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紫禁城的雪，總是落得又急又冷。
我叫蘇清沅，現(xiàn)在是靖王蕭玦府里，一個(gè)見不得光的存在。
他們都叫我蘇姑娘，語氣里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因?yàn)槲沂潜痪竿醯钕�，用一根鐵鏈，從亂葬崗邊的破廟里，直接拖進(jìn)這王府的。
抬起頭來。
我蜷縮在冰冷的地磚上，渾身的傷讓我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可他不喜歡我低頭。
一只手粗暴地捏住我的下巴，強(qiáng)迫我抬起頭。
眼前是蕭玦那張冷硬如冰的臉。
他是大周朝最年輕的王爺，權(quán)傾朝野，俊美無儔。
也是……我曾在心中描摹過千萬遍的少年郎。
可如今，他看我的眼神，沒有半分昔日同窗的情分。
只有厭惡和……一種我看不懂的偏執(zhí)。
這張臉，倒是有三分像她。他喃喃自語，指尖劃過我的臉頰。
她。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
林婉柔，丞相千金，京城第一美人，他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
聽說，她溫柔善良，才情卓絕，是這世間最美好的女子。
而我，蘇清沅，罪臣之女，茍延殘喘
因?yàn)檫@張臉，有三分像她，才被他留在這王府。
記住你的身份，
蕭玦松開手，我狼狽地跌回地上，你不過是本王買來的替身，好好扮演你的角色，或許能讓你多活幾天。
替身。
多么諷刺的兩個(gè)字。
可我能說什么呢
父親獲罪，滿門抄斬。
我是僥幸逃脫的余孽，被他找到，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
是，殿下。我低聲應(yīng)著，聲音嘶啞。
他似乎滿意了，冷哼一聲，轉(zhuǎn)身離去。
沉重的門被關(guān)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也像砸在我的心上。
這王府，華美如牢籠。
而我，是他豢養(yǎng)的一只雀。
一只……用來慰藉他對白月光思念的替身雀。
2
蕭玦給我安排的院子，叫柔暉院。
聽名字就知道，是為了誰。
院子里的陳設(shè)，處處透著雅致，卻也處處透著不屬于我的氣息。
他讓人送來了許多衣物。
綾羅綢緞，珠翠環(huán)繞，無一不是珍品。
可我知道，這些都不是給蘇清沅的。
是給像林婉柔的那個(gè)替身的。
蘇姑娘，殿下讓您換上這件衣服。侍女面無表情地遞過來一件月白色的襦裙。
那料子極好，觸手生溫，上面繡著細(xì)密的纏枝蓮紋。
我認(rèn)得這件衣服。
當(dāng)年在京中，我遠(yuǎn)遠(yuǎn)見過林婉柔穿過一次。
在賞花宴上，她穿著它，笑靨如花，站在蕭玦身邊。
原來，他連她穿過的衣服款式，都記得這么清楚。
我不穿。我下意識(shí)地拒絕。
侍女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蘇姑娘，別讓我們難做。殿下的命令，誰敢違抗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疼痛讓我保持清醒。
我不是林婉柔，我是蘇清沅。
可這話說出來，又有誰會(huì)信又有誰會(huì)在乎
最終，我還是顫抖著手，接過了那件衣服。
換上它，鏡子里的人，確實(shí)有了幾分林婉柔的影子。
同樣的月白色，同樣的纏枝蓮。
只是眉眼間的怯懦和倔強(qiáng)，是林婉柔那樣的天之驕女，永遠(yuǎn)不會(huì)有的。
很好。
不知何時(shí)，蕭玦已經(jīng)站在了門口，他看著鏡子里的我，眼神復(fù)雜難辨。
有懷念，有痛楚，還有……一絲我不愿深究的迷離。
他走過來，從身后輕輕環(huán)住我。
這個(gè)姿勢，太過親密，讓我渾身僵硬。
清沅……他低低地喚了一聲，溫?zé)岬臍庀娫谖业念i間。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是在叫我嗎
可下一秒，他的話，就將我打入了冰窖。
婉柔，你看，這身衣服，你穿著最好看了。
原來，他還是在對著他的白月光說話。
我，不過是他眼中，那個(gè)影子的載體。
殿下，我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是清沅，蘇清沅。
他身體一僵，環(huán)著我的手，驟然收緊，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閉嘴！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戾氣。
你只是她的影子，記住了！再敢多說一句，本王就拔了你的舌頭！
疼痛讓我?guī)缀踔舷ⅰ?br />
我看著鏡子里，他抱著我，眼神卻仿佛透過我，望著遙遠(yuǎn)的過去。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在他心里，蘇清沅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有的，只是那個(gè)被他刻入骨髓的名字。
林婉柔。
而我，不過是他用來緩解思念之苦的，一件會(huì)說話、會(huì)呼吸的舊衣罷了。
3
入秋之后，天氣轉(zhuǎn)涼。
我本就體弱，加上在破廟里受的傷，一直沒好利索，便染上了風(fēng)寒。
咳嗽不止，渾身發(fā)熱。
侍女們不敢怠慢，請了大夫來看，開了藥。
那藥極苦，苦得我每次喝下去，都忍不住反胃。
可我知道，我不能死。
我若死了，這具像林婉柔的軀殼沒了，蕭玦大概會(huì)毫不猶豫地將我拋尸荒野吧。
所以，再苦的藥，我也得喝下去。
這天夜里，我又開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幾乎喘不過氣。
朦朧中，我感覺有人進(jìn)了我的房間。
帶著一身寒氣和淡淡的酒氣。
是蕭玦。
他又喝了酒，眼神有些迷離。
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眉頭緊鎖。
病秧子。他冷冷地吐出三個(gè)字。
我閉上眼，不想看他。
反正，在他眼里，我連病秧子都不如，只是個(gè)有用的影子。
起來，喝藥。他命令道。
我沒動(dòng)。
