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被繼妹潑了滾茶,父親罰我雪地長跪。
賤婢所出,也配與嫡妹爭輝他冷冷道。
無人知曉,我懷里那枚生母遺留的火焰紋玉佩正灼灼發(fā)燙。
當晚,侯府燃起滔天烈焰,燒盡了所有欺辱我的人。
火光中,我緩步而出,聽見路人驚呼:她竟毫發(fā)無傷!
重生歸來,我成了控火的神祇。
昔日輕賤我的世家子們跪滿長階,求我賜下一點火星。
我垂眸輕笑:火我早已玩膩了。
這次,我要燒的是整個腐朽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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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與茶**
臘月里的盛京,寒氣能鉆進人的骨頭縫里。
鵝毛大雪從鉛灰色的天幕紛紛揚揚灑落。
永寧侯府后園偏僻的聽雪軒外,青石板小徑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
一個單薄的身影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是侯府的大小姐,沈清焰。
她身上那件半舊的藕荷色襖子,肩頭和后背早已被雪水洇濕,透出更深的顏色。
刺骨的冷意,順著膝蓋,蛇一樣往四肢百骸里鉆。
每一次呼吸,都帶出長長的白氣,迅速消散在凜冽的空氣中。
她的臉凍得發(fā)青,嘴唇失了血色,微微顫抖。
長長的睫毛上,凝結(jié)了一層細小的冰晶。
面前不遠處,站著幾個人。
為首的是她的繼母,如今的侯府主母柳氏。
柳氏披著名貴的狐裘,手里捧著一個精巧的鎏金暖爐,姿態(tài)雍容。
她身旁依偎著一個嬌艷明媚的少女。
那是柳氏所出的嫡女,沈清芙。
沈清芙穿著一身簇新的海棠紅織金錦襖,外罩雪白的狐腋毛斗篷。
小臉被暖爐烘得紅撲撲的,眼神里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快意。
一個丫鬟捧著托盤侍立在沈清芙身側(cè)。
托盤上放著一個青花纏枝蓮紋的茶盞。
盞口還裊裊地冒著滾燙的熱氣。
沈清芙伸出戴著翡翠戒指的手指,姿態(tài)優(yōu)雅地端起那盞茶。
她蓮步輕移,走到沈清焰面前。
居高臨下。
姐姐。
沈清芙的聲音又甜又脆,像裹了蜜糖的刀子。
天寒地凍的,跪著多冷呀。
她臉上綻開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妹妹特意給你端了盞熱茶來,暖暖身子。
話音未落。
她手腕猛地一傾。
盞中滾燙的、近乎沸騰的茶水。
連同里面泡開的茶葉。
毫無預兆地。
對著沈清焰的臉和脖頸。
狠狠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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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痛尖銳地炸開。
沈清焰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痛呼。
身體下意識地劇烈一顫,差點歪倒。
滾燙的茶水潑在凍僵的皮膚上,那滋味如同滾油澆雪。
臉頰和脖頸瞬間紅了一大片。
幾片濕漉漉的茶葉粘在皮膚上,狼狽不堪。
雪水混合著茶水流進單薄的領口。
帶來一陣陣火辣辣的刺痛。
沈清焰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用盡全身力氣,才遏制住撲上去撕碎那張得意笑臉的沖動。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清醒。
芙兒。
柳氏的聲音適時響起。
帶著恰到好處的嗔怪。
你這孩子,怎么這般不小心。
她款款上前,掏出一方帶著濃郁香氣的絲帕。
作勢要替沈清焰擦拭。
那帕子卻只是虛虛地在沈清焰紅腫的皮膚邊緣拂過。
動作敷衍至極。
瞧瞧,把姐姐都燙著了。
柳氏轉(zhuǎn)頭看向沈清芙,語氣里聽不出半分真正的責備。
母親教訓的是。
沈清芙撅起嘴,撒嬌似的。
女兒只是想著姐姐冷,心急了些。
她瞥了一眼沈清焰狼狽痛苦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惡意。
姐姐不會怪妹妹笨手笨腳的吧
沈清焰抬起頭。
雪水混著茶水從額發(fā)滴落。
模糊了視線。
但那雙眼睛,透過凌亂的發(fā)絲,直直地看向沈清芙。
那眼神。
冰封的深潭之下。
是壓抑到極致的、即將噴發(fā)的熔巖。
沈清芙被這眼神看得心頭莫名一悸。
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隨即涌上更濃的惱怒。
你看什么看!
她尖聲斥道。
一個賤婢生的下賤胚子!
也敢用這種眼神瞪我
柳氏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
示意她稍安勿躁。
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端莊溫和的假面。
好了芙兒,少說兩句。
她轉(zhuǎn)向沈清焰。
聲音沉了下來。
帶著主母不容置疑的威嚴。
清焰。
你可知錯
沈清焰沒有回答。
只是抿緊了唇。
下頜繃成一條倔強的線。
身為長姐,不友愛幼妹,反而心生嫉妒,蓄意推搡。
柳氏的聲音不高。
卻字字清晰。
帶著冰冷的穿透力。
在這落雪的寂靜庭院里回蕩。
致使芙兒險些跌入結(jié)冰的荷塘。
若非下人反應及時,后果不堪設想!
如此心腸歹毒,行止不端。
你父親罰你在此思過,已是念在父女情分,格外開恩!
沈清焰的胸膛微微起伏。
那所謂的推搡,不過是沈清芙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就在一個時辰前。
沈清芙故意在她路過結(jié)冰的池塘邊時,假意摔倒,尖叫著指控是她推的。
柳氏聞訊而來,不分青紅皂白。
父親……永寧侯沈弘……
沈清焰閉了閉眼。
壓住心底翻涌的冰冷和絕望。
怎么
柳氏見她沉默,語氣更冷。
你還不服
就在這時。
一陣沉穩(wěn)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雪地的寂靜。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回廊盡頭。
一個身材高大、身著深紫色云紋錦袍的中年男子。
在幾個隨從的簇擁下。
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來人正是永寧侯。
沈弘。
他面容方正,蓄著短須。
久居上位的威嚴刻在眉宇間。
此刻,那威嚴中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慍怒。
目光掃過雪地里跪著的長女。
看到她臉上、頸上那刺目的紅腫和粘著的茶葉。
沈弘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隨即。
那一點微瀾便被更深的冷漠覆蓋。
他的視線。
更多是落在柳氏和沈清芙身上。
尤其是看到沈清芙依偎在母親懷里,似乎還有些驚魂未定的模樣。
沈弘的怒氣似乎更盛。
他徑直走到柳氏母女身邊。
侯爺。
柳氏微微屈膝行禮。
臉上適時地流露出擔憂和委屈。
您怎么來了外頭風雪大。
父親!
沈清芙立刻像只受驚的小鳥撲了過去。
聲音帶著哭腔。
芙兒好怕……
沈弘安撫地拍了拍女兒的背。
目光再次投向跪在雪地里的沈清焰。
那眼神。
不再僅僅是冷漠。
而是淬了冰的厭惡。
如同在看一件骯臟礙眼的穢物。
孽障!
沈弘的聲音低沉。
卻蘊含著雷霆般的怒火。
在寂靜的雪園中炸開。
讓你在此反省己過。
你就是這般忤逆不服
還敢用你那下作的眼神,嚇唬你妹妹
沈清焰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心口的位置。
像是被一把冰錐狠狠鑿穿。
冷得徹底。
她緩緩抬起頭。
臉上被燙傷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雪水混著冰冷的絕望流進心里。
父親。
她的聲音嘶啞。
幾乎被寒風扯碎。
女兒……沒有推她。
每一個字。
都像是從凍僵的齒縫里艱難地擠出來。
是她……
住口!
沈弘?yún)柭暣驍唷?br />
那聲斷喝。
如同重錘。
狠狠砸在沈清焰的心上。
也徹底砸碎了她心底最后一絲微弱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沈弘的眼神銳利如刀。
刮過沈清焰蒼白狼狽的臉。
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棄。
證據(jù)確鑿,人證俱在!
你還敢狡辯
他向前逼近一步。
厚重的官靴踩在積雪上。
發(fā)出沉悶的咯吱聲。
無形的壓力。
山一樣壓向跪著的少女。
看來是本侯平日對你太過寬縱!
才縱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感恩!
不知……
他頓了一下。
那兩個字。
帶著刻骨的輕蔑和羞辱。
清晰地吐了出來。
下賤!
雪花落在沈清焰的睫毛上。
很重。
重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或者說。
是心口驟然爆開的劇痛。
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
下賤……
她無聲地重復著這兩個字。
原來在父親心里。
她這個女兒。
唯一的烙印。
就是母親帶來的下賤。
那個溫柔美麗、卻早早被遺忘被抹去的女人。
那個只存在于模糊記憶和他人鄙夷唾罵中的賤婢。
沈弘似乎覺得這兩個字的分量還不夠。
他冷冷地。
居高臨下地。
盯著沈清焰。
一字一句。
如同最鋒利的冰凌。
將她最后一點尊嚴。
釘死在恥辱的雪地里。
賤婢所出。
骨子里就流著骯臟卑劣的血。
也配與我的芙兒爭輝
也配……做這侯府的小姐
寒風卷著雪沫。
呼嘯著灌進沈清焰單薄的衣領。
她感覺不到冷了。
臉頰的灼痛也感覺不到了。
整個人。
從里到外。
都麻木了。
像一尊被遺棄在冰天雪地里的石像。
只有心口的位置。
貼著冰冷肌膚的地方。
似乎有什么東西。
在微微發(fā)燙。
那感覺極其微弱。
像黑暗中一粒將熄未熄的火星。
卻又頑強地傳遞著一絲異樣的溫度。
是她貼身藏著的那枚玉佩。
生母留給她的。
唯一的遺物。
一枚觸手溫潤、上面刻著古老奇異火焰紋路的青玉佩。
此刻。
在父親那番誅心之言下。
在徹骨的寒冷和絕望中。
那枚玉佩。
仿佛被無形的火焰點燃。
越來越燙。
越來越清晰。
沈清焰低垂著頭。
凌亂的發(fā)絲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也遮住了她眼底深處。
那驟然翻涌起的、近乎妖異的暗紅光芒。
轉(zhuǎn)瞬即逝。
快得無人察覺。
給本侯繼續(xù)跪著!
沈弘?yún)拹旱匾崎_目光。
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臟。
他轉(zhuǎn)向柳氏和沈清芙時。
語氣瞬間緩和下來。
帶著一種刻意的溫存。
芙兒受驚了,隨為父回去。
讓廚房熬碗安神湯。
這聽雪軒陰冷偏僻,以后少來。
免得沾了晦氣!
