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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消失后他滿世界貼尋人啟事

    相戀紀念日那天,我收到他和白月光的床照。

    蘇晚棠,情人和妻子是有區(qū)別的。

    我放棄一切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卻瘋了一樣滿城張貼尋人啟事尋找失散的愛人。

    晚棠,我錯了,她們都處理干凈了。

    我摸著微隆的小腹輕笑:

    傅先生,我要做母親了。

    ---

    1

    相戀三周年的日子,我早早備好一切。

    新鮮的食材在廚房里堆成小山,最終變成餐桌上傅承嶼最愛的幾道菜。

    換上他夸過好看的月白軟綢旗袍,點燃香薰蠟燭,暗紅的酒液在水晶杯里漾開柔光。

    墻上的掛鐘指針悄無聲息滑過十一點、十二點。

    飯菜涼了熱,熱了又涼,蔫蔫地趴在瓷盤里。

    我坐在長桌這頭,一遍遍撥他的電話,聽筒里漫長的忙音像鈍刀子割著神經(jīng)。

    門鈴驟響,心猛地一跳。沖過去開門,門外卻是穿著制服的閃送員。

    蘇晚棠小姐

    我茫然點頭,接過那個輕飄飄的快遞文件袋。

    心里還存著一絲微末的期待,是他來不及趕回送來的禮物嗎

    指尖發(fā)顫地撕開封口,幾張照片滑落出來,紛紛揚揚撒了一地。

    腦子嗡的一聲,徹底空白。

    是傅承嶼。

    和他那個刻進骨血里的白月光,林薇安。

    霓虹閃爍的奢侈品店外,他提著購物袋,側頭看她,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街角梧桐樹的暗影里,唇齒交纏的剪影曖昧不清。

    最刺眼的,是酒店套房凌亂床褥間,肢體交疊的赤裸畫面——他望向林薇安的眼神,那種寵溺,是我耗盡十年光陰也從未得到過的溫度。

    我愛的人,正全力以赴地愛著別人。

    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擰絞,痛得眼前發(fā)黑。

    滾燙的液體砸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我和他寥寥無幾的聊天界面。

    想質問,手指卻僵在半空,一個字也打不出。

    原來最痛的,不是他的絕情,而是我自己那點愚蠢透頂、不肯死心的奢望。

    不知枯坐了多久,玄關處終于傳來鑰匙轉動鎖芯的輕響。

    傅承嶼高大的身影裹著夜風進來,帶著一絲微醺的酒氣。

    看見燈下呆坐的我,他腳步頓了一下,眉間掠過一絲意外,旋即被慣常的疏離覆蓋。

    還沒睡他脫下西裝隨手丟在沙發(fā)扶手上,在另一端坐下,目光掃過桌上早已冷透的盛宴,弄這么多菜

    心沉到冰窟里。

    今天,是我們在一起三周年。你忘了

    他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什么,像是愧疚,又像是不耐,最終化為嘲弄:

    你們女人是不是只會用這些節(jié)日當借口我每天在公司拼死拼活,就為了給你這種優(yōu)渥的生活,你倒好,還有心思計較這些沒用的

    他嗤笑一聲,身體靠進沙發(fā),指尖敲擊著扶手,目光掃過我:說吧,這次又想要什么包還是卡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寫滿了譏諷。

    心徹底冷了。

    我側過臉,喉嚨里滾出一聲自己也覺得陌生的輕笑。

    解釋一下。我把照片朝他扔過去。

    他下意識接住。當看清照片內容的瞬間,他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瞳孔猛地收縮。

    他抬眼看向我哭腫的眼睛,眉頭緊緊鎖死,神色沉得能擰出水。

    沉默像厚重的棉絮塞滿了整個空間。

    傅承嶼煩躁地摸出煙盒,點燃一支雪茄。

    猩紅的火點在昏暗里明滅,煙霧繚繞,模糊了他深邃的輪廓。

    他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直到那支雪茄燃掉大半,才像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起身,走向書房角落那個嵌入墻體的保險柜。

