示音突然響起:
積分已滿,可兌換往生券一張。
1
手機震了。
我眼皮都沒抬,以為又是催租的房東。
系統(tǒng)自動派單。
這年頭連拒單都得手動點一下,AI都比騎手有尊嚴。
我瞟了一眼——
城西殯儀館。
4.2公里。
小費66元。
操!
大半夜送殯儀館
你他媽當我美團是地府專線啊
拇指懸在拒單上猶豫兩秒。
不是我不想拒。
是我不能拒。
房租欠了三個月。
上禮拜電動車電池還被偷了。
老子連充電寶都要靠蹭網(wǎng)吧WiFi續(xù)命。
咬牙。
接了。
路燈慘白,風吹得樹葉跟鬼手似的撓車窗。
導航顯示還有50米。
我把車停遠點,不敢靠太近。
門口空得瘆人。
石獅子瞪著我,像是在說:你來早了。
甩下外賣袋就想跑。
塑料袋嘩啦一響。
謝謝,還是老樣子。
我后脖頸汗毛唰地豎起來。
這聲音……
太他媽像林雯了。
回頭。
臺階上只有外賣袋。
月光照在訂單小票上。
收件人那欄明晃晃刺眼:
周毅(已故)
2
電動車鑰匙插了三次才插進去。
手抖得跟篩糠似的。
我死了
放屁!
老子昨天還吃了兩碗牛肉面!
手機突然亮起來。
歷史訂單頁面自動彈出。
每周三凌晨3點。
同一地址。
同一份黃燜雞米飯。
辣度一樣。
連不要蔥都寫得一模一樣。
我盯著最新訂單的支付賬號。
尾號3471。
我三年前注銷的手機號。
叮!
新消息彈窗:
【系統(tǒng)提示】尊敬的騎手周毅,您已完成特殊訂單:
444,積分+1000……
積分
我他媽送外賣三年從沒見過這玩意兒!
3
誰在用我的尸體刷好評
我盯著手機,越看越不對勁。
這不是普通外賣APP。
圖標是個黑白陰陽魚。
菜單欄寫著:
【陰間配送專區(qū)】
【靈魂評分系統(tǒng)】
【冥幣充值中心】
最下面一行小字:
本平臺僅限已故騎手使用。
我去你媽的冥幣!
我還沒死!
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三年前那場車禍。
我是為了救個熊孩子才撞飛的。
新聞標題我還記得:
《外賣小哥為救兒童不幸身亡》
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了。
繼續(xù)送外賣。
只是工資越來越少。
客戶越來越刁。
連差評都能讓我扣半個月流水。
現(xiàn)在想想……
我是不是根本就沒醒來
我是不是早就死了
只是沒人告訴我
我翻出手機相冊。
一張照片跳出來。
死亡證明。
拍的是三年前交警發(fā)給家屬的事故檔案。
照片里那個臉。
是我。
我坐在駕駛座上,臉已經(jīng)看不出五官。
燒焦了。
但我認得出那件衣服。
是我穿去送結婚紀念日外賣的那件。
紅黑條紋外套。
林雯買的。
她說好看。
她不知道那天我摔了一跤,湯灑了。
我只能把飯盒擦干凈再送去。
結果路上就撞上了。
我盯著手機。
訂單備注寫著:
放骨灰盒旁邊,別敲門,別回頭。
我低頭看冰箱。
二十三個空飯盒。
每個都貼著便利貼:
老公記得吃飯。
最新那個盒子里裝著我的工牌。
血跡已經(jīng)發(fā)黑。
我忽然聽見手機震動。
系統(tǒng)提示音響起:
積分已滿,可兌換往生券一張。
這一單,不是給人吃的。
是給我送的。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但我知道。
我還沒送完最后一單。
4
鑰匙插進鎖孔。
轉不動。
我罵了一聲,擰得手都紅了。
三年前親手換的鎖,現(xiàn)在銹得跟墳頭土似的。
門縫里飄出安眠藥的味道,混著外賣盒的熱氣,嗆人得很。
誰她問。
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骨頭,又尖得能割破空氣。