藥太苦了，我不想喝。
而且，我也累了。
累得只想這樣睡去。
他見我不動(dòng)，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伸手就將我從床上拽了起來。
蕭玦！我痛呼出聲，掙扎著，我不喝！
不喝他冷笑一聲，捏住我的下巴，由得你
他端過旁邊早已涼了的藥碗，強(qiáng)行將苦澀的藥汁，灌進(jìn)我的嘴里。
藥汁流進(jìn)喉嚨，苦得我眼淚都快出來了，嗆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
有藥汁灑在我的衣服上，也灑在他的手上。
他卻未覺，只是死死地捏著我的下巴，直到我將那碗藥，幾乎是吞咽著，喝了下去。
咳咳……我咳得彎下了腰，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狼狽不堪。
他看著我這副模樣，眼神里沒有絲毫憐憫，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滿足。
像她……連生病時(shí)這副脆弱的樣子，都像她。他又開始喃喃自語。
我猛地抬起頭，看著他。
蕭玦！我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他的名字。
你看著我！我是蘇清沅！不是林婉柔！你看看我！
我多希望，他能在這一刻，看到的是我，是蘇清沅。
而不是那個(gè)虛幻的影子。
他被我的樣子驚了一下，眼神似乎清明了幾分。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終于要認(rèn)出我了。
可他開口，說的卻是：你的眼睛，不像她。她的眼睛，總是含著笑意，像秋水。而你……
他頓了頓，語氣冰冷：你的眼睛里，只有怨毒和不甘，像毒蛇。
毒蛇
我苦笑。
若不是被他這樣囚禁，這樣折磨，我何至于此
所以，他伸出手，輕輕覆蓋在我的眼睛上，閉上眼，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他的手掌很涼，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被迫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只有他的聲音，冰冷地傳來：記住，你只需要有這張臉就夠了。其他的，本王不想看到，也不想知道。
我知道，無論我怎么掙扎，怎么呼喊，在他心里，我永遠(yuǎn)都只是林婉柔的影子。
而蘇清沅，早已死在了那個(gè)抄家的雨夜，或者，死在了他一次次冰冷的眼神里。
4
王府深處，有一個(gè)地方，是禁地。
據(jù)說，那是蕭玦為林婉柔準(zhǔn)備的院子，里面的一切，都保持著她喜歡的樣子。
除了蕭玦，誰也不能進(jìn)去。
包括我這個(gè)替身。
可越是禁地，越讓人好奇。
尤其是，我想知道，那個(gè)被他放在心尖上的林婉柔，到底是怎樣的一個(gè)人。
這天，蕭玦被宣入宮，一時(shí)半會(huì)兒回不來。
我借口在附近散步，慢慢靠近了那座院子。
門緊閉，門口守著兩個(gè)面無表情的侍衛(wèi)。
蘇姑娘，請留步，此處是禁地。侍衛(wèi)攔住了我。
我知道硬闖不行，便柔聲道：我只是路過，聽說這里是……林小姐喜歡的院子，心生向往，想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不會(huì)進(jìn)去的。
侍衛(wèi)面面相覷，似乎有些猶豫。
他們大概也知道我是像林婉柔的人，語氣稍微緩和了些：蘇姑娘，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還請回吧。
就在這時(shí)，一陣風(fēng)吹過，院子里的一棵海棠樹，落下幾片花瓣，正好飄到我的腳邊。
那花瓣，粉得恰到好處，像極了……
當(dāng)年我在畫冊上看到的，林婉柔最喜歡的西府海棠。
我的心，莫名地一動(dòng)。
鬼使神差地，我彎下腰，想撿起那片花瓣。
就在我的手指觸碰到花瓣的瞬間，身后突然傳來一個(gè)冰冷的聲音：
誰讓你到這里來的
我渾身一僵，緩緩回頭。
蕭玦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回來了，他站在不遠(yuǎn)處。
臉色陰沉得可怕，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在我的身上。
殿……殿下……我有些慌亂，我……
滾！他厲聲喝道，聲音里充滿了暴怒，滾回你的柔暉院去！沒有本王的命令，不準(zhǔn)再踏出一步！
他的怒火，是我從未見過的。
我觸碰了他最珍視的東西，褻瀆了他的神明。
我不敢再說什么，狼狽地轉(zhuǎn)身，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里。
回到柔暉院，我還心有余悸。
我不明白，不過是一片花瓣，他為何會(huì)如此動(dòng)怒。
直到后來，我才從一個(gè)老仆的口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聽說了一些往事。
原來，林婉柔當(dāng)年，就是在那座院子里，為了救蕭玦，中了敵人的毒箭，香消玉殞。
而那毒箭上的毒，無藥可解。
蕭玦抱著她冰冷的身體，在那院子里守了三天三夜，寸步不離。
從那以后，那院子就成了他的禁地，也成了他心中，永遠(yuǎn)無法觸碰的傷口。
我終于明白，他為何對我靠近那里如此憤怒。
因?yàn)樵谒睦铮鞘侵粚儆谒土滞袢岬牡胤�，容不得任何外人，哪怕是我這個(gè)影子，也不行。
我之于他，不過是排遣寂寞、寄托哀思的工具。
而他的深情，他的溫柔，他的一切，都早已隨著林婉柔的逝去，埋葬在了那座禁地里。
我這個(gè)活生生的人，在他眼中，甚至不如那座空院子，不如那幾片凋零的海棠花瓣。
5
冬天來得格外早。
柔暉院的暖爐，燒得很旺，屋子里暖洋洋的。
可我卻覺得，比在破廟里還要冷。
心冷。
蕭玦最近來得很頻繁。
他總是在深夜，帶著一身寒氣和酒氣過來。
他從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復(fù)雜。
有時(shí)，他會(huì)讓我彈琴。
彈林婉柔最喜歡的那首《鳳求凰》。
我的琴技，遠(yuǎn)不如傳聞中林婉柔的精湛。
可他不在乎。
他只是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仿佛在聆聽他的白月光奏曲。