    他拿出一份文件,遞到我面前,沒有一絲猶豫。

    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連最后一點體面的偽裝都懶得維持了。

    2

    我看著封面上那幾個冰冷的加粗黑體字——財產分割及補償協(xié)議,自嘲地彎起嘴角。

    十年傾盡所有的陪伴,到頭來,不過是一筆可以明碼標價的交易。

    指尖掐進掌心,我用盡力氣才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什么意思

    他吐出一口煙霧,眼神平靜:給你的補償。薇安回來了,你今天就從這里搬出去。她喜歡這棟房子,我不想讓她不開心。

    他頓了頓,補充道,你知道的,別讓我為難。

    最后幾個字,像淬了冰的針。

    那我算什么這三年,又算什么

    蘇晚棠,你還真把自己當我女朋友了他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我們之間,不過是各取所需。情人和妻子,是有區(qū)別的。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情人和妻子。

    原來這十年,我在他心里,不過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心臟被這句話狠狠貫穿,劇痛瞬間蔓延。

    我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軟倒在沙發(fā)里。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

    他竟然為了林薇安,連她當年帶頭霸凌我的事都可以拋諸腦后

    那個把我堵在陰暗器材室、剪亂我頭發(fā)、撕碎我衣服、在我臉上留下羞辱掌印的林薇安!

    傅承嶼看著我崩潰的樣子,眼中沒有任何波瀾。他掐滅煙蒂,起身整理了一下毫無褶皺的襯衫袖口,下了最后通牒:今天必須搬走。薇安喜歡這里,我不想讓她有半點不痛快。

    大門在他身后關上,隔絕了他和外面那個有林薇安的世界。

    我一個人坐在空曠得令人窒息的客廳里,看著窗外墨黑的天色一點點被晨光稀釋。

    天亮了。我的世界,徹底塌了。

    傅承嶼動用關系,徹底封死了我在設計圈所有的路。

    一連投出的幾十份簡歷石沉大海,偶爾兩家小工作室的錄用通知,第二天也會莫名其妙地變成抱歉,職位已滿。

    手機在寂靜的午后突兀響起,屏幕上跳動著那個爛熟于心的名字。剛接通,他劈頭蓋臉的質問就砸了過來:

    這一個月你死哪去了為什么沒搬到‘汀蘭苑’那房子是白給你的嗎

    汀蘭苑,他名下最小最偏遠的一套公寓,像打發(fā)叫花子。

    我握著手機,心底最后一點火星也徹底熄滅:不需要。謝謝。

    蘇晚棠你鬧夠沒有

    他像是被我的態(tài)度激怒,惱羞成怒,我供你吃穿用度,錦衣玉食地養(yǎng)著你,你還不知足

    看看薇安,她吃了多少苦!為什么被那個外國佬家暴的不是你活該你克死爹媽!

    最后那句話,像一把匕首,精準無比地捅進我最深舊傷疤里,狠狠攪動。

    喉頭像被滾燙的硬塊死死堵住,眼前瞬間模糊一片。

    原來,愛的盡頭不是陌路,是淬了毒的刀子,要往對方心窩最痛的地方扎。

    他沒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啪地掛斷了電話。

    聽筒里急促的忙音像催命的符咒。

    我癱坐在地板上,滾燙的淚砸在手背上,卻感覺不到溫度。

    就在這時,傅伯母的電話打了進來。

    溫和慈愛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暖意:晚棠啊,晚上回家吃飯吧阿姨讓廚房做了你最喜歡的蟹粉獅子頭和桂花糖藕,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一定要來�。�

    3

    我這才恍然記起,日歷又翻到了七月七。

    往年這一天,傅家總是很熱鬧,鮮花、蛋糕、堆成小山的禮物,還有傅承嶼那份例行公事般的陪伴。

    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滾,終究被傅伯母聲音里的期待堵了回去。我扯了扯嘴角,應了聲好。

    踏進傅家那扇熟悉的雕花銅門,一股食物香氣撲面而來。然而客廳里的景象,瞬間將我凍在原地。

    傅承嶼姿態(tài)閑適地靠坐在沙發(fā)上,懷里依偎著巧笑倩兮的林薇安。

    他修長的手指捻著一顆深紅的車厘子,正溫柔地遞到她唇邊。

    林薇安就著他的手含住,眼波流轉間盡是得意,目光似有若無地飄向我,帶著毫不掩飾的挑釁。

    傅承嶼的目光掠過門口的我,沒有絲毫停頓,像掃過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旋即又專注地落回林薇安身上,低聲說著什么,逗得她咯咯直笑。

    心口那點殘留的澀意,徹底被冰封。也好。

    晚棠來啦!