我想說話,喉嚨卻像是被冰封住了。
貓眼黑了。
她在看我。
我知道她在看我。
門開了。
吱呀——
像棺材板掀開的聲音。
她瘦得脫相了。
紅毛衣空蕩蕩地掛著,袖口還留著那年我剪開的裂口。
今天怎么敲門了
她盯著我手里的外賣,眼睛亮得嚇人。
我后退半步。
她指尖穿過塑料袋,直接碰到了我的手背。
冰的。
我說不出話。
她卻笑了:你手怎么這么冷
我沒回答。
因為我也感覺到了——我確實很冷。
她伸手摸我臉,手指劃過下巴,像是在確認我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可我不是回來的。
我是送外賣來的。
你……還好嗎我終于擠出一句。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深。
我很好。她說,只要你還能來。
我低頭看她腳邊的地板。
地上有二十多個空外賣盒,整齊排列,像墓碑。
每個盒子上都貼著便利貼:
下雨慢點騎。
別忘了充電。
今天想你了。
5
客廳電子鐘卡在2022年11月18日。
不斷閃爍。
像垂死的心電圖,一下一下抽著我的神經(jīng)。
喝茶。她推過杯子。
茶葉梗豎在水里,一根根直立,像上吊繩,在杯口搖晃。
墻上的婚紗照發(fā)黃了,邊角卷起,像是被時間咬爛的回憶。
可我的遺像倒是擦得锃亮,照片上我穿著美團制服,笑得像個活人。
鏡框邊沿有指紋印,新鮮的,還帶著濕氣。
你手機……我嗓子發(fā)緊,話沒說完就卡在喉嚨里。
她掏出來的諾基亞,是我們一起買的情侶機。
按鍵都磨白了,殼子裂了一半,可開機后屏幕還是亮著的。
我亮出訂單頁面。
這個……
我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陷進肉里。
不疼。
是冷。
你的手環(huán)呢
她左手戴著我的運動手環(huán),表帶多繞了三圈,勒進皮膚,像是怕它滑落。
屏幕碎成蛛網(wǎng),心率顯示:**0**。
我盯著那串數(shù)字,心里一沉。
不是驚訝,是確認。
我死了。
真的死了。
可她卻笑了:你還記得嗎你說這玩意兒能測我心跳。
我說不準。
你非要戴。
她說這話時,眼神很輕,像在說昨天吃了什么。
可我知道,她是在藏東西。
你為什么還戴著我問。
她沒回答,只是低頭看手環(huán),指尖輕輕摩挲屏幕上的裂痕。
因為……她聲音低下去,只要它還在動,我就覺得你還活著。
我沒說話。
因為她錯了。
它不動了。我說,我已經(jīng)不在了。
她抬頭看我,眼底忽然泛起光。
不是淚,是火。
你不信我指著手環(huán),它已經(jīng)停了。
她忽然笑了,嘴角揚起一個奇怪的角度。
那你現(xiàn)在站在我面前,是誰
我愣住了。
她站起來,靠近我,呼吸貼著我胸口。
你說你死了。她說,那你告訴我——
你怎么還能接單
我張了張嘴。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6
我沒說話。
她卻笑了:你知道嗎每次門鈴響,我都希望是你。
你說‘您的外賣到了’,我就安心。
她說這話時,眼神沒離開我臉,像是在確認我還活著。
可我清楚一件事——
她也知道。
我們都死了。
只是她不肯走。
殯儀館檔案室。
管理員叼著煙,煙頭按在禁止吸煙牌子上,滋——燙出個焦黑的印子。
周毅他翻開登記本,骨灰盒沒人領。
我搶過本子,手指翻得發(fā)抖。
林雯的簽名每周一次,歪歪扭扭,像是寫到麻木了。
昨天最新記錄寫著:寄存費已續(xù)。
窗外警報響。
我的電動車自己亮了,車燈穿透玻璃,在墻上投下一道冷光。
后箱敞開,六盒黃燜雞整齊碼著,全都結著冰霜。
管理員咧嘴一笑:你老婆有意思。