沈清芙依偎在父親身側(cè)。
聞言,回頭得意地瞥了沈清焰一眼。
那眼神。
充滿了勝利者的炫耀和惡毒。
是,父親。
她嬌聲應著。
女兒都聽父親的。
柳氏也溫婉地笑著。
侯爺放心,妾身會照顧好芙兒。
她頓了頓。
意有所指地補充道。
至于清焰……
讓她在此好好靜心思過。
想必……吃一塹,總能長一智的。
沈弘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算是默認。
他不再看雪地中那個仿佛已被世界遺棄的身影。
一手攬著愛女。
一手扶著愛妻。
在仆從的簇擁下。
轉(zhuǎn)身。
踏著厚厚的積雪。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聽雪軒。
腳步聲。
談笑聲。
漸漸遠去。
最終消失在回廊的盡頭。
風雪似乎更大了。
天地間。
只剩下呼嘯的風聲。
和無邊無際、仿佛要將一切淹沒的蒼白。
沈清焰依舊直挺挺地跪著。
像一截被風雪侵蝕的枯木。
雪,落在她的頭上。
肩上。
覆蓋了之前被茶水潑濕的痕跡。
冰冷刺骨。
時間。
在酷寒中緩慢地流逝。
每一息。
都如同凌遲。
天色。
由慘淡的灰白。
漸漸轉(zhuǎn)為一種沉沉的、暮氣沉沉的青黑。
聽雪軒外的燈籠被點亮。
昏黃的光暈在風雪中搖曳不定。
投射在雪地上的影子。
如同鬼魅般晃動。
看守她的兩個粗使婆子。
早已躲進了不遠處的耳房里避寒。
隱約能聽到里面?zhèn)鱽韷旱偷谋г购吞颗璧泥枧韭暋?br />
這鬼天氣……凍死個人……
可不是……那丫頭也真能熬……
嘖,一個沒娘護著的庶出,得罪了主母和嫡小姐,能有什么好下場活該……
……侯爺?shù)男陌。脹]邊兒了……
……快別提了,小心禍從口出……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順著風。
飄進沈清焰的耳朵里。
她仿佛沒聽見。
又或者。
聽見了。
也已經(jīng)激不起任何波瀾。
她的身體早已凍得失去知覺。
嘴唇干裂。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
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
只有意識。
在極致的寒冷和痛苦中。
反而被淬煉得異常清醒。
清醒地感受著那徹骨的恨意。
如同毒藤。
在心底瘋狂滋長。
纏繞住每一寸冰冷的血肉。
父親……沈弘……
那兩個字。
此刻在心底咀嚼。
只剩下血腥的恨。
還有柳氏。
沈清芙。
那些落井下石的奴才……
一張張?zhí)搨�、惡毒、冷漠的面孔�?br />
在眼前晃動。
恨。
滔天的恨意。
幾乎要沖破這副凍僵的軀殼。
就在這時。
心口那枚火焰紋玉佩的位置。
那股灼燙的感覺。
再次洶涌而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仿佛有一簇真正的火焰。
在她冰冷的胸膛里。
被那滔天的恨意。
徹底點燃!
灼熱!
滾燙!
如同巖漿在血脈里奔流!
與她心底燃燒的冰冷恨火。
奇異地交織。
共鳴!
燙得她幾乎要痙攣。
沈清焰死死咬住牙關。
才沒有痛呼出聲。
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又迅速被寒氣凍結(jié)。
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
將那只幾乎凍僵、失去知覺的手。
一點點。
挪進冰冷的衣襟里。
摸索著。
終于。
觸碰到那枚緊貼肌膚的玉佩。
入手。
不再是記憶中的溫潤冰涼。
而是驚人的滾燙!
仿佛剛從烈火中取出!
那奇異的火焰紋路。
在掌心下。
似乎正隱隱流動著暗紅的光。
一股難以言喻的、微弱卻霸道的力量。
順著掌心。
絲絲縷縷。
鉆進她凍僵的四肢百骸。
帶來一種撕裂般的痛苦。
卻又奇異地。
吊住了她瀕臨潰散的一線生機。
讓她在極致的寒冷中。
感受到一種近乎毀滅的熾熱。
沈清焰閉上眼。
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將那塊灼燙的玉佩。
更緊地。
按在心口的位置。
仿佛那是她墜入無邊黑暗前。
抓住的唯一一塊。
滾燙的。
烙鐵。
風雪怒號。
夜色如墨。
將聽雪軒外那個倔強跪著的身影。
徹底吞噬。
無人看見。
她低垂的眉眼深處。
那一點驟然亮起。
又迅速湮滅的。
猩紅火星。
……
(第一章
雪與茶
完)
---
**第二章
火種**
意識在無邊的寒冷與滾燙的拉扯中浮沉。
沈清焰感覺自己像一片被狂風撕扯的枯葉。
在冰與火的深淵邊緣。
來回飄蕩。
身體早已麻木。
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
唯有心口那一點。
玉佩緊貼的位置。
是唯一的錨點。
是焚身的灼痛。
也是……維系她一線生機的微光。
不知過了多久。
吱呀——
一聲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開門聲。
打破了聽雪軒外死寂的風雪夜。
是那兩個看守的粗使婆子。
提著昏黃的氣死風燈。
裹著臃腫的棉襖。
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
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凍死老娘了……
快走快走,交了差事好回去暖和暖和……
燈籠搖曳的光。
昏昏暗暗。
掃過跪在雪地里的身影。
其中一個三角眼的婆子。
用腳尖不耐煩地踢了踢沈清焰凍得僵硬的腿。
觸感如同踢在石頭上。
喂!
婆子粗嘎的聲音響起。
帶著濃重的睡意和厭煩。
時辰到了!
還裝什么死
趕緊起來滾回你那狗窩去!
別在這兒挺尸礙眼!
沈清焰毫無反應。
頭深深垂著。
烏黑的發(fā)絲被雪水和汗水黏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
蓋住了那些被熱茶燙出的、已經(jīng)凍得發(fā)紫的紅腫。
露出的半截下巴。
青白得沒有一絲活氣。
身體僵硬。
紋絲不動。
像一尊冰封的雕塑。
另一個塌鼻梁的婆子湊近了些。
借著燈籠昏慘慘的光。
仔細瞧了瞧。
臉色微微一變。
劉家的……
她聲音有些發(fā)顫。
扯了扯三角眼婆子的袖子。
這……這丫頭片子……該不會……
她咽了口唾沫。
真凍死了吧
三角眼婆子聞言。
心頭也是一跳。
但隨即啐了一口。
給自己壯膽。
呸!
哪有那么嬌貴!
下賤胚子命硬著呢!
話雖這么說。
她臉上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畢竟。
人是主母吩咐罰跪的。
可若真跪死在這冰天雪地里……
侯爺再厭惡這個女兒。
那也是他的骨血。
萬一遷怒下來……
她們這些看守的奴才。
首當其沖。
三角眼婆子定了定神。
又重重推了沈清焰一把。
少裝死!
趕緊給老娘起來!
沈清焰的身體。
被她這一推。
如同失去了支撐的冰柱。
僵硬地、直挺挺地。
朝著一旁厚厚的積雪。
倒了下去。
噗的一聲悶響。
濺起一小片雪沫。
她蜷縮在冰冷的雪地上。
依舊保持著跪姿的僵硬。
一動不動。
只有心口。
那枚滾燙的玉佩。
隔著衣料。
傳遞著微弱卻持續(xù)的熱度。
塌鼻梁婆子嚇得哎喲一聲。
往后跳開一步。
手里的燈籠差點脫手。
真……真不行了
三角眼婆子臉色也徹底變了。
她強作鎮(zhèn)定。
蹲下身。
伸出粗糙冰冷、帶著濃重劣質(zhì)頭油味的手指。
哆嗦著。
去探沈清焰的鼻息。
指尖觸到一片冰涼的皮膚。
氣息……
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若有似無。
像風中殘燭。
三角眼婆子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
臉上血色褪盡。
沒……沒氣了
塌鼻梁婆子嚇得魂飛魄散。
我的老天爺啊!
這可怎么辦
柳夫人吩咐看著她跪滿三個時辰……
可沒說要她的命��!
這……這要是侯爺……
閉嘴!
三角眼婆子厲聲打斷她。
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她眼神慌亂地四下張望。
風雪茫茫。
夜色如鐵。
聽雪軒偏僻。
鬼影都沒一個。
她心一橫。
眼底閃過一絲歹毒的光。
慌什么!
她壓低聲音。
透著狠厲。
是她自己身子骨弱,不中用!
凍死在雪地里!
關我們什么事
她一把拽起癱軟的塌鼻梁婆子。
走!
趕緊回去!
就當沒來過!
誰問起來,就說她自己跪滿時辰就走了!
誰知道她死哪兒去了
這種下賤胚子……死了干凈!
兩個婆子像見了鬼一樣。
連滾帶爬。
提著那盞搖晃的燈籠。
深一腳淺一腳。
倉皇地消失在風雪彌漫的回廊深處。
只留下聽雪軒外。
雪地上。
那個蜷縮的、僵硬的身影。
被無邊的黑暗和寒冷。
迅速吞噬。
……
徹骨的冷。
深入骨髓。
仿佛連靈魂都要凍結(jié)。
沈清焰感覺自己正沉向一片沒有盡頭的冰海。
意識模糊。
只有那點來自心口的灼燙。
像一顆倔強的種子。
在極致的寒冰深處。
頑強地搏動著。
一下。
又一下。
帶來撕裂般的痛苦。
也帶來……一絲微弱的牽引。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瞬。
也許是永恒。
一股強大的求生欲。
混合著滔天的不甘與怨恨。
如同火山。
在她凍結(jié)的識海最深處。
轟然爆發(fā)!
不!
我不能死!
絕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這骯臟的雪地里!
像條野狗!
被棄如敝履!
恨!
柳氏!
沈清芙!
沈弘!
還有這吃人的侯府!
每一個名字。
都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她麻木的神經(jīng)。
帶來尖銳的痛楚。
也激發(fā)出更強烈的恨火!
就在這恨意攀升到頂點的剎那!
心口那枚火焰紋玉佩!
仿佛感應到了主人瀕死爆發(fā)的滔天恨意!
驟然!
爆發(fā)出難以想象的高溫!
嗤——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烙鐵燙入血肉的聲音。
在死寂的雪夜里響起。
沈清焰那早已凍僵、失去知覺的身體。
猛地!
劇烈地痙攣了一下!
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從內(nèi)部點燃、焚毀的極致灼痛!
從心口那塊玉佩的位置!
如同決堤的巖漿!
轟然沖入她的四肢百��!
每一寸凍結(jié)的經(jīng)脈!
每一塊僵死的血肉!
都被這狂暴的火焰瘋狂地沖刷、點燃!
呃啊——!
一聲破碎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鳴。
從沈清焰干裂的喉嚨里擠出。
她蜷縮的身體。
在雪地上痛苦地翻滾起來。
那滾燙的力量在她體內(nèi)橫沖直撞。
所過之處。
冰封的血液仿佛開始融化。
帶來一種萬蟻噬心般的麻癢和劇痛。
骨頭縫里都像有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攪動。
皮膚表面。
之前被熱茶燙傷的地方。
凍僵的紅腫處。
更是如同被投入了滾油!