    傅伯母熱情地迎上來,親昵地拉住我的手,引我到她旁邊的位置坐下,臉上歡喜,似乎完全忘記了她兒子曾差點和我這個養(yǎng)女訂婚,

    快坐快坐!正好,這是承嶼的女朋友,薇安。哎喲,你說巧不巧,她們說你們還是高中同學呢!肯定很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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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扯出一個極淡的笑,沒說話。

    林薇安立刻搶白,聲音甜得發(fā)膩,帶著刻意的親昵:

    阿姨,我和晚棠何止是同學呀,以前在學校可是最好的姐妹呢!晚棠那時候成績又好,性子又溫柔,好多人都喜歡她呢!

    她邊說邊飛快地瞥了我一眼,眼底藏著緊張和警告。

    傅伯母不疑有他,笑著看向我:是嗎晚棠你和薇安關系這么好啊

    傅承嶼也停下了喂食的動作,黑沉沉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我臉上,帶著無聲的威脅。

    整個客廳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

    我垂下眼,慢條斯理地剝開一個黃澄澄的蜜桔,掰了一瓣放進嘴里。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視下,我抬起頭,迎著林薇安和傅承嶼緊繃的視線,輕輕嗯了一聲。

    兩道緊繃的弦,瞬間松弛下來。

    傅承嶼眉宇間的冷厲散去,重新掛上那副淡漠。

    林薇安則夸張地拍了拍胸口,嬌嗔著嚇死我了,換來傅承嶼更溫柔的安撫�?蛷d里虛假的歡聲笑語重新流淌起來。

    拆穿多沒意思。我就靜靜看著你們演。

    晚餐豐盛。當那個點綴著新鮮草莓和奶油玫瑰的三層生日蛋糕被推出來時,傅伯母催促我許愿。

    在眾人含笑的目光和生日歌里,我閉上眼。

    過去的二十幾個愿望,千篇一律都是愿傅承嶼平安順遂,得償所愿。

    今年,我只默念:愿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平安康健。

    燭光搖曳中,我睜開眼,正對上傅承嶼的視線。

    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輕蔑,像是在嘲諷我的狼狽和強撐的平靜。他有什么資格

    緊接著,我看到他極其自然地挽起價格不菲的襯衫袖口——他有輕微潔癖,以前我磨破嘴皮子,想讓他幫我剝個蝦,得到的永遠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自己動手。

    此刻,他卻專注而熟練地替林薇安剝著油燜大蝦,指尖沾染油漬也毫不在意,將雪白的蝦仁仔細蘸了醬汁,送到她唇邊。

    4

    算了。

    時間經(jīng)不起細算,過往經(jīng)不起細看。

    執(zhí)著太久的東西,或許從一開始,就毫無意義。

    晚餐在一種怪異而和諧的氣氛中結束。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玻璃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傅伯母堅持讓家里的司機送我回去。

    黑色賓利平穩(wěn)地滑入雨幕。

    我坐在副駕駛,傅承嶼和林薇安親密地依偎在后座。

    細碎的調笑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他低聲問她有沒有暈車,要不要開點窗透氣........

    我扭過頭,沉默地看著車窗外被暴雨沖刷得扭曲模糊的世界。

    雨刷器瘋狂地左右搖擺,前方能見度低得可怕。

    突然!

    刺眼的、近乎瘋狂的遠光燈撕裂雨幕,從對面車道一輛失控的大貨車車頭直射過來!

    那光像一柄巨大的利劍,瞬間刺穿了擋風玻璃,也刺穿了司機驚惶的視線!

    小心——!

    司機的驚叫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和玻璃爆裂的巨響中!

    世界天旋地轉!

    巨大的沖擊力狠狠砸在我的胸口!安全帶瞬間勒進皮肉,我聽見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擋風玻璃呈蛛網(wǎng)狀炸開,鋒利的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而來!