彈錯(cuò)了音，他也不會(huì)生氣，只是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一下。
我知道，他聽的不是琴，是回憶。
這天晚上，他又來了。
沒有喝酒，眼神清明得可怕。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看著我。
清沅……他又一次，低低地喚了我的名字。
我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我看著他，屏住了呼吸。
你說，如果婉柔還在，她會(huì)喜歡冬天嗎他忽然問道，語氣里帶著一絲茫然和……溫柔。
那溫柔，不是給我的。
是給那個(gè)名字的。
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她身子弱，冬天怕冷，每年冬天，我都會(huì)給她準(zhǔn)備最暖的手爐，用最好的銀絲炭。
她喜歡在雪天里，吃冰糖葫蘆，笑得像個(gè)孩子。
她……
他說了很多很多，關(guān)于林婉柔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那些細(xì)節(jié)，他記得那么清楚，語氣里的懷念和痛楚，幾乎要溢出來。
我靜靜地聽著，像一個(gè)最忠實(shí)的聽眾。
聽著他對另一個(gè)女人的深情，聽著他心中無法磨滅的白月光。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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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只剩下暖爐燃燒的噼啪聲，和我們兩人的呼吸聲。
他抬起頭，再次看向我，眼神里的溫柔，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
你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他緩緩說道，她那樣美好，而你……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
你眼底的倔強(qiáng)，像一根刺，扎得本王……心煩。
我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苦澀。
是啊，我不是她。
我沒有她的溫柔，沒有她的美好。
我有的，只是這副像她的皮囊，和一顆被他傷得千瘡百孔，卻依然不肯完全死去的心。
把眼睛抬起來。他命令道。
我依言抬頭。
他看著我的眼睛，看了很久。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
他的指尖，帶著一絲暖意，這在他來說，是極其罕見的。
清沅，他又一次叫我的名字，聲音低沉，別做那根刺，好好待在本王身邊，不好嗎
我愣住了。
他這是……在對我示好嗎
還是，他又把我當(dāng)成了那個(gè)可以隨意安撫的影子
殿下想要的，是林婉柔，我忍不住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顫抖，而我，給不了。
他的手，猛地停住了。
眼底的那一絲罕見的暖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寒意。
看來，暖爐燒得太旺，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冰冷如刀。
蘇清沅，記住，你能活在這王府里，能有暖爐烤，有錦衣穿，不是因?yàn)槟闶钦l，只是因?yàn)槟氵@張臉，像婉柔！
若有一天，本王看膩了，或者，你讓本王不高興了……
他沒有說完，但那威脅的意味刺入我的心臟。
這暖爐再暖，也暖不了你的心，對嗎我看著他，忽然輕輕地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因?yàn)槟愕男�，早就和你的白月光一起，葬在那個(gè)冬天了，對不對
他臉色驟變，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看來，是本王太縱容你了。
他冷冷地說，來人，把暖爐撤了，從今天起，沒有本王的命令，不準(zhǔn)給她生任何炭火！
蕭玦！我驚呼出聲，不敢相信他會(huì)這么做。
現(xiàn)在可是深冬！
撤了暖爐，我豈不是要凍死
殿下！我想抓住他的衣角，卻被他嫌惡地避開。
好好反省一下，你的身份和你的言辭。他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門被關(guān)上，屋子里的溫度，仿佛也隨著他的離去，一點(diǎn)點(diǎn)降了下來。
剛才還溫暖如春的房間，此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我看著空蕩蕩的暖爐位置，渾身冰冷。
原來，他的溫柔，他的暖意，真的只是錯(cuò)覺。
他給我的一切，都可以隨時(shí)收回。
包括這維持生命的溫暖。
我蜷縮在冰冷的床上，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fēng)，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絕望。
這王府的冬天，真冷啊。
比破廟里的冬天，還要冷上百倍，千倍。
因?yàn)椋茝R里沒有希望。
而這里，曾經(jīng)有過一絲虛幻的暖意，卻被他親手，徹底掐滅了。
6
沒有炭火的日子，格外難熬。
我穿著厚厚的棉衣，還是覺得冷。
手指凍得紅腫，連筆都握不住。
侍女們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同情，但更多的是畏懼。
她們不敢違抗蕭玦的命令，只能偷偷給我多送幾床被子。
我知道，蕭玦是在懲罰我。
懲罰我的不識(shí)好歹，懲罰我的妄言。
他要讓我記住，我只是個(gè)替身，沒有資格說任何忤逆他的話。
這天，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院子里，一片白茫茫的。
我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雪景。