滋滋作響!
呼……呼……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每一次呼吸。
都噴吐出滾燙的白霧。
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汗水。
滾燙的汗水。
瞬間浸透了單薄的里衣。
又迅速在體表凝結(jié)成冰。
冰火兩重天的極致折磨。
幾乎要將她的意志徹底撕碎。
混亂中。
她下意識地。
死死抓住胸前那灼燙的源頭。
手指觸碰到的。
卻不再是玉佩溫潤的輪廓。
而是一塊……
仿佛已經(jīng)融化!
正緊緊貼在她心口皮膚上!
甚至……
正一點點往她血肉里鉆的!
滾燙異物!
呃!
沈清焰猛地睜開眼!
眼底一片猩紅!
如同燃燒的血!
借著雪地微弱的天光。
她顫抖著。
撕開自己早已濕透、冰涼黏膩的衣襟。
低頭看去。
只見那枚生母留下的青玉佩。
此刻正緊緊貼在她心口偏左的位置。
玉佩上那些古老奇異的火焰紋路。
此刻正散發(fā)出妖異的、流動的暗紅色光芒!
像是有熔巖在紋路里奔騰!
玉佩本身。
竟如同燒紅的烙鐵。
邊緣變得模糊。
正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
融化!
絲絲縷縷滾燙的、暗紅色的液體。
正從玉佩中滲出。
順著她的肌膚紋理。
如同擁有生命般。
蠕動著。
滲透進她的血肉!
那景象。
詭異。
可怖。
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原始的、毀滅性的力量感!
呃啊——!
更劇烈的灼痛襲來。
仿佛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
投入了熔爐!
沈清焰眼前一黑。
幾乎再次昏厥。
她咬破了舌尖。
尖銳的痛楚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
讓她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
不能昏過去!
昏過去就真的完了!
她死死盯著那枚正在融入自己身體的詭異玉佩。
盯著那如同活物般流動的暗紅紋路。
一個瘋狂的念頭。
如同閃電。
劈開她混亂的意識!
生母……
那個被所有人唾罵為賤婢的女人……
她留下的……究竟是什么
這玉佩……
是詛咒
還是……
一線絕境中的生機
滔天的恨意。
如同最猛烈的助燃劑。
再次轟然席卷!
管它是什么!
只要能讓我活下去!
只要能讓我擁有力量!
去撕碎那些虛偽的臉!
去焚燒那些加諸于我身的屈辱!
詛咒也好!
魔物也罷!
我沈清焰!
甘之如飴!
來吧!
她在心底發(fā)出無聲的、撕裂般的咆哮!
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
非但沒有抗拒那恐怖的灼痛和吞噬。
反而主動地!
將自己全部的不甘!
所有的怨恨!
對生的渴望!
對復仇的執(zhí)念!
如同獻祭一般。
瘋狂地!
朝著心口那塊灼燙的源頭!
灌注而去!
轟——!
仿佛得到了最強烈的回應!
那枚火焰紋玉佩!
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紅光!
將沈清焰整個胸口都映照得一片赤紅!
玉佩融化的速度陡然加快!
更多的暗紅液體。
帶著焚毀一切的熾熱。
如同歸巢的火焰精靈。
爭先恐后地。
鉆入她的皮膚!
融入她的血液!
烙印進她的骨骼!
最終。
匯聚向她那顆。
在冰冷絕望中。
被恨意點燃。
此刻正因這狂暴力量的涌入。
而瘋狂搏動的心臟!
咚!
咚咚!
咚咚咚!
心臟的跳動聲。
在死寂的雪夜里。
如同沉悶的戰(zhàn)鼓。
越來越響!
越來越有力!
每一次搏動。
都泵送出滾燙的、帶著微弱暗紅光芒的血液!
沖刷向四肢百�。�
驅(qū)散刺骨的嚴寒!
帶來新生般的力量!
也帶來更劇烈的、仿佛要將她靈魂都熔化的痛苦!
沈清焰蜷縮在雪地上。
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
在身下的積雪上融化出一個小小的水洼。
又被她身體散發(fā)出的驚人熱量。
迅速蒸騰起白茫茫的霧氣。
將她籠罩。
她死死咬著牙。
牙齦滲出血絲。
順著嘴角流下。
在蒼白的下巴上留下刺目的紅痕。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低吼。
像是在承受著世間最殘酷的酷刑。
又像是在進行一場。
向死而生的蛻變。
漸漸地。
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開始慢慢平息。
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充盈全身的熾熱感。
仿佛有無窮的力量。
蟄伏在每一寸血肉深處。
等待著噴薄而出。
心口那灼燙的源頭。
玉佩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
只在原本的位置。
留下一個清晰的、仿佛被烙印上去的。
暗紅色火焰紋印記。
栩栩如生。
如同跳動的火焰。
微微散發(fā)著余溫。
沈清焰躺在一片狼藉的雪水與汗水中。
大口大口地喘息。
每一次呼吸。
都帶著灼熱的氣息。
她緩緩抬起手。
那只之前凍得僵硬、布滿凍瘡的手。
此刻。
皮膚下的青筋隱隱透出暗紅的色澤。
充滿了力量感。
她試著。
對著空中飄落的一片雪花。
屈指。
輕輕一彈。
嗤!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那片晶瑩的雪花。
尚未落到她指尖。
就在距離指尖寸許的空氣中。
瞬間!
汽化!
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一縷極其微弱的、轉(zhuǎn)瞬即逝的白色水汽。
沈清焰的瞳孔。
驟然收縮!
她死死盯著自己的指尖。
盯著那縷迅速消散的白汽。
心臟。
在胸腔里。
狂跳!
如同擂鼓!
一個清晰無比的、帶著滾燙溫度的認知。
如同破曉的曙光。
撕裂了她心中所有的黑暗和絕望!
力量……
這就是……
力量!
……
(第二章
火種
完)
---
**第三章
余燼**
雪,不知何時停了。
厚重的鉛云并未散去。
依舊沉沉地壓在盛京上空。
將黎明前最后一點微光也吞噬殆盡。
永寧侯府。
死寂。
只有巡夜家丁偶爾經(jīng)過時。
燈籠搖曳。
腳步橐橐。
在空曠的回廊和庭院里。
留下短暫的光影和聲響。
聽雪軒外。
一片狼藉的雪地上。
沈清焰緩緩坐起身。
動作間。
帶著一種初獲力量的生澀與凝滯。
但眼神。
已截然不同。
之前的麻木、絕望、卑微。
被一種冰冷的、仿佛在燃燒余燼的幽光取代。
她低頭。
看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衣襟敞開。
那個暗紅色的火焰紋印記。
如同活物。
烙印在雪白的肌膚上。
微微起伏。
與她的心跳同步。
散發(fā)著若有似無的溫熱。
她伸出手指。
帶著一絲試探。
小心翼翼地。
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個印記。
指尖傳來清晰的灼燙感。
仿佛觸摸的不是自己的皮膚。
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但更奇異的是。
一種血肉相連、如臂指使的感覺。
油然而生。
仿佛那印記。
本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是她心臟的延伸。
是她意志的具象。
沈清焰深吸一口氣。
寒冷的空氣吸入肺腑。
帶著冰雪的清冽。
卻奇異地。
被她體內(nèi)那股新生的熾熱輕易化解。
她嘗試著。
將意識。
集中向心口那個火焰烙印。
想象著……
一縷火苗。
微小的。
溫順的。
跳躍在她的指尖。
就在這個意念升起的剎那!
心口烙印驟然一熱!
一股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暖流。
瞬間涌向她的右手指尖!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燈花爆開的聲響。
在她右手食指的指尖。
毫無預兆地。
跳躍起一簇!
黃豆般大小的!
暗紅色火苗!
那火苗極其微弱。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寒風里。
搖搖晃晃。
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顏色也并非尋�;鹧娴某嗉t或金黃。
而是一種深邃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紅。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
妖異。
與毀滅的氣息。
沈清焰屏住呼吸。
瞳孔里。
清晰地映照著那一點微弱的暗紅。
火!
真的……是火!
她意念一動。
嘗試著控制。
那簇微弱得可憐的小火苗。
隨著她的心意。
如同最聽話的精靈。
順從地。
在她五根手指的指尖。
輕盈地跳躍。
輪轉(zhuǎn)。
時而拉長。
像一根細細的火線。
時而又蜷縮。
凝聚成更小、更亮的一點火星。
如臂指使!
隨心所欲!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
混合著冰冷的恨意。
如同巖漿。
沖上沈清焰的心頭!
她猛地攥緊拳頭!
指尖那點微弱的暗紅火星。
瞬間湮滅。
只留下一縷幾乎看不見的青煙。
她站起身。
凍僵的骨骼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
那是力量在復蘇。
之前的虛弱、寒冷、痛苦。
仿佛被那心口的烙印。
焚燒殆盡。
留下的。
是一具被淬煉過的、蘊含著可怕力量的軀殼。
和一顆……
被復仇之火徹底點燃的心。
她環(huán)顧四周。
聽雪軒。
這座侯府里最偏僻、最冷清的院落。
承載了她太多屈辱和痛苦的記憶。
柳氏將她打發(fā)到這里。
美其名曰靜心。
實則是放逐。
是遺忘。
讓她在這方寸之地。
自生自滅。
沈清焰的目光。
冰冷地掃過緊閉的院門。
破舊的窗欞。
積滿灰塵的回廊。
最終。
落在自己那間位于角落、低矮簡陋的廂房。
窗戶紙破了好幾個大洞。
寒風正肆無忌憚地灌進去。
她邁開腳步。
朝著那間破敗的棲身之所走去。
每一步。
都踏在冰冷的積雪上。
留下清晰的腳印。
腳步沉穩(wěn)。
帶著一種新生的力量。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房門。
一股混合著霉味、灰塵味和刺骨寒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屋內(nèi)。
陳設簡單到寒酸。
一床。
一桌。
一凳。
一個掉了漆的舊衣柜。
桌上放著一盞油燈。
燈油早已凍住。
角落里。
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
放著兩個凍得硬邦邦、發(fā)黑的窩窩頭。
這就是她。
永寧侯府大小姐。
全部的家當。
沈清焰走到那張冰冷的木板床邊。
坐下。
寒意立刻透過薄薄的褥子侵襲上來。
但她體內(nèi)流轉(zhuǎn)的那股暖流。
輕易地將寒意驅(qū)散。
她需要時間。
需要時間。
來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如同神跡般的力量。
需要時間。
來思考。
來謀劃。
滔天的恨意在她胸腔里奔涌。
叫囂著立刻去復仇。
去將滾燙的茶水潑回沈清芙那張惡毒的臉上!
去將柳氏那張?zhí)搨蔚拿婢邿苫覡a!