    一塊尖銳的玻璃狠狠扎進我的左臂,劇痛襲來!

    呃……

    意識像沉入冰冷的海水,迅速模糊。我要死了嗎

    恍惚中,我聽到后車門被大力拉開的聲音。

    薇安!薇安你怎么樣別怕!看著我!救護車!我叫救護車了!堅持��!

    傅承嶼焦急的喊著。

    透過破碎的后視鏡,我看到他毫不猶豫地將只是嚇得花容失色的林薇安緊緊護在懷里,用自己寬闊的后背擋住了雨點。

    他一邊顫抖著手打電話,一邊不停地低頭安撫懷里瑟瑟發(fā)抖的人,聲音是失而復得的驚悸與疼惜。

    他忘了。

    徹底忘了這輛支離破碎的車里,還有一個我,一個被卡在變形的駕駛艙里、正在被絕望和劇痛吞噬的我。

    意識沉浮,時間變得無比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終于傳來了救護車尖銳的鳴笛。刺眼的藍紅燈光穿透雨幕。

    穿著白大褂的人影快速靠近,手電光掃過慘烈的現(xiàn)場,聲音急促而專業(yè):傷者情況先救誰后面那個女士看起來……

    先救我妻子!

    傅承嶼斬釘截鐵的聲音響起,沒有絲毫猶豫,蓋過了風雨和我的微弱呻吟,她嚇壞了!快!她不能有事!

    腳步聲,擔架輪子的滾動聲,車門開合的聲響……所有的聲音都在遠離。

    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溫熱的血水,模糊了我的視線。黑暗溫柔地擁抱上來。

    也好。

    下輩子…別再遇見你了,傅承嶼。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一個遙遠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恐懼和絕望,穿透層層雨幕,狠狠撞進我破碎的耳膜:

    晚棠——!��!

    蘇晚棠!你看著我!別睡!求你!睜開眼!

    堅持�。∥�?guī)愠鋈�!我�(guī)愠鋈ィ?br />
    是誰

    緊接著,是沉悶而瘋狂的撞擊聲!是金屬被強行撕裂的刺耳銳響!

    再后來,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5

    再次感知到光亮,是三天之后。

    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眼皮沉重,我費力地掀開一絲縫隙。

    模糊的視野里,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輪廓趴在床邊。

    是江硯舟。

    他睡著了,眉心卻緊緊蹙著,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下巴冒出了一圈短短的胡茬,看起來疲憊不堪。

    我想動一動手指,細微的動作卻驚醒了他。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含著笑意、仿佛盛著陽光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但在看清我睜眼的瞬間,驟然被巨大的驚喜點亮。

    晚棠!你醒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微微的顫抖。

    他幾乎是跳起來沖出病房,很快帶著醫(yī)生護士涌了進來。

    醫(yī)生仔細檢查,確認我脫離了危險期,只有左臂的傷口需要長時間恢復。

    江硯舟卻固執(zhí)地要求再做一遍全身檢查,直到所有報告都顯示無大礙,他繃緊的肩膀才頹然松懈下來,長長地、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病房里重新安靜下來。他坐回床邊的椅子,小心翼翼地握住我未受傷的右手。

    他的手很大,很暖,掌心帶著薄繭,卻微微發(fā)著抖。

    忽然,一滴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砸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怔住,轉過頭看他。

    江硯舟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哽咽從他喉嚨里溢出。

    江硯舟……

    他抬起頭,臉上還帶著淚痕,那雙通紅的眼睛卻異常明亮。

    晚棠,

    他緊緊攥著我的手,力道大得有些疼,聲音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懇求,我不想再放手了…我以為我放手,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幸�!俏义e了…

    我看著你在他身邊…一點點瘦下去,眼里的光一點點熄滅…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樣…疼得快死了…

    他的眼淚洶涌而出,這次我不會再退了!所以…晚棠,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一次就好…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江硯舟哭。

    記憶里那個在高中走廊上為我打架、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的大男孩,仿佛被時光和痛苦重塑。我呆呆地看著他,心臟在死寂的廢墟里,被這滾燙的淚水和話語,狠狠撞擊著,掀起驚濤駭浪。