每周穿紅衣服來。
說這樣你好找。
我低頭看登記本。
最后一頁夾著一張照片。
林雯抱著外賣箱,站在我骨灰柜前,笑得很甜。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車禍那天,我確實是去送結婚紀念日的外賣。
黃燜雞米飯,多辣,不要蔥。
那是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單。
而她,從那天起,就再也沒放下。
我不是鬼。
她是。
我站在骨灰柜前,手扶著玻璃,指尖觸感冰冷。
她點的每一單外賣,不是為了吃。
是為了讓我回來。
她說你是騎手。管理員低聲說,只要你還在接單……你就沒死。
我喉嚨發(fā)緊。
這不是執(zhí)念。
這是她給自己編的一個夢。
一個她不愿意醒來的夢。
我閉上眼。
耳邊響起她的聲音:
阿毅,你的飯來了。
記得趁熱吃。
可我已經(jīng)不吃東西了。
我只是鬼魂,是她親手喂不飽的思念。
7
心理診所走廊。
消毒水混著尿騷味,熏得人腦仁疼。
我蹲在門口,手里攥著那份從門縫里飄出來的病歷。
紙張邊角都卷了,像是被人翻過無數(shù)次。
【患者堅信丈夫仍在送外賣】
【每周準備餐食,稱他回來會餓】
【建議電擊治療,家屬簽字同意】
繳費單滑落,掉在我腳邊。
治療項目寫著:記憶清除。
日期:明天9:00。
手機震了。
不是震動,是那種從骨頭里傳出來的顫。
新訂單彈出來——
【取餐點:家】
【送餐點:城西殯儀館】
備注:這次帶我走
我盯著屏幕,手指發(fā)麻。
這不是系統(tǒng)派的單。
是她發(fā)的。
診室里突然傳來尖叫。
是林雯的聲音。
不能忘!
他還在送外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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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拍得砰砰響。
護士在里面喊:她又扯斷輸液管了!
我沖過去,扒著觀察窗看。
她被綁在治療床上,頭發(fā)亂了,紅毛衣像團將熄的火。
她掙扎著扭頭,眼睛直勾勾地朝門外掃。
阿毅她問,是你嗎
我沒說話。
但她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的。
她說這話時,嘴角揚起一個很輕的弧度。
可那笑容,像是用刀子刻出來的。
護士推門要進來,她忽然大喊:他今天還沒吃飯!
我要給他送飯!
你們不讓我送飯,他就餓著!
我站在門外,喉嚨像塞了團冰。
三年了,她一直以為我還在送外賣。
她不知道,我已經(jīng)死了。
或者,她知道,卻死都不肯承認。
我低頭看手機。
訂單狀態(tài)開始倒計時:
【騎手已接單,預計送達時間:凌晨3:00】
她躺在那里,嘴里還在念叨:黃燜雞米飯……多辣……不要蔥。
我終于明白。
她不是瘋了。
她是不肯放下。
而我呢
我也一直在送,一單,永遠送不完的單。
8
家里冰箱門大敞著。
二十多個外賣盒排列整齊,像骨灰盒,整整齊齊碼在冷藏層。
每個都貼著便利貼。
下雨慢點騎。
生日要吃面。
今天想你了。
最底下壓著結婚證。
我的照片燒了一半,焦黑的邊角卷起來,像是沒來得及逃出那場火。
她的那半還留著淚漬,干了,成了鹽。
林雯在廚房哼歌。
刀起刀落,蔥姜蒜被她碼成一個笑字。
燈壞了。她說,你修了三年沒修好。
我按開關。
燈泡突然亮了。
又炸了。
玻璃碎片飛濺,映在我臉上。
我看見自己的臉——
沒有下巴。
我愣住了。
不是驚訝,是……終于確認了。