去質(zhì)問那個冷酷無情的父親!
用火焰!
然而。
殘存的理智。
像一根冰冷的絲線。
勒住了那即將失控的恨火。
力量……
還很弱小。
心口烙印中蟄伏的力量。
如同初生的火苗。
需要燃料。
需要成長。
此刻。
她指尖那點微弱的火星。
恐怕連沈清芙的一根頭發(fā)都點不著。
貿(mào)然行動。
無異于飛蛾撲火。
自取滅亡。
她需要一個計劃。
一個能讓她這新生的火焰。
足以焚盡整個侯府的計劃!
沈清焰閉上眼。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心口那個火焰烙印。
隨著她呼吸的平復。
光芒也漸漸內(nèi)斂。
只留下溫熱的余韻。
她需要了解這力量的極限。
需要練習控制。
需要……
一個契機。
一個能將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一個能讓她……
一次性。
清算所有血債的!
完美契機!
就在這時。
院墻外。
遠遠地。
傳來一陣隱約的喧鬧。
似乎是前院的方向。
有人聲。
有笑聲。
還有絲竹管弦的樂音飄渺傳來。
在這死寂寒冷的后園。
顯得格外突兀。
沈清焰睜開眼。
側(cè)耳傾聽。
喧鬧聲似乎越來越清晰。
還夾雜著杯盤碰撞的清脆聲響。
她走到破舊的窗邊。
透過糊著破爛窗紙的縫隙。
向外望去。
天色依舊昏暗。
但侯府前院的方向。
卻是燈火通明。
隱隱有歡聲笑語傳來。
她忽然想起來了。
今日……
是臘月二十三。
小年。
按永寧侯府的規(guī)矩。
小年之夜。
闔府歡聚。
在前院的錦華堂設家宴。
主子們齊聚一堂。
飲酒。
賞雪。
看戲。
其樂融融。
往年。
她這個大小姐。
是沒資格上主桌的。
甚至。
連踏入錦華堂正廳的資格都沒有。
通常是被安排在偏廳。
或者干脆被遺忘。
與一些體面些的管事婆子一同用飯。
而今日……
她剛剛在雪地里被罰跪。
被潑了滾茶。
被斥為賤婢所出。
被父親厭棄。
此刻。
前院的錦華堂。
想必正是暖意融融。
珍饈滿桌。
笑語喧闐。
柳氏雍容華貴。
沈清芙嬌艷明媚。
沈弘慈愛威嚴。
一家人。
父慈子孝。
其樂融融。
多么諷刺。
多么……扎心!
一股冰冷的火焰。
瞬間灼痛了沈清焰的神經(jīng)!
家宴……
所有人都在……
她緩緩低下頭。
看著自己攤開的掌心。
意念微動。
心口烙印傳來溫熱。
噗。
一點暗紅的火星。
再次跳躍在她白皙的指尖。
微弱。
卻執(zhí)拗地燃燒著。
映亮了她眼底深處。
那瘋狂滋長的。
復仇的毒藤。
一個念頭。
如同毒蛇。
纏繞上她的心。
或許……
這個闔家團圓的小年之夜。
就是上天。
賜給她的。
第一個契機
……
(第三章
余燼
完)
---
**第四章
引燃**
指尖。
那點暗紅的火星。
跳躍著。
微弱。
卻執(zhí)拗地燃燒。
映在沈清焰幽深的瞳孔里。
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
卻是滾燙的。
前院錦華堂傳來的絲竹聲、歡笑聲。
隱約。
卻又無比清晰。
如同細密的針。
扎在心頭最痛的地方。
闔家團圓
其樂融融
沈清焰的嘴角。
緩緩地。
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帶著濃烈的嘲諷。
和一絲……
殘忍的興奮。
她需要一個契機。
一個讓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無法逃脫的契機。
這個小年家宴。
簡直是……
天賜良機。
但。
指尖這點微弱的火星。
夠嗎
沈清焰凝視著那點暗紅。
意念集中。
試圖讓它燃燒得更旺一些。
心口那個火焰烙印。
微微發(fā)熱。
一股暖流涌向指尖。
那火星。
似乎明亮了一瞬。
焰心拉長。
但隨即。
又恢復成黃豆大小。
搖曳不定。
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它吹滅。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
烙印深處。
似乎蟄伏著一片浩瀚的、狂暴的火海。
但此刻。
她能引動的。
只是火海邊濺起的一粒微塵。
太弱小了。
沈清焰蹙起眉。
力量……
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她閉上眼。
嘗試著。
將意識沉入心口那個烙印。
如同沉入一片灼熱的深海。
剛一接觸。
轟!
狂暴的、混亂的、充滿毀滅氣息的火焰意志!
如同決堤的熔巖!
瞬間沖擊著她的意識!
劇痛!
仿佛靈魂被投入煉獄之火!
沈清焰悶哼一聲。
臉色煞白。
額角滲出冷汗。
立刻切斷了聯(lián)系。
不行!
以她現(xiàn)在的精神意志。
根本無法深入那片火海。
更遑論掌控。
強行嘗試。
只會被那狂暴的火焰意志反噬。
燒成灰燼。
那么……
唯有……
恨!
滔天的恨意!
才是點燃這火焰的最佳燃料!
沈清焰猛地睜開眼。
眼底血絲蔓延。
如同燃燒的蛛網(wǎng)。
她不再試圖強行溝通烙印深處的力量。
而是任由那些屈辱的記憶。
如同最惡毒的毒藤。
瘋狂地在腦海中滋長、纏繞!
大雪紛飛。
冰冷的青石板。
膝蓋刺骨的痛。
沈清芙那張嬌艷惡毒的臉。
滾燙的茶水潑在臉上、頸上!
火辣辣的痛!
粘膩冰冷的茶葉!
父親沈弘冰冷厭惡的眼神!
像看一件垃圾!
那兩個字!
下賤!
如同淬毒的冰錐!
狠狠扎穿心臟!
柳氏虛偽的假面!
下人鄙棄的目光!
那兩個粗使婆子倉皇逃離的背影……
還有……
生母!
那個被所有人唾罵、被遺忘的賤婢!
她模糊的、溫柔的面容……
是如何在侯府后宅的傾軋中凋零
是如何被柳氏……
這些念頭。
如同最猛烈的助燃劑。
轟然點燃了她心底壓抑到極致的恨火!
呃!
沈清焰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吼。
身體因極致的憤怒和恨意而微微顫抖。
心口!
那個火焰烙��!
仿佛感應到了主人靈魂深處燃燒的恨意!
驟然!
爆發(fā)出灼目的暗紅光芒!
一股遠比之前強大、熾熱、狂暴的力量!
如同蘇醒的兇獸!
從烙印深處咆哮而出!
瞬間充斥她的四肢百��!
指尖!
那點原本微弱的火星!
轟地一下!
猛然暴漲!
化作一團拳頭大小的!
跳躍的!
暗紅色火焰!
火焰熊熊燃燒!
散發(fā)出驚人的高溫!
將昏暗破敗的廂房瞬間照亮!
墻壁上。
投下她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身影。
如同擇人而噬的魔魅。
空氣被灼烤得扭曲。
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
靠近火焰的桌沿。
木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焦黑、碳化!
沈清焰死死盯著掌心跳躍的這團火焰。
感受著其中蘊含的、足以焚毀眼前一切的可怕力量。
狂喜!
如同巖漿沖上心頭!
但隨即。
一股強烈的虛弱感。
如同冰冷的潮水。
緊隨那爆發(fā)的力量之后。
迅速席卷而來!
心口烙印的光芒急劇閃爍。
變得明滅不定。
掌心的火焰。
也隨之劇烈搖曳。
迅速縮��!
眨眼間。
就從拳頭大小。
縮回只有雞蛋大小。
顏色也黯淡了許多。
沈清焰臉色一白。
身體晃了晃。
連忙扶住冰冷的桌子。
才沒有倒下。
她急促地喘息著。
額頭上滿是冷汗。
體內(nèi)那股狂暴的力量。
如同退潮般。
迅速消退。
只留下一種被掏空的虛弱感。
恨意……
能瞬間引燃更強大的火焰。
但……
無法持久。
如同往火堆里猛地潑了一瓢油。
烈焰沖天。
轉(zhuǎn)瞬即逝。
她需要更穩(wěn)定、更持續(xù)的力量來源。
或者說……
需要更強大的精神意志。
來駕馭烙印深處那片狂暴的火海。
而不是僅僅依靠爆發(fā)的情緒去短暫引燃。
沈清焰深吸幾口氣。
平復著翻騰的氣血和虛弱的身體。
看著掌心那團已經(jīng)縮小到只有核桃大小、依舊頑強燃燒的暗紅火焰。
眼神變得無比冷靜。
也無比幽深。
夠了。
引燃……
已經(jīng)足夠。
她不需要一場席卷一切的滔天大火。
至少。
現(xiàn)在不需要。
她需要的。
只是一顆火種。
一顆被精心放置。
在最關鍵位置。
足以引發(fā)……
連鎖崩塌的火種。
沈清焰的目光。
穿透破敗的窗欞。
越過重重屋宇。
落向前院燈火輝煌的錦華堂。
唇邊。
那抹冰冷的弧度。
愈發(fā)清晰。
她意念微動。
掌心的火焰。
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
倏地熄滅。
只在空氣中。
留下一縷淡淡的、帶著硫磺氣息的青煙。
她需要準備。
需要……
一個完美的位置。
一個能將所有人的歡樂。
瞬間化為煉獄的……
舞臺。
沈清焰站起身。
體內(nèi)那股因恨意爆發(fā)而引燃的力量雖然消退。
但初獲力量后身體被淬煉的堅韌感仍在。
她走到那個掉漆的舊衣柜前。
打開。
里面寥寥幾件半舊衣物。
寒酸得可憐。
她翻找著。
在最底層。
壓著一件洗得發(fā)白、卻還算厚實的靛藍色粗布棉襖。
這是她唯一一件還算能御寒的外衣。
也是她此刻。
唯一能用來遮掩身形的衣物。
她迅速脫下身上那件被雪水、汗水和茶水浸透、早已冰涼黏膩的襖子。
換上干凈的靛藍棉襖。
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
帶來些許暖意。
也帶來一種奇異的平靜。
她將凌亂的長發(fā)。
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
在腦后簡單綰起。
露出光潔卻蒼白的額頭。
和那雙此刻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睛。
做完這一切。
她走到門邊。
側(cè)耳傾聽。
風雪已停。
整個侯府后園。
死一般寂靜。
前院的喧鬧。
被重重院落隔絕。
顯得遙遠而模糊。
巡夜的家丁剛剛過去不久。
下一輪。
至少還要小半個時辰。
時間。
足夠了。
沈清焰輕輕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閃身而出。
動作輕盈。
如同暗夜中游走的貍貓。
與之前那個在雪地里凍僵、幾乎死去的少女。
判若兩人。
她貼著墻根。
借著廊柱、假山和枯樹的陰影。
在黑暗的后園中。
無聲穿行。
對這里。
她太熟悉了。
每一個角落。
每一處可以藏身的陰影。
都曾是她躲避欺凌、舔舐傷口的避難所。
此刻。
卻成了她復仇之路。
最完美的掩護。
她避開偶爾亮著燈火的院落。
那些是管事嬤嬤或體面些的大丫鬟住的地方。
她的目標。
是廚房。
是存放燈油、柴炭這些引火之物的庫房!