    見我沒有立刻回應,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連忙用手背胡亂抹掉臉上的淚,急急補充道:別急著回答我!沒關系!真的!我有一輩子的時間等你…等到…等到你的名字,寫在我家戶口本上的那一天…

    他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卻比哭還難看。

    我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用盡此刻全身的力氣,反手握住了他顫抖的手指。

    無聲的回應,卻讓他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像落滿了星辰。

    出院前一天,病房門被敲響。傅伯父傅伯母走了進來,身后跟著面色沉郁的傅承嶼。

    傅伯母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果籃,里面是飽滿昂貴的進口車厘子。

    傅伯父則拿著一份密封的文件袋,臉上滿是沉痛和愧疚。

    晚棠…

    傅伯母坐到床邊,未語淚先流,緊緊握住我另一只手。

    是我們傅家對不起你…是我們沒教好承嶼,讓他做出這些混賬事,害你…害你差點丟了性命…我們對不起你爸媽在天之靈啊…

    她泣不成聲。

    傅伯父將那份文件鄭重地放在我枕邊,聲音沉重:這是你父母當年留下的遺囑和信托文件,還有一些你外公家傳下來的繡譜…現(xiàn)在,物歸原主。

    6

    我看著他們,心中一片平靜。遲來的歉意,填補不了已經(jīng)坍塌的山河。

    傅伯母推了一把僵在門口的傅承嶼:還不給晚棠道歉!

    傅承嶼這才不情不愿地挪過來幾步。

    他根本沒看我,目光帶著一種慣常的倨傲掃過整個病房,最后落在我纏著厚厚紗布的手臂上,眉頭不耐地皺起。

    他隨手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張刺目的紅色請柬,像丟垃圾一樣扔到我蓋著的被子上。

    下個月七號,我和薇安婚禮。

    他的聲音毫無溫度,甚至帶著一絲命令,準時到。

    那理所當然的語氣,瞬間點燃了旁邊一直沉默的江硯舟。

    滾出去。

    江硯舟的聲音不高,一步擋在病床前,隔開了傅承嶼看向我的視線。

    傅承嶼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挑釁激怒,他瞇起眼,目光像毒蛇一樣纏上江硯舟:

    江硯舟呵,真是陰魂不散。

    他隨即又看向我,嘴角勾起一個惡毒至極的弧度,蘇晚棠,看來是我小看你了才幾天就迫不及待給自己找好下家了還是個撿破爛的

    話音未落,一聲壓抑的悶哼響起!

    江硯舟的動作快如閃電!他一把攥住傅承嶼指著我的那根手指,猛地反向一掰!動作狠厲干脆!

    啊——!

    傅承嶼痛得臉色煞白,額角青筋暴起,身體被迫狼狽地彎了下去。

    嘴巴放干凈點。

    江硯舟的聲音低沉,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因疼痛而扭曲的傅承嶼,一字一句,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我這才清晰地看到兩人的身高差。

    印象中挺拔高大的傅承嶼,在江硯舟面前,竟顯得如此…不堪一擊。像一頭虛張聲勢卻被輕易制服的困獸。

    江硯舟!

    我怕他惹上麻煩,急忙出聲。

    江硯舟聽到我的聲音,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瞬,但看向傅承嶼的眼神依舊冰冷如刀。

    傅承嶼趁機掙脫,捂著自己幾乎被掰斷的手指,疼得直抽冷氣,眼神充滿怨毒:好…很好!蘇晚棠,你果然有本事!離了男人活不了是吧

    他惡狠狠地轉向江硯舟,極盡羞辱,這種被我玩膩了的破鞋,你也當個寶撿回去江硯舟,你他媽是餓瘋了嗎!

    砰!

    一記狠戾的拳頭帶著風聲,重重砸在傅承嶼那張扭曲的臉上!

    江硯舟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眼底一片駭人的猩紅,揪住傅承嶼的衣領,第二拳眼看就要落下!

    硯舟!不要!

