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喀什的黎明，帶著戈壁灘特有的清冽干燥，透過沒有窗簾完全遮蔽的窗戶，將房間染上一層灰蒙蒙的青色。穆?lián)竦纳镧娫谶B日的高度緊張下早已失調(diào)，幾乎在天光微亮?xí)r就自動醒來。他輕手輕腳地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探手摸摸沫婉的額頭和手心——溫涼，沒有異常發(fā)熱。然后，他檢查制氧機的濕化瓶水位，添滿蒸餾水，確保氧氣持續(xù)、穩(wěn)定地供應(yīng)著那微弱的氣息。</p>
做完這些，他才走到窗邊，推開一點縫隙。帶著沙土氣息的冷風(fēng)瞬間涌入，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遠處，天山的雪峰在晨光中顯露出冷硬而清晰的輪廓，沉默地矗立在天地盡頭，像一位亙古的守護者，也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p>
沫婉在睡夢中微微蹙了下眉，似乎被冷風(fēng)吹到。穆?lián)窳⒖剃P(guān)上窗，只留下一條細縫透氣。他回到床邊，靜靜地看著她沉睡的容顏。晨光熹微中，她的臉色依舊蒼白透明，但睡顏還算安穩(wěn)，長睫在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這片刻的寧靜，是他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p>
他拿起那罐古麗院長給的沙棘油，在掌心搓熱，然后極其輕柔地、一縷一縷地涂抹在沫婉枯黃的發(fā)梢上。金黃色的油脂浸潤著失去光澤的發(fā)絲，散發(fā)出淡淡的、帶著陽光和果香的植物氣息。他的動作專注而耐心，指尖劃過她細軟的發(fā)絲，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祈禱。</p>
沫婉的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那雙蒙著薄霧般的眼睛，在觸及穆?lián)駥Ｗ⒌哪抗鈺r，瞬間柔和下來，帶著全然的依賴�！霸纾��！彼穆曇魩е鴦偹训纳硢『鸵唤z氣促。</p>
“早，婉婉�！蹦�?lián)穹畔掠凸�，拿起梳子，更加輕柔地為她梳理頭發(fā)，“感覺怎么樣？頭還暈嗎？”他指的是昨天下午那次短暫的胸悶和低血氧。</p>
“好多了，”沫婉輕輕搖頭，目光落在他明顯憔悴的臉上，帶著心疼，“就是……看你好像沒睡好。”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被角。</p>
穆?lián)竦男谋荒悄抗獯塘艘幌拢冻鲆粋�笑容，故作輕松：“沒事，就是換了地方，有點認床�！彼荛_她的視線，拿起保溫杯，“喝點溫水。”</p>
喂沫婉喝了水，穆?lián)袢ナ程么蛟绮��；貋頃r，古麗院長正等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張紙，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笑容，但眼神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歉然。</p>
“小穆，這是這個月的費用單子，你看看�！惫披愒洪L將單子遞過來，“沫婉姑娘的情況特殊，用的氧氣和護理多些，費用就比普通療養(yǎng)高一點。”</p>
穆?lián)竦男目┼庖幌�，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接過單子：“好的，謝謝古麗院長，您費心了�！�</p>
古麗院長又叮囑了幾句沫婉的注意事項，便離開了。穆?lián)衲弥菑埍”〉募垼路鹉弥Ы镏負?dān)。他走進房間，將早餐放在床頭柜上，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婉婉，先吃飯�！�</p>
“嗯�！蹦駪�(yīng)著，目光卻敏銳地落在他捏著紙張、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的手上。</p>
穆?lián)癖硨χ�，展開那張費用單。上面的數(shù)字清晰地映入眼簾：</p>
床位及基礎(chǔ)護理費： 2500元</p>
醫(yī)用氧氣 (24小時低流量)： 1800元</p>
藥品管理及特殊護理： 1200元</p>
伙食費 (含特需營養(yǎng)餐)： 800元</p>
其他耗材： 300元</p>
合計： 6600元</p>
六千六！</p>
這個數(shù)字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穆?lián)竦男纳�。他帶來的現(xiàn)金早已所剩無幾，那張綁定著“二十萬”的銀行卡，是他最后的堡壘。這個月才過去不到十天！后續(xù)的藥費、沫婉可能需要的額外檢查、以及未知的生活開銷……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p>
賬戶里那點辛苦搏殺來的盈利，在這張賬單面前，顯得如此杯水車薪。昨晚剛剛因為一支股票的小幅反彈而升起的一絲微光，此刻被徹底掐滅。</p>
“阿擇？”沫婉擔(dān)憂的聲音從身后傳來。</p>
穆?lián)衩偷鼗剡^神，迅速將賬單折好，塞進口袋，轉(zhuǎn)身時臉上已經(jīng)換上了溫和的笑容：“沒事，古麗院長交代點事情�！彼似鹬嗤�，坐到床邊，“來，喝點粥，今天熬得挺香的。”</p>
他舀起一勺溫?zé)岬拿字�，吹了吹，小心地遞到沫婉唇邊。動作依舊溫柔，眼神也努力保持著平靜。但沫婉太了解他了。她看著他微微顫抖的指尖，看著他眼底極力掩飾卻依舊泄露的一絲沉重和焦慮，看著他下巴上沒來得及刮干凈的胡茬……一切都無聲地訴說著他的壓力。</p>
她沒有追問賬單的事，只是順從地張開嘴，小口喝著粥。溫?zé)岬闹嗷牒韲担瑓s帶著一絲難言的苦澀。她伸出微涼的手，輕輕覆蓋在他端著碗的手背上，指尖傳遞著無言的安慰和理解。“阿擇，”她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別太累著自己�！�</p>
穆?lián)竦氖直掣惺艿剿讣獾谋鶝龊湍欠莩恋榈榈年P(guān)切，鼻子猛地一酸。他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更緊地回握住她的手，聲音沙啞卻堅定：“不累。看著你好好的，我就不累�！�</p>
房間里一時只剩下勺子碰觸碗壁的輕微聲響和制氧機低沉的嗡鳴。窗外的陽光漸漸明亮起來，將天山雪峰照得更加清晰冰冷。那張被穆?lián)窬o緊攥在口袋里的賬單，像一個冰冷的烙印，時刻提醒著他現(xiàn)實的殘酷。守護的重量，從未如此清晰地壓在他的肩頭。他喂粥的動作更加輕柔，眼神也更加專注，仿佛要將所有的力量，都傾注在這小小的勺子里，喂給他的婉婉。</p>