錦華堂的盛宴。
離不開后廚的支撐。
此刻。
前院主子們宴飲正酣。
后廚必定是最忙碌。
也是最混亂。
最容易鉆空子的地方!
沈清焰如同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
在黑暗的回廊和甬道中穿梭。
越靠近后廚區(qū)域。
空氣中的煙火氣、飯菜香和隱約的人聲就越發(fā)清晰。
終于。
她停在了一處月亮門洞的陰影里。
前方燈火通明。
人聲鼎沸。
正是永寧侯府的大廚房所在。
十幾個粗使婆子和丫鬟。
正熱火朝天地忙碌著。
洗涮的。
切菜的。
看管爐灶的。
端著托盤往來穿梭送菜的。
蒸汽騰騰。
鍋勺碰撞。
吆喝聲此起彼伏。
快!錦華堂的八寶鴨子好了沒侯爺?shù)戎兀?br />
芙蓉羹!芙蓉羹趕緊裝盅!二小姐點名要的!
小心點!這盤水晶肘子可是夫人的心頭好!
……
一片混亂的繁忙。
根本無人注意陰影處。
一個穿著粗布棉襖、毫不起眼的小丫鬟。
沈清焰的目光。
如同最精準的尺子。
迅速掃過整個廚房區(qū)域。
灶膛里的柴火熊熊燃燒。
照亮了忙碌的人群。
也照亮了廚房角落。
那一排排碼放整齊的……
干燥的柴薪!
還有靠墻的幾個大缸。
蓋子半掩。
里面散發(fā)出濃烈的……
燈油氣味!
她的目標!
找到了!
沈清焰的心跳。
微微加速。
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
一種即將點燃導火索的。
冰冷的興奮。
她深吸一口氣。
將身體更深地埋入陰影。
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
等待著……
那稍縱即逝的。
致命一擊的機會。
……
(第四章
引燃
完)
---
**第五章
焚夜**
廚房里。
蒸汽繚繞。
人影憧憧。
吆喝聲。
鍋鏟碰撞聲。
柴火噼啪聲。
混雜一片。
如同一曲混亂的交響。
一個負責看管燉盅的婆子。
大概是站得久了。
腰酸背痛。
捶著后腰。
罵罵咧咧地朝廚房外不遠處的茅廁走去。
她負責的那幾口燉著珍貴羹湯的紫砂鍋。
暫時無人看管。
灶膛前。
燒火的丫頭被煙熏得眼淚直流。
一邊咳嗽。
一邊手忙腳亂地往爐膛里添著大塊的干柴。
火星四濺。
一個負責傳菜的小丫鬟。
端著一大盤剛炸好的金絲雀巢。
腳步匆匆。
剛走到廚房門口。
哎呀!
不知被誰絆了一下。
驚呼聲中。
一個趔趄!
手中沉甸甸的托盤脫手飛出!
嘩啦——!
精美的瓷盤連同里面的點心。
摔得粉碎!
金黃的絲線和點心渣。
濺了一地!
作死的小蹄子!
眼睛長到后腦勺去了!
廚房管事嬤嬤尖利的怒罵聲立刻炸響。
還不快收拾干凈!
耽誤了主子們用膳!
扒了你的皮!
所有人的目光。
瞬間被門口的混亂吸引。
斥罵聲。
小丫鬟帶著哭腔的告饒聲。
其他人幸災樂禍的低語聲。
亂成一團。
就是現(xiàn)在!
陰影中。
沈清焰動了!
她的身影。
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
快!
快到極致!
借著門口那片混亂制造的短暫視覺盲區(qū)。
借著灶膛跳躍火光投下的、晃動不定的陰影。
她如同一道無聲的靛藍色輕煙。
從月亮門洞的陰影里。
倏然射出!
貼著廚房冰冷的墻壁。
迅疾無比地。
掠向角落那堆碼放得高高的干柴!
動作輕盈。
落地無聲。
甚至沒有帶起一絲風。
她的目標。
非常明確。
不是那幾缸顯眼的燈油。
燈油味太濃。
一旦潑灑。
立刻會引起警覺。
她要的。
是干燥的柴薪!
是那些被精心劈好、極易引燃的松木!
沈清焰沖到柴堆旁。
毫不猶豫。
伸出雙手!
不是去搬柴!
而是——
將雙手!
深深插入那堆干燥的、散發(fā)著松脂清香的柴薪之中!
心口!
那個火焰烙印!
如同受到召喚!
驟然爆發(fā)出灼目的暗紅光芒!
一股狂暴的、毀滅性的熱流!
瞬間從烙印深處涌出!
沿著她的雙臂!
奔騰咆哮!
灌入她的掌心!
滋啦——!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滾水滴入熱油的聲響。
從柴堆內(nèi)部傳出!
干燥的松木!
以沈清焰雙手插入的位置為中心!
如同被無形的火焰舔舐!
瞬間!
由內(nèi)而外!
變得焦黑!
碳化!
一股淡淡的、帶著松脂焦糊味的青煙。
裊裊升起!
沈清焰的臉色。
在灶膛跳躍火光的映照下。
顯得異常蒼白。
豆大的汗珠。
從她額角滾落。
瞬間被皮膚的高溫蒸干。
體內(nèi)那股被強行引燃的力量。
正如同開閘的洪水般瘋狂傾瀉!
帶來巨大的消耗和強烈的虛弱感。
她咬緊牙關。
眼神卻冰冷如鐵。
死死盯著柴堆內(nèi)部那迅速蔓延的焦黑!
還不夠!
這點溫度!
不足以瞬間引燃!
不足以引發(fā)一場……
無法撲滅的大火!
恨!
滔天的恨意!
再次如同狂潮般席卷!
柳氏虛偽的笑容!
沈清芙惡毒的眼神!
沈弘冰冷的下賤二字!
大雪中刺骨的寒冷!
滾茶潑面的灼痛!
瀕死的絕望!
……
所有畫面!
所有聲音!
所有屈辱!
如同最猛烈的燃料!
轟然注入心口的火焰烙印!
呃!
沈清焰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
雙眼瞬間變得一片猩紅!
心口烙��!
光芒暴漲!
如同在胸膛里點燃了一顆微縮的太陽!
更狂暴!
更熾熱!
更恐怖的力量!
洶涌而出!
順著手臂!
狠狠貫入柴堆!
轟——!
這一次!
不再是焦黑碳化!
在沈清焰雙手插入的位置!
幾根干燥的松木!
在內(nèi)部積累到頂點的恐怖高溫下!
毫無預兆地!
騰起!
真正的!
暗紅色火焰!
那火焰極其詭異。
并非尋常的赤紅或金黃。
而是如同凝固的血液。
暗沉。
深邃。
帶著一種焚盡一切的毀滅氣息!
火苗起初只有幾簇。
但蔓延的速度快得驚人!
如同貪婪的蛇。
沿著干燥的松木紋理。
瘋狂地舔舐!
吞噬!
滋滋作響!
濃煙!
帶著刺鼻松脂味的濃煙!
開始滾滾冒出!
什么味道
好像……燒焦了
哪里來的煙
廚房門口那場小小的混亂剛剛平息。
有人抽了抽鼻子。
疑惑地出聲。
最先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
是那個剛從茅廁回來的婆子。
她一眼就看到自己負責的燉盅后面。
那堆柴薪!
正有濃煙冒出!
隱隱還有詭異的暗紅色火光閃爍!
火!
婆子眼睛瞬間瞪圓!
發(fā)出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
劃破了廚房的喧囂!
走水啦——!
柴堆走水啦——!
這一聲尖叫。
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整個大廚房!
瞬間炸開了鍋!
��!
哪里!
天啊!柴堆!柴堆燒起來了!
快!快拿水!
水缸!水缸在這邊!
桶呢!快拿桶來!
讓開!別擋路!
尖叫聲。
哭喊聲。
慌亂的奔跑聲。
鍋碗瓢盆被打翻的碎裂聲……
徹底取代了之前的繁忙!
所有人如同無頭蒼蠅。
亂作一團!
有人沖向水缸。
有人去找水桶。
有人嚇得呆立當場。
濃煙!
越來越濃!
帶著刺鼻的焦糊味。
迅速彌漫開來!
遮擋視線!
刺激得人睜不開眼。
咳嗽聲四起。
那暗紅色的火焰。
在混亂和濃煙的掩護下。
如同獲得了生命。
蔓延得更加肆無忌憚!
已經(jīng)點燃了小半堆柴薪!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空氣。
發(fā)出噼啪的爆響!
火星四濺!
咳咳……快……快潑水!
一個還算鎮(zhèn)定的管事嬤嬤。
捂著口鼻。
嘶聲指揮。
終于。
有人提來了第一桶水。
對著那燃燒的柴堆。
奮力潑了過去!
嗤——!
一大片白茫茫的水汽蒸騰而起!
火焰……
似乎被壓制了一下。
但僅僅是一瞬!
那暗紅色的火苗。
在接觸到冷水后。
非但沒有熄滅。
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轟地一下!
竄得更高!
顏色變得更加妖異!
如同地獄之火!
水……
澆不滅!
那提水的婆子驚呆了。
看著手中空空的水桶。
又看看那燒得更旺的詭異火焰。
如同見了鬼。
妖……妖火��!
她失聲尖叫。
恐懼瞬間攫住了所有人!
水澆不滅!
是妖火!
快跑��!
救命!
本就混亂的場面。
徹底失控!
恐懼壓倒了救火的勇氣。
仆婦丫鬟們尖叫著。
哭喊著。
互相推搡著。
如同潮水般。
爭先恐后地。
朝著廚房外涌去!
只想逃離這詭異恐怖的地方!
趁著這片極致的混亂和濃煙的掩護。
沈清焰早已悄無聲息地退到了最深的陰影里。
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急促地喘息。
臉色蒼白如紙。
身體微微顫抖。
額發(fā)被汗水浸透。
緊緊貼在臉頰上。
強行催動烙印力量。
尤其是最后那一下爆發(fā)。
幾乎抽空了她。
但她的眼睛。
卻亮得驚人。
如同燃燒的寒星。
死死盯著那越燒越旺。
已經(jīng)開始引燃旁邊木架、甚至屋頂梁柱的暗紅火焰!
第一步。
成了。
混亂。
如同瘟疫。
從失火的大廚房。
迅速蔓延開去。
走水啦!