    我失聲喊道,掙扎著想坐起來,左臂的傷口被牽動,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氣。

    這聲痛呼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江硯舟狂暴的怒火。

    他動作猛地頓住,狠狠將傅承嶼搡開,像丟開一袋惡臭的垃圾,立刻轉身撲到床邊,緊張地查看我的手臂:怎么樣是不是扯到了疼不疼

    那份兇狠瞬間被全然的擔憂取代。

    傅承嶼被搡得踉蹌后退,撞在墻上才穩(wěn)住身形,嘴角破裂,滲出血絲。

    他怨毒地瞪著我們,在傅家父母連聲的呵斥和拉扯下,終于狼狽不堪地離開了病房。

    病房里恢復了安靜。江硯舟背對著我站在窗邊,肩膀繃得死緊,周身籠罩著一層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江硯舟

    我試探著叫他。

    他不理,像一尊冷硬的石雕。

    我口渴…

    想吃蘋果…

    依舊沉默。

    7

    就在我以為他真的氣狠了的時候,一杯溫度剛好的水和一個削得干干凈凈、切成小塊的蘋果,被一只手沒好氣地放在了床頭柜上。

    我看著他線條冷硬的側臉,忽然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他猛地轉過頭,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眼神又兇又委屈,像個被搶了糖的孩子:你還笑你是不是…是不是還惦記著他

    原來是在吃醋。

    這個認知,讓心底那片荒蕪的凍土,悄然裂開了一絲縫隙,有細微的暖流涌出。

    出院后,我跟著江硯舟離開了這座埋葬了我十年青春的城市,回到了那個煙雨朦朧的故鄉(xiāng)——云棲鎮(zhèn)。

    江硯舟在臨河的老街替我盤下了一間小小的鋪面。

    推開雕花的木格窗,能看到青石板路和緩緩流淌的碧水。

    陽光透過天井灑下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我們給它起名棠蔭。他說,愿我的余生,如海棠垂蔭,安寧平和。

    五個月后,棠蔭在一陣清脆的鞭炮聲中正式開張。

    小小的花店兼工作室,擺滿了我親手侍弄的花草和設計制作的刺繡小件。

    街坊鄰居、昔日舊友擠滿了小小的店鋪,花香和笑語彌漫。

    就在一片祝福聲中,江硯舟在眾人含笑的目光里,單膝跪在了青石板地上。

    他穿著挺括的深色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仰頭望著我,眼神明亮而專注,像盛滿了整個江南的春水。

    他手里沒有花哨的鉆戒,只有一枚溫潤古樸的白玉平安扣,靜靜躺在打開的絲絨盒子里。

    晚棠,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和無比的鄭重,十年前,在云棲鎮(zhèn)外的山道上第一次遇見你,我就知道,我完了。

    后來發(fā)生的所有事,陰差陽錯,兜兜轉轉…我總以為,遠遠看著你平安喜樂,就夠了。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泛起水光,可那天在醫(yī)院…看著你躺在那里…我才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哪怕一秒都不行。

    蘇晚棠,你愿意…嫁給我嗎給我一個機會,用我的余生,護你安好,償你喜樂

    周圍一片善意的起哄和掌聲。

    我看著眼前這個跪在陽光里的男人,看著他眼底那份厚重如山的深情和小心翼翼的忐忑。

    心底那片凍土,終于被這遲來的、洶涌的暖意徹底融化,開出了花。

    勇敢一次吧,蘇晚棠。為了你自己,也為了這個把你從地獄拉回人間的人。

    我含著淚,用力地點頭,將手放進他寬厚溫暖的掌心:我愿意。

    江硯舟臉上瞬間迸發(fā)出巨大的狂喜,他猛地站起身,緊緊將我擁入懷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骨血里。周圍爆發(fā)出更熱烈的歡呼。