我一直以為自己活著,可現(xiàn)在看來,連臉都不完整了。
我伸手摸下巴,指尖穿過了空氣。
我根本不是人。
我是鬼。
林雯沒回頭,繼續(xù)切菜。
你站那兒發(fā)什么呆
快去接單吧。
訂單來了是不是
我沒說話。
她卻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以為你死了。
可你知道嗎只要你還在送外賣……
你就沒真正死。
她轉過身,手里還握著刀。
眼睛亮得嚇人。
你說對不對,阿毅
我喉嚨動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還接單
她歪頭看我,像看一個裝睡的人。
你是騎手啊。
你活著的時候不就是靠這個撐下來的
現(xiàn)在也一樣。
只要你還接單……
我就還能找到你。
我說不出話。
她卻突然撲過來,一把抱住我。
冰涼的手指貼上我后背。
別走。
你走了,就沒人給我送飯了。
我站在原地,身體一陣冷一陣熱。
她不是瘋了。
她是用盡一切方式,把我留在這個世界里。
哪怕我只是個鬼魂。
她也要我繼續(xù)給她送外賣。
冰箱門忽然咣當彈開。
一盒外賣蹦出來,砸在地上。
便利貼飄出來:
結婚紀念日快樂。
日期是我出事那天。
她蹲下去撿,手指輕輕拂過盒子邊緣。
你還記得嗎
那天你摔了一跤,湯灑了。
可你還是堅持送去。
你說,‘不能讓客戶餓著’。
我看著她,心里第一次有了恐懼以外的情緒。
不是愛,不是恨。
是一種比死亡更沉重的東西。
執(zhí)念。
她不是在等我回來。
她是在用盡一切方式,讓我永遠別離開。
你知道嗎她低聲說,有時候我也想忘了你。
可每次門鈴響……
我都希望是你。
你說‘您的外賣到了’……
我就安心。
她抬頭看我,眼里全是光。
所以,別停。
繼續(xù)送。
一直送。
送到……我再也收不到為止。
9
電擊療法同意書在桌上。
林雯的簽名洇透了紙背,像是用眼淚寫出來的。
簽了嗎她問。
聲音很輕,像風吹過窗簾。
我低頭看那張紙。
自愿接受治療四個字被水果刀扎穿,刀尖還卡在自愿中間,血紅的墨跡順著裂口往四周暈開,像一朵腐爛的花。
我突然發(fā)現(xiàn)——
她左手腕有道疤。
縫線歪歪扭扭,針腳粗得嚇人。
是一串數(shù)字:**3471**。
我的工號。
我說不出話。
她卻笑了。
嘴角咧到耳根,像是被人硬生生撕開的一道傷口。
你知道我死了。我說。
不是疑問句。
她點點頭,笑意更深:你三年前就死了。
可你還在送外賣。
所以……你也死了嗎
我愣住。
她居然問出這種話。
她不是瘋,她是早早就明白了什么。
只是她不肯放。
冰箱門突然咣當彈開。
外賣盒嘩啦啦砸出來,一個接一個,摔在地上發(fā)出悶響。
每個都滲出血來。
我后退一步。
她卻彎腰撿起一盒,輕輕擦掉上面的血漬。
這是上周三的。她說,你那天遲到了十分鐘。
客戶給了三星。
我跟平臺投訴了,說他不懂感恩。
她的語氣平靜得可怕。
我盯著她手腕上的疤,終于明白一件事。
她不是想忘記我。
她是在用命留住我。
你給我打針、吃藥、做電擊。她忽然抬頭看我,是想讓我忘了你,對吧
可你有沒有想過……
為什么我還能看見你
她一步步逼近。
我無路可退。
你以為你是鬼。她伸手摸我臉,可說不定……我是。
我只是舍不得你。
所以我讓系統(tǒng)改了規(guī)則。
只要我還記得你……
你就不能走。
我渾身發(fā)冷。
原來這一切,都是她在操控。
她不是受害者。
她是主謀。
你到底是誰我問。
她笑得更狠了:我是你的老婆。
也是你的最后一單。
她抓起水果刀,刀尖指向我胸口。
來啊。她說,你要送我走,還是繼續(xù)送外賣
選一個。
我沒動。
她卻突然撲過來,把刀貼在我心口。
你說啊!她喊,你說你還愿不愿意送我!