大廚房走水啦!
快來人��!
凄厲的呼喊。
劃破侯府寂靜的后半夜。
無數(shù)院落被驚醒。
燈火次第亮起。
人影幢幢。
驚慌失措的仆從。
提著水桶。
端著盆。
亂糟糟地朝著濃煙滾滾的后廚方向涌去。
叫喊聲。
奔跑聲。
在偌大的侯府里。
匯成一片恐慌的海洋。
前院。
錦華堂。
暖意融融。
燭火通明。
巨大的鎏金瑞獸炭盆里。
銀絲炭燒得正旺。
散發(fā)著融融暖意。
空氣中。
彌漫著酒香。
菜香。
和名貴熏香的甜膩氣息。
永寧侯沈弘。
高坐主位。
身著家常錦袍。
面帶微醺的紅光。
正捋著短須。
看著堂下。
戲臺上。
請來的名角兒正咿咿呀呀唱著喜慶的折子戲。
水袖翻飛。
唱腔婉轉(zhuǎn)。
柳氏坐在沈弘下首。
一身絳紫色富貴牡丹紋的錦襖。
頭戴赤金點翠頭面。
雍容華貴。
臉上帶著得體的、溫婉的笑意。
不時為沈弘布菜。
輕聲細語地說著什么。
沈清芙則坐在柳氏旁邊。
穿著一身嬌艷的桃紅撒金百蝶穿花襖。
外面罩著雪白的狐裘。
小臉被暖氣和酒意熏得紅撲撲的。
正興致勃勃地看著臺上的戲。
手里把玩著一個玲瓏剔透的玉杯。
不時發(fā)出銀鈴般的嬌笑聲。
好!唱得好!
沈弘顯然興致頗高。
聽到精彩處。
忍不住撫掌大笑。
堂下侍立的丫鬟仆婦。
也個個屏息凝神。
臉上帶著逢迎的笑意。
一派富貴祥和。
闔家團圓的景象。
就在這時。
一陣隱隱的、不同尋常的喧嘩。
從前廳的方向傳來。
似乎還夾雜著……
走水之類的呼喊
沈弘臉上的笑容一頓。
眉頭蹙起。
露出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柳氏也停下了布菜的動作。
側(cè)耳傾聽。
臉上溫婉的笑容淡了些。
外面何事喧嘩
沈弘沉聲問道。
語氣帶著上位者的威嚴。
侍立在門口的一個機靈小廝。
立刻躬身跑了出去。
很快。
他又臉色煞白地跑了回來。
腳步踉蹌。
聲音都變了調(diào)。
侯……侯爺!
不好了!
后……后廚……走水了!
火……火勢很大!
妖……妖火!水潑不滅!
什么!
沈弘猛地站起!
臉上的酒意和笑意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怒意!
混賬!
好端端的!怎么會走水!
柳氏也驚得花容失色。
手中的象牙箸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后廚!
沈清芙更是嚇得尖叫一聲。
手里的玉杯沒拿穩(wěn)。
哐當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酒水濺濕了她華貴的裙角。
廢物!
沈弘又驚又怒。
一腳踢翻身前的矮幾!
杯盤碗盞嘩啦啦碎了一地!
湯汁酒水淋漓。
還愣著干什么!
召集所有人!
救火!
他厲聲咆哮。
聲震屋瓦。
之前的祥和喜慶。
瞬間蕩然無存。
整個錦華堂。
亂作一團。
戲臺上的鑼鼓聲戛然而止。
名角兒嚇得僵在原地。
仆婦丫鬟們驚慌失措。
互相推擠。
尖叫連連。
母親!我怕!
沈清芙嚇得撲進柳氏懷里。
小臉慘白。
芙兒別怕!別怕!
柳氏強作鎮(zhèn)定。
摟著女兒。
聲音卻在發(fā)抖。
侯爺……
她看向暴怒的沈弘。
快派人去救火!庫房!還有……
她的話還沒說完。
剛才那個報信的小廝。
又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
臉上滿是黑灰。
帶著極致的驚恐。
侯……侯爺!
火……火……
他指著后廚的方向。
語無倫次。
火……燒過來了!
燒……燒到庫房那邊了!
風……風助火勢……朝……朝這邊來了!
轟!
如同平地驚雷!
炸響在所有人耳邊!
燒過來了
庫房
還朝著錦華堂來了!
沈弘的臉色。
瞬間鐵青!
柳氏和沈清芙。
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快!
沈弘目眥欲裂。
再也顧不上儀態(tài)。
厲聲嘶吼。
護著夫人小姐!
從后堂走!
去花園!
快!
整個錦華堂。
徹底炸開了鍋!
主子們的尖叫。
下人的哭喊。
桌椅翻倒。
杯盤碎裂。
亂成一鍋沸騰的粥!
沈弘在幾個心腹長隨的護衛(wèi)下。
臉色鐵青。
腳步踉蹌地朝著通往后花園的側(cè)門沖去。
柳氏被兩個粗壯的嬤嬤架著。
釵環(huán)散亂。
形容狼狽。
沈清芙更是嚇得腿軟。
被兩個丫鬟半拖半抱著。
哭得涕淚橫流。
我的頭面!我的衣裳!
別管那些了!快走啊小姐!
一群人。
如同喪家之犬。
在濃煙和遠處越來越清晰的火光映照下。
倉皇無比地。
逃離了暖意融融、此刻卻如同危巢的錦華堂。
朝著后花園的方向。
涌去。
混亂。
如同瘟疫。
席卷了整個侯府。
救火的。
逃命的。
哭喊的。
在回廊。
在庭院。
在甬道。
互相沖撞。
亂作一團。
無人注意。
在錦華堂通往花園的必經(jīng)之路上。
一座嶙峋的假山背后。
陰影最深處。
一雙冰冷的眼睛。
正靜靜注視著。
這一場由她親手點燃的。
盛大逃亡。
沈清焰背靠著冰冷的假山石。
身體依舊虛弱。
但嘴角。
卻緩緩勾起。
一個冰冷到極致。
也艷麗到極致的弧度。
獵物……
入籠了。
……
(第五章
焚夜
完)
---
**第六章
涅槃**
后花園。
聽香水榭。
這座建在湖心、四面環(huán)水的精致軒榭。
本是夏日賞荷納涼的絕佳去處。
此刻。
卻成了永寧侯府眾人。
倉皇逃命時。
下意識選擇的安全避難所。
湖水環(huán)繞。
似乎能隔絕那可怕的、水潑不滅的妖火。
沈弘在幾個心腹長隨的攙扶下。
第一個踉蹌著沖上了連接水榭的九曲木橋。
他官帽歪斜。
錦袍的下擺被刮破。
臉上沾著不知哪里蹭來的黑灰。
哪里還有半分永寧侯的威嚴。
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驚悸和狼狽。
快!都到水榭里去!
他回頭。
朝著后面亂糟糟涌來的人群嘶吼。
聲音嘶啞。
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柳氏被兩個嬤嬤幾乎是架著拖上木橋。
她發(fā)髻散亂。
赤金點翠的頭面歪斜。
昂貴的錦襖上沾滿了污漬。
臉上精致的妝容被汗水和驚恐糊成一團。
狼狽不堪。
母親!等等我!我害怕!
沈清芙尖銳的哭喊聲格外刺耳。
她被兩個丫鬟半拖半抱。
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桃紅色的華美襖裙被扯破。
雪白的狐裘拖在地上。
沾滿了泥濘。
臉上涕淚橫流。
精心描繪的妝容花得一塌糊涂。
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雉雞。
芙兒!我的芙兒!
柳氏聽到女兒的哭喊。
掙扎著回頭。
母女倆在一片混亂中。
跌跌撞撞地抱在一起。
哭成一團。
更多的仆婦、丫鬟、小廝。
如同潰堤的洪水。
尖叫著。
哭喊著。
互相推搡著。
涌上了狹窄的木橋。
朝著湖心的聽香水榭擠去。
仿佛那里是唯一的生路。
別擠!別擠�。�
�。∥业男�!
誰推我!
救命!我要掉下去了!
場面混亂到了極點。
水榭里。
很快擠滿了驚魂未定的人。
沈弘站在水榭的雕花欄桿邊。
扶著冰冷的柱子。
大口喘息。
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柳氏和沈清芙擠在他身邊。
母女倆緊緊抱在一起。
身體還在瑟瑟發(fā)抖。
沈清芙的哭聲變成了壓抑的抽噎。
驚恐的眼睛。
死死盯著侯府深處。
那個方向。
火光!
沖天的火光!
已經(jīng)映紅了半邊夜空!
濃煙滾滾!
如同猙獰的巨獸。
張牙舞爪!
即便隔著偌大的花園和湖水。
依舊能清晰地看到那跳躍的、詭異的暗紅色火焰!
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熱浪!
還有空氣中。
越來越濃烈的……
焦糊味!
侯……侯爺……
柳氏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那火……那火……
她指著那映紅夜空的妖異紅光。
真的是妖火啊!水……水都潑不滅!
沈弘沒有說話。
只是死死盯著那吞噬他侯府基業(yè)的火焰。
牙關緊咬。
腮幫的肌肉劇烈抽搐。
眼底。
是驚駭。
是憤怒。
更深處。
是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
恐懼!
父親!
沈清芙突然發(fā)出一聲更加驚恐的尖叫。
指著連接岸邊和水榭的那座九曲木橋。
橋……橋上還有人!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狹窄的木橋上。
還有十幾個落在后面的仆役。
正哭喊著。
拼命朝著水榭這邊擠來。
他們身后。
那妖異的暗紅火光!
竟然!
已經(jīng)蔓延到了花園的邊緣!
速度!
快得不可思議!
點燃了回廊!
點燃了亭榭!
點燃了那些精心養(yǎng)護的名貴花木!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一切可燃之物!
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爆響!
濃煙卷著火星!
被風裹挾著!
如同無數(shù)條暗紅的毒蛇!
朝著擠在木橋上的人群!
噬咬而去!
啊——!
火!火燒過來了!
快跑啊!
木橋上。
瞬間炸開了更大的混亂和絕望!
后面的人被火焰燎到。
發(fā)出凄厲的慘叫。
拼命往前擠!
前面的人被擠得站立不穩(wěn)。
驚叫著掉入冰冷的湖水中!
撲騰!
哭喊!
求救!
咒罵!
如同人間地獄!
水榭里。
眾人看著這近在咫尺的恐怖景象。
個個面無人色。
渾身發(fā)抖。
有些膽小的丫鬟。
已經(jīng)嚇得癱軟在地。
失禁。
一股尿騷味彌漫開來。
沈清芙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死死抓住柳氏的胳膊。
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
母親!母親!我們怎么辦!火……火會燒過來嗎
柳氏也嚇得六神無主。
只能死死摟著女兒。
嘴唇哆嗦著。
說不出一個字。
慌什么!