忽然想起，蕭玦說過，林婉柔喜歡雪天吃冰糖葫蘆。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哪個(gè)雪天，為我買過一串。
大概是沒有的。
他為我做的，只有囚禁和傷害。
正想著，門被推開了。
蕭玦走了進(jìn)來，身上落滿了雪花，身后跟著一個(gè)侍衛(wèi)，手里捧著一個(gè)食盒。
他脫下厚厚的斗篷，隨手扔在一邊。
看夠了他冷聲問道。
我沒有回答，轉(zhuǎn)過身，看著他。
他的臉色，比外面的雪還要冷。
打開。他對侍衛(wèi)吩咐道。
侍衛(wèi)打開食盒，里面是一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裹著晶瑩的糖霜，在這冰天雪地里，顯得格外誘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是給我買的
吃了它。他命令道，語氣沒有任何溫度。
我看著那串冰糖葫蘆，又看了看他。
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卻又仿佛透過我，看著另一個(gè)人。
我明白了。
他不是給蘇清沅買的。
他是想在我身上，看到林婉柔的影子。
他想讓我，像林婉柔一樣，在雪天里，拿著冰糖葫蘆，對他笑。
多么可悲。
我伸出手，接過那串冰糖葫蘆。
糖霜很涼，觸手生冰。
我拿起一顆，放進(jìn)嘴里。
很甜，甜得發(fā)膩。
可這甜，卻無法溫暖我冰冷的心，反而讓我覺得更加苦澀。
我慢慢地吃著，一顆，又一顆。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眼神里，有懷念，有痛楚，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吃完最后一顆，我抬起頭，對他扯出一個(gè)笑容。
殿下，這樣……像嗎我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的身體，微微一震。
眼中的懷念和痛楚，瞬間被一種暴怒取代。
你就這么喜歡提醒本王，你不是她嗎
他猛地上前一步，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蘇清沅，你就這么賤，非要本王把你這張臉也毀了，你才甘心嗎
疼痛讓我忍不住蹙眉。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中翻涌的怒火和……一絲受傷
是我的錯(cuò)覺嗎
我只是蘇清沅，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殿下喜歡的是林婉柔，可我不是她。無論我做什么，都不可能變成她。
夠了！他厲聲打斷我，眼神兇狠，看來，不給你點(diǎn)教訓(xùn)，你是不會(huì)長記性了！
他猛地甩開我的下巴，我踉蹌著后退幾步，撞在桌子上。
他轉(zhuǎn)身，拿起桌上的一支紅梅，那是侍女剛插在瓶里的。
你不是喜歡頂嘴嗎不是覺得自己很特別嗎
他的聲音冰冷刺骨，那好，本王就讓你看看，你和她，到底有什么不同！
說著，他舉起那支紅梅，狠狠地朝我砸來！
我驚呼一聲，下意識(shí)地抬手去擋。
尖銳的花枝，劃破了我的手臂，瞬間滲出一道血痕。
鮮血滴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像一朵朵盛開的血梅。
好美，也好痛。
他看著我手臂上的血，眼神一滯，似乎有些失神。
但很快，那失神就被冰冷取代。
看到了嗎他冷冷地說，她那么美好，連受傷都讓人憐惜。而你……
他頓了頓，語氣殘忍：你只會(huì)讓本王覺得……厭煩。
厭煩。
這兩個(gè)字，瞬間侵蝕了我所有的力氣。
我看著手臂上的傷口，鮮血還在不斷地流出來，染紅了我的衣袖。
好冷，好痛。
比身體上的疼痛更甚的，是心里的疼痛。
原來，在他眼里，我連受傷，都是令人厭煩的。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蕭玦，我看著他，聲音平靜得可怕，你說得對，我確實(shí)不如她。
她是你的白月光，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
而我，只是你用來寄托哀思的替身，是你厭煩了就可以隨手丟棄的垃圾。
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上，和鮮血混在一起，蘇清沅，也是一個(gè)活生生的人
我也有心，會(huì)痛，會(huì)冷，會(huì)難過。
你這樣對我，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嗎
他看著我，眼神復(fù)雜，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冷哼了一聲。
愧疚他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本王對你，有什么可愧疚的
你父親是罪臣，你本就該死。
本王留你一命，讓你在這王府里錦衣玉食，已是天大的恩賜。
別再癡心妄想了，蘇清沅。
你永遠(yuǎn)，都只能是她的影子。
說完，他不再看我，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只留下我一個(gè)人，站在冰冷的雪地里，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心也在一點(diǎn)點(diǎn)變冷，變硬。
雪，越下越大。
落在我的身上，頭上，還有那道猙獰的傷口上。
好冷啊……
我慢慢地滑坐在地上，看著那片被我的鮮血染紅的雪地，像一朵朵盛開的血梅。
真美。
只是，這美，太殘忍了。
7
臂上的傷，很久才好。
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疤痕。
每次看到它，我都會(huì)想起那個(gè)雪天，蕭玦冰冷的眼神和殘忍的話語。
心，就像被那道疤痕割裂開來，隱隱作痛。
從那以后，蕭玦來得少了。
偶爾來一次，也只是沉默地看著我，或者讓我做一些模仿林婉柔的事情。
我們之間，隔著一層厚厚的冰。
我也漸漸變得沉默。
不再掙扎，不再反抗。
因?yàn)槲抑�，一切都是徒勞�?br />
我的反抗，只會(huì)換來他更深的厭惡和更殘酷的對待。
這天，是林婉柔的忌日。