我看著她的眼睛。
那里面沒有瘋狂,只有絕望。
我愿意。我低聲說。
她松了口氣,眼淚滑下來。
她放下刀,抱住我。
那你答應我。她說,別超時。
每一單都要準時送到。
不然……我會一直等。
我閉上眼。
我知道,我已經(jīng)走不了了。
我不是她的丈夫。
我是她的執(zhí)念。
而她,是我的終點。
10
暴雨夜。
我沖進診所,渾身滴水。
監(jiān)控畫面雪花紛飛,像是被什么東西攪亂了信號。
林雯被綁在床上,像一具還在喘氣的尸體。
電極片貼滿太陽穴,連發(fā)絲都帶電似的豎著。
開始劑量!醫(yī)生喊。
白大褂都沒穿整齊,像是臨時趕來的。
她身體猛地弓成蝦米,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鳴,不是痛,是掙扎。
像有人在拉扯她的靈魂,想把她從殼里拽出來。
我撲向操作臺,手指穿過按鍵。
不是沒按到——是我根本碰不到。
警報響了。
心電圖拉成直線。
又瘋狂跳動起來,像在打節(jié)拍。
屏幕跳出搜索記錄:
【如何留住鬼魂】
【最新一條】外賣能通陰間嗎
窗外閃電劈下。
照亮她背包。
二十個充電寶,閃著紅光。
像二十雙眼睛,在黑暗中盯著我看。
停下!我吼。
沒人聽見我。
醫(yī)生按下加量鍵。
林雯的身體劇烈抽搐,嘴角溢出泡沫。
她忽然睜眼,直勾勾看我。
嘴一張一合。
我在讀唇。
她說:你……在……哪……
我沖過去,伸手想抓她。
手直接穿過了她額頭。
我是鬼。
可她還能看見我。
她在說話!護士尖叫。
說什么醫(yī)生問。
我湊近聽。
她嘴里反復念叨著什么。
我終于聽清——
**中山路左轉幸福巷……最后是……是……**
是我的送餐路線。
她記住了我每一單的路徑。
心電圖突然滴——一聲長鳴。
又開始狂跳。
屏幕上搜索欄自動彈出新記錄:
【陰間騎手注冊流程】
【冥幣結算系統(tǒng)教程】
【如何用電動車穿越陰陽界】
我愣住。
她早就在準備了。
她不是要忘記我。
她是想跟我一起走。
繼續(xù)加量!醫(yī)生吼,患者意識混亂!
她快成功了!我對著空氣喊,她要找到我了!
護士驚恐地看著屏幕。
搜索記錄還在刷新:
【已故騎手復活指南】
【愛情能否跨越生死】
【他如果回來,我要怎么認出他】
我跪在床邊,抓住她冰涼的手腕。
那道疤還在,縫線歪扭,是我的工號。
林雯!我喊,你還記得最后一單嗎
她嘴唇顫了一下。
黃燜雞米飯。我說,多辣,不要蔥。
那天你等了我很久。
我摔了一跤,湯灑了。
但我還是送去給你。
她眼角滾出淚水。
阿毅……她終于叫出我的名字。
你在哪
我沒說話。
只是握住她那只手。
她摸不到我,但指尖動了動。
像是接到了訂單。
暴雨砸在鐵門上,聲兒跟一萬個差評同時到賬似的。
診所的燈忽明忽暗。
我低頭看她背包里的東西。
二十幾個充電寶,紅得發(fā)亮。
她說過,我老忘充電。
這回,她給我備足了一輩子的。
來吧。我低聲說,這次,我?guī)阕摺?br />
11
電擊同意書在我手里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紙邊都快被我捏爛了。
林雯坐在餐桌前,削蘋果。
水果刀咔嚓一聲戳穿紙張。
正好扎在自愿倆字上。
她眨眨眼:簽了吧。
就當最后一單五星好評。
我看著她手腕上的針眼。
排得比美團騎手排行榜還密。
一圈一圈,像是某種儀式。
每次打一針,她就離我遠一點。
可她還是打了。
為了讓我相信——她想忘了我。
冰箱門突然咣當彈開。
二十多盒外賣像下餃子似的往外蹦。
最底下那盒都長毛了,蓋子上還貼著便利貼。
字跡糊成一片:
**結婚紀念日快樂。**
日期是我嗝屁那天。
我沒說話。
她卻咯咯笑起來。
那種笑聲,不是高興,是瘋。
知道嗎她歪頭看我,每次門鈴響……
我都希望聽見你說——‘您的外賣到了’。
她模仿我的聲音,學得惟妙惟肖。
客戶地址、訂單編號、備注信息……
你連蔥都不讓放。
可你知道嗎
我最喜歡你送來的那一份。
哪怕湯灑了,我也吃得干干凈凈。
她說這話時,還在削蘋果。
果皮沒斷,一條蛇似的垂下來。
我盯著她手腕上的疤。
3471。