    當天下午,他就迫不及待地拉著我去了民政局。

    紅底金字的結婚證拿到手里時,他還像做夢一樣反復摩挲,然后珍而重之地放進貼近心口的內袋,笑得像個終于得到了全世界糖果的孩子。

    這下,名分定了。你跑不掉了,蘇晚棠。

    日子在云棲鎮(zhèn)的槳聲燈影里,細水長流地鋪展開。

    平靜,卻充滿了踏實的煙火氣。

    8

    關于傅承嶼的消息,像偶爾飄過水面的落葉,零碎地傳入耳中。

    聽說他那場斥巨資打造的海邊婚禮,成了全城的笑柄。

    就在司儀即將宣布禮成的那一刻,巨大的LED屏幕驟然亮起,播放的不是唯美婚紗照,而是林薇安和不同男人在酒店走廊、在豪車里的親密畫面,尺度之大,令人咋舌。

    緊接著,是她與那個并未離婚的外籍丈夫的通話錄音,清晰地謀劃著如何從傅承嶼這里撈最后一筆大的,以及她欠下巨額賭債的憑證。

    最致命的一擊,是某私立醫(yī)院出具的診斷報告——傅承嶼本人因早年意外,根本沒有生育能力。而林薇安當時已有近三個月的身孕。

    精心構筑的幻夢在眾目睽睽之下轟然倒塌。

    傅承嶼當場失控,婚禮淪為鬧劇。

    傅氏股價一瀉千里,很快被一家名為棲岸資本的神秘公司低價收購。

    傅承嶼本人因幾樁被林薇安牽連的舊案和公司財務問題,深陷官司泥潭,焦頭爛額。

    曾經(jīng)圍繞在他身邊的所謂兄弟,早已作鳥獸散。

    至于林薇安因涉嫌跨國賭博、詐騙以及兩起說不清的舊案,很快被警方帶走,消失在了公眾視野里。

    聽說這些時,我正在棠蔭里,修剪著一支新到的海棠。

    陽光透過花格窗,在潔白的瓣上跳躍。我平靜地聽著,心中再無波瀾。

    花店打烊時,天色已近黃昏。我正低頭鎖著那扇古樸的木門,一個嘶啞干澀、仿佛從砂紙上磨過的聲音,突兀地在身后響起:

    晚棠…

    我脊背一僵,緩緩轉過身。

    是傅承嶼。

    僅僅幾個月不見,他像被抽干了所有精氣。

    昂貴的西裝皺巴巴地裹在身上,空蕩得厲害。頭發(fā)凌亂,眼窩深陷,下巴上胡茬叢生,曾經(jīng)銳利逼人的眼眸里,只剩下滿滿的、的疲憊和…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

    他就那樣站在青石板路的盡頭,暮色沉沉地壓在他肩上,像一尊蒙塵落魄的雕像。

    江硯舟剛停好車,從巷口走來,一眼看到傅承嶼,立刻大步上前,像一座沉穩(wěn)的山,不動聲色地將我護在身后,低頭溫聲問:沒事吧嚇到了

    我搖搖頭,對他安撫地笑了笑。

    傅承嶼看著我們之間無聲流淌的默契,看著江硯舟那只自然而然搭在我腰間宣誓主權的手,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噗通!

    沉悶的聲響驚起了屋檐下歸巢的雀鳥。

    他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就跪在冰冷的、帶著濕氣的青石板上!

    晚棠…

    他仰著頭,淚水混著臉上的塵土滾落,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看,那些礙眼的人,我都處理干凈了…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了…

    他語無倫次,像個迷途已久終于找到燈塔的旅人:

    求你…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最后一次!我發(fā)誓,以后我的生活里只有你!只有你蘇晚棠一個人!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暮色四合,晚風帶著河水的微腥拂過。

    我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曾占據(jù)我整個青春、讓我卑微到塵埃里的男人,此刻跪在塵埃里,祈求一份他曾經(jīng)棄如敝履的感情。

    那一瞬間,時光仿佛倒流。

    我看到了十七歲那個在放學路上,把瑟瑟發(fā)抖的我護在身后,對欺負我的小混混厲聲呵斥的少年傅承嶼。

    陽光落在他肩頭,他回頭對我說:別怕,晚棠,以后我罩著你。

    我的青春,隔著漫長的、布滿荊棘的時光,無聲地對他道了別。

    再見了,傅承嶼。

    我緩緩抬起手,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輕輕撫上自己已微微隆起、弧度柔和的小腹。

    看著他驟然僵住、難以置信的眼神,我彎起唇角,露出一個釋然而平和的笑容。

    不好意思,傅先生。

    晚風溫柔,將我的聲音清晰地送到他耳邊。

    我要做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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