我知道，每年的這一天，蕭玦都會(huì)把自己關(guān)在那個(gè)禁地里，不吃不喝，待上一整天。
這是他的習(xí)慣，也是他對他白月光的祭奠。
果然，一大早，他就去了禁地，直到傍晚，都沒有出來。
王府里的氣氛，也格外壓抑。
侍女們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大聲說話。
晚上，蕭玦終于從禁地里出來了。
他看起來很疲憊，臉色蒼白，眼底布滿了血絲。
身上的酒氣，比以往任何時(shí)候都要濃重。
他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徑直來了柔暉院。
一進(jìn)門，他就一把抱住了我，力道大得幾乎要把我揉進(jìn)他的骨血里。
婉柔……他在我耳邊，喃喃地喚著那個(gè)名字，聲音里充滿了痛苦和思念，婉柔，你回來了，對不對
我身體一僵，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抱得更緊。
別離開我……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別再離開我了……
這一刻的蕭玦，不再是那個(gè)高高在上、冷酷無情的靖王。
他只是一個(gè)失去了摯愛，在痛苦中掙扎的男人。
可他的痛苦，他的思念，都不是給我的。
他抱著的，只是一個(gè)像他白月光的軀殼。
殿下，我輕聲說，我不是……
噓……他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眼神迷離，別說話，讓我抱抱你……就一會(huì)兒……
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帶著濃濃的酒氣和悲傷的氣息。
我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絲不該有的憐憫。
即使他對我如此殘忍，可看到他這副模樣，我還是……心軟了。
我沒有再掙扎，只是靜靜地任由他抱著。
也許，在這一刻，就讓他把我當(dāng)成她吧。
至少，這樣，他能稍微好過一點(diǎn)。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累了，抱著我，倒在了床上。
他很快就睡著了，眉頭卻依然緊鎖著，仿佛在睡夢中，也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我看著他熟睡的臉，那張?jiān)?jīng)讓我心動(dòng)不已的臉，如今卻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悲傷。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輕輕撫平他緊鎖的眉頭。
就在這時(shí)，他忽然睜開了眼睛！
眼神清明得可怕，哪里還有半分醉意
我嚇了一跳，手僵在半空中。
你……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怎么以為本王喝醉了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往日的冰冷和嘲諷。
我猛地反應(yīng)過來。
他沒有喝醉！
他是裝的！
他故意裝出一副醉酒痛苦的樣子，來接近我，試探我
或者，只是為了找一個(gè)借口，來觸碰他的影子
為什么我忍不住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為什么他坐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冰冷。
因?yàn)楸就跸肟纯�，你這顆冰冷的心，到底會(huì)不會(huì)有一絲動(dòng)容。
看來，是本王想多了。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在我的心上。
你就這么喜歡看我痛苦嗎
我看著他，心里的那點(diǎn)憐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憤怒。
看著我為你擔(dān)心，為你心軟，你就覺得很有趣，對嗎
有趣他冷笑一聲，本王對你，還不至于那么無聊。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剛才那個(gè)脆弱痛苦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覺。
時(shí)候不早了，休息吧。他淡淡地說，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
走到門口，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fù)雜難辨。
蘇清沅，他緩緩地說，別對本王抱有任何幻想。
你和本王之間，除了利用和被利用，什么都沒有。
說完，他便離開了，只留下我一個(gè)人
利用和被利用。
原來，在他心里，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這么簡單，這么冰冷。
我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睡。
腦海里，不斷回響著他的話，和他剛才那清明的眼神。
他沒有喝醉。
那他為什么要那么做
是為了確認(rèn)我對他沒有感情
還是……有別的什么原因
我想不明白。
只覺得心里一片混亂。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漸漸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頭很暈，身體也很沉。
像是……被人下了藥。
是誰
蕭玦嗎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想睜開眼睛，想掙扎，卻發(fā)現(xiàn)渾身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
意識(shí)，漸漸沉入了黑暗之中。
8
再次醒來的時(shí)候，頭痛欲裂。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可我卻覺得渾身發(fā)冷。
我記得昨晚，我好像被人下了藥。