我的工號。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問。
她停下手里的動作,抬頭看我。
眼神忽然變了。
從瘋癲,到清醒。
我想讓你留下來。她說。
你以為你是鬼
可我不是。
我只是……太想你。
她站起來,慢慢走近我。
手指劃過我胸口,冰的。
你記不記得,你出事那天
我去接你,可只找到一輛空車。
他們說你撞飛了。
我說你在送外賣。
他們不信。
她笑了,嘴角翹起一個苦澀的弧度。
所以我開始點外賣。她說,每周三凌晨三點。
黃燜雞米飯,多辣,不要蔥。
我以為只要你還能接單……
你就沒死。
她靠在我胸口,聽不到心跳。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不只是接單。
你還回來。
只是你不敢承認。
我喉嚨發(fā)緊。
我怎么回來
她抬頭看我,眼里全是光。
因為你根本就沒走。
你是我的外賣員。
也是我的鬼丈夫。
她伸手,輕輕按住我胸口。
所以……
別逃。
繼續(xù)送。
一直送到……
我再也等不了為止。
我站在原地,動不了。
她的呼吸貼著我,像一張永遠撕不掉的便利貼。
冰箱門又關上了。
那盒長毛的外賣,靜靜躺在地上。
便利貼上,還寫著一句話:
**今天是你生日,要吃面哦。**
我忽然明白。
這不是回憶。
這是她的命令。
我必須繼續(xù)送。
一單一單,永遠不能超時。
12
我一把抓住她手腕。
脈搏弱得跟快沒電的電動車似的,顫得像最后一口氣。
看這個。她說。
擼起袖子,露出一排針眼。
整整齊齊,排列成一個二維碼。
我手機滴地一掃。
彈出來三年前的新聞:
**《外賣小哥為救熊孩子被撞飛,家屬拒收賠償金》**
照片上是我穿著美團制服的大頭照。
笑容燦爛,像是不知道自己會死。
他們天天給我扎針。她聲音啞了,說能忘掉你。
結果……她頓了頓,嘴角扯出一絲冷笑,我越記越清。
她扯開衣領。
鎖骨下紋著我的工號:3471。
墨水暈開了,成了美團黃的顏色。
月光從窗戶斜射進來,把我照得跟X光片似的。
影子投在她臉上,模糊又清晰。
活像一張外賣訂單。
記得嗎她戳著我透明的手掌心,你說要給我送一輩子外賣。
我沒說話。
可我知道我說過。
那天是結婚紀念日,我摔了一跤,湯灑了。
可我還是送去給她。
我說:這單不能超時。
她笑了,眼角卻濕了。
窗外電動車突然滴滴兩聲。
車燈亮起,自動發(fā)動。
后箱打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六盒外賣。
全結著冰霜。
她轉頭看了一眼,輕聲說:你的貨到了。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那幾盒飯,像是從陰間凍回來的。
你知道嗎她低聲說,我替你送了好多年。
每次點單,我都假裝是你。
系統(tǒng)認不出我是誰。
但它認得出你的賬號。
她靠在我胸口,聽不到心跳。
你老忘充電。她摸出背包里的東西,這回,我給你備足了一輩子的。
二十幾個充電寶,紅得發(fā)亮。
像二十雙眼睛,在黑暗中盯著我看。
我喉嚨發(fā)緊: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抬頭,眼神忽然變得清醒:我想讓你留下來。
不是作為鬼。
而是作為我的外賣員。
只要你還在接單……
我就還能等你。
她伸手抱住我,指尖穿過我背脊,冰冷刺骨。
阿毅。她輕輕叫我的名字,你還愿意送我嗎
我沒動。
可我知道答案。
因為我已經(jīng)死了。
而她還活著。
只要她還記得我——
我就能繼續(xù)送。
永遠不超時。
13
殯儀館后門的鐵鏈咣當一聲斷了。
砸在地上,像撒了一把骨頭。
管理員蹲在火堆邊燒紙錢,火星子亂蹦,混著一股焦糊味兒。
他手里捏著張照片,往火里一扔。
是我穿著美團制服的大頭照。
邊角都烤焦了,只剩一張笑得沒心沒肺的臉。
你媳婦每周三準點來。他吐了口煙,蹲這兒燒紙錢。
說是給你沖KPI。
我站在火堆旁,沒感覺。
風吹過來,火星子蹦到我鞋上,可我沒腳。