沈弘強作鎮(zhèn)定。
厲聲呵斥。
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指著環(huán)抱水榭的湖水。
有水隔著!
那妖火……再邪性!也燒不過來!
像是在給自己。
也給水榭里所有驚惶的人。
打一劑強心針。
他的話音剛落。
異變!
陡生!
呼——!
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勁的穿堂風!
如同鬼魅般。
猛地刮過湖面!
卷起冰冷的湖水。
拍打著水榭的基柱。
更卷起岸邊那些燃燒的、帶著暗紅火星的灰燼!
無數(shù)燃燒著的、細小的木屑、布片、樹葉……
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抓起!
拋灑!
越過不算寬闊的湖面!
如同下了一場!
帶著毀滅氣息的!
暗紅色的火雨!
噼里啪啦!
無數(shù)細小的、跳躍的暗紅火星!
如同嗜血的螢火蟲!
紛紛揚揚!
落在了聽香水榭!
那木質(zhì)結(jié)構的飛檐上!
欄桿上!
窗欞上!
還有……
擠在水榭中。
那些華貴的、易燃的錦緞衣裳上!
啊——!
一個站在水榭邊緣的丫鬟。
肩膀上落了一點火星。
那暗紅的火星。
如同跗骨之蛆。
瞬間!
點燃了她的外衫!
詭異的暗紅火焰!
騰地竄起!
救命�。【任�!救我!
丫鬟發(fā)出凄厲到非人的慘叫!
瘋狂拍打身上的火焰!
然而。
那火焰如同活物!
遇物即燃!
越拍!
燒得越旺!
頃刻間!
就將她變成了一個慘叫的火人!
在地上翻滾!
火!火落到頭上了!
我的衣裳!我的衣裳燒著了!
滾開!別靠近我!
救命!
水榭內(nèi)!
瞬間變成了比木橋上更加恐怖的煉獄!
火星無處不在!
落在木頭上。
木頭立刻騰起暗紅的火焰!
落在帷幔上。
昂貴的絲綢瞬間化為飛灰!
落在人身上!
那詭異的暗紅火焰便如同聞到血腥的餓狼!
瘋狂地蔓延吞噬!
慘叫聲!
哭嚎聲!
皮肉燒焦的滋滋聲!
絕望的咒罵聲!
徹底淹沒了這片曾經(jīng)風雅的水上仙境!
沈弘、柳氏、沈清芙三人。
被幾個忠心的長隨和嬤嬤死死護在中間。
用身體。
用隨手抓到的任何東西。
拼命撲打著那些無孔不入的恐怖火星。
侯爺小心!
一個長隨猛地將沈弘撲倒!
一塊燃燒的、帶著暗紅火焰的窗欞碎片。
擦著沈弘的頭皮飛過!
砸在后面的柱子上!
火星四濺!
芙兒!我的芙兒!
柳氏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點暗紅的火星。
如同索命的幽靈。
落在了沈清芙那件雪白名貴的狐裘斗篷上!
滋啦!
暗紅的火焰!
瞬間!
在那純凈的白色上!
蔓延開來!
啊——!
沈清芙發(fā)出尖銳到刺破耳膜的慘叫!
她感覺背上一陣難以忍受的灼痛!
那火焰!
仿佛直接燒進了她的皮肉!
母親!救我!好痛!好痛��!
她瘋狂地扭動著身體。
想甩掉那件著火的斗篷。
柳氏手忙腳亂地去解那斗篷的帶子。
可越是慌亂。
越是解不開!
沈清芙的哭喊變成了凄厲的哀嚎。
火焰!
已經(jīng)燒穿了斗篷!
舔舐到了她里面那件嬌艷的桃紅錦襖!
甚至!
燒焦了她精心梳理的發(fā)髻!
一股頭發(fā)燒焦的惡臭彌漫開來!
芙兒!
沈弘目眥欲裂!
猛地推開護著他的長隨。
撲向女兒!
他顧不得那詭異的火焰是否會傷及自身。
一把抓住那燃燒的斗篷!
用盡蠻力!
狠狠一扯!
嗤啦——!
斗篷被撕裂!
帶著那團粘附其上、依舊在燃燒的暗紅火焰。
被沈弘甩了出去!
正好甩到一個試圖擠進水榭逃命的婆子身上!
啊——!
那婆子瞬間變成了新的火人!
慘叫著跌入冰冷的湖水!
發(fā)出嗤嗤的聲響!
騰起大股白煙!
沈清芙暫時脫離了火焰的吞噬。
但背上。
一大片肌膚被嚴重灼傷。
火辣辣地劇痛!
桃紅的錦襖被燒出焦黑的大洞。
發(fā)髻散亂。
半邊頭發(fā)被燒焦。
臉上更是被燎起了幾個可怕的水泡!
混合著之前的淚痕和黑灰。
猙獰可怖。
哪里還有半分侯府嫡女的嬌艷模樣。
我的臉!我的臉!
她摸到自己臉上鼓起的水泡。
發(fā)出更加崩潰的尖叫。
爹!娘!我的臉!我的臉毀了!
柳氏心痛如絞。
死死摟著毀容的愛女。
淚如雨下。
沈弘看著眼前這煉獄般的景象。
看著愛女被毀的容顏。
看著身邊忠心護衛(wèi)一個個倒下。
變成慘叫的火人。
看著那些在火焰中翻滾哀嚎的仆役。
看著自己苦心經(jīng)營、煊赫一時的永寧侯府。
正在那詭異的、水潑不滅的暗紅火焰中。
一點點化為灰燼!
一股無法形容的悲憤和絕望。
涌上心頭。
他猛地抬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
死死盯著夜空。
那被火光映紅的夜空!
天亡我也!
天亡我永寧侯府啊——!
他發(fā)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
充滿了不甘。
和窮途末路的瘋狂。
就在這時。
在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煉獄景象所震懾。
在慘叫聲和火焰的噼啪聲成為唯一主旋律的剎那。
一個身影。
踏著燃燒的九曲木橋。
緩緩地。
朝著這片混亂絕望的水榭。
走了過來。
火焰。
在她腳下跳躍。
那詭異的暗紅色。
卻奇異地。
避開了她的身體。
仿佛她是火焰的主宰。
而非被焚燒的對象。
夜風。
卷起她靛藍色的粗布棉襖下擺。
獵獵作響。
她走得不快。
甚至有些緩慢。
仿佛在閑庭信步。
踏過地獄的業(yè)火。
水榭中。
有人注意到了這詭異的一幕。
看……看那邊!
一個滿臉黑灰、嚇得癱軟在地的小廝。
指著木橋的方向。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如同看到了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眾人循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當看清那個踏火而來的身影時。
所有人都如同被瞬間扼住了喉嚨!
慘叫聲!
哭喊聲!
甚至火焰的爆裂聲!
都在這一刻!
出現(xiàn)了短暫的凝滯!
沈弘。
柳氏。
還有臉上劇痛、正捂著臉哀嚎的沈清芙。
三人。
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動作。
表情。
呼吸。
全部僵��!
瞳孔!
在瞬間!
收縮到了極致!
映照出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
靛藍色的粗布棉襖。
洗得發(fā)白。
卻干干凈凈。
烏黑的長發(fā)。
用一根最簡單的木簪綰在腦后。
露出光潔的額頭。
和那張……
他們無比熟悉。
此刻。
卻感到無比陌生的臉!
蒼白。
卻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平靜。
眼神。
幽深。
如同不見底的寒潭。
潭水之下。
是足以焚毀世界的。
冰冷火焰!
沈清焰!
是那個他們認定早已凍死在雪地里。
或者葬身于這場詭異大火的!
沈清焰!
她竟然……
毫發(fā)無傷
她竟然……
踏著這水潑不滅的妖火而來
火焰繞行
這怎么可能!
鬼……鬼��!
一個嬤嬤最先承受不住這巨大的視覺沖擊和心靈恐懼。
發(fā)出一聲凄厲到極致的尖叫!
打破了死寂!
是……是她!是大小姐!
她……她不是死了嗎
妖火……妖火不燒她!她是妖怪!
妖怪啊!妖怪索命來了!
恐懼!
如同最致命的瘟疫!
瞬間席卷了整個水榭!
還活著的人。
看著那個踏著火焰。
一步步走近的身影。
如同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
紛紛尖叫著。
連滾爬爬地向后退縮!
擠作一團!
瑟瑟發(fā)抖!
沈弘死死地盯著沈清焰。
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
臉上的肌肉瘋狂地抽搐。
震驚!
駭然!
不解!
還有一絲……
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
深入骨髓的恐懼!
你……
他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你……是人是鬼!
柳氏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緊緊抱著毀容哀嚎的沈清芙。
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不……不可能……
你……你怎么還活著……
這火……這火……
沈清芙也停止了哀嚎。
她透過捂著臉的手指縫。
看著那個踏火而來、毫發(fā)無傷的身影。
看著她身上那件刺眼的靛藍粗布棉襖。
看著她平靜得可怕的眼神。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劇痛、嫉妒和極致恐懼的怨毒。
猛地沖上她的腦門!
沈清焰!
她猛地放下手。
露出那張被燒得水泡猙獰、半是焦黑的臉。
聲音因為劇痛和怨毒而扭曲變形。
尖銳刺耳!
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
這妖火!是不是你放的!
你想燒死我們!你這個賤人!毒婦!
她的指控。
如同惡毒的詛咒。
在水榭中回蕩。
所有人的目光。
瞬間聚焦在沈清焰身上。
帶著極致的恐懼和驚疑。
沈清焰的腳步。
在木橋與水榭的連接處。
停了下來。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
身后。
是燃燒的木橋。
跳躍的暗紅火焰。
將她靛藍的身影。
鍍上一層妖異的光邊。
身前。
是擠滿了驚恐人群、如同人間煉獄的水榭。
她的目光。
平靜地掃過柳氏驚恐扭曲的臉。
掃過沈清芙那張被火焰親吻過、此刻猙獰可怖的臉。
最后。
落在了沈弘那張鐵青、震驚、混雜著恐懼和暴怒的臉上。
她的父親。
那個在大雪天里。
斥她為賤婢所出、下賤的父親。
她緩緩地。
抬起了手。
動作很慢。
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
所有人的心。
都隨著她抬手的動作。
提到了嗓子眼!
恐懼地看著她!
以為她要施展什么妖法!
然而。
沈清焰只是。
輕輕地。
拂了拂自己靛藍粗布棉襖的袖口。
那里。
沾了一點飛濺的泥點。
她的動作。
輕柔。
細致。
帶著一種近乎漠然的優(yōu)雅。
仿佛周圍煉獄般的慘叫。
沖天的火光。
那些驚恐欲絕的目光。
都與她無關。
做完這個微不足道的動作。
她才緩緩抬起眼。
再次看向水榭中。
那些曾經(jīng)高高在上。
此刻卻如同待宰羔羊般狼狽驚恐的親人。
她的唇角。
極其緩慢地。
向上彎起。
勾勒出一個冰冷的。
沒有一絲溫度的。
笑容。
火
她的聲音響起。
不高。
甚至有些輕。
卻奇異地。
蓋過了水榭中所有的慘叫和火焰的爆裂聲。
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如同寒冰摩擦。
你們覺得……
這就算是火了嗎
她微微歪了歪頭。
眼神里。
帶著一絲天真般的殘忍。
和濃得化不開的嘲諷。
話音落下的瞬間。
她心口的位置。
那個被粗布棉襖遮掩的火焰烙印。
驟然!