是誰
蕭玦嗎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掙扎著坐起身，卻發(fā)現(xiàn)床頭放著一封信。
信封上沒有字，不知道是誰留下的。
我疑惑地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薄薄的宣紙，上面用清秀的小楷寫著幾行字。
蘇姑娘親啟：
吾乃林婉柔之貼身侍女，名喚春桃。
小姐已逝三載，然殿下思之甚切，以至性情大變。
小姐臨終前，曾有遺言，望殿下忘卻前塵，好好活下去。
然殿下執(zhí)念太深，竟尋得姑娘，以作替身，此非小姐所愿，亦非良善之舉。
昨日本是小姐忌日，殿下卻于禁地中，發(fā)現(xiàn)小姐當(dāng)年未寄出之書信。
信中所言，或可解開殿下心結(jié)，亦或……讓姑娘知曉真相。
春桃斗膽，將此信抄錄一份，留于姑娘此處。
望姑娘三思。
下面，是另一張信紙，上面是模仿林婉柔筆跡寫的信。
我拿起那張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阿玦親啟：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shí)，我大概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勿悲，勿念。
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為什么要替你擋下那支毒箭。
可阿玦，我不后悔。
能為你而死，是我的榮幸。
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如今，不得不說了。
當(dāng)年，你我初遇，你說我像你的一位故人。
你可知，那位故人是誰
是蘇清沅，蘇御史家的小姐。
你初見我時(shí)，我穿著她當(dāng)年常穿的一件月白色襦裙，梳著和她一樣的發(fā)髻。
你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驚艷和……懷念。
那時(shí)我便知道，你心中有她。
后來，我故意學(xué)她的樣子，學(xué)她彈琴，學(xué)她喜歡的花，只為了能留在你身邊。
阿玦，我承認(rèn)，我很自私。
我愛上了你，便不想放手。
哪怕，我只是活在她的影子里。
可阿玦，你要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只是，我累了。
做別人的影子，太累了。
尤其是，當(dāng)我知道，你從未真正看過我一眼，你眼中看到的，始終是她的影子時(shí)。
那支毒箭，或許，也是一種解脫吧。
阿玦，忘了我吧，也忘了那個(gè)影子。
去尋找真正的蘇清沅，如果你還能找到她的話。
告訴她，當(dāng)年的少年郎，一直在等她。
婉柔絕筆。
信讀完了。
我的手，抖得像篩糠一樣。
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原來……原來如此。
怪不得，蕭玦第一次見到我時(shí)，眼神那么復(fù)雜。
怪不得，他總是說我像林婉柔。
不是我像林婉柔。
而是林婉柔，一直在模仿我！
而蕭玦，他以為自己深愛著的白月光，從一開始，就是一個(gè)精心編織的影子。
他心中的那道白月光，原來……也是假的。
那他對我的種種折磨，算什么
對林婉柔的思念，又算什么
一場笑話嗎
難怪，昨晚他會(huì)裝醉，會(huì)那么痛苦。
原來，他是看到了這封信，知道了真相。
他心中的信仰，他的白月光，在一夜之間，崩塌了。
那我呢
我算什么
是他錯(cuò)認(rèn)的影子的影子
還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這時(shí)，門被推開了。
蕭玦走了進(jìn)來。
他看起來比昨天更加疲憊，臉色蒼白，眼底的血絲更重了。
他沒有看我，徑直走到窗邊，背對著我，看著外面的陽光。
屋子里一片寂靜，只有我們兩人的呼吸聲。
你都知道了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的背影，眼淚無聲地滑落。
她一直在騙我……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苦和迷茫。
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她模仿你，只是為了留在我身邊……
而我……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嘲，我竟然為了一個(gè)假的影子，傷害了……真正的你……
他轉(zhuǎn)過身，看向我。
他的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
有痛苦，有迷茫，有愧疚，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清晰的痛楚。
清沅……他叫我的名字，這一次，不再是帶著幻覺，而是清清楚楚地，叫著蘇清沅。
對不起……
三個(gè)字，從他口中說出來，顯得那么艱難，又那么沉重。
對不起
這三個(gè)字，能彌補(bǔ)他對我造成的傷害嗎
能抹去我這幾年所受的痛苦嗎
蕭玦，我看著他，眼淚模糊了視線，你現(xiàn)在知道了，她是假的，我是真的。
那又怎樣
你對我的傷害，是真的。
你把我當(dāng)成替身的日子，是真的。
你說過的那些傷人的話，做過的那些殘忍的事，也都是真的。
一句對不起，就想一筆勾銷嗎
他看著我，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
所有的語言，在我所承受的痛苦面前，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清沅，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抓住我的手，我……
別碰我！我猛地后退一步，躲開了他的手，蕭玦，你現(xiàn)在知道真相了，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你深愛的白月光，是個(gè)騙子。
你厭惡的替身，才是你當(dāng)年放在心尖上的人。
是不是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鬧劇