聞著倒是香,跟夜市燒烤似的。
登記本攤在石桌上,風吹不動。
最新一頁寫著:
**寄存物品:電動車電池一組**
備注欄還補了一句:
**這貨老忘充電**
我愣住。
艸。
我想起來了。
車禍那天,我確實快沒電了。
為了趕最后一單,我抄近路穿小巷。
結果一輛車沖出來……
火堆里突然噼啪炸響。
火星子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拼出個訂單號:
**4444**
送貨地址寫著三個字——
**陰曹地府**
我盯著那串字,心跳都沒了。
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心跳。
你知道她為啥每周都來嗎管理員踹了火堆一腳,不是來看你。
是來送單。
他從兜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收據(jù):她每次都帶外賣箱。
說你是鬼騎手,要替你跑完剩下的路。
我喉嚨發(fā)干:她……真這么說
不光說。他冷笑,她還注冊了個幽靈賬號。
專門接陰間單。
她說只要有人點你的名,你就得回來送。
我低頭看登記本。
最底下一行小字,被火燒糊了,還能看清:
**‘周毅騎手賬戶未注銷’**
原來如此。
原來我一直沒下線。
我是個死人。
可我還是個騎手。
管理員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你要真想搞清楚,就去查她的訂單。
她最近接的,全是送往地府的單。
我轉身往外走。
風大,吹得我像張飄起來的訂單。
身后火堆還在燒。
照片里的我,笑得像個活人。
可我知道,我已經(jīng)死了。
只是系統(tǒng)沒給我簽退。
她也沒讓我走。
我是鬼。
也是騎手。
更是她永遠送不完的最后一單。
14
暴雨砸在診所鐵門上。
聲兒跟一萬個差評同時到賬似的,噼里啪啦響得人心煩意亂。
監(jiān)控畫面雪花飄飄,像是系統(tǒng)也懶得再裝了。
林雯被綁在床上,勒得跟粽子似的,連手指都動不了。
電極片貼太陽穴上,活像倆美團logo,閃著詭異的紅光。
上劑量!醫(yī)生喊。
白大褂都沒穿整齊,像個臨時趕來的幽靈。
她身體猛地弓起來,像條離水的魚。
我撲向操作臺,想關掉電源。
手直接穿過去了。
不是沒碰到——是我根本碰不到。
警報響了。
患者心率異常!護士尖叫。
繼續(xù)加量!醫(yī)生咬牙,她意識快回來了!
我在玻璃前拍打,可沒人聽見我。
只有她還在動。
她張嘴,喉嚨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我湊近聽。
好家伙。
她在背我的送餐路線。
中山路左轉幸福巷……
最后是……是……
她聲音卡在這兒,像信號不好。
心電圖突然滴——一聲拉成直線。
又猛然蹦跶起來,像打了雞血。
屏幕上跳出她的搜索記錄:
**【怎么留住鬼魂】**
**【最新一條】外賣能送陰間嗎**
我愣住了。
她不是在掙扎求生。
她是在打通陰陽界。
她在找你。護士忽然說。
我沒反應過來。
她接著說:從她進來的第一天起,嘴里就念叨這個。
她說你是騎手。
只要你還接單……
你就不會離開她。
我盯著屏幕。
訂單記錄開始刷新:
**【騎手:周毅(已故)】**
**【狀態(tài):活躍中】**
**【下一單地址:未知】**
醫(yī)生按下加量鍵。
她身體劇烈抽搐,嘴角溢出泡沫。
眼睛卻睜開了。
直勾勾看我。
嘴唇一張一合。
**阿毅……**
我沖過去,伸手抓她。
手穿過了空氣。
我是鬼。
可她還能看見我。
她在說話!護士尖叫。
說什么醫(yī)生問。
我湊近聽。
她嘴唇顫動,聲音微弱但清晰:
**最后一單……**
**送到我身邊……**
我閉上眼。
我知道她要說什么。
來接我。她低聲說,這次……別超時。
15
暴雨里的林雯,像個紅氣球似的。
隨時要被風卷走。
她站在路口,頭發(fā)貼在臉上,衣服濕透了,緊貼著骨頭。
阿毅!她對著空蕩蕩的街口喊。
聲兒被雨打得稀碎,像玻璃碴子一樣掉在地上。
我沖過去抱住她。