亮起!
一道暗紅色的光芒!
穿透了衣料!
一閃而逝!
如同惡魔睜開了眼睛!
轟——!
仿佛在回應她的意志!
水榭周圍。
那些落在木質(zhì)結(jié)構上、原本只是緩慢燃燒的暗紅火星!
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
瞬間!
火勢暴漲!
暗紅色的火焰!
騰起數(shù)尺之高!
瘋狂地!
吞噬著一切!
將整個聽香水榭!
徹底!
化作了!
一片!
燃燒的!
地獄火海!
……
(第六章
涅槃
完)
---
**第七章
余溫**
暗紅色的火海。
吞噬了聽香水榭。
吞噬了尖叫。
吞噬了哭嚎。
吞噬了那些在火焰中徒勞翻滾的身影。
最終。
也吞噬了沈弘那一聲絕望到極致的嘶吼。
不——!
火焰燃燒的聲音。
成了天地間唯一的主旋律。
噼啪。
滋啦。
那是木頭在爆裂。
是血肉在焦枯。
是曾經(jīng)煊赫的永寧侯府。
在妖異的火光中。
走向最終的毀滅。
沈清焰靜靜地站在水榭入口。
那連接著燃燒木橋的地方。
靛藍色的粗布棉襖。
在灼熱的氣浪中微微鼓蕩。
跳躍的暗紅火光。
在她蒼白平靜的臉上。
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她的眼神。
幽深。
如同不見底的寒潭。
倒映著眼前這片由她親手締造的煉獄。
沒有快意。
沒有瘋狂。
只有一種……
近乎神祇俯視螻蟻般的。
漠然。
火焰。
在她周身無聲地跳躍、舞動。
如同最忠誠的仆從。
帶著敬畏。
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不敢有絲毫的僭越。
更不敢沾染她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只是一瞬。
也許是永恒。
水榭中。
最后一聲微弱的慘嚎。
終于徹底熄滅。
只剩下木頭燃燒發(fā)出的、單調(diào)而持續(xù)的噼啪聲。
還有湖風吹過火焰。
帶起的嗚咽般的呼嘯。
天邊。
厚重的鉛云被這場沖天大火燒穿。
透出一線。
冰冷的。
魚肚白。
黎明。
將至。
侯府深處的大火。
依舊在熊熊燃燒。
照亮了半邊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
也照亮了這片如同鬼蜮般的后花園。
水榭。
這座曾經(jīng)精致的湖上明珠。
此刻只剩下一個焦黑的、扭曲的框架。
冒著滾滾的濃煙。
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焦糊氣味。
湖面上。
漂浮著許多燒焦的、辨不清形狀的殘骸。
和一層厚厚的灰燼。
沈清焰的目光。
緩緩掃過這片廢墟。
掃過那些漂浮的殘骸。
最終。
落在了岸邊。
距離水榭不遠的地方。
那里。
趴伏著一個焦黑的人形。
身上的錦袍早已燒成灰燼。
與焦糊的血肉黏連在一起。
只能從那扭曲的、依稀可辨的輪廓。
和旁邊散落的一小塊尚未完全燒毀的、代表侯爵身份的玉佩殘片。
勉強認出。
那是永寧侯。
沈弘。
他大概是試圖跳湖逃生。
卻沒能游出多遠。
便被蔓延的火焰追上。
吞噬。
在他旁邊稍遠些的湖水里。
漂浮著兩具緊緊糾纏在一起的焦尸。
一大一小。
姿態(tài)扭曲。
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
還在試圖保護對方。
或者……
互相拖累。
柳氏。
和沈清芙。
她們引以為傲的富貴榮華。
嬌美容顏。
連同那深入骨髓的惡毒。
最終。
都化作了這一湖漂蕩的余燼。
沈清焰靜靜地看著。
看著這些曾經(jīng)主宰她命運。
帶給她無盡屈辱和痛苦的人。
此刻的結(jié)局。
她的臉上。
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如同冰雪雕琢。
只有那雙映著火光和晨曦的眼睛。
深處。
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波瀾。
一閃而過。
快得無法捕捉。
像是冰層下涌動的暗流。
最終歸于沉寂。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
不再看那片漂浮著灰燼的湖水。
和那燃燒的廢墟。
她的目光。
投向侯府更深處。
投向那依舊在沖天燃燒的、象征著侯府權力和財富的核心區(qū)域。
火勢正旺。
暗紅色的火焰。
如同貪婪的巨獸。
吞噬著雕梁畫棟。
吞噬著珍玩寶器。
吞噬著這個囚禁了她十幾年的。
華麗牢籠。
也照亮了。
她通往未知未來的路。
沈清焰邁開腳步。
踏著岸邊燃燒的余燼。
朝著侯府那洞開的后門方向。
走去。
腳步沉穩(wěn)。
踩在焦黑的土地上。
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
每一步。
都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
印在灰燼里。
也印在……
這片被徹底焚毀的過往之上。
她的身影。
在沖天的火光背景中。
顯得異常渺小。
卻又異常……
挺拔。
如同浴火而出的……
孤鶴。
當她終于走出那片被烈焰和濃煙籠罩的侯府。
走到外面清冷的街道上時。
天色。
已經(jīng)蒙蒙亮。
早起的人們。
被永寧侯府那映紅半邊天的詭異大火和濃煙驚動。
紛紛從家中跑出。
遠遠地。
聚集在街道的另一頭。
指指點點。
臉上充滿了震驚、恐懼和難以置信。
天啊……永寧侯府……
全燒了……全完了……
那火……那火是暗紅色的!邪門��!
水潑不滅!真是妖火!
造孽啊……這得死多少人……
議論聲。
如同嗡嗡的蜂群。
在清冷的晨風中飄蕩。
就在這時。
有人看到了。
那個從侯府燃燒的后門。
緩緩走出的身影。
靛藍色的粗布棉襖。
在四周跳躍的火光映襯下。
顯得格格不入。
她走得很慢。
步伐卻異常穩(wěn)定。
烏黑的長發(fā)簡單地綰著。
露出蒼白卻平靜的臉。
最令人驚駭?shù)氖牵?br />
她的身上!
竟然!
纖塵不染!
沒有一絲煙熏火燎的痕跡!
甚至連那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棉襖。
都干干凈凈!
仿佛她剛剛走出的。
不是一片焚毀一切、吞噬了無數(shù)生命的煉獄火海。
而只是一場……
清晨的薄霧。
看……看那個人!
人群中。
不知是誰。
發(fā)出了一聲因為極度震驚而變調(diào)的驚呼。
瞬間!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刷!
無數(shù)道視線。
如同聚光燈。
齊刷刷地!
聚焦在那個剛從火場走出的少女身上!
震驚!
駭然!
不解!
如同潮水般。
淹沒了人群。
她……她是誰
好像……好像是侯府那個……不受待見的大小姐
沈清焰是她她……她竟然活著出來了
怎么可能!侯府都燒成那樣了!里面的人……
你們看她的衣服!她的臉!干干凈凈!一點事都沒有!
天��!這……這怎么可能!
妖火不燒她難道……
嘶……她……她該不會是……
議論聲。
從最初的震驚。
迅速轉(zhuǎn)向了驚疑。
繼而。
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人們看著她平靜走來。
看著她身上那詭異的潔凈。
看著她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暗紅火海。
一個荒誕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
不受控制地。
在所有人心頭升起!
是她!
這場焚盡侯府的妖火……
與她有關!
她……
不是人!
是妖!
是魔!
是火中走出的……
邪祟!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打。
轟然!
向后退去!
如同躲避瘟疫!
在沈清焰和人群之間。
瞬間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
只剩下她一個人。
孤零零地站著。
晨風吹起她靛藍的衣角。
獵獵作響。
她的目光。
平靜地掃過那些驚恐后退的人群。
掃過他們臉上毫不掩飾的恐懼、猜疑和排斥。
她的眼神。
沒有絲毫波動。
仿佛那些目光。
那些議論。
都只是拂過耳畔的微風。
不值一哂。
她微微抬起下巴。
望向侯府上空。
那依舊在熊熊燃燒、仿佛要焚盡蒼穹的暗紅火焰。
火光。
在她幽深的瞳孔里跳躍。
映照出冰冷的余燼。
和……
一片虛無的灰白。
就在這時。
她心口的位置。
那個火焰烙印。
再次傳來一陣清晰的溫熱。
仿佛在回應她的注視。
又仿佛在提醒她。
力量的源泉。
永不熄滅。
沈清焰緩緩地。
收回了目光。
她不再看那燃燒的侯府。
也不再看那些驚恐的人群。
她的視線。
投向長街的盡頭。
投向那熹微晨光籠罩下的。
未知的遠方。
那里。
是盛京的城門。
是城門之外……
更廣闊的天地。
她的唇角。
極其緩慢地。
再次向上彎起。
這一次。
不再是冰冷。
也不再是嘲諷。
而是一種……
仿佛掙脫了所有枷鎖后的。
空茫。
和一絲……
難以言喻的……
倦怠。
她抬起手。
不是指向那片燃燒的廢墟。
也不是指向那些恐懼的人群。
而是……
隨意地。
對著空中。
一片飄落的、尚未被遠處熱浪波及的雪花。
屈指。
輕輕一彈。
動作隨意。
如同拂去一粒微塵。
嗤。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那片晶瑩的雪花。
在距離她指尖數(shù)尺的空中。
瞬間。
汽化。
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一縷。
轉(zhuǎn)瞬即逝的。
白色水汽。
做完這個微不足道、甚至有些無聊的動作。
沈清焰放下了手。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埋葬了她所有過往的、依舊在燃燒的廢墟。
眼神深處。
最后一點屬于沈清焰的溫度。
徹底。
熄滅。
她轉(zhuǎn)過身。
再沒有任何留戀。
邁開腳步。
踏著長街上冰冷的青石板。
迎著熹微的晨光。
和無數(shù)道恐懼猜疑的目光。
朝著城門的方向。
一步一步。
穩(wěn)穩(wěn)地。
走去。
靛藍色的身影。
在沖天火光的背景中。
漸行漸遠。
最終。
消失在長街盡頭。
那一片朦朧的……
灰白里。
只有風中。
似乎還殘留著她最后一句。
輕得如同嘆息的低語。
飄散在燃燒的余燼和清冷的晨曦中。
火……
我早已……
玩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