我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嘲諷。
他看著我，眼神里的痛苦更深了。
不是的，清沅，他急切地說，我……
夠了！我打斷他，蕭玦，我累了。
這幾年，我像個(gè)笑話一樣，活在你的白月光的影子里。
現(xiàn)在，影子碎了，你告訴我，我是真的。
可我已經(jīng)……不想再做真的了。
因?yàn)�，蘇清沅的心，已經(jīng)在你一次次的傷害中，死了。
死了他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兩個(gè)字，眼神里充滿了驚恐，不……清沅，你不會(huì)的……
我會(huì)。我看著他，眼神平靜得可怕，蕭玦，放我走吧。
放我離開這王府，離開你。
從此，你我兩不相欠，各自安好。
他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
屋子里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我知道，讓他放手，很難。
畢竟，他剛剛失去了他的白月光，而我，這個(gè)真正的人，才剛剛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可我真的累了。
我再也不想，活在任何影子里，無論是誰的。
我只想做我自己，蘇清沅。
哪怕，是在天涯海角，過著平凡的生活。
也好過，在這華麗的牢籠里，日復(fù)一日地被折磨，被傷害。
清沅……他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再給我一次機(jī)會(huì)，好不好
讓我……補(bǔ)償你。
補(bǔ)償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蕭玦，有些傷害，是補(bǔ)償不了的。
我的心，死了，就活不過來了。
放我走，對你，對我，都是最好的結(jié)局。
他看著我，眼神痛苦而掙扎。
我知道，他在做選擇。
是繼續(xù)把我留在身邊，試圖彌補(bǔ)，還是……放我自由。
時(shí)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每一秒，都像一個(gè)世紀(jì)那么漫長。
終于，他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shí)，眼中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絲釋然。
好。
他輕輕地說。
一個(gè)字，卻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我放你走。
9
蕭玦真的決定放我走了。
他沒有再說什么挽留的話，只是吩咐下人，為我準(zhǔn)備了行囊和盤纏。
他給的盤纏很多，足夠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可我知道，再多的錢，也買不回我失去的時(shí)光和破碎的心。
離開的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
我換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沒有帶任何華麗的首飾。
我只想，干干凈凈地離開。
蕭玦站在王府門口，送我。
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眼底的紅血絲還沒有完全褪去。
我們之間，沒有告別，只有沉默。
路上……小心。最終，還是他先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說話。
如果……遇到什么困難，他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可以……回來找我。
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里，有不舍，有愧疚，還有一絲……期待。
可我知道，我不會(huì)再回來了。
謝謝殿下。我淡淡地說，語氣疏離而客氣。
然后，我轉(zhuǎn)過身，不再看他。
一步，一步，朝著王府外走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
身后的王府，那座囚禁了我?guī)啄甑娜A麗牢籠，越來越遠(yuǎn)。
蕭玦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
我沒有回頭。
因?yàn)槲抑�，一旦回頭，我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不是因?yàn)榱魬�，而是因�(yàn)椤?br />
恨他的殘忍，恨他的執(zhí)迷不悟，也恨我自己，為什么會(huì)對他有過那么一絲不該有的心動(dòng)。
走出王府大門，外面是車水馬龍的街道。
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帶著自由的味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沒有王府里的冰冷和壓抑，只有市井的喧囂和煙火氣。
這種感覺，真好。
我沒有目的地，只想隨便走走。
走到哪里算哪里。
也許，去一個(gè)沒有人認(rèn)識(shí)我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著街道兩旁的商鋪，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一切都那么新鮮，那么自由。
就在這時(shí)，我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清沅！
一個(gè)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我身體一僵，停下了腳步。
是蕭玦。
他騎著馬，追了上來。
他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我面前，氣喘吁吁。
清沅，他看著我，眼神急切，我……
殿下還有事嗎我轉(zhuǎn)過身，看著他，語氣平靜。