聞見消毒水混著黃燜雞的味兒,真他媽絕了。
她突然摸出手機。
屏幕裂得跟蜘蛛網(wǎng)似的,可訂單通知還在瘋了一樣往外彈:
4444
4444
4444
瞅瞅……她劃拉著屏幕,嘴角揚起一個笑,都是你的單。
我替你送了好多年。
我沒說話。
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閃電咔嚓劈下來。
照見她背包里的東西——二十幾個充電寶。
紅得發(fā)亮,像是二十雙眼睛,在黑暗中盯著我看。
你老忘充電……她聲音忽然小了,輕得像雨滴落在心上。
這回……
她抬頭看我,眼里全是光。
我給你備足了一輩子的。
我喉嚨發(fā)緊: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沒回答,只是伸手擦我臉上的雨水。
指尖冰涼,卻穩(wěn)得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知道嗎她低聲說,每次點單,我都假裝是你。
系統(tǒng)認不出我是誰。
但它認得出你的賬號。
她靠在我胸口,聽不到心跳。
你是騎手。她說,也是我的外賣員。
只要你還能接單……
我就還能等你。
我低頭看她。
她的臉在雨中模糊又清晰,像一張永遠送不達的訂單。
阿毅。她輕輕叫我的名字。
你還愿意送我嗎
我沒動。
可我知道答案。
因為我已經(jīng)死了。
而她還活著。
只要她還記得我——
我就能繼續(xù)送。
永遠不超時。
16
晨光像把美團騎手刀,
把黑夜劈成兩半,像是系統(tǒng)自動分的優(yōu)惠券。
林雯坐在馬路牙子上,哼著《今天你要嫁給我》。
跑調得離譜,可她唱得很認真。
腳邊擺著兩杯豆?jié){,吸管都插成了交杯酒的姿勢。
她沒喝,只是看著它們慢慢涼透。
我按下接單鍵。
手機突然燙得跟剛出鍋的黃燜雞似的,差點拿不穩(wěn)。
訂單詳情燒出個窟窿:
【取餐點:忘川路444號】
【備注:這次別超時啊傻逼】
我沒笑。
我知道是誰寫的。
后視鏡里,她終于松開了手機。
可另一只手還攥著那張電擊同意書,皺得跟我的鬼生一樣慘。
電動車自己發(fā)動了。
導航語音居然是她的聲音:前方五百米……到達終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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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回頭看了她一眼。
陽光穿過我們倆的身體,在地上照出兩個影子。
一個坐著,一個在送外賣。
中間隔著——
一輩子沒送完的單。
風刮過,她頭發(fā)飄起來,像最后一絲執(zhí)念。
阿毅。她忽然開口,你還記得結婚那天嗎
我沒說話。
你遲到了四十分鐘。她說,說電動車爆胎了。
我還罵你傻逼。
可你還是把飯送來了。
她低頭笑了笑,眼角濕了。
你知道我為啥一直點外賣嗎她問。
不是因為我餓。
是因為我想聽你說——‘您的外賣到了’。
我喉嚨發(fā)緊。
你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在回家。
哪怕只是幾分鐘。
我也等。
她站起身,朝我走近一步。
伸手想碰我臉,卻穿過了空氣。
這回換你等我。她說,我會去找你。
用不了多久。
等我攢夠積分……
我就下單。
電動車緩緩駛出。
我回頭看她。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像一張永遠有效的訂單。
這世上最遠的距離,
是我還活著,你卻死了;
是你還記得我,我卻忘了;
是訂單還在,人卻沒了;
是豆?jié){還熱著,吸管卻再沒人咬了。
原來有些單,
接了就再也送不完;
有些人,忘了比記得更疼;
有些愛,活著送不到,死了才能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