我……他看著我，似乎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后悔了。最終，他艱難地說出了這四個(gè)字。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清沅，別離開我，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的手，眼神里充滿了慌亂和痛苦。
我知道我錯(cuò)了，我真的知道錯(cuò)了。
你打我，罵我，怎么樣都可以，別離開我，好不好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卑微，這是我從未見過的。
可我，已經(jīng)不為所動(dòng)了。
殿下，我看著他，眼神平靜無波，路是你選的，放手也是你決定的。
現(xiàn)在，你又后悔了，這算什么
把我當(dāng)成什么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嗎
不是的！清沅，我……他急切地想要解釋。
夠了，蕭玦。我打斷他，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你的補(bǔ)償，我也收到了。
現(xiàn)在，我只想離開。
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林婉柔的事情，是一場誤會(huì)，也是一場悲劇。
但我們之間，已經(jīng)回不去了。
我的心，在你一次次叫錯(cuò)我的名字，把我當(dāng)成她的時(shí)候，就已經(jīng)死了。
你現(xiàn)在看到的，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而已。
這樣的我，留在你身邊，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著。
到最后，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絕望。
沒有靈魂的軀殼……他喃喃地重復(fù)著，臉上露出一抹凄慘的笑容。
原來，在你心里，已經(jīng)對我厭惡到了這種地步……
不是厭惡，我搖了搖頭，是……心死了。
蕭玦，我們之間，就這樣吧。
說完，我不再看他，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
這一次，我走得很堅(jiān)定。
他沒有再追上來。
我能感覺到，他站在原地，一直看著我的背影。
直到我拐過街角，再也看不見他。
我不知道他會(huì)站多久，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這些，都已經(jīng)與我無關(guān)了。
我只知道，我自由了。
雖然心是破碎的，但我自由了。
陽光依舊明媚，街道依舊喧囂。
我抬起頭，看著湛藍(lán)的天空，露出了一個(gè)久違的，真正屬于蘇清沅的笑容。
再見了，靖王殿下。
再見了，我的少年郎。
從此，山高水長，各自安好。
10
我離開了京城，一路南下。
來到了一個(gè)江南水鄉(xiāng)的小鎮(zhèn)。
這里風(fēng)景秀麗，民風(fēng)淳樸。
我用蕭玦給的錢，買了一個(gè)小小的院子，開了一家小小的書畫鋪。
平日里，畫畫寫字，賣些字畫，日子過得平靜而安穩(wěn)。
漸漸地，我也走出了過去的陰影。
雖然偶爾還會(huì)想起蕭玦，想起那段痛苦的時(shí)光，但心中的恨意和傷痛，已經(jīng)慢慢淡了。
只是，再也不會(huì)對任何人，付出那樣深刻的感情了。
我的心，在那場名為蕭玦的霜雪中，已經(jīng)徹底化為了灰燼。
燼上霜，再也暖不回來了。
這一天，是鎮(zhèn)上的廟會(huì)。
我關(guān)了書畫鋪，也去湊了個(gè)熱鬧。
街上很熱鬧，到處都是賣小吃和玩物的攤子。
我買了一串冰糖葫蘆，站在河邊，看著河面上漂浮的花燈。
忽然，我聽到旁邊有人在議論。
聽說了嗎京城的靖王殿下，好像生病了。
靖王殿下就是那個(gè)權(quán)傾朝野的王爺
是啊，聽說病得很重，好像是……心病。
心病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還不是為了那個(gè)失蹤的蘇姑娘。
蘇姑娘誰啊
就是當(dāng)年被他留在王府里的那個(gè)替身啊。聽說，后來殿下幡然醒悟，想把人找回來，可怎么也找不到了。
唉，真是可惜。聽說殿下現(xiàn)在，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王府里，誰也不見，就對著一幅畫像發(fā)呆。
什么畫像
好像是……那位蘇姑娘的畫像。
嘖嘖，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呢……
議論聲漸漸遠(yuǎn)去。
我手里的冰糖葫蘆，忽然覺得有些冰涼。
原來，他終究還是后悔了。
原來，他一直在找我。
可那又怎樣呢
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
我抬起頭，看著河面上的花燈，一盞盞，像天上的星星。
很美。
只是，再也照不亮我心中的那片灰燼了。
我輕輕地咬了一口冰糖葫蘆，還是那么甜，甜得發(fā)膩。
可這一次，我沒有覺得苦澀。
只是覺得，有些東西，錯(cuò)過了，就是錯(cuò)過了。
就像這逝去的時(shí)光，和那顆死去的心。
再也回不來了。
我將最后一顆冰糖葫蘆吃完，把竹簽扔進(jìn)了垃圾桶。
然后，轉(zhuǎn)身，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我的路，還很長。
而他的路，注定要在無盡的悔恨和思念中，獨(dú)自走下去了。
這，或許就是對他當(dāng)年所作所為，最好的懲罰吧。
陽光穿過人群，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只是，我知道，我心里的那片霜雪，和那場灰燼。
永遠(yuǎn)留在那個(gè)叫京城的地方，留在那個(gè)叫蕭玦的男人身邊。
而我，蘇清沅，將在這江南水鄉(xiāng)，帶著一顆千瘡百孔卻已平靜的心，繼續(xù)走下去。
走向?qū)儆谖易约旱�，沒有蕭玦，也沒有